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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向無敵、神聖一諾

  古剎外的山坡草木蔥籠,如茵綠草旁有大樹遮蔭。四個人寫意地斜躺在樹下的綠草斜坡
  上,可看到山下大道上往來的行人,不時可看到四五乘轎子,那是從蘭亭玩夠了趕回府城的
  闊遊客。
  「你打算在這裡躲多久?」他右面倚靠在樹桿上小憩的張秋月問:「你認為他們不會搜
  到此地來?」
  「我留下足夠的線索在鏡湖,他們沒有更多的人手搜其他的地方。馬夫子是很聰明的,
  他知道能獨當一面對付我的人沒有幾個,分開搜毫無機會。」他先回答姑娘第二個疑問:
  「不能躲太久,必須保持飄忽不定,出沒無常、這是保命的金科玉律。一旦你讓別人摸清的
  活動規律,也就是你該正式向人間告別的時候了。」
  「你制了狗官什麼經穴,用什麼手法?陰毒嗎?」
  「不陰毒,但很令人頭疼。」他笑笑:「胸腹共有七條經脈經過,我制了他任、胃、
  心、腎四經十六穴,三天之後,每個時辰發作一次,發作對頭痛心痛肚痛,屎尿不禁。那滋
  味真令人受不了,死不了,拖上三五天,狗官那一身肥肉最少消掉一半,他用不著吃藥成肥
  了。」
  「這……馬夫子功臻化境,內外交修,他……」
  「他解不了我制的經穴,連點穴術始祖武當門下弟子,也解不了我的巧妙手法。」
  「哦!你宰了狗官,算是為世除害……」
  「張姑娘,你可不要誤會了。」他正色說:「我為何要宰了狗官為世除害?你以為我是
  什麼人?俠義英雄還是主管世間善惡的天神?別開玩笑!殺官等於造反,你明白嗎?狗官替
  嚴家父子斂財;嚴家父子替皇帝斂財;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高興怎麼辦就怎麼辦。我才懶
  得去管這些狗屁事,我只要我活得安逸過得快樂。狗官他能斂聚,我當然能勒索他……不,
  要他賠償侮辱我的損失,哼,他要是不留下在浙江各地所搜刮得來的財寶,我決不讓他快快
  樂樂離開浙江。早晚要病死他這賊王八。」
  「你要替浙江的人主持公道?」
  「不!我是為自己而活,不是為浙江人的公道而活,這樣活得要愉快些,為別人而活太
  苦了。張姑娘,你要不斷的提這些不愉快的事嗎?你是不是俠義道門人?」
  「我什麼都不是,和你一樣,一個為自已而活的人。」張秋月注視著他欣然說:「你找
  到一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你是否有相逢恨晚的感覺?嗯?」
  兩人人坐得很近,可相互嗅到對方的氣息,可清晰地看到對方每一神情的變化。
  他覺得心底湧起一種奇妙的,難以言宣的怪感覺,不由自主地用心凝視著這個見解與眾
  不同的美麗女郎。
  張秋月熱烈的目光也凝注著他,臉上綻開歡欣的笑容。那是一種讓人看了叫人心裡暖暖
  的,由心底發出深深的喜悅笑容,具有讓異性怦然心動的笑容。沒有羞怯,沒有矜持,只是
  坦率的喜悅,和單純的喜愛,不帶情慾的內涵,純純地、坦蕩地、率真地……多可愛的天真
  無邪小姑娘!
  可是,他卻機伶伶打一冷戰。
  從那雙無邪的秋水明眸中,他看到了旁人無法看到的一些怪異神情,一種從對方內心深
  處流露出來的詭秘神采。
  張秋月不知道他內心的變化。微笑著向他伸出晶瑩的、溫潤可愛的小手,不管他是否願
  意,忘形地握了他粗糙而巨大的虎掌,緊緊一握,傳達心中的意念。
  在莽莽江湖,要找一個志同道合的朋友,談何容易?尤其是異性的朋友。
  他笑了,笑得邪邪地。
  「呵呵!豈只是相逢恨晚?」他拖過那只可愛的小手放在一雙大手內輕撫:「而是我在
  我,找了一生一世。哦!可愛的姑娘。」
  一旁的紅花煞看著他,格格嬌笑,笑完說:「好哇!夏兄,你是說,我並不可愛?」
  「你眼中的煞氣太重,會令男人害怕。」他毫無心機地說:「男人都不喜歡太過精明強
  悍的女人。免得找罪受。」
  夏南輝毫無機心地說。「我忠告你,安姑娘,你這紅花煞這輩子如果不恢復女性的柔
  婉,你將與美滿的婚姻絕緣,你只能用刀劍逼著一個男人服從你。」
  「哼!別拿肉麻當有趣了。」天靈婆沒好氣地說,老怪眼凶光暴射:「你們男人就沒有
  一個好東西,女人柔婉,才可以踩在腳底下,對不對?」
  「老太婆,我不和你抬桿。」他放了張秋月的手:「這種事的看法見仁見智,各人的看
  法都不同,抬起槓來投完沒了,無趣之至,反正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紅花煞的笑容消失了,低下頭沉思,臉上神情不斷在變,最後閉上媚目深深呼吸。
  張秋月沒留意紅花煞的舉動,挨近夏南輝並肩斜躺在草地上,兩人喁喁傾談。
  天靈婆自覺無趣,也閉上眼養神。
  閉目假寐的紅花煞呼吸深長,似乎對外界的變化毫不在意,其實她正集中心神,運用銳
  敏的聽覺,留心夏南輝與張秋月交談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夏兄,好像你有充份的信心,認為可以對付得了無常一劍。」張秋月的語音低低柔柔
  地,但所提的問題卻不柔:「你當真對付得了他?」
  「人往高走,水往低流;我沒有怕他的理由,因為我是理直氣壯的一方。」夏南輝以手
  當枕躺得十分舒適:「如果我怕他,沒有對付他的信心,又何必甘冒被他宰割的凶險?他目
  前唯一可恃的是人多,如此而已。」
  「奇怪,我在江湖闖蕩了五六年,怎麼從來沒聽人提起過你夏南輝這號人物?你仙鄉何
  處,藝出何人門下呀?」
  「天下大得很呢!張姑娘,我也在江湖上闖蕩了好幾年,似乎也沒聽說過你張秋月這位
  武林女高手,反而對紅花煞安姑娘略有所知,她名列六煞之一,名頭事實上與無常一劍相
  等,至少也很差無幾。而你,簫招神乎其神,詭異辛辣又狠又準,事實上論真才實事,你比
  安姑娘要高明,為何她的名頭……」
  「我從不計較虛名浮譽。」張秋月打斷了他的話:「夏兄,你很機警,巧妙地迴避我的
  問題……」
  「呵呵!張姑娘,不是迴避是拒絕答覆。」他大笑:「我也是一個不計較浮名虛譽的
  人,家世師門用不著抬出來招搖。相信姑娘同樣不願意回答這種問題,能多保留一分秘密,
  你就可以在與人勾心鬥角時,少一分失算的機會。」
  「這個……」
  「你肯毫無虛假地將家世師門告訴我嗎?即使你肯,我也不見得肯相信,所以彼此心照
  不宣。恕我冒昧,請問姑娘青春幾何?」
  「喲!你問這幹嗎呀?」張秋月半羞半嗔,嫵媚地白了他一眼,那神情好動人。
  「當然存了壞心眼啦!」他心中怦然,但神情顯得灑脫不羈:「如果年歲相吉,而你又
  名花無主。我好預作準備哪!我本有心邀明月……」
  「輕狂!」張秋月笑嗔,倒轉身面對著他:「再往下說,就要愈說下流了,是嗎?」
  「你可以放一千萬個心,我這人不敢說不好色。但可以保證風流而不下流。」他半真半
  假地笑笑:「俗語說。有女懷春,吉士誘之;這是說,窈窕淑女如果不給對方有誘的機會,
  就不會有風流公案發生。又說:暗室虧心。而現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旁又有安姑娘,和仇
  恨世間男人的天靈婆,我夏南輝即使色膽包天,也不會說出下流的話來討人恥笑。」
