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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孽 龍


    1.龍飛九天
    暴力的結果,往往就是毀滅。
    毀滅得最劇烈的其中只一種,當然就是爆炸。
    轟的一聲,三合樓的三樓忽然炸得像給一隻巨手捏碎了的餡餅——然而,它卻是自內碎然分裂開來,而不是在外。
    三合樓自內爆炸,在樓外的兩隊人馬,莫不震愕莫已。但都愛莫能助。
    由莫北神帶領的「無法無天」部隊,在雷動天率領的「六分半堂」高手支援下,對峙著「發黨」花枯發和「夢黨」溫夢成的「發夢二黨」及「金風細雨樓」的孫青霞、蔡心空一眾人等,雙方一觸即發。
    他們接到的命令,都很近似:
    一、保護領袖。
    二、沒有命令,不可妄動。
    三、一旦接到指令,即行全面全力殲滅敵手。
    一邊是楊無邪下的令,一邊是狄飛驚的指示。
    收到命令的人,都有拚命的準備。
    在戚少商、楊無邪、孫魚等人進入三合樓之後,有四名黑衣勁裝的漢子,從四個死角潛入了三合樓。
    他們本來就一直匿伏在錢簷上、正吻後、螳螂勾頭下、博風頭旁。
    他們全身都黑。
    他們戴的頭巾,是黑色的。一身夜行勁裝,本來就是黑色的。連鈕扣、襪子和快行步靴,都是黑的。眉粗眼黑,戴黑鯨皮蕃蘅倒刺手套,就連唇色,都是灰黑的兩片。
    就是臉色蒼白。
    這仍是大白天,他們這身適合夜行暗通的衣飾,卻變成份外搶眼。
    可是他們寧可給人一目瞭然,也不更換裝束。
    ——由此可見,這身妝束打扮,就是他們的「命根子」,也是他們的「尊嚴」,更是他們的「風格」。
    他們寧冒更大的險,都不願對他們的行裝略作更易。
    因為他們都以此為榮。
    因為他們都是「江南霹靂堂」的人。
    因為他們都身為雷家子弟。
    ——就算他們現在已脫離了雷家堡,為別幫他派效命,但他們依然是雷家的一員,他們仍以「霹靂堂」為榮。
    他們都行動一致。
    形貌更是相近。
    短小。
    精銳。
    敏捷。
    勇狠。
    四個人都很膘悍。
    額裹黑布,右手執雷公槊,左手執盾,都漆黑一片,正要潛入三合樓,他們是:
    雷如。
    雷有。
    雷同。
    他們今天接到的任務是:
    炸死戚少商。
    ——只要炸死得了戚少商,蔡京曾保證過讓「江南霹靂堂」在京師武林可以建立與「金風細雨樓」同樣規饃的勢力。
    他們早已知道戚少商不會在藍衫大街。
    因為他們已收到消息。
    消息是雷實、雷屬、雷巧、雷合給他們的。
    ——他們本是「一家子」的人。
    可是麻煩也出在這兒。
    他們不要溜進「三合樓」,就給四個人追了回去、退了出去。
    這四人都很魁梧。
    一個高大。
    一個壯碩。
    一個悍強。
    一個威猛。
    他們四個,就像四座金剛天下,左手持網,右手拿斧、一個抵一個,把侵入的四人逼了出去。
    他們正是:
    雷實。
    雷屬。
    雷巧。
    他們一定要保護戚少商。原因很簡單:
    這是「小雷門」門主雷卷下的命令,更重要的是、戚少商己與雷卷相約。
    ——只要剷除「六分半堂」和蔡京的武林勢力,戚少商願盡力協助「小雷門」在京師建立基地。
    問題就在這裡。
    對立也便是這個原故。
    他們一退出去,就到了樓外。
    摟外是兩幫人馬,明的暗的,至少有千餘人。
    ——如果真的打起來,那當真是一場大廝殺。
    殺戮京華。
    一個好的領袖在「爭取」他的「江山」之際,理應是犧牲最少,最少的犧牲為原則。
    ——可是,今天京城這一場殺戮,能夠避免麼?
    悶雷郁響。
    天空密雲將雨。
    街外遠遠傳來殺聲和火氣。
    大家都有點沉不住氣了。
    三合摟都仍靜悄悄的,沒有動靜。
    忽聽一聲吆喝,窗欞炸碎,一人斜飛而出。
    那是個停一隻黑辣椒般的英悍青年,蹌踉跌撞,斷鷂一般的掠了出來,忽又一個大翻身,卻又像飛龍在天一般長空掠去。
    他的身形又穩定了下來。
    不過,他所過之處,灑下了一道血線。
    看來,他傷得很不輕。
    ——眼尖的人,已發現他就是京師裡最神秘但也可能劍法最高的殺手:
    「七絕神劍」之首——
    羅睡覺!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戚少商、楊無邪他們不是就在三合樓裡邊嗎?
    雷純,狄飛驚等人,豈不是也在三樓裡嗎?
    他怎會突然出現!?
    他怎會忽然受創!?
    誰傷了他!?
    三合樓內難道已動了手?
    ——誰贏?誰輸?誰生?誰死?誰遇險了!?
