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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人頭宴


    一一一找到她爹之後會怎樣……
    柳焚余一路趕去城中,只留一半注意力在隱藏行蹤,另一半。在反覆想著,見到方信我之後要怎樣。
    這其實才是柳焚余不讓方輕霞一起去的主要原因。
    一一一我要娶你的女兒。
    那白鬍子的老頭子會答應嗎?柳焚余自己搖了搖頭:不會的。那老頭子只會氣得要殺了他,恨不得把他大卸二十八塊,可是··…·
    一一一他一定要得到她!
    不管用什麼方式,用什麼方法!柳焚余用力握住藏在內袍的劍一一一由於換了件農家的衣服,這口袖中劍再也不能藏在袖子裡去一一一如果老頭子答應,那是最好;如果不答應,他不惜……
    他想到這裡的時候,眼中發出一種極其狠毒的表情,以致剛向他迎面走來的一名大漢,震了一震,幾乎把手裡拿的鮮魚活蟹,鬆手掉了一地。
    不過他隨即歎了一聲。
    他不能那樣做。
    他那麼做的話,方輕霞一定會恨他一輩子。
    他不希望方輕霞會恨他一輩子。
    他握劍的手鬆了:如果他剛才緊緊握的是一個人的脖子。現在,他已願意接受這個任何踢、打、侮辱或責罵!
    只要他還可以得到她!
    「一定是霞兒!」
    方信我在銀白而濃密的鬍鬚裡一直重複著這句聽去十分肯定的話。自從他中午來到寶來城後,就聽到來寶客棧的血案,花了三兩銀子,聽到了十數個人有頭沒尾的描述,知道死的大概是番子和關大鱷,活著逃去的男女使是霞兒和那姓柳的傢伙。
    他吹著鬍子,揚著眉毛,眼睛幾乎突露在眼蓋之外,幾乎找遍了寶來城。
    可是那時候柳焚余和方輕霞正在城外。
    方信我肯定了寶來城沒有他女兒的影后,方休即道:「爹,我們追出城去!
    方信我卻轉頭走人一家飯店,道:「吃了再去。
    方休好像殮葬答禮的人忽聽到有人祝他壽比南山一樣不可恩議,急道:」爹,救妹妹要緊啊,這吃不吃………
    方信我問在旁的方離:「我們多久沒好好吃過一頓了。
    方離道:「好幾天了。
    方信我又問:「你看那姓柳的出城是不是剛才的事?」
    方離答:「只怕……我們未人城前那姓柳的已抉持妹妹走遠了。
    方信我長歎一聲,再問:「你看姓柳的武功怎樣?」
    方離想了想,道:「我本來以為他沒什麼,可是他能出手間殺了關大鱷及其手下,只伯……也不易應付。
    方休咕嗜了一句:」那有什麼?」
    方信我瞪了他一眼,道:「柳焚余既然走遠了,追上難免要費功夫,就算追上了,也不免一場惡鬥,我們趕了幾天路,沒吃飽。這一戰,要是救不回霞兒,『大方門』要算全栽了!
    然後他總結道:「吃飯。」他悲笑道,「吃得飯,刀才有勁!」
    方離道:「是。
    他心裡對父親佩服到頂點,因為他深知方信我心裡也急。也氣,也難過,但卻仍能保持冷靜、鎮定,養精蓄銳。
    方休卻大不以為然。
    他覺得吃不吃飯沒關係,最主要是擊倒柳焚余,彷彿他是可以吃刀光吃掌鳳吃得炮似的。
    不過他再做也不敢頂撞父親。「
    因為他知道他父親的脾氣:要真是激怒了他,一巴掌,就叫自己掉了兩顆大牙——他在五年前就曾經歷過。
    古揚州自其父死後,方輕霞又被動後,一直很沉落,絕少說話。
    所以父子三人,和古揚州走入了「蕪陽飯店」。
    「選幾道最快、最好吃的端上來!」
    店小二人聲答應道。
    他不敢多問,也不敢多說,因為這老人背插金刀,滿眼血絲,神情傷心,但又蘊含虎威,這店子雖不是他開的,便總算也工作多年,知道什麼客人喜歡你多說兩句,什麼客人對他多說兩句便會招來殺身之禍。
    他才走進去,菜馬上就上來了。
    一鍋熱湯。」
    方信我瞪著虎目.只說了一個字:「吃。
    方離、方休不敢不吃。
    兩人拿調羹勻了兩口,覺得十分美味,不禁多吃了一些,古揚州撈起一塊肉骨頭就啃,方信我喝了兩口湯,拿起筷子,長歎一聲,又放下。
    方離道:「爹,好吃。
    方信我發出一聲悲沉的長歎:「叫我如何吃得下?