  「你呀……」
  「我是很君子的。」他挺身坐起看著日色:「按天色估計勁敵的行動,無常一劍的眼
  線,很可能逛到這一帶了,諸位有興趣去逗他們玩玩嗎?」
  「你是說……」張秋月也坐起。頗感意外:「你不是說他們不會搜到此地來嗎?」
  「是不會搜來,但不能禁止他們經過。」他說。「我們下去在路上等,打發他們滾蛋,
  那麼,至少在明天十二個時辰之內,不會再有人來打擾咱們養精蓄銳。」
  「打草驚蛇,我不去。」張秋月又躺下了。
  「那我一個人去,你們好好歇息。」他挺身站起。
  「我跟你去。」紅花煞一躍而起。
  「走啊!」他欣然說,舉步便走。
  「安大姐去,我怎能不去?」張秋月也挺身而起:「這鬼破寺廟冷冷清清,留在這裡不
  如四處走走。天靈婆,你不去?」
  「老身當然去。」天靈婆陰沉沉地說。
  當他們覓路下山時,由於草木蔥籠,已無法看到山下的景物更看不到下面所發生的變
  化。
  前面是下山小徑與大道會合的三岔路口,兩旁生長著茂密的竹林。遠遠地,便看到小徑
  距大道十餘步處,並躺著兩個村夫打扮的人。「
  領先而行的夏南輝腳下一慢,心中疑雲大起。
  「且慢!那兩個人十分可疑。」他警覺地說:「如果是死人怎會死在一起的?」
  張秋月急搶而出,不理會他的警告。他不便拉扯,只好隨即跟上。
  兩村夫是仆伏在路中的,張秋月俯身將一個村夫扳轉,看到被壓在身下的一把匕首。
  「是陰豹萬斌!」紅花煞脫口驚呼:「他怎麼被……」
  「被人折斷了脖子。」夏南輝搖頭。「他是鄢狗官的保鏢,偽裝為村夫在這附近潛伏,
  奇怪!走狗們怎知道我們在這附近藏身?可能嗎?我們的行動秘密神速……咦!」竹林裡籟
  籟而動,從左右側竹林深處,出來三個陰沉沉的人,年約花甲左右,穿了青袍佩了劍。
  「東海三君!」天靈婆訝然驚呼,悚然向後退。
  東海三君,大君馮君亮,二君陳君豪,三君許君山,是東海門的開山三祖師,山門設在
  洛伽山,目下已傳了三代門人子弟,在江湖極具聲威,武林地位不遜於中原五大門派,每個
  門人皆劍術驚人,驕傲自負目無餘子。
  「這一位是夏南輝吧?」馮君亮指指夏南輝:「你最好是承認。」
  「對,正是區區在下。」夏南輝坦然地說,他當然認識東海三君,近鄰嘛!怎會陌生:
  「前輩定然是大君馮前輩了,幸會幸會,是前輩殺了這兩個走狗的?」
  「不錯。」馮君亮點頭:「無常一劍出了三千兩銀子賞格,要活捉你。老夫發現他們暗
  中派人趕來這一帶活動,料定他們已發現你的行蹤、因此跟蹤這兩個小輩,要向他們討消
  息,豈知他們不識抬舉,堅決不招,但最後仍然招了,招出你躲在上面的慈光古剎。老夫來
  本打算上去的,沒想到你卻自己下來了。」
  「謝謝前輩相助盛情。奇怪!他們怎麼可能知道晚輩在上面古剎藏身的?晚輩來此不過
  一個多時辰……」
  「先不要謝老夫,老夫也不是來幫助你的。」
  「前輩的意思……」
  「老夫要那三千兩銀子。」
  夏南輝氣往上衝,也不勝感慨,堂堂一代宗師,居然為了三千兩銀子重賞,不惜殺人取
  供,武林道義何存?
  「你已經忘了你是東海們的宗師,東海門的氣數有限得很。」他忿然挖苦這位一門之
  主:「為了三千兩銀子,你甚至會拿起鋤頭去按你家的祖墳,可恥!」ˍ
  「小畜生該死!」馮君亮厲吼,衝進兩步一掌拍出,挾忿出手真力迸發,無所憚忌地走
  中宮強攻,用的是劈空掌力。
  同瞬間,二君拔劍攻擊張秋月,三君猛撲紅花煞,同時劍下絕情,驀地劍氣漫天,風吼
  雷鳴。
  夏南輝知道大君內力渾雄,不願硬接,閃身避過一掌,反從左側切入,右掌發似奔雷,
  反劈大君的右脅,一沾即走,第二掌接著搶制機先進攻。
  兩人在片刻間各攻了十招以上,以快打快各展所學搶攻,變招奇快絕倫,雙方的招式皆
  無法用老,三照面五盤旋,逐漸貼身拉近,即將行致命的雷霆一擊。
  「噗!」兩人的右肘終於按實,如山力道迸發,兩人同向右後方急退。
  這瞬間,夏南輝的左掌從右肘下排出,四個指頭拂在大君的右脅下。他退了三步,穩住
  了身形。
  大君卻退了六步,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踉蹌止住退勢,左手掩住右脅,鷹目中厲光乍
  斂,抖索著的右手,抓住了佩劍的劍靶。
  夏南輝的目光,落向右側方竹林前的張秋月身上,臉色一變。右手一抄,撥出藏在衣內
  的尺二短匕首。
  二君的劍勢有如狂龍鬧海,把來不及拔簫的張秋月逼得手忙腳亂,只能仗快速的身法閃
  避,不時冒險用蘭花巧手吸引劍招,以解除身軀中劍的威脅,被逼至竹林前,再退三步便被
  竹林擋住了退路,已到了生死關頭。
  他飛掠而進,向二君衝去。
  大君抓住了好機,大喝一聲,斜撞而出長劍疾揮。
  他無法快速穿越,劍閃電似的到了他胸腹交界處。
  「錚!」他匕立胸前,身形倏止,硬接長劍的沉重一擊,匕首準確地與劍接觸,火星飛
  濺。
  匕輕劍重,劍攻匕守,結果將有兩種可能:一是匕折人傷,一是匕安全人被震退。
  兩種結果都不曾發生,劍反而被反展而退。
  他斜身切入,左拿疾揮,劈啪兩聲暴響,抽了大君兩記正反陰陽耳光。
  「砰!」大君仰面摔倒,被打得暈頭轉向,口中血溢,眼前發黑不見景物。
  二君將張秋月逼入竹林死角,一劍刺中張秋月的右大腿外側,裙破褲裂肌傷,第二劍跟
  著指向右脅,鋒尖及體。
  「我完了……」張秋月絕望地叫,已無法躲閃。
  夏南輝一閃即至,匕首一伸,叮一聲匕將長劍推向一側,左手則扣住了二君的脖子,五
  指如鉤,似要扣入頸骨,要扣裂咽喉。
  「丟劍!一不然你將是一具死屍。」他沉聲說。
  張秋月失足挫倒,驚得粉面泛青。
  二君大駭,鬆手丟劍。
  另一面,三君一支劍威風八面,把紅花煞和天靈婆兩個人逼得八方奔竄,毫無還手之
  力。
  夏南輝將二君向不遠處踉蹌走來的大君方面一推,匕首指著對方冷笑一聲說:「你三個
  武林敗類,趕快給我滾得遠遠的,這輩子,你們最好別讓我再碰上你們,滾!」
  「偷襲不算英雄、咱們公平相決。」二君厲叫。
  「你給張姑娘多少公平機會?你不算偷襲?無恥!你這老狗!」
  「老二,咱們走。」大君抹掉口角的血跡嘎聲叫。
  二君扭頭一看,看到了大君的狼狽像,只感到心向下沉。知道大事去矣!發出一聲短嘯
  知會三君,扶了太君急步狼狽而遁。
  夏南輝扶起了張秋月,關切地急問:「張姑娘,何處受傷?你……」
  「右腿外側。」張秋月腳下一軟要往下挫:「這……這老狗偌大年紀,位高輩尊,怎麼
  不講武林規矩,出其不意拔劍行兇?老狗該死!」
  「為了三千兩銀子,武林規矩又算得了什麼?到竹林裡去,我先替你裹傷,你在流
  血……」
  不管姑娘肯不肯,將姑娘抱入林中,撕自己的儒衫下擺做傷巾,包紮那裂了一條三寸長
  創口的玉腿。
  回到慈光古剎,四人立即撤走。夏南輝帶走了小包裹和食物,向南走另覓地方藏匿。張
  秋月行走不便,不能趕路,情勢極為不利;受傷的野獸,不易逃脫獵犬的追蹤。
  天快黑了。他仍在山林田陌間走動。
  「夏兄,你還打算停下來了嗎?」在他強勁有力臂膀扶著的張秋月愁眉苦臉發問:「創
  口發脹,我有點支持不住了,走了許多路,他們無法追蹤的,找地方……」
  「還不是時候,張姑娘。」他溫言安慰:「忍著點,創口已上了最好的金創藥,保證不
  至於惡化。只要你認為支持得住,就一定能支持。他們的追蹤術高明得不可思議,必須天黑