    大家都更為不要,蠢蠢欲動,甚至要殺人「三合樓」去支援、護主、看個究竟。
    可是三合樓內可沒了聲息。
    靜。
    無聲。
    樓外的人可更不妥了。
    只要有一個人,高喊一聲,先動了手,可能這千餘人都會同時廝殺起來:
    這種劇戰一旦形成,那就屍山堆屍山,血濺染血濺,一發不可收拾了。
    就在這時候,忽聽一陣刺耳的輪倚聲傳來。
    軋軋連聲,迅即邁前,軋然而止。
    那是一張輪椅,四角各有一聰明可愛、眼睛伶俐的童子,三背劍,一腰畔系刀。
    輪椅上坐著一個青年,神色冷峻,臉色蒼白如刀,左手輕撫小腹,似胃在痛。
    他的聲音也似在忍。
    忍痛。
    甚至有點像是忍辱。
    但他說的話卻是一個「命令」。
    一個和平的命令。
    「不要動手。」
    他說。
    這是一句笑話。
    他眼前的都是武林高手,也是凶殘之徒,京城裡最好勇鬥狠的人。
    他面對的是綠林裡,不管白道黑道中都是最可怕難纏窮凶極惡的江湖人。
    可是他這麼一個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年青人,帶著四個小童,居然跟大家發號施令:「不要動手」。
    這是個笑話。
    但沒有人笑。
    因為他是:
    四大名捕之首
    無情。
    他還附加了一句話:
    刑部有四百五十二人,六扇門裡派出三百一十八人,以及禁軍七隊五百六十三人都己重重包圍這兒,另還有大隊軍馬立即趕到,你們一旦在長街拚命,我們就抓,依法辦理,決不縱容。
    這是他的話。也是他的警告。
    他是無情。
    他的話不得不聽。
    2.飛龍在天
    有些人的話你可以不聽,但你一定得付出代價。
    有些代價誰也付不起。
    有些人的話你不得不聽,因為聽了有許多好處。
    有些經驗之談確實可以使你創業興家,保命存身。
    但有些人你是威脅不得的,也恐嚇不得的。
    因為他們死也不會接受你的威嚇。
    他們活著,就為了一個公平和正義的守則,他們若遇上威迫恐嚇,他們就會跟你拚個西敗俱傷,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你斬斷我腳趾,我所掉你尾巴。
    你殺我一門,我絕你九族。
    你有兄弟,我有朋友。
    你有徒眾,我有門生。
    你有殺手,我有絕招。
    你有靠山,我有背景。
    我不惹你,你少惹我。
    以牙還牙,血債血償。
    大家都是翻過風、起過浪、坐過牢、受過暗算、刀尖上打過滾,人過地獄下過黃泉轉個七八趟的,也都是給嚇大的,你要用暗青子使陰招施毒手,這世上有的是專殺殺手的殺手,專砍黑手的好手,就看誰強、誰強、誰嗆些!
    這就是江湖!
    ——這也是江湖人的悲哀。
    亦正是武林人的無奈。
    也是俠義人物的哀傷。
    也許,性復良言,意持正義的武林人,也不算少有,是,給人害慘了,迫絕了,趕盡了、欺負上門了,不還手怎麼辦?就束手無策、坐以侍斃麼?
    看誰刀快,看誰人強,看誰怕誰,看誰人號召天下武林,問一問江湖上還有沒有正義兩個字,還有沒有憑個惡字不講理就可以天下橫行的?
    如果沒有,就出我來開始。
    這個「我」,當然就是「大我」,——捨「我」其誰的「我」。
    「我」既是戚少商,他有的是這種抱負,也可以是無情,他也有這種心志。
    儘管兩人都有殘缺。
    但他們雄心未死。
    所以,此際,威少商上了三合樓,無情卻趕到了三合樓外,發出了警告:
    警告大家萬匆輕舉妄動——他委實不想造成血流成河。
    他的話暫時鎮住了人家。
    各路人馬也的確給他的話震往了:
    原來大軍已包圍了這裡,如果沒有心要,不管白道黑道、綠林紅林,誰也沒意思在這皇城京師裡大開殺戮。
    殺戮一開,禍端一啟,只怕難以收拾,無以收場。
    無情剛用話懾住了大家(事實上,來的軍馬決沒有他所說的多,但他就是不希望流血出入命),三合樓又發生了變化:
    驚人的變化。
    爆炸。
    爆炸力很強,天搖地動,大家為一股迫人的熱力和震力所挫,鬚髮均揚,眉目難睜,有的人還禁不住伏下來,要躲開這排山倒海的逼力。
    膽小的,腳已軟了,還隱約聞到一股尿臊味來。
    這時候,見過這等爆炸場面的人很少,尤其像這麼震懾威力的爆炸,只怕絕無僅有。
    「八雷子弟」卻是看過。
    所以他們不閃、不躲,反而目定、人呆,為絕大的爆炸力而叫絕、傾倒。
    因為不是爆炸力之巨令他們目眩,而是這爆炸還亦奇亦詭。
    無情也歎為觀止。
    但也極之擔心:
    既然有這麼威力奇大的爆炸,那麼,雷家堡的好手一定已潛入京師了,雷家子弟人京的近日愈來愈多,以他們的戰鬥力和爆破力,且又力各家各派所收用、爭聘,只怕近來京師就難有平靜之日了。
    而且,爆炸已發生在三合樓。
    這是京師的中心。
    也是各路人馬的重心。
    這恐怕只是一個開始。
    而且,戚少商、狄飛驚等人,都是兩大幫派的首領,他們還在樓上,要是他們已喪命犧牲了,只怕,京城武林,又得要重新整合,又得要歷一番大亂。大動盪了。
    無情雖不十分喜歡戚少商:因為他覺得此人畢竟草寇出身,而且睿智多忍,一旦龍飛在天,只怕不好縱控,亦正亦邪,不易分類,但是畢竟仍然是支持他的。
    ——支持他,除了是因為諸葛先生的悉心安排之外.也因為除了戚少商之外,已沒有更好的足以領導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有橋集團,迷天盟對抗的人選了。
    只有戚少商。
    ——這時候他不可以死。
    也不可以敗。
    更不可以退。
    ——所以他極希望戚少商能有足夠的能耐,去應付這些敵人,去應付這場變局。
    「他」已成為大家心目中白道武林的一個象徵、一個代表。
    他並不需要擔驚太久。
    因為幾乎在爆炸發生的前一刻,已有人影自「三合樓」內激飛出來。
    而且還交起手來。
    ——十分劇烈。
    宛似飛龍在天。
    真的是龍飛在天。
    爆炸甫起,幾道人影已急如勁矢,飛天而出。
    一聽到「火虎成傳」四個字,狄飛驚整個人都變了。
    他本來是懶懶散散的,悠悠閒閒的,甚至有些病態和疲態似的,但就在這一剎之間,他整個人變得像頭怒虎、飛龍、怒豹子,他一伸手攬注雷純的纖腰,整個人就像一支五百人力挽飽滿後而發射的弓矢,以無比的銳急飛彈了出去,其勢難以挽、也莫可擋!
    同一時間,他空著的一隻手,已變換了七次。
    七次,封住了他飛躍前的七個破綻。
    他形同遞出了七招。
    他一有動作的時候,楊無邪也動了。
    本來看去也有點太過和氣、太過文靜、太過儒生味的楊無邪,在這突然之間,逐然變成了蕩決沙場怒斬敵,白骨戰場笑突圍的欠將軍,雙手一合,攏起一陣茫茫的光影,急追死釘狄飛驚。
    ——那是「般若心法黃金柞」。
    不過,狄飛驚雖一隻手抱著雷純急掠,一隻手應對追敵,但仍無暇可襲。
    於是,一追二,已破窗飛出三合樓。
    但第一個飛出三合樓的不是他們。
    而是天下第七。
    他第一個衝破窗欞,掠出三合樓。
    ——這次,他當然要做第一個,而不是第七!