    方離不知用什麼話來勸解老父才好。
    方休卻道:「你不吃,待會兒遇上姓柳的,不夠氣力,救不口妹妹,那『大方門』算載了。」這句是方信我剛說過的話。
    方信我瞪了他一眼,馬上用木勺舀了一羹肉湯喝。
    喝到一半,雙目怒睜,頓住。
    方休、方離全都目瞪口呆,看著鍋子。
    只有古揚州渾然不覺,還在吃。
    鍋子裡湯少了,肉骨都顯了出來,一眼看去至少有一雙人手,一顆眼珠子,一束頭髮。
    只聽一人呵呵笑道:「好滋味吧?這兒還有一盤。
    這人就坐在對面桌上。
    他一拍桌子,桌上的一盤東西就飛了過來,「乒」的一聲,碟子平平落在方信我四人的桌上,碟蓋震飛,露出一顆人頭。
    方信我目毗欲裂,因為那是一個烹熟了的人頭!
    移遠漂的頭!
    那人仍笑著說:「趁熱吃。不容氣,請,請請!
    這個人光頭,眼睛死白,像沒有黑珠子,但一蓬鬍子,像一團黑掃帚。
    這個人的頭極大。他全身的發育,好像都在脖子之上,其餘的四肢五臟像給搶去了營養,又似不及發育一般。
    這個人還在解釋:「我看看此人剛死不久,還挺新鮮兒.就煮給你們吃;我不容歡吃老人肉,那個年輕的死鬼,就讓給我了。「他指了指他桌上的肉盤子。
    方休、方離同時拔出了刀。
    古揚州挺起了耙。
    同時間,三人只覺天旋地轉,只好用兵器支撐住身形。
    這個人笑了:「你們既然吃了我的肉,也一樣吃了我的藥。我的藥不會叫你們死,因為我還需要你們幾個年輕而識時務的替我到虎頭山、紅葉山莊去,來個窩裡反,裡應外合,功勞少不了你的……至於年老的那位嘛一一一」
    這個人笑呵呵他說下去:「吃古不化,只好給我補上一刀,先煎來吃了。」
    他的鬍子太過濃密,遮蓋了他的笑容,使得他在笑的時候,不住要用手撥開腮邊的胡於,讓人看到自以為十分親切的笑容。
    方休、方離、古揚州都想吐。
    但他們發覺連吐的力量都沒有,全身的氣力像忽然間被抽窮。又像一條游魚,突然給人抽掉了脊椎骨。
    方休先倒下。他吃得最多。
    他倒下後,神智還是清醒的。
    所以他知道只慢他片刻就倒在他身旁的人。是哥哥方離。
    古揚州吃得最少,多吃肉,少喝湯,他最想嘔吐,但中麻藥最輕。
    他怒目瞪著這個人。
    這個人笑呵呵,撥開濃密的胡於,才知道什麼才是「血盆大口」:「你再瞪我,我先挖了你眼珠拌涼豆腐吃了,很滋補的也!
    方信我的白鬍子根根直豎,他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翟瘦僧!
    這個人咧開嘴大獎,像臉上裂了一個大洞,臉上三分之二是一個血口:「白鬍子你好!
    方信我似還想掙扎著說些什麼,巍巍顫顫撐了起來,卻抓住桌沿滑倒下去,桌上的茶餚盤碟乒乒乓乓摔了一地。
    這時候,飯店裡的客人早已走避一空。
    發抖的店小二躲在柱後,抱頭的掌櫃蹲在台底,全身發頗的老闆和老闆娘早竄回後房——做老闆的好處似乎不止面子大一些,錢多賺一些,好處多一些,連逃命也似乎名正言順一些,好像可以對卑夷的人反質:你爛命一條,有什麼好逃!
    所以可憐的店小二抖嗦在藏不住身子的瘦柱後。
    翟瘦僧搖頭,鬍子也正像一柄黑掃把掃來掃去:「噴噴噴,老了,不中用,不如我替你了結了吧。
    他的黑鬍子裡發出沉濁的笑聲,大步踏了過去。
    古揚州死死盯著他,像一頭快斷氣的狼大在盯住要端他的靴子,突然;於吼一聲,揚耙劈下。
    翟瘦僧沒有避。
    他足一勾,勾起桌子,砰地撞中古揚州腹部,古揚州悶哼一聲,耙擊空,丹田里憋著一口氣給擊散,人也幾乎給擊垮了。
    翟瘦僧已走到方信我身前。
    他頓住,又「噴噴噴「了三聲,彷彿在惋惜,方信我不能出於,又彷彿在嫌棄他的肉大老。
    他「噴」了三聲之後,正待說話,突然刀光大盛,迎臉劈到!
    這一刀竟然是方信我發出的!
    他一個「鯉魚打挺」,還未站起,刀已劈出!
    可是他的刀光甫起,翟瘦僧的人影也已掠起!
    刀光快,他的身影更快!
    他的身影彷彿還在刀光之先。
    他掠起,越過橫樑,落在方信我的背後,手上已多了一把九環大刀,襠琅一連串響,一刀橫掃而出!