  後才能擺脫他們。他們怎麼可能查出我們藏身在慈光古剎,至今我仍然百思莫解。這是一場
  智慧與耐力的嚴格考驗,我們決不能輸,知道嗎?他們就希望我們能有人支持不住停下
  來。」
  「他們預先在各地布了眼線。所以知道我們藏身的地方。」紅花煞在後面接口:「用手
  式信號傳訊,快得很。」
  「那是不可能的。」他堅決地說。「除非他們有上萬人手,東海三君跟蹤陰豹厲斌兩個
  人,是從府城開始跟來的,這表示陰豹直接從府城趕來,誰指派他們來的?指派的人從何處
  獲得我們的行蹤消息?奇怪!」
  「你到底今晚打算在何處住宿?」張秋月似要生氣了,截斷了他的猜測。
  「隨遇而安,姑娘。」他毫不重視住的問題:「目前我們有驚無險,仍須小心。無常一
  劍以為他已解了我對狗官所下的禁制,並不相信狗官會有危險,所以能冷靜地從容布網張羅
  對付我。等狗官的經脈開始有變,疼痛發作,無常一劍就會被狗官逼得走投無路,他就會瘋
  狂地派出所有的人來找我,情勢相反,我冷靜他瘋狂,他輸定啦!他出重賞引誘一些貪心鬼
  對付我,表示他並沒有必勝我的信心。目前我唯一關心的是你們的安全。」
  「夏兄,你不在意我們分你的贓?」紅花煞接口問:「你真擔心我們的安全?」
  「分金同利,獨食不肥,安姑娘。」他拍拍胸膛:「千金散盡還復來;我要那麼多金珠
  做什麼?我夏南輝是江湖人,不是守財奴,你明白嗎?天黑了,前面有犬吠聲,歇宿地地方
  到了。」
  農舍主人姓朱,一家人口住了一棟三進大茅屋。把他們四男女安頓在二進院的兩座簡陋
  廂房內。
  主人殺雞捉池塘裡的魚,拔園裡的菜蔬,熱誠地替他們準備晚餐。
  食間,他向三女宣佈:「身在險境,安全第一。我晚上必須在附近警戒防險,你們可以
  安心歇息。如果我不回來就寢,你們不要大驚小怪。張姑娘換藥的事,安姑娘多費些心。」
  他表現得很細心,張秋月僅默默地瞥了他一眼。紅花煞卻目不轉瞬地隔桌注視著他。煞
  氣懾人的明眸中,眼神顯然沒有以往凌厲懾人了。
  二更初,他失了蹤。
  距小村三四里,田角的小徑旁長了一株大樹。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這種路旁的樹,
  不足為奇,奇在這種黑夜遠離村落,白天也很少人跡的地方,樹下居然坐了一個人。
  三個腳下甚快的人,出現在小徑的另一端,袍袂飄飄,正默默地急急而來。
  「前面樹下有一個人。」走在前面的黑影向同伴招呼,腳下一慢。
  「對,是人。」
  三個青袍人到了,面面相對,黑夜中不易看清像貌,但可以看到他們的花白及胸長鬚相
  當茂盛,三雙眼睛似乎像野獸般反映著星光。
  「你知道老夫要找什麼人?」為首的人問。
  「夏南輝。沒錯吧?」
  「是你?」
  「不錯,你們來得好快,追蹤之準確,令人大歎觀止,佩服佩服。」
  「是你就好。」為首的人點頭:「老夫並非追蹤能手,更缺少黑夜追蹤的特技,而是有
  人指示,說在這條路可能追得上你。」
  「哦!原來你們不是無常一劍的黨羽,而是與東海三君同類的貪心鬼。那指示你們的
  人,才是無常一劍的眼線,這傢伙的確高人一等。」
  「你知道老夫三人是誰?」
  「恕在下孤陋寡聞。」
  「天目三老,老夫……」
  「哦!前輩定然是天龍八劍卓龍驤,失敬失敬。怪事,前輩一代奇俠。三老譽滿江湖,
  竟然替無常一劍作幫兇,委實令在下百思莫解。」
  「老夫與無常一劍從未謀面,昨天從杭州來,要往普陀與南海一僧曾安大師盤桓,今午
  才聽說此地有人脅迫朝庭欽差勒索重金,因此留下來偵查此事。」
  「哦!前輩可曾查出事情發生的經過始末嗎?」
  「查過了,這件事與姓鄢的總理無關,只是江湖敗類無常一劍作威作福而闖下的禍,因
  此希望找到你……」
  「因此有人替諸位帶路,結果找到此地來了。」
  「是的,江湖朋友皆知道咱們天目三老是嫉惡如仇的人,不但帶路指引,而且知道你的
  一切動靜。」
  「但前輩似乎不知道在下等在此地。請問前輩,找到夏某之後,有何指教?」
  「老夫禁止你敲詐勒索朝庭命官,帶你往南海暫時囚禁一段時日,免得你日後闖出更難
  以收拾的滔天大禍。」
  「哦!無常一劍真了不起,他善於利用你們這種所謂白道高人名宿。」夏南輝由衷地
  說:「假以時日,他籌措了大筆財富,必定財勢兩足,一定可以創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局面
  來。卓前輩,在下反對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年青人,你是說……」
  「我說,你們趕快動身赴南海之約,不必管這裡所發生的狗屁事。你們已經上了年紀,
  老不以筋骨為能,犯不著管你們能力所不及的閒事。」
  「什麼?你……」
  「稍安毋躁,卓前輩。」他鄭重地說:「如果你自命是白道英雄豪傑,就該去管貪官與
  黑道巨擘公然敲詐索賄的事。管我這個因受侮辱迫害而挺身報復的小浪人,不但本末倒置,
  而且有助惡之嫌,忠言逆耳,但願前輩聽得入耳。」
  「官吏貪黷,那是有關朝廷法紀的事,任何人也不能違法私自干涉,你怎麼不明大義胡
  說八道?你,身邊跟著以嗜殺見稱的紅花煞安妖女、和以淫蕩為武林所不齒的黑妖狐尚春
  萱,還有以孤僻憤世神憎鬼厭的天靈婆……」
  「且慢!前輩認識黑妖狐尚春萱?」他急問。
  「有認識她,你身邊的三個女人中就有她。」
  「哦!難怪,我從她矜持與開朗無邪的外表中。曾經看出某些地方不對;更從她坦蕩天
  真的秋水明眸中,看到某些隱藏著的不吉神采。」他自言自語:「原來她在騙我,我幾乎把
  蕩婦看成了無邪的美女郎。不過不要緊,她並不妨礙我的事。」
  他曾一度懷疑張秋月的身份。如果張秋月是蕩婦黑妖狐,他反而放了心,只要不是無常
  一劍的爪牙,就不會妨礙他的事。黑妖狐是江湖上獵取英俊健壯男人的妖女,從不接受財勢
  人士的驅策,無常一劍的尊容和年歲,休想博得妖女的青睞,更不可能令妖女俯首聽命。
  「你在說什麼?」天龍八劍卓龍驤問,真沒聽清他自言自語到底說了些什麼。
  「我說。」他大聲說。「嗜殺的,加上淫蕩的和孤僻憤世的三個人,現在,又加入一個
  敲詐勒索的浪人,組成了足以翻天覆敵地的小集團,你們這種假俠義之名,行違心之事的所
  謂白道高手名宿,今後的處境將十分艱難。現在,在下要走了,你如果膽敢知法犯法妄想囚
  禁我,你將永遠後悔今晚的愚蠢舉動。我警告你,我夏南輝並沒在官府落案,鄢狗官管他的
  鹽監,管不了地方治安,他也沒向紹興府報案。所以,即使你是紹興府的捕役。也不配管夏
  某的事。你如果膽敢恃強武斷是非,你與強梁並沒有什麼不同,在下有權以牙還牙。世間少
  了你這種人,天下雖不至於就此太平,至少不會比現在更壞。」
  這番話重得像座山,泥菩薩也受不了山的重壓。
  天目三老如果真的是明理的人,就不會強出頭管這種不該管的事。不客氣地說,天下間
  所謂俠義英雄,百分之九十是以武犯禁的貨色,目無王法武斷是非的匹夫,刀劍拳頭就是他
  們的法理依據。在官府的心中目中,這些人本來就是無法無天的不肖之徒,比真正的歹徒惡
  棍還要令人討厭。
  天龍八劍氣得幾乎要斷氣,受不了就怒火焚心,憤怒中本能地一耳光抽出。
  「啪!」掌被夏南輝抓住了。
  雙掌互相扣實,同時沉馬步發勁。
  「咦!」另兩老訝然輕呼,兩面一分,難以相信眼前的事實,怎麼兩人的功力似乎勢均
  力敵,可能嗎?