    因為只有他才最知道:
    他一扯斷了「伏線」那「爆炸」的威力有多大多可怕!
    所以他第一個走。
    ——逃亡保命,豈可後人!
    但他沒想到的是:
    仍是有人追了上來。
    而且追上來的居然是:
    本來就已該立即炸死了的——
    ——戚少商!
    九現神龍、獨臂名捕:
    戚少商!
    戚少商在他後面,盯緊了他,也盯死了他!
    ——如果天下第七不致給爆炸力波及,戚少商也一定不會死於爆炸力。
    但至少會傷,而且一定得傷重。
    是以天下第七一點也不明白:
    他既不明白戚少商何以能即時跟得上他,也不明白戚少商是怎麼識破他包袱裡的詭計,更不明白就算戚少商縱應變再急再快再奇,也決不可能完全逃過那無可匹御無處可遁的炸力。
    ——可是,戚少商而今雖秋毫無損,還鑲了金鍍了銀、發出佛光霞彩般的追擊了過來!
    3.亢龍有悔
    天下第七文雪岸不是個容易承認失敗的人。
    他很清楚成功不是一步登天,而是要靠累積——真正的成功是要從失敗中累積的。
    他打從一開始就沒在正途上走:儘管他父親文張也在宮場上任事,但他卻在科試上失敗,文官一途已走不通,他只好走異路功名。
    ——別人愈是看不起,但偏偏又具有真正的影響力和威力的東西,他就特別感興趣,特別用心去學。
    他父親有多個妻妾,而他母親只是文張的六妾,他一出生就受盡家裡各系人馬的欺凌與鬥爭,他無法忍受這種恥辱。由於他母親磨氏出身寒微,只是一農佃之女,更加受盡委屈,最後還鬱鬱而終,他更常受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欺凌,他不服氣,所以離家出走,連剩下一個小妹留在文家,他也不管了。
    諷刺的是,文家各系的兒女子弟,男的長得俊,女的長得俏,就是不俊不俏的,也有一張堂堂的外表,一表人材,外表福泰,卻只獨文雪岸母子二人,樣子長得令人不敢恭維。
    原來,文張要娶這六妾磨氏之時,是受相士指點,那相師非常有名,江湖人稱之「慘大師」,他認為文張過於享盡人間艷福,恐不壽,故提省文張,若把持不住,再要娶妻,宜娶丑鄙之婦,對陰騖不無小補。
    文張聽他的話,於是娶了磨氏。
    磨氏不漂亮,所以生了個兒子也不俊,加上地天性陰鬱,舉止言談,更會令人不寒而驚。大家都很不喜歡他。
    ——尤其在發生兩件事之後,文家上下,對他更是鄙惡了。
    一事是他竟對自己三房所生的胞妹雪凝竟意圖染指,給文家長子文隨漢痛毆下一頓;二是他居然去偷窺長得最嬌艷端麗的二房獨女雪霜沐浴,這次是給他爹爹文張發現了,痛打一頓,攆出家門。
    他也就從此不回去了。
    倒是他同父所生的妹妹雪凝,長得似父不像母,玉雪可人,很得家中大小喜歡,仍留在文家,直至文張毆後,不知去向。
    離家後的文雪岸,立志要出人頭地,贏盡文張的人,自創一番藝業。
    這可不容易。
    他知道在江湖上,如果沒有大山可靠背,就只得練一身過人功夫,方可在武林立足。
    所以他下了決心苦練:
    他上過少林拜過師,扎扎實實的從挑水擔泥練起。
    他練過青城派劍法,雁蕩派輕功,又練過點蒼派點穴手法,連彭、習、兆、苗,王等五家刀法,他都有涉獵。
    但不成。
    他自知不能自成一家。
    不能自成一派就不能獨樹一幟,揚名立萬。
    於是,他立志也矢意要修習一些相當僻、少人練、甚至為人鄙薄,但卻很實用,極有戰鬥力的邪門奇法,外道武功。
    他要先練成一兩種專門的武功。
    他要成功就得下苦功。
    他把所有的劍法,武功加以歸納,發現這只不過是形式、花巧,要對付人,要擊敗極厲害的對手,一定要先爭得優勢。
    要知道高手之間拚搏,爭得一分優勢,往往便可以扭轉乾坤;高手相擊,往往分勝負就在於毫釐之失。
    若是高手遇上低手,根本可以輕易打發,但越是高手,其敵人必定也是高手,那麼,這分毫之差足以定生死、制勝負了。
    是以,天下第七抓住比拚的核心,那就是要先奪得先機,爭得優勢,取得上風,然後才出手。
    他把所學的武功,歸納成一種劍法,然後,這路劍法是先取得優勢方才拔劍,劍的氣勢勝,故名為:
    「勢劍」。
    ——劍只是形式,勢才是主體。
    一旦佔住了大勢,對方就遲早都是他的劍下亡魂了。
    他練成了「勢劍」。
    ——不,他是創造了「勢劍」。
    發明了一種「以勢為先」的劍術。
    他曾以這種劍法攻殺了「天衣有縫」。
    他也以這手劍法,博得當時在蔡京身邊第一高手,亦即是總教頭元十三限的青睞,特別授予他一種絕技。
    但絕技只一種。
    ——「自在門」下,任何徒弟都只能學一種絕藝,其他的便得看自己修行,而作為師父的把這絕學授與門生之後,自己終生也不得再用,否則便是違背師門信諾,得遭毒誓惡譴。
    天下第七一度曾拜元十三限門下,但很快的便不滿足於只一種絕技。
    他要渾身絕藝。
    雖然元十三限告誡過他:「真正的絕技,只要一種,練得好,練得精,練得巧,練得天下無雙,那就足以成大名立大業了,不一定要路路皆通,樣樣皆精的。貪多嚼不爛,只要學好了一種,已足以稱雄武林。」
    但天下第七對這番話卻聽不進去。
    他有大志
    他不甘心。
    他是那種:就算是要當反派或邪派人物,也要做當中的一流人物。就算是做好的壞的,也非要當大奸大惡不可。
    所以他學了元十三限教他的獨門秘法「千個太陽在手裡」之後,又用這門秘技去跟「權力幫」餘孽換取了一種足以鬼哭神號,當者必死、連蜀中唐門也研製不出的絕毒暗器,然後又奉獻這種暗器於雷門,得到「見龍在田」雷郁的賞識,交換了一種叫做「火虎」的「火器」。
    一下子,天下第七便擁有多種「殺手鑭」,他本來已是邪道中出類拔萃的人物,而今更所向披靡。
    他以「自在門」的獨門秘傳換取其他的武功、兵器,他自然知道元十三限不會放過他,於是,他先下手力強,協助蔡京,並狙殺京師及幾處大城鎮的「硬手」,尤其是跟四大名捕和諸葛先生有「呼應」的六扇門中好手——當年,王小石曾在黃鶴樓衡巷中目睹十餘名公門好手,在片刻間全盡段於街角,便是這「天下第七」所做的「好事」之一。
    文張一死,他反而向蔡京投靠。
    他為蔡京殲滅一些「不聽話」而又不便「公開處置」的人。