    他掠起的時候,手上並沒有刀。
    九環刀是大刀,配有長桿,他身上也藏不起這種巨型的兵器。
    刀是置於橫樑上的。
    所以他掠起時無刀,落下時已有刀。
    極具凌厲的刀!
    方信我聽到刀風的時候,來不及回身,刀身豎起,貼背一旋,襠的一聲,橫刀砍在直刀上,方信我手上的朴刀被震飛,他頷下的白鬍子也激得飛揚。
    翟瘦僧攻出一刀,即收刀道:「好刀法!好內力!要不是還算喝了我的『朱門臭肉酒』.這一刀,誰也震不掉誰的刀。
    方信我喘息道:「你怎樣知道的?」
    翟瘦僧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四人中,你湯喝得最少,而內力最高。最先倒下的。絕不會是你。你騙不了我的。
    他掇了擠鬍子又道:「別忘了,我是個殺手,好殺手都是會騙人而不被騙的。
    方信我臉漲得通紅,銀鬚映得更白。
    他無疑是在養精蓄銳,全力一擊。
    翟瘦憎橫刀當胸,也不敢輕視。
    地上的瓷片。筷子,突然像炒豆子一般地彈跳著,叮叮作響。
    店裡隱隱充斥著一種胡胡的風聲,像北方荒野的厲鳳,在密縫裡卷刮進來。
    那是方信我蓄勢仍未發的掌風。
    翟瘦憎高舉九環刀,突然用盡氣力似地踏進一大步。
    方信我正要出掌,卻發現翟瘦憎這一步逼進,只要他一出掌,雙手是斷定了。
    所以他疾退了一步。
    他退的同時,翟瘦僧又疾進了一步。
    方信我沒有辦法,只有再退。
    如此一退一進,方信我退了五次,翟瘦僧進了三次,方信我已被逼入死角,但未發出過一掌。
    翟區槽悶準時機,大喝一聲,一刀劈下!
    正在此時,柱後的店小二疾衝而出,一劍刺人翟瘦偕背裡。
    翟瘦憎回身,刀往店小二力劈而下。
    店小二抽劍一縮人拄後。
    木柱被翟瘦僧一刀砍斷。
    木瓦紛紛塌下,方信我兩掌,也正好劈在翟瘦僧背後。
    只見人影一閃,翟瘦僧上衝而出。
    方信我強提真氣,急跳而起,虎抓一扣,抓住的只是一件衣袍!
    翟瘦僧已閃出店門。
    木瓦紛落之中,他已完成了金蟬蛻殼,但也同樣地掩飾了店小二的身形。
    他早已掠至門前,在翟瘦憎掠出門的剎那間出劍。
    店小二十分明確地感受到「得心應手」的感覺,劍鋒明明是刺入對方身內,刺過心臟,他的劍上還沾著鮮血,正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可是翟瘦憎已不見影蹤。
    翟瘦僧連挨兩掌兩劍,居然還可以逃出「蕪陽飯店」!
    店子裡塌了一小半。
    方信我強吸一口氣,抱拳道:「這位哥兒,老夫的性命,全仗——」忽聽古揚州怒叫道:「他就是姓柳的!
    方信我也看清楚了,一個箭步,俯身抄起大朴刀,厲聲道:「霞兒呢?
    柳焚余入得城來,見方信我等在「蕪陽飯店」裡,而翟瘦憎也在,知道這幾人有難,便趁店小二上菜之後,點倒了他,把帽於壓低,裝扮成店小二,躲在柱後,給翟瘦僧致命之擊。
    柳焚余殺翟瘦僧,只為自保,但也是為了救心魂牽繫的人的父親。方信我這揚刀喝間,又使二人成為了敵對。
    柳焚余撇了撇嘴唇,本來準備好的一番話,都嚥下那裡去,心中只想:要不是我及時的一劍,你早就死翹翹的了,還能對我這樣吼?
    古揚州吼道:「你把方輕霞怎麼了?」
    柳焚余一副好以整暇超過了可惡的樣子:「我把她怎樣,關你什麼事?」
    古揚州怒喊:「她……她是我的……」
    柳焚余冷冷截道:「她現在是我的。」
    古揚州氣得肚裡像一鍋熱騰騰的粥,呼呼地哼著氣,方休尖聲道:「淫賊!你要敢碰我妹妹一根汗毛,我要把你碎屍萬段!柳焚余冷笑道:「我早已把她衣服脫光,豈止動了一根汗毛!
    方信我鬚髮狠張:「你!柳焚余吃了一驚,知局面已無可收拾,長歎一聲,掉首而去。方信我怒吼:「我跟你拼了!一刀,往柳焚余後腦直劈下去!這一刀,如果劈一塊大石,石頭也會留下鬼斧神工的裂紋。可,這一刀是砍向柳焚余的腦袋!方信我因心愁方輕霞,動了真火!柳焚余也因這不留餘地的一刀,動了真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