  雙掌互握較勁,有兩種主要的結果:一、功力差的一方掌骨被握碎;二、功力差的一方
  被拖過壓下就擒。
  天龍八劍以劍術享譽武林,但內家氣功也十分精純,四十載辛勤苦修豈同小可?發勁的
  技巧和經驗也高人一等。
  可是夏南輝已決定執行自己的警告。
  一聲冷哼,他手上真力迸發,心意神集中於一點,意志力催動無窮大的神奇真力。五指
  一緊,勁向下沉。
  天龍八劍感到手掌所發的動道,突然如泥牛入海般消失溶化,而對方的手,卻成了火紅
  灼熱的強力巨鉗,渾雄無匹的奇勁循臂而上,直撼心脈,劇痛突然光臨,體內的先天真氣以
  很快的速度消散。
  「拍!」天龍八劍的左手,搭上了夏南輝的右掌背,雙手對單手。
  另兩老大吃一驚,顯然看出不妙。
  兩隻手仍然挽不回劣勢,天龍八劍上體被拉得向前傾,渾身因用勁而顫動,雙腳漸漸沉
  入堅硬的地面。
  一聲龍吟,夏南輝左手撥出匕首,因為另兩老的手,早一剎那握住劍靶要將劍撥出。
  「要動劍,在下奉陪。」他陰森森地說:「但得等天龍八劍掌碎臂斷之後,在下再陪你
  們兩老用兵刃拚死,誰膽敢插手,在下必定先送天龍八劍去見閻王。」
  兩老僵住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天龍八劍重心前移,使被拖倒了。
  噗一聲響,夏南輝起右腳,踢中天龍八劍的胸口,立即鬆手。
  「砰!」天龍八劍倒摔出丈外,發出痛苦的呻吟,掙扎難起。
  「誰強誰有理。」夏南輝匕交右手,拉開馬步語音冷酷無比:「你兩老可以並肩上,今
  晚夏某替你們天目三老除名。你們死也死得不清不白,江湖朋友一定會把你們看成狗官的爪
  牙,無常一劍的走狗。」
  龍吟震耳,雙劍出鞘。
  「兩位賢弟,退!」天龍八劍掙扎而起嘎聲急叫:「道消魔長,江湖大劫當興,你我無
  能為力,咱們走!」
  夏南輝目送天目三老的背影消失,這才收匕退走。
  天目三老的功力,並不比崤山六怪深厚多少。他在崤山六怪全力一擊之下,僅受了些少
  皮肉之傷。所以他敢以匕首向劍術名家天目三老叫陣。
  回到茅舍,已經是三更天。
  點起菜油燈,他坐在床前沉思。鄰房住著三女,聽不到任何聲息。
  「奇怪!」他劍眉深鎖自言自語:「他們怎麼可能跟蹤找來的?沒有在後面跟蹤的人
  呀?除非有人故意沿途留下線索,不然說不通猜不透哪!會是誰?天靈婆?」
  他聽到了些什麼聲息,眼神一變。
  片刻,叩門聲二響。
  「你回來啦?」門外傳來張秋月的動聽語音。
  他起身開了房門,心中一寬,警戒的神色立即消退。
  「還沒睡?」他閃在一旁:「傷口痛不痛?」。
  「謝謝你,還好。」張秋月入室,在唯一的木凳坐下,笑意十分動人:「你去偵查動
  靜?」
  「是的。我有些話要問你。」他在床上坐下:「你能不能據實回答?」
  「你……你客氣,我當然會據實回答你,問啦!」
  「你到底是推?真姓張?」
  「哦!原來……」
  「請回答我的話。」
  「我姓尚。你滿意了嗎?尚與張差不多嘛!」張秋月笑了,笑容一變,不再有矜持,不
  再有坦率的喜悅,而是另一種充滿魅力的媚笑,一種迷人的情慾昇華笑容。
  「黑妖狐?」他並不感到意外。
  「你知道了?」
  「知道。」
  「誰告訴你的?紅花煞?」
  「你知道不是她。哦!聽說你對錢財毫不在意,揮金如土,怎麼會前來打狗官的主
  意……」
  「我是為你而來的,笨蟲!」黑妖狐走向他,笑得更媚更甜,放肆地和他並肩坐在床
  口:「我黑妖狐聲譽不佳,但我可以告訴你,我決不像外傳那麼不堪。當然,我不會嫁給
  你,我是個不受拘束的反叛女人。」
  「我也不會娶你。」他率直地說:「我還沒厭倦江湖生涯。」
  「那麼,你不反對我和你並肩闖蕩羅?」黑妖狐笑迷迷地倚在他肩上,耳鬢廝磨吐氣如
  蘭,高聳的酥胸緊抵著他的手臂,那柔軟、那火熱、那撩人的幽香,威力大極了。
  他感到渾身一熱,心中一蕩,對方火熱的胴體和幽香,有極大的催情作用。斗室中一燈
  如豆,孤男寡女並肩坐在床口。女的又嬌又媚,主動投懷送抱春情漾溢,對一個血氣方剛的
  江湖浪人來說,那是魔鬼的誘惑,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我得考慮考慮。」他有點意亂情迷,舉手拍拍肩上那火熱的膩滑面龐:「我曾經有結
  合幾個人的力量,在江猢創一番局面的念頭……」
  「這不是很好嗎?我將是你最親密最得力的助手。」
  「可是,你……」
  「我怎麼啦?我配不上你?」黑妖狐在他頰上親了一吻,捉住他的手按上自己飽滿的酥
  胸,大膽得反而令他發窘。「我又不嫁給你,你怕什麼呢?怕我玷辱了你的名聲?這種事,
  該抱怨的應該是我,男人在這方面永遠佔便宜。南輝,看著我。」
  那一聲嬌喚,癡癡迷迷情意綿綿,悅耳極了,動人極了。他果然心中狂跳,情不自禁地
  轉首向那美麗的面龐注目,他那雙手也用了勁,掌心在冒汗,心跳加快了三倍。
  「美麗女人應該具備的條件,我都有了。」黑妖狐坐在他懷裡,嬌軀技巧地扭動,一手
  挽住他的肩頭,抬起面龐在他頷下媚笑:「南輝,你還要求些什麼?」
  「我……」他激情地抱住了那火熱的醉人胴體。
  他感到身軀被壓倒在床上,熱血沸騰中,突然感到七坎大穴一麻,接著是左期門、丹
  田、右肩井,有物刺入。
  火熱的胴體離開了他,他也癱瘓在床上。
  不久,火媒一幌,火苗跳躍,點燃了菜油燈。
  黑妖狐站在床前,美麗的面龐,仍綻現著令他心動的醉人微笑,用依然迷人的甜美語音
  說:「我黑妖狐從來就沒失敗過。你,還嫩得很呢!南暉,我不得不承認你是我平生最強
  勁、最難纏、最可怕的高明勁敵。」
  「你……你是無常一劍的人?」他絕望地說:「金針過穴,你好狠!」
  「不要問我是什麼人。」黑妖狐格格嬌笑,又俏又媚中隱無窮殺機:「我很欣賞你,所
  以狠不起來,制你的穴而不毀你的穴。現在,我指給你條明路,也你唯一自救之路。」
  「有路可走,好現象。」他定下心神:「我在聽。」
  「論人才。」黑妖狐在床口坐下,伸手輕撫他的面龐、手傳達綿綿情意:「我黑妖狐閱
  人多矣!你,是第一流的。我不喜歡小白臉文弱書生,也不要野獸似的男人。南輝,你很令
  我迷惑。」
  「怎麼說?」