    正如他自己所理解的:
    成功,並不能靠一步登天。首先,要培養自己有過人的本領才行。
    不過,那只是第一步。
    如果還要有非凡的成就,還得要依仗背景和靠山。
    在這一點上,天下第七文雪岸與白愁飛是非常相近的。
    白愁飛有大志有野心,掙扎上爬,但因命途多釁,雖有過人才能,但每一次往上奮鬥最終都變生不測、功敗垂成。所以,他硬是要得到大成大就,就要好狠、忍、不擇手段了。
    他沒有選擇。
    因為他已選擇了。
    人生在世,一定要有成就,其他一切,都可以犧牲,都可以擺在一邊。
    誰擋他便毀滅誰。
    他這種一往無前,你死我活的做法,很容易便引起他人的不快與猜意。
    是以他確也曾數度「飛龍在天」,但他自大、自我和自私的做法,終於「亢尤有悔」,到終了毀滅的,還是他自己。
    天下第七比他更深沉。
    更不擇手段。
    白愁飛還願意去選擇光明面,至少,他想在大太陽底下吒叱風雲,見得了人,也應付得了事,鎮得住場面。
    天下第七則不然。
    他已死了這條心。
    他因為出身「卑微」,所以已一早自認是「黑暗中的人物」,寧願成為「黑黯中的勢力」,當他以極眩光耀眼的光芒面世之時,敵手必己死在他手上。
    他要的是「勢」,而不是「風頭」。
    所以他雖不似白愁飛那般「風光」,但也無大起大落,自他崛起後,一直像一道幽靈、鬼魂似的,誰都伯了他,誰都無法瞭解他,也誰都沒有辦法制裁他。
    他照樣可怕、深沉下去。
    甚至連蔡京也摸下清楚他的「底細」。
    但蔡京卻知道白愁飛一旦坐大,穩佔了京城武林盟主第一把交椅,說不定就為名為權,膽敢造反,可能第一個倒戈反過來剪除自己的就是他。
    天下第七卻很低調,也很聽話。
    而且極有用。
    就連他殺了「天衣有縫」許天衣,既替蔡京除去一號眼中釘,又替蔡系人馬重重打擊了洛陽溫晚入侵京城的勢力,而且又逼出了「天衣居士」,與元十三限對立,相互消亡,讓蔡京,王黼、朱勵等人從中得利,順利消滅了這些武功高強的對頭,如「天衣居士」許笑一,或者是解決了「功高震主」的心腹大患如「大魔伸」元十三限。
    其實,元十三限根本沒有下令要殺天衣居上之子「天衣有縫」,天下第七是受命干蔡京下的毒手,但元十三限護徒出名,天下第七又一度曾力他門下,他自然地承擔此事,一旦元十三限和天衣居上師兄弟互拼,結果必然是只有幾種、一,元十三限死。蔡京早已察覺元十三限近年來已漸收鋒芒、火性,有意跟師兄諸葛先生言和,而且他武功高絕,羽翼大豐,蔡京早已有意除掉他。
    二,天衣居士死。許笑一一死,就絕了王小石的「後路」——因為王小石的授業恩師自是「天衣居士」許笑一,當時,蔡京派系認為:只王小石一人,優柔寡斷,行事不夠心狠手辣,不足以懼。
    三,元十三限和天衣居士人拼,諸葛小花必不能坐視不理,讓諸葛先生忙於鬥爭,順便把他剔除翦滅也好,要不然,元十三限座下「六合青龍」不妨大戰諸葛神侯門下的「四大名捕」,讓他們鬥個你死我亡、玉石俱焚更好。
    總之,元十三限跟天衣居士互拼的結果,只令蔡京等人隔山觀虎鬥,百利無一害。
    能讓這兩大武林名宿個起來、甚至引發京師「元派」和「諸葛門下」之爭的,便是天下第七。
    他只要殺了許天衣,就可以引發這一場龍爭虎鬥。
    ——蓋因天衣居上涵養再好,修為再高,也無法忍受晚年喪子之痛。
    4.潛龍勿用
    他殺了許天衣,為蔡京立下大功,卻讓白愁飛去當那一旦給揭穿了就犯眾怒眾憎的「假好人」以及讓任勞、任怨去做那眾矢所的的「大惡人」。
    然而他,仍躲在陰處。
    黯處。
    ——因為這樣的處境最有利於他。
    其實,他是為自己而殺「天衣有縫」,其中有兩個不為人知的主因:
    一,他學了元十三限的絕技,又背反師門,跟江南霹靂堂的人,而且,由於本身殺人成狂,元十三限對他這點也是想變戒而久。甚至「權力幫」的殘餘勢力聯絡,元十三限早已想對付他。
    不過,元十三限門人裡也有他的「呼應」:有人通知了他。
    他可不願成為元十三限麾下的「六合青龍」。因為他自覺「不止於此」。
    他的目的是「取而代之」,要成為蔡京派系中的武林宗主。
    ——一蔡京一旦重新得勢,他以京師武林盟主或幕後黑手宗師之勢,號今天下。他也不願死在元十三限手下。
    所以他要先下手為強。
    他知道元十二限、天衣居士、諸葛先生這「自在門」的幾位元老,宗主,其實關係十分薄弱,只要按其中一個樞紐,他們就會互拼,互鬥,互消、互亡。
    所以他殺了「天衣有縫」。
    ——看似無意對決,其實有心。
    此舉把許笑一逼得重出江湖。
    ——元十三限一死,他果然就倍受蔡京重用。
    蔡京喜歡用一些低調的人——惟有這樣,才會聽話,才不會反叛,才不會一旦得勢就會威脅到他。
    他喜歡用文雪岸,因為就算此人有足夠的實力「獨霸武林」,也不過是排名「天下第七」.永遠也當不成「第一」。
    二,他本來就要殺許天衣。
    他曾到過洛陽,以「千個太陽在手裡」的絕技求溫晚收容,希望溫晚能收他為徒,教他「大嵩陽手」或「老字號」的用毒手法。
    可是溫嵩陽因諳相理,一看,就拒與文雪岸相交——更逞論收之為徒了。
    他懷恨於心。
    那一次赴洛肌,他也見過一個人:
    溫柔。
    儘管溫柔這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目中無「他」,但他可是深深的記住下這嬌姿美麗如一朵怒放鮮花的女子。
    溫柔可沒注意到他。
    他立志要得到她。
    他要她。
    因為她很像:
    ——像他以前在文家的姐妹,但比她們更漂亮,更可人,也更美。
    他要得到她。
    甚至不惜摧殘她。
    蹂躪她。
    他那時已觀察到:
    有一個人似守護神金甲力士一般一直守候在她身邊。
    他要動她,也決無法下手。
    ——他就是「無衣有縫」。
    天下第七一向很沉著,也很沉得住氣。
    所以他沒有當時就下手。
    至少,他不敢在洛陽動手。
    因為那兒儘是溫嵩陽的地盤。
    ——他的「徒子徒孫」之眾,連皇城蔡京也不敢犯之,更何況是他在洛陽勢孤力寡!
    他一直忍到「最適當的時機」,方才動手。
    不過,縱他殺了「天衣有縫」,但也傷了鼻頭。
    當時,說不定洛陽王溫晚也有除他之意,只不過,他既沒先動手,在洛陽的日子裡都是乖乖的,全無異動,他也不好下手。
    因為,溫晚至少也得留幾分面子給當時的元十三限。
    ——殺了天下第七,等於跟元十三限公然為敵。
    溫晚跟天衣居士也有交情。
    他並不想冒犯元十三限。
    天下第七年紀不大,就很懂得沉著應戰,未到最後關頭,決不表明自己立場,這是因為他既得到他父親文張狡詐機智的遺傳,又因自小家庭排擠鬥爭之故,使他深倍存身活命之道。
    這點他跟白愁飛很不一樣。
    白愁飛是屢挫屢起,百折不撓,想飛之心,永遠不死。
    但他的人卻死了。
    天下第七則知曉:飛龍升天,必潛乃翔。
    他善於潛伏。
    亦擅於隱瞞自己的野心。
    他們都跟王小石不一樣。
    王小石則儘管有過人才能、非凡本領,他卻完全安於現狀,並在現狀中找出最好的出路來。
    他隨遇而安,也隨緣即興,無論飛騰挫落,他都一樣,人不改其志,亦不易其性,更下變其樂。
    他永遠都不自尋煩惱,也自得其樂。
    除了戀愛。
    儘管像他這麼一個非凡人物,卻心甘情願的在戀愛中輸掉了自己,但他卻堅決不肯因怕失戀而不敢去愛。
    ——就算愛一個人而下被愛,只要他的愛是真誠的,看到對方好他就很開心了。
    他不需要回報。
    但決不拒絕回應。
    對於謀事,他盡心盡力,以助人為重,俠義為本。萬一不成,他也不執著,輕鬆對應,進退自如。
    他一早已視「潛龍勿用」為常。
    ——人,不一定都要「飛龍在天」的。
    太急切熱衷,反而令「亢龍有悔」。
    他到人間走一轉,本就只是「見龍在田」,為江湖多做一些打抱不平俠義事,功成,則身退;功未成,也無所謂。
    是以,他不屑遠慮,謝絕近優,無喜無痛,物莫能傷。
    就算是一生不得志又如何,只要他做得好,活得開心,為何一定要遂大志?
    在殿堂可為萬民做大事,在民間一樣可為小民百姓做好事,只要活的快快活活,那就好了。
    這是王小石的想法。
    但在白愁飛和文雪岸這等人而言,「不受重用」就是最痛苦的事,「懷才不遇」就寂寞難耐。
    所以白愁飛為了要突出自己,才背叛、逆反。
    天下第七則「潛伏」是為了「升騰」。
    ——如果「蟄伏」不能換取「平步青雲」,他則會很痛苦。
    現在他已不苦痛。
    他已逐漸遂青雲志。
    他已掙得蔡京重任。
    可是圍繞在他身邊的競爭者仍很多,包括林靈宗、黑光上人、任怨任勞、朱月明、「劍」……
    他一定得要「突破」。
    他要出類拔萃,才能掙得蔡京更進一步委託重任的機會。
    他知道蔡京最痛恨的武林人物是誰。
    ——除了諸葛神侯,蔡元長最憎惡的自然就非戚少商莫屬了。
    當然是戚少商。
    ——因為戚少商有能力與他相峙,甚至還使得皇上對他疑懼,使他罷官下野,一度失寵。
    他對戚少商之憎厭,尤甚於王小石。
    而他和戚少商之間的「仇」,又是無法「化解」的:
    因為他曾害得戚少商「寨」破人「亡」,眾叛親離,流離江溯,險死還生。
    這段日子以來,他又漸受趙佶垂眷,再三拜相,已指日可待,在這之前,他自然要清除障礙。
    其中一大「障礙」,肯定就是當今「金風細雨樓」的首領:
    戚少商。
    所以他要打殺戚少商。
    ——他自告奮勇,要為相爺「清道」。
    蔡京當然欣然同意,才會安排雷純,狄飛驚與戚少商、楊無邪的協商談判中,布下了天下第七這一記伏著狙殺戚少商。
    派一個他還不放心。
    他又多派了一個:
    羅睡覺。
    5.見龍在田
    蔡京的指令是:
    惟殺了戚少商,若日後「金風細雨樓」落在蔡京控制之下,他就把「樓主」一職,交予「殺戚」的人。
    這是個極大的誘惑。
    ——誰當上了這職位,就無異於擔上了「京師武林總盟主」的職責。
    只要蔡京一旦承認這位置,再說服皇帝謁告天下,封賜名位,那就真的伊然是統領天下武林的大宗師了。
    連羅睡覺都躍躍欲試。
    天下第七卻讓羅睡覺先行出手。
    他自己卻苦心積慮,另有妙計對付戚少商。
    他有「殺手鑭」。
    絕活兒。
    ——他深信這「神秘武器」一出,戚少商今兒就得要橫屍三合樓。
    就算為殺戚少商,因而讓人知道他的獨門絕技,那也是值得的。
    ——無論何時、何地,「殺名人」,或換另一個說法是:「打敗比自己更有名更有權的人」,永遠是一種挑戰,一個誘惑,一如「飛蛾撲火」一般甘之若餡。
    王小石就是看透了這一點,才人在江湖,但也形同退出江湖。
    他已看破。
    看淡。
    也看化,看開了。
    ——但就是因為不是人人都看得透徹、不是人人都放得下,所以江湖上才會有那麼多掙扎,衝突,鬥爭和起伏,才會生起那麼多悲歡離合,可歌可泣的故事。
    天下第七之所以會「勝券在握」,那是因為他出動了「神秘武器」。
    那是一種爆炸力奇強的「火器」。
    火虎。
    他己把自己的「趁手兵器」,自包袱裡抽出,換成炸藥:火虎。
    他就是要戚少商奪他的「包袱」。
    ——「包袱」既在戚少商手裡(不管身邊還是腳下),那才可以發生最大的威力。
    他只要悄悄地扯斷了那一條「導火線」,戚少商就必死無疑。
    至於這條「導火線」,是天下第七在「發諝花府」跟天衣有縫一戰之後,他偷偷的把許天衣的「天線」帶了回來。
    這種線銳利而無形,正好派上用場。
    天下第七是那種:只要敵人有好處、優點,他也一樣去研究學習的人,雖然他決不會放過他的敵人。
    這才是文雪岸可怕之處。
    他學會和謀得了雷郁的「火虎」,加上天衣有縫的「天線」,那就萬無一失了。
    他只要一扯,「火虎」就必然爆炸。
    ——戚少商,是死定了。
    (你打我鼻子!?我要炸得你死無全屍!)