  「初見面對,你對我這種絕色美人並無興奮激情的表示,不久卻又突然在臉上出現情慾
  之火,可看出動了邪念。接著又變成強烈的警戒神情。你這麼年輕,為何情緒那麼多變,那
  麼複雜?」
  「哦!你果然厲害,把我當時心情看得那麼透徹。」他由衷地對這妖婦產生敬意:「你
  表現得太好了,偽裝得太高明了。起初,我以為你是個天真無邪,只不過任性些的女郎,接
  著,我發現你眼神中隱藏著相反的貪慾的光芒,我認為你並不是不可褻瀆的無邪聖女。後
  來,我懷疑你是對我有所圖謀的人,無常一劍的爪牙,直到你挨了東海三君一劍,我才對你
  消去戒心。」
  「我殺了崤山六怪的兩怪。你居然對我還有戒心?你這人真難纏,難怪你一直就暗中提
  防著我,我不敢貿然下手。」
  「高手襲擊,一照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生死生判。那管對方是敵是友?誤殺自見人的
  事平常得很。哦!你還沒指示我的活路呢。」
  「答應和我合作。」
  「你這不是多此一舉嗎?我本來就已經成為你情慾的俘虜,情願和你並肩……」
  「我所要的不止並肩,闖蕩江湖,而是要你絕對聽命於我,絕對服從我,死心塌地對我
  效忠。」
  「包括上床?」他居然笑了,笑得邪邪地。
  「對,包括上床,天下間千千萬萬男女;每個人都要上床,人幾乎有一半時光活在床
  上,平常得很。」
  「你知道我什麼都會答應你的,你是個令男人無法拒絕的天生尤物。」
  「不見得,至少在你我相處這段期間,你並未真正對我生出無法自持的情慾,連替我裸
  腿裹傷時也心神把持得住,所以我不信任你。」黑妖狐擊掌三下,繼續說:「我找證人來,
  要你鄭重地對天發下洪誓。」
  「房門開處,紅花煞與天靈婆魚貫入室。
  「我的天!我何其愚蠢!」他苦笑著大叫。
  紅花煞臉色凝重,天靈婆仍然是債主面孔。
  「她們都是我的人。」黑妖狐得意地說:「不錯,你的確愚蠢,但也不要太過自責,人
  難免會犯錯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想得開,你將快樂,想不開,你將痛苦。人生苦短。
  沒有理由苛待自己。你可愛之處,就是你不自命俠義英雄,敢作敢當,是真正的風塵硬漢,
  不是偽君子假俠義之名噬人自肥。現在,你願發誓嗎?」
  「天殺的,你制了我胸腹四處重穴,渾身發僵,怎樣起來發誓?」
  「我不會先替你解穴……」
  「好像你還沒準備香燭,鬼神會來監誓嗎?原來你並不信鬼神,卻要求我起誓,是騙我
  呢,抑或是騙你自己?好,我這就發誓……」
  「且慢!」紅花煞脫口叫「三……張大姐,這樣信口發誓的男人,你能相信?」
  「好啊!安姑娘。你是她的姐妹還是下屬?」意圖分散她們的注意力。
  「你閉嘴!」紅花煞沉下臉叫。
  「趁我還有一口氣在,多說幾句心裡也痛快些,不然……」
  「以後我會帶你到神前發誓。」黑妖狐聽信紅花煞的建議。「現在,我們來解決第一件
  事,你得從實吐露。」
  黑妖狐是信鬼神的人,可能這是她的弱點之一。要求一個人死心場地效忠,豈能不在神
  前鄭重舉行誓禮?
  現在,她等不及在神前要夏南輝起誓,急欲解決第一件重要的事。
  夏南輝知道自己已身臨絕境,必須定下心神集中智慧設法自救。
  「我想不到目前除了上床之外,還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解決。」他嘲弄地說:「難道說,
  你想把紅花煞和天靈婆一起拉上床?」
  「你這廝下流!」天靈婆暴怒地厲叫,急衝而上。
  「退回去!」黑妖孤急叱,口氣具有無窮權威。
  天靈婆急急停步,身軀抽搐了一下,垂下頭低應了一聲,順從地後退。
  這些變化,纖細無遺落在夏南輝眼中。他以潑皮賴漢的態度應付凶險,以便引起意外交
  化的目的,有了些少收穫,天靈婆的地位相當卑下,這三個女人之間的關係不尋常,黑妖狐
  是發令人已可確定。
  「黑妖狐,你喜歡天下的男人。」他繼續扇風撥火:「而無靈婆討厭天下的男人。我真
  不明白,你們居然會搞在一起結伙的?怪事年年有,今年似乎特別多。」
  「我知道你在用詭計。」黑妖狐格格嬌笑,抓住他的髮結拖起他的頭部:「你智勇雙
  全,機警絕倫城府甚深,我不會上當的,且先給你一些小警告……」
  「劈拍劈拍!」黑妖狐先給了他四耳光,打得他口角溢血,然後一拳緊抵在他的胸下頂
  住心口,一連三次急壓,有如連環撞擊。
  他連打幾個呃,臉色變青,渾身先抽搐後發抖,肌肉可怕地收縮跳動,要嘔吐卻嘔不
  出,真是痛在心裡,身上的痙抽抖動完全不由自主,想強忍也無能為力。
  「啊!啊……啊……」發出幾聲短促的痛苦叫聲。痛得冷汗直冒,四角血液也緩緩流出
  口腔。
  「這只是小小警告。」黑妖狐媚笑如花,絲毫不帶火氣:「爾後的刑罰,一次比一次
  重。我總認為,男人骨頭生得輕又賤,只能給他們吃足了苦頭再給甜頭,他們就會服服貼貼
  唯命是從了。告訴我你的師承。」
  「師承?哦!我想想看。」他鬆弛下來了,痛苦已經消退,冷汗仍在冒,但臉上已有牽
  強的笑容:「浪跡江湖期間,我偷學了幾門絕技,點穴術得自武當門下三絕劍客孫源;內家
  練氣術得自青城練氣士吳光道長……」
  「你又在骨頭發癢大撒其謊了:像你這種身手。豈是偷學所能獲致如此超人成就的?我
  不信你是鐵打的人。」
  又一次苦難光臨,黑妖狐先拍擊他全身肌肉。讓肌肉先鬆弛,再在胸腹連點十處要穴,
  包括背後的筋縮。
  鬆弛的肌肉突然開始抽緊,每個條肌肉兩端的筋健猛烈收縮、蜷曲、肌肉虯結成團形如
  活物……手腳抽過筋的人,當可體會出痛苦猛烈的程度。
  他自己不能控制身軀的活動,完全讓筋肉的抽縮主宰了身軀的反應,片刻間,他陷入崩
  潰的邊緣。衣褲已被大汗所濕透,肌肉收縮將體內的水分大量排出體外。
  黑妖狐仍在欣然微笑,對他的掙扎和呻吟毫不在意。
  天靈婆退至房門口,遠遠地觀望。
  紅花煞轉首注視著燈火,頗肉不住抽動。
  不久,穴道解開了。
  許久,他才鬆弛下來,臉上已失去血色,眼中神光已斂,喘息聲房外可聞。
  「現在,我們繼續來問。」黑妖狐輕撫他汗水淋漓的面頰:「我要知道你的師門。」