    這就是「天下第七」的「殺戚之計」。
    狄飛驚和雷純反正放手讓他們干。
    他們樂得隔山觀虎鬥。
    ——只要他們沒違約,不動手,戚少商的人也奈不了他門的何。
    ——他們可不能禁止相爺的人動手殺人!
    「見尤在田」雷郁的成名火器「火虎」,果然厲害!
    雷純和狄飛驚一聽到「暗號」就撤——
    ——天下第七受蔡京之命,還下敢把他的戰友們一併兒炸掉。
    天下第七第一個先撤。
    一切都算準了。
    所有步驟都精密地計算過,所以戚少商和他一同上樓來的同伴,都必死無疑。
    可惜千算萬算,有一點卻算錯了一點。
    一點點。
    才差那麼一點點。
    ——一點點已足以改變一切。
    一點已足以改變生死成敗,天下大勢!
    所以不要看不起那麼一點一滴,因為生命本就由一點、一滴面生,一滴、一點而來。
    爆炸遲了一點。
    只一點。
    但這一點卻非常重要。
    造成這一點差別是一個人。
    一個天下第七意想不到的人。
    ——就別說文雪岸,連狄飛驚也不太明白:戚少商今日為何會帶他上來三合樓談判。再怎麼說,他在京師武林和金風細雨樓的地位似乎還沒到這麼舉足輕重的地步。
    所以,他事前與雷純研究和估計戚少商會聯同何人上來三合樓協商之時,所列出來的名單楊無邪自是大熱門,但卻並沒有把他排進去。
    他當然就是:
    孫魚。
    這個人一向都不十分重要,甚至可有可無。
    然則,在英明領袖和高明領導眼裡:每一個人都是重要的——只要他能夠在他的崗位上,發揮效用,盡展所長,他就好比船上的一口釘子,看來微不足道,但牽一髮動全身,沒他還真個不行。
    孫魚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物。
    他上樓。
    ——只要今天他能和戚少商、楊無邪一起登樓,日後,他在京城的地位就會大大的提高;只要他今天能有幸代表「金風細雨樓」跟「六分半堂」的人談判,以後,京師武林頂尖人物中就不能少了他這一號。
    對戚少商而言,他能夠出席,自然有他的「作用」。
    對他自己來說,他能夠「上樓」,一定有他的真功夫。
    現在,就是顯示他「真功夫」的時候。
    他一直在等。
    等待就是一種期待。
    他一直在忍。
    忍耐有的是無奈。
    他終於等到了。
    忍到了:
    天下第七終於發出了他的「火虎」!
    在這之前,戚少商早已收到「消息」:
    三合樓之晤,天下第七可能會在,羅睡覺也可能會來。
    戚少商當然知道這兩人都不會放過自己。
    所以他請了兩個人來應付那兩名殺手。
    兩個人都姓孫:
    一個是孫青霞。
    一個是孫魚。
    孫青霞自告奮勇,要對付羅睡覺,原因很簡單:
    「你不必謝我,我要對付他,是因為他很可能就是冒我之名來姦淫婦女的採花大盜。我對付他,是要為自己報仇雪辱,跟你無關。我在他最要害的關鍵出手打擊他,這個仇就報得越痛快——請你玉成此事。」
    這是孫青霞的說法。
    他討厭冒名、作偽,那是對人對己的缺乏誠意。
    他恨透這種欺世盜名之輩。
    當然,不止是孫青霞,戚少商也一樣常遇上這種假他之名行鄙劣之事。
    人出了名便難免有這種事,尤其是未能定下一個公認的規律的江湖道,武林人,更是誰也不服誰,自然有不少宵小之輩要利用別人的名頭從中取利佔便宜,來刮一筆,仗別人之威來謀不義之財。
    這是在所難免的事。
    故而,儘管像而今的戚少商有極強大的實力和勢力,實則他已常與諸葛先生共商朝政,掌號京城,儼然為武林中新一代的群龍之首,但他始終不肯費任何一絲精力來對付和解決這些跳樑小丑,欺世盜名之輩身上。
    因為不值得。
    ——多澄清,仍難免誤解,不如多做事。
    但這一次是例外。
    因為這牽涉到好些良家婦女的遭遇和貞節,孫青霞的名聲在京城因而敗壞,而在江湖上也成了人人喊打的「淫賊」。
    既出得來江湖上闖,就等著有這種意外傷殺,但此事畢竟關係重大。
    他懷疑是蔡京授意羅睡覺這樣做。
    當然,他連天下第七也疑心在內——雖然他仍摸不準文雪岸用的是什麼兵器。
    他決定要冒這趟渾水。
    至於孫魚,是戚少商請他「一道上樓」。
    這連孫魚自己卻覺得訝異。戚少商劈頭劈面就問他:「你知道『火虎』嗎?」
    孫魚不暇思索就回答:
    「『見龍在田』。」
    「那你就去一趟吧,」戚少商微笑道,「既然你知道『火虎』是『見龍在田』雷郁的犀利火器,那麼,要對付這種火藥的,就非你不可了。」
    孫魚忍不住問:「為什麼?」
    戚少商道:「因為你姓孫。」
    「你本來就是『山東神槍會』大口孫家的子弟,負責研究破解『江南霹靂堂』雷家堡的火器已久——你一定有對付這『火虎』的辦法。」
    他拍了拍孫魚的肩膀又道:
    「一切,都仗賴你了。」
    6.與虎齊食
    孫魚簡直汗如雨下,汗濕重衣。
    他現在才知道戚少商平時好像不大注意他的事,便卻連他近年來一直投放棄過苦練和精研出一些方法來制住火器的威力,其中包括了「裹詩布」,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裹詩布」名字很好聽,形像看去卻很平凡,原是一種奇特的物質,似棉非棉,如布非布,既有石質,也有礦物。只要及時裹住爆炸物上,一定能使炸力大大減弱,殺傷力也大大減低。
    他一直私下在練習和改進這「裹詩布」的功能.他不知道原來戚少商已知曉此事——連他一直秘密苦練的事也知道,只怕已沒有什麼他不知悉的事了!
    他練「裹詩布」,其實防的正是:山東神槍會孫家的人!
    因為他已離開了「大口孫家」,出來闖蕩,——在山東神槍會,只有兩種子弟,一種是一直留在山東神槍下出去,一生只為孫家效死的門人;一種則是出外發展,為山東孫氏一族增光的弟子。
    至於要「出來闖蕩」的門徒,山東神槍會也只有兩種處理方法:
    一種是任由他們出去闖,甚至支助和資助他們的闖蕩。
    一種則完全相反。
    ——那是不許離開「神槍會」的門人子弟,誰要是背反違抗,就等於欺帥滅祖,但凡神槍會的人都不惜與之為敵。
    例如孫青牙、孫尤烈這些人,「神槍會」十分鼓勵他們出去為山東孫家打天下,但孫青霞,孫魚這幾人,他們本來命令禁止他門離開山東一地的。
    原因無他。
    因為他門已知道太多了。
    ——對「神槍會」的秘技與秘密,都知道得太多了。
    像孫青霞,便參與了「騰騰騰」火器的製作,故而對他離開「神槍會」,大口孫家的一眾元老都十分起戒心的。
    又如孫魚,他在「神槍會」中參與了不少破解火器的會議——山東孫家早已有意將勢力入侵中原武林,並染指江南江山,他們的「假想敵」當然就是一直聯手結盟、但又若即若離的「四川蜀中唐門」和「江南霹靂堂雷家」的人。
    ——以及他們的武器和殺手鑭。
    孫魚所掌握的「裹詩布」就是「神槍會」孫家的元老、精英們共思苦研出來對雷家堡火藥的破解法的其中之一。
    他們當然不願意孫魚離開「神槍會」,正如對孫青霞一樣,誰都不欲這些重大機密會給洩露、外傳。
    可是「神槍會」因為內部分裂、互開之故,終究還是留不住人。
    更留不住人材。
    孫青霞還是走了。
    孫魚亦加入了「風雨樓」。
    可是孫魚還是怕山東神槍會會派人來殺他。
    他一直都提防,也提心吊膽。
    由於他深悉山東神槍會的人器已足以與江南霹靂堂分庭抗禮,所以,他也苦習「裹詩布」破解炸藥之法——這一次,他本來主要對付的可不是雷家的人,而是自己的家族。
    沒想到,這一次卻派上了用場。
    戚少商要徵用他。
    他正好一試身手。
    他一見天下第七,己盯住了他,也「釘」死了他。
    他一早已發現那條「天線」。
    他緊張。
    他冒汗。
    可是他更奮亢。
    因為他等到了:
    等到了這一刻。
    ——幕啟,他就得出場:
    上陣。
    每個人都有表現的時候。
    現在可輪到他了。
    ——終於輪到他了。
    鑼起了就得上場,好歹也要演這一場,誰都一樣。
    是你的角色就得盡力把他演好,掌聲聊當意外,怕只怕無人觀賞。
    孫魚這一場以後卻為人所津律樂道。
    他是「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而今終於騰身出手,全力以赴,他來個魚龍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偏向虎山行。
    那包袱裡的正是「火虎」。
    「火虎」是極厲害的炸藥,引信一扯,立即爆炸。
    孫魚卻和身飛撲過去,用本來裹著孫青霞的那塊:「布」,迅速的包住了「火虎」。
    ——這一剎間,孫魚的確產生了一種「與虎爭食」的感覺。
    他甚至感覺到耳際轟轟哄哄的響。
    他還感覺到人體已四分五裂,但手、腳、頭,甚至肚臍,感覺依然活躍而靈敏。
    他一把手裹住「火虎」,「火虎」的爆炸,立即遲了一此。
    只要一些些便可。
    孫魚立即扔出了「火虎」。
    ——連同「裹詩布」。
    他把這威力強大的「火虎」扔往三合樓一個無人處。
    然後才爆炸。
    裹著「裹侍布」的「火虎」,炸力已遠不如前,而且波及的主要的是下層:
    即是地下樓板以及二樓,而爆炸力對高、上之處威力大大減弱:戚少商等人,都是往高處外掠而上的。
    饒是這樣,三合樓仍然炸得七零八落。
    但卻不能也不足以傷害到這幾個人:
    就因為這遲了一遲、緩了一緩、狄飛驚、雷純、天下第七、戚少商、孫青霞、楊無邪、甚至孫魚自己,都能及時掠出三合樓,不為炸力所傷。
    也因為如此之故,戚少商才能追擊天下第七。
    文雪岸始料未及,已如驚弓之鳥,倉皇應變!