  「我懶得再和你沉官兵捉強盜遊戲,或者打情罵俏扮家家酒啦!」他有氣無力地說,臉
  上出現扭曲的怪笑:「我終於知道你的用意和身份了」」
  「你答非所問……」
  「我根本不打算回答你。你並不準備要我的命,也不想要我死心塌地向你效忠以謀取狗
  官的金珠贓款,因為你的確是無常一劍的爪牙,這一連串不可思議的緊迫追蹤。完全是你三
  人弄的玄虛。告訴你,我不怕你,你問我的師承,用意是想知道我制狗官的手法。我如果死
  了,狗官也活不成。騷狐狸,把你最殘忍最毒辣的治人手法掏出來讓夏某見識吧,看我夏南
  輝肯不肯向你屈服。」
  「你……」
  「騷狐狸,你錯過機會了。」
  「你是說……」
  「你不該操之過急,你應該上床之後在被底用媚功探問的。英雄難過美人關,你應該知
  道男人在何時最脆弱的。」
  「以為我不敢要你的命?」黑妖狐不笑了。」你不敢。」
  「我將糾正你的錯誤判斷。無常一劍已解開你的禁制,你那些虛聲恫嚇的話騙不了
  人。」黑妖狐拔出發上的金釵揚了揚:「我要用金針過脈穿經術來治你。讓你自己把身上的
  零碎肢體和筋肉撕下來寸裂而死……哎呀……」
  金釵脫手掉落,黑妖狐原來握釵下扎的右掌,貫穿著一枚紅花釵。
  一聲劍嘯,紅花煞拔劍出鞘。
  「安花鳳,你幹什麼?」房門口的天靈婆驚喝。
  右掌貫穿著一枚紅花釵,黑妖狐等於是廢了最得力的右手,大驚之下,求生的本能驅使
  她飛躍而起,砰一聲大震,撞碎了唯一的小窗,出房逃生去了。
  紅花煞追之不及,劍指向天靈婆。
  「薛婆婆,你走,不要逼我殺死你。」紅花煞眼中殺機湧騰:「好來好去,我留一分情
  義。」
  「你……」天靈婆的山籐杖無力地下垂:「你想到反叛的後果嗎?你……」
  「合則留不合則去,我對任何人沒有承諾,無所謂反叛,沒有什麼好怕的,我厭倦了做
  你們的劊子手。」
  「你冷靜三思……」
  「我不止三思。天靈婆,天下間的男人,並不全是壞坯子,至少這位夏南輝,骨氣和風
  標都像個人樣,我不讓妖婦毀了他。」
  「我有點同意你的見解。好吧!我走,珍重。」
  「各自珍重,天靈婆……該死的!」
  原來天靈婆在說珍重轉身出房的剎那間,山籐杖脫手向後破空擲擊,杖化長虹筆直地飛
  射,有如鏢槍橫空。
  紅花煞命不該絕,恰好在道別時舉步向床口走,想察看床上的夏南輝,邁出一步,恰好
  避過山籐杖貫體的大劫,杖擦脅而過,生死間不容髮。
  她的劍就在這電光石火似的瞬間擲出反擊,劍翻騰一匝,奇準地在劍尖翻前時貫人天靈
  婆的胸口,因為天靈婆在將杖擲出時轉身察看結果,劍到已來不及躲閃了。
  「砰……」天靈婆仰面摔倒,手摸到透背的劍嘎聲掙扎。
  「不要怨我,是你先想要我的命。」紅花煞走近黯然地說。俯身一掌拍在天靈婆的腦門
  上。以減少天靈婆死前的痛苦。
  拔回劍,她到了床前。
  「謝謝你,安姑娘。」夏南輝說:「強敵不久將至,請先帶我離開危境再說。」
  紅花煞施起了他。突然紅霞上臉。
  「你是個鐵打的人,汗濕透了衣褲。」紅花煞迴避他的目光:「我……我背你走,
  你……你的手不要不規矩……」
  「我的手根本不能動彈,想不規矩成嗎?快撕被作帶,得趕快離開。我會告訴你該怎麼
  走,該怎樣避開村落犬吠。只要你不留下信記讓他們追蹤,他們絕對找不到蹤跡的,呵
  呵……」
  「你還笑得出來?你……」
  「姑娘,在最危險的生死關頭,如果你能真的寬心而笑,那不但表示你有強烈的信心,
  也表示你有超人的冷靜;勝利永遠屬於冷靜的人。」
  破曉時分,他們處身在小山腳下的密林深處。
  紅花煞將夏南輝解下,安頓在林下的草叢中,曉色朦朧,視界有限。
  「這是什麼地方?」紅花煞將草編束成捆,塞在他頭下作枕,信口問。
  「陳音山。向西繞往北約兩里,上面就是九指城隍藏身的農舍。」他笑笑說。
  「什麼?反而回來了?」紅花煞幾乎跳起來。
  「這裡最安全,高手們都追向蘭亭一帶去了。」
  「你……你是賭徒嗎?從生死賭注……」
  「你放心,我一定會贏。」
  「你……」
  「我需要兩個時辰行功自解穴道。」他深吸入一口長氣:「妖婦不信我制住了狗官,故
  意賣弄絕學金針過穴術,我必須多費不少精力。」
  「你能自解穴道?真了不起。」紅花煞由衷地說:「我替你護法。」
  「謝謝你。哦!安姑娘,你眼中的煞氣快消失淨盡了,是不是覺得心境與以前不同
  了?」
  「也許是的。」紅花煞不自覺地微笑。「也許是我已經消失了殺你的興趣吧。」
  「好現象。安姑娘,你真的在笑了,你知道你的笑的確很美很動人嗎?」
  「你……你胡說什麼?」紅花煞板起面孔白了他一眼,其實在強忍笑意。
  「我從不胡說。」
  「我想起你的忠告。你說:你這紅花煞如果不恢復女性的柔婉,你將與美滿的婚姻絕
  緣,你只能用刀劍逼著一個男人服從你。你的話很有道理,我思索了許久許久。」紅花煞低
  頭歎息一聲:「我明白自我懂事以來,從來就沒有一個男人敢接近我的原因所在了。我想,
  我要結束江湖闖蕩生涯,找一個可托終身愛我的伴侶,快快樂樂過一輩子,何必在江湖操劍
  殺人糟蹋自己?」
  「我陪你返鄉,歡迎嗎?」他笑問:「我警告你,你可得防著我一點,我可不是什麼柳
  下惠呢!」
  「你……你這壞東西!」紅花煞羞笑拍了他一掌:「我真該讓黑妖狐好好整治你。」
  「我被她整治得還不夠慘?」
  「活該!」
  「哦!你和她……」
  「我只知道她是無常一劍的情婦,要我在狗官附近暗中保護,派天靈婆與我做伴,從淮
  安一直跟到浙江來。為保持秘密,我從來沒和無常一劍見過面,也不接近狗官。我不收她的
  常例錢,僅按殺人的代價收受禮金。」
  「奇怪!你們為何殺崤山六怪?」
  「笨蟲!你知道打發因公成殘的走狗禮金有多重?你廢了三怪,把其他幾怪也殺了,可
  省下多少金銀?」ˍˍ
  「哦!好毒!好絕!」他苦笑:「難怪我會上當,果然被我不幸而料中了。」
  「你是後知後覺。」紅花煞打趣他。
  「恕我無禮,你為何救我?」
  「這……也許,你玩世的豪氣讓我佩服,也許是你的話一直在我心中引起了波瀾……」
  「也許,我這人倒還蠻可愛的……」
  「啐!你……你少臭美,你……」紅花煞又要打他,但手舉起卻落不下來,美麗的面龐
  紅似一樹石榴花,貝齒咬著櫻唇半喜半嗔,這才是真正的女人!
  「我在準備行動,你好意思打?」他笑嘻嘻地說。
  「你……你這……」
  「這可惡又可愛的冤家,是不是?」
  紅花煞終於拍了他一掌;跳起來抓劍悄然至四周巡視。
  好難熬的兩個時辰!她必須躲躲藏藏地在四周巡視警戒,不讓任何人有接近的機會,自
  然無法留在夏南輝身邊注意變化,心懸兩地,令她心亂如麻。
  一個心理不健全而個性堅強的女人。一旦心中的恨念消除而有了改變,埋藏已久的愛念
  必定強烈地迸發出來,紅花煞就是這種人。
  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關心過別人,從來沒有愛過別人。今天,她開始感受到關切別人
  和愛別人,滋味並不好受。但那種莫名的衝動和期待,卻深深地震撼著她,這種她從來沒體
  會過的震撼,讓她在不好受中,滋生出另一種令她振奮,令他心弦顫動的特殊感覺,這種感
  覺神秘而美妙,她感到似乎在陰暗的地獄中,突然看到瑰麗的天堂,讓她有勇氣忍受那種焦
  灼與不安的滋味。
  巳牌將盡,炎陽將近中天,林中依然涼風習習。鳥雀爭鳴。她回到夏南輝靜臥的地方,
  看不出任何變化,夏南輝呼吸深長,幾乎看不到胸膛的起伏。雙目緊閉,臉色蒼白,躺在那
  兒簡直就像具死屍。
  她俯身用耳貼在夏南輝壯實胸膛上,不錯,聽到了緩慢的心跳聲,心中略寬,抓了劍重
  新往外走。
  她是相當焦灼的,不知道夏南輝是否真能自解穴道?何時可解?是否有危險?自解穴道
  是具有危險性的,走火人魔就是危險之一,那可是致命的危險,非同小可。
  最可怕的當然是仇敵接近。她不敢相信夏南輝的估計,因為她知道無常一劍的部署,陳
  音山是走狗們佈置的重點之一,始終有人監視著九指城隍一群地棍的動靜。夏南輝說這裡安
  全,她不以為然。
  她聽到了異樣的聲息,心生警兆。
  西面林木深處,一群鳥雀噪鳴著向天空散飛。
  將劍插回佩扣,她向林西悄然移動。
  這座樹林頗為濃密,不曾加以整修,林下由於陽光不夠,因此野草籐蔓並不怎麼茂盛,
  人在林中可以行走。
  六個青衣人正穿林排草而來,其中兩個熟面孔:首次與夏南輝衝突的冷面倩女冷倩倩,
  與大摔碑手有相當火候的神手鄭福。領先的中年手握尺八長的鐵如意,神情相當高傲。
  「你們連幾個地棍都看不牢,真是豈有此理。」中年人走在前面不悅地說。「連九指城
  隍幾個廢人都被帶走了,你們居然也不知道。你們說他們走了沒多久,可能逃匿在這附近的
  山林裡?」
  「稟長上,真的走了沒多久,半個時辰前,瞭望的人還看到農舍有人活動。」神手鄭福
  愁眉苦臉地說:「這一帶山林最茂密,藏在裡面真不容易搜出來。」
  「那就分開來搜,一定要把他們搜出來斃了。」中年人凶狠地說:「以為不合作者
  戒。」
  「咱們分為三路,至山顛會合。」一名虯鬚大漢下令:「發現之後以嘯聲傳訊,見一個
  斃一個,決不留情。」
  紅花煞藏身在左前方的一株大樹下,相距僅十餘步,不由心中叫苦。她不能不出面阻
  擋,但一比六,出去必定凶多吉少。
  她心亂如麻,只感到渾身發寒顫,手在顫抖,掌心汗出。
  六個人分為三級,已分配停當,即將動身搜索。
  她一咬牙,心中狂叫:「天祐我!夏南輝,我必須阻止他們,必須阻止他們!請給我勇
  氣,我不能讓他們分開搜。」
  如果不是為了夏南輝,她那有勇氣挺身而鬥?也許,這是她唯一的一次,為了關心他人
  而甘冒凶險與人擠命,她深體會到關心別人,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在起步衝出之前,她突然想夏南輝的話:勝利永遠屬於冷靜的人。
  這句話像春雷般震撼著她,她忍下衝出去的衝動,深深吸入一口氣,靈智漸清,心跳的
  頻率隨即減慢。
  手不再抖,掌心不再冒汗。
  「我用不著急急出去阻擋,只要先斃了一兩個人,便可以把他們全部吸引在一起了。她
  開始冷靜地思索對策,估量情勢。
  她估計得不惜,就算他們分開了,只要一有動靜,這些分開的人便會匆匆趕回來的,用
  不著預先出面相阻。
  她屏息以待,殺機湧現在眉梢眼角。
  冷面倩女和神手鄭福向右移,穿林而走從目光四面搜索,腳下漸快。
  中年人帶了虯鬚大漢向左排草叢急走。中間一路兩個青衣大漢,相互一打手式,一前一
  後向前急進。
  她等兩個青衣大漢超過藏身處五六步,方鬼魅似的閃出跟進,向前一竄,雙手齊揚,兩
  枚紅花釵發如奔電。
  釵出手人仍健進,一聲劍嘯,急進中長劍出鞘,發出一聲嬌叱,身劍合一掠進,準備釵
  落空便用劍取敵。
  她不是一個講武林規矩的女煞星,釵先出手後發嘯聲。如果不是為了要吸引其他四個人
  回來,她根本不會發出嘯聲示警。
  兩大漢背心中釵,身形一頓。
  她飛掠而至,劍下絕情,無情地貫入後面那位大漢的背肋。
  「啊……」前那位大漢慘叫著向前一栽。
  左右方遠處枝葉急搖,人影急竄而來。
  中年人最先到達,鐵如意擋在胸口護體,鷹目炯炯,看到了兩位同伴在草叢中掙命,吃
  了一驚。
  「偷襲的人躲在附近,大家小心。」中年人向後到的虯鬚大漢說:「嘯聲尖銳高亢,可
  能是女的,先不必急於搜她出來,她逃不掉的。」
  說完,小心地走近屍體,終於看到了死者的創口。
  背心左琵琶骨下方正對心房的部位。衣上有一圈仍在擴大的血漬。中間有擠開線紗的孔
  形痕跡。
  「是被大型針型暗器,從後面暗殺的。」中年人沉聲宣佈。
  冷面倩女和神手鄭福飛掠而至,四個人果然會合了。
  「兇手是女的。就藏匿在這附近。」中年人繼續宣佈:「你們等樹監視,我把她搜出
  來。」
  紅花煞所遺留下來的行動痕跡,逃不過行家的法眼;任何人經過草高及腰的地段,決不
  可能不留下痕跡。
  一次成功的襲擊,可使人產生勇氣與信心。紅花煞也不例外,不但情緒已經穩定下來,
  而且勇氣百倍。
  中年人命同伴登樹監視,辦法雖然不見得聰明,但卻可以表示自己武功高強,足以應付
  目下的情勢。
  中年人觀察片刻,冷笑一聲,身形倏動,一躍三丈餘,穿越樹隙有如遊蜂戲蕊,但見青
  影急劇地飄掠,盤折間靈活萬分,三五直落乍隱乍現,便到了兩株並生的大樹前,鐵如意當
  胸戒備,先發出一陣陰森森的冷笑,笑完說:「出來吧!要在下趕你出來嗎?」
  一聲輕笑從樹後的草叢傳出,接著青芒如暴雨般射出,人影卻從相反方向竄走。