    7.與狼共武
    飛掠出來的天下第七,像一頭孽龍。
    他身後卻有一頭飛龍。
    ——橫空的獨臂飛龍。
    飛龍怒擊天下第七。
    天下第七匆忙間回首應戰,爆炸已生,兩人給波及,仍一邊交手,一邊落了下來。
    他們隨灰飛碎片而墜,一面降落急墜,一面急攻狠守,天下第七此時狼狽得就像一頭負傷的狼,戚少商則似一頭追殺中的怒豹,他白衣飄飄,出手招招狠辣,遠看宛似與狼共舞,其實是與方今京城裡第一號殺手共武,爭個生死存亡。
    就在這時,劍光又一閃。
    劍光寒而亮。
    毒而辣。
    劍光非常淒美,但劍法卻十分異常。
    因為無論從角度上。取意上,或者攻勢上、技法上,用手發劍,都不可能達到這樣的殺法,也決無此成效。
    的確,這不是手法。
    而是腳法。
    也不止於清醒精確的劍法。
    而是夢魘一般令人迷眩迷惑的劍術。
    他是「夢中劍」。
    羅漢果沒走。
    他雖負了傷,人人看去都以為他已走了,其實他卻是魔紉一般的潛了回來,就匿身在風簷上,等著戚少商出來,再予伏殺。
    他在負傷,也傷重。
    但他夫死。
    鬥志未死。
    他仍能出劍。
    ——他的「夢中劍」。
    他劍刺戚少商。
    志在必得。
    意在必殺。
    ——這一劍,要比剛才在三合樓屏風後那一劍,更厲更辣更可怕!
    戚少商正在全心全意、全力全身的追擊天下第七。
    他也許做夢都沒想到「夢中劍」居然還躲在這裡候著他,要於他必殺之一擊。
    這一劍如夢。
    似幻。
    既不可忌儀,也無法招架,更不及閃躲。
    戚少商眼看就要中劍。
    中招。
    可是一道青寒的劍芒,又「刮」了起來。
    這一劍一出,只映得閉目使劍的羅睡覺姣好的臉容,眉唇皆綠。
    碧意侵入。
    也侵人。
    出劍的是孫青霞。
    他雖也身負劍創,但一直都在聽,在聆,在等,在養精蓄銳捨死忘生捨身以待全力以赴的要殺出這一劍——
    ——向「夢中劍」:
    羅睡覺「炸」了開來。
    ——這一劍的威力,只怕比「火虎」還更銳不可當、勢莫可匹、厲無可挽。
    世事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
    ———如果真的公平,人就不得殺鳥,鳥不得吃蟲,蟲不得吃樹葉,樹木不得吸取泥土養分。
    ——如果為了公平,貓不得捕鼠,鼠不得偷吃,那麼誰養貓,誰喂鼠?如果為了公平,鼠不可偷食,那麼誰養鼠?獅、虎、走獸吃什麼?如果要公平,人不可吃肉,更不可傷害任何生物,那麼人豈不是一早就餓死了?絕種了?
    人一生下來,就有貴有賤,儘管他們可以憑各自的努力與奮鬥改變和改善自己的命運,但畢竟出身不同所作的奮戰程度也會不一樣,更何況,有人幸運有人不幸,天賦才幹也各有不同,而且外貌健康也是與生俱來,卻造成了決定性的變異,誰說世事能夠公平。
    至少,沒有絕對的公平。
    也許,俠者的精神就在於打抱不平,天下寧有幾許不平事,他都要為含冤受屈者討回一個公道來。
    是公道下是公平。
    ——雖然還是下一樣,但較合理合情些,這就好多了。令人氣平多了。
    所以,當有些人不經意的責難以行俠為志的人「不公平」時,他們並不知道,這在無意間,已經嚴重的傷害了他的心,比一千句抨擊更覺「難受」:他們為公平而戰,雖然明知沒有好下場。
    對平常人認為已忍辱受欺成了理所當然的事,作為一名俠者,偏要還他一個公道,這也許就是俠士「知其不可為而為」的特性吧
    不過,有些人,天生下來,彷彿就是敵對的。
    大家存活於世,似非對立而不能保命。
    就像獅和虎,鷹與蛇,當朝的新黨與舊黨人,非要拼出個你死我活不可。
    他們卻不似貓與狗,牛和羊。蔡京與朱勵、戚少商和雷卷一樣,有時,也可以同存並活,一起為大家聯手掙個出路。
    也許,它(他)們都太強悍了,以致不能容對方,不可並存於世?
    可是,戚少商也極強悍,孫青霞卻處處助他,但卻次次對付羅睡覺——難道這也是前世所化解不了的冤孽?而羅睡覺劍劍取向戚少商,莫非也是上輩子結的仇?
    誰知道?
    大家只知道羅睡覺向戚少商出了劍。
    驚鴻一瞥的驚芒一劍!
    攻其無備!
    但孫青霞也向羅睡覺發出了一劍。
    後發而先至。
    攻其所必救!
    這一劍劍路非常明顯:
    羅睡覺若硬要先行刺殺戚少商,他就算得了手也來不及架住孫青霞這一劍:
    他自己就必死無疑!
    可是威少商根本不理會他那一擊:
    他只追擊天下第七!
    他彷彿認定了羅睡覺那一劍根本傷害不了他,二定會有孫青霞那一劍來救他一般!
    這投注很冒險!
    ——一旦羅睡覺狠一些、出劍快一些,孫青霞慢一些,猶疑一下,他就得在半空中命喪神滅!
    可是他已心無旁騖。
    他專心一致,追殺天下第七。
    他這種人,只要決定了一件事,認為是可以冒險的,值得的,就不怕艱辛,無畏犯難,孤注一擲,全力一擊。
    義無反顧。
    置生死於度外。
    這時分,「接應」的人很重要。
    ——戚少商以前就錯信任過顧惜朝,以致幾乎一敗塗地。
    這一戰,他顯然先是重托於孫魚,後付重任於孫青霞。
    他有沒有再信錯了人?
    沒有。
    孫青霞已發出了他的劍,劍勢比剛才他在三合樓中跟羅睡覺第一次駁劍還凌厲。
    剛才樓裡,羅睡覺破屏風而發劍,孫青霞是後發而並至,結果,他著了一劍,現在還淌著血。
    而今,他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傷勢因出於騰身而迸發濺血,可是,他的劍法更淒厲、淒愴了,甚至蒼穹也震盪出一股嗡嗡、宏宏的罡風。
    他這一劍比剛才更快,故而後發而先至——難道他這個人,是愈傷癒勇,越挫越悍的不成!?
    他們兩人雙劍,又遇上了,又對上了,像兩頭地上的狼還是兩頭天上的龍,碰在一起,在地上,得撕噬個日月無光,在天上,也得鬧個翻天覆雨來。
    形勢非常明顯!
    羅睡覺若要殺戚少商,孫青霞就殺他!
    他找上了「七絕神劍」之首。
    他「看上了」羅睡覺!
    他盯死了,「劍」!
    他釘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