  中年人左手大袖一揮,罡風乍起,勁氣如潮,射來的十餘段小樹枝如被罡風所刮,斜飛
  而散。
  青影疾閃,有如電射星飛。
  紅花煞正折向誘敵遠走,突然看到中年人正貼草梢飛掠而來,截住了她的走向,速度快
  得不可思議,就像是穿林的飛燕般,無聲無息疾射而至。她大吃一驚,本能地揚左手發射紅
  花釵,煞住衝勢扭身著地急滾,同時揮劍。
  中年人左手一抄,電射近身的紅花釵落入掌心,身形毫不改變疾射而來,落點正是紅花
  煞仆地的地方。
  「該死的東西!」中年人咒罵,腳沾地身前俯。錢如意有如天雷下擊。
  「錚!」鐵如意與劍接觸,火星飛濺中,劍崩向一側,鐵如意再閃,叮一聲震碎了另一
  枝紅花釵。
  紅花煞紅總算用釵爭取到剎那的間隙,貼地急竄,幸而讓過鐵如意毀釵後的第三記攻
  擊,情勢不妙。
  對方比她強得太多,紅花釵貼身發射也毫無用處,她除了逃走,別無他途。
  幸而樹林甚密,竄逃時可以獲得庇護。在樹上三名爪牙的大呼小叫中,她左竄右掠全力
  飛逃,好幾次幾乎被中年人追及,險象橫生。
  追逐片刻,中年人已摸清了他竄逃的身法和習慣。
  正繞過一株大樹,對面另一株大村後,中年人突然閃出,迎面截住了。
  「原來是你這煞星。」中年人在八尺外伸出鐵如意,語氣奇冷:「馬夫子帶了人到蘭亭
  附近搜捕你,你竟然膽大包天躲到此地來了,你這反叛的賤母狗!姓夏的小輩呢?從實招
  來。」
  逃不掉只好拚命,她揚劍戒備,沉著地說:「他回府城去了。去找狗官算賬,你……」
  「哈哈哈……」中年人狂笑:「金針過穴術已要了他半條命,天下間沒有人能救得了
  他,從此他將永遠纏綿床席等死,你用不著管他隱瞞了。趕快帶在下去把他帶回城,這是他
  唯一活命的機會。說!他在何處?」
  三個爪牙堵住了退路,她陷入絕境。
  「我已經告訴過你,他回府城去了。」身陷絕境,她反而冷靜下來了,存心拚死的人是
  無畏的。「黑妖狐的金針過穴術沒有什麼了不起,本姑娘就可以破她的禁制。」
  「你?你還不配!冷姑娘,鄭福。」中年人發令。
  「屬下在。」冷面倩女與神手鄭福同聲答。
  「人一定藏在附近不遠處,你們給我搜!」
  「屬下遵命……」
  這一著,不啻擊中紅花煞的要害,她一聲怒叱,右手的紅花釵一發三枚,同時劍發似奔
  電,拚命向中年人狂撲。
  「大膽!」中年人冷叱,左手大袖一揮,三枚花釵被猛烈的袖風刮走了。「鏘」一聲震
  嗚。鐵如意搭住了長劍,劍突然飛擲出三丈外,在枝葉折斷聲中下墮。
  同一瞬間,中年人的左手伸出袖口,一掌拍出。
  「嗯……」衝勢未止的紅花煞悶聲叫,上身猛地後仰,連退三步,口中鮮血突然湧出,
  臉色死灰,身軀扭曲著向後摔倒。
  虯鬚大漢到了伸手擒人。
  「她快死了。去,把那小輩搜出來。」中年人冷冷地下令。
  「屬下這就走。」虯鬚大漢欠身回答,扭頭便走。
  中年人背著手,鐵如意握在身後,走近蜷曲著猛烈喘息忍痛抽搐的紅花煞,伸腳將紅花
  煞的身軀拔得仰躺在地。
  「在這裡殺死你,是你的幸運。」中年人冷冷地說:「到蘭亭一帶負責搜捕你的人,奉
  的嚴令是活捉。你出其不意射穿了三……尚春萱的右掌,她發誓要將你化骨揚灰剔肉刮骨,
  哼!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我不……不怨你……」紅花煞虛脫地說:「我……我欠你一份情,補……
  我……一掌,讓……讓我早……早些走……」
  「姓夏的在何處?」
  「我不……不會告……告訴你,我……」
  「你不說,我也可以猜得出,從你意圖將我誘離的方向估計,必定就在附近,是嗎?」
  紅花煞開始抽搐,猛烈地喘息,神智漸失。
  「好吧!我是很慈悲的,補你一掌,你可以少受痛苦的折磨……哎呀!是誰……」
  「是我,夏南輝。」身後的人冷冷地說:「你閣下一定是五毒殃神靳一元,七殃之首。
  把五毒掌的解藥給我,我放你一馬。」
  五毒殃神的腦袋瓜,被夏南輝的巨手兜頭扣住,五指如鷹爪扣得牢牢地,隨時都可能把
  腦骨抓裂扣碎。
  「我給我給……」五毒殃神心膽俱寒,慌亂地從腰囊中掏出一隻小大肚子瓷瓶伸至肩
  後:「一……一顆靈丸就……就夠了。請……請不要用勁……」
  「謝謝。」夏南輝取過瓷瓶:「現在,你走,走了就不要回來。替我傳口信給馬夫子,
  叫他不要在外面亂跑,他明我暗。我要摘他的腦袋,是很容易的。走!」
  五毒殃神撒腿狂奔,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消失了,逃到九指城隍藏匿的農舍附近,才
  敢停下來喘息,這才發覺自己腦袋四周腫起五個大皰。皰上的頭髮都脫落了,此後,皰雖然
  經醫治後消了腫,但從此不生頭髮,五個指頭大的光疤難看已極。
  紅花煞從昏天黑地中神智漸清,張開了無神的雙目,視線一清,看到了夏南輝的面孔,
  隔得那麼近。看得十分真切。
  「哦!南輝,我們在泉下重聚的機會恐怕不多呢!我好高興。」
  「你不要死死地盯著我的臉不放,怎麼不看看別的地方?」夏南輝盯著她微笑:「我抱
  著你在密林中行走,不久你就可以看到陽光了。」
  「什麼?陽光?」她的目光終於離開夏南輝的面孔:「陰間也有陽光……哎呀!我……
  我我……」
  「你沒死,我也沒死。這裡不是陰間而是陽世,是陳音山的東麓樹林。我正抱著你去找
  地方歇息調養,一兩天你就會完全復元了。」
  一道從枝葉空隙灑澆下來的陽光,掠過她的眼情,她本能地眨眼躲避那刺目的光華、終
  於完全清醒了。
  「哎呀!真是陽世。南輝!南輝……」興高過度,叫聲中她又昏厥了。
  「她已經不是一個堅強的女殺手了。」夏南輝注視著懷中似乎毫無生氣的紅花煞喃喃自
  語:「她是一個好女孩。」
  夏南輝在山腳找到一座看山人所遺下的小茅屋,架木為巢式的小屋可以防潮,距地面約
  有兩尺,鋪上乾草可以擠得了三五個人。將姑娘安頓妥當,他放心地到下面村落中走了趟。
  姑娘元氣大傷,正該好好睡一覺,這種興奮後的昏厥並不損傷元氣。
  第二天,他倆又換了地方藏身。
  府城鬧翻了天,鹽政總理患了重病的消息滿天飛,走狗保鏢滿城走,一個個倉卒焦灼狼
  狽萬分,動員了城內城外的地方人士,窮搜夏南輝的蹤跡,鬧了個滿城風雨。
  鬧了三天,走狗們一個個精疲力盡,怨聲載道,驚恐的氣氛籠罩了麗寄園和鏡花園,保
  鏢們像足了喪家之犬。
  這天一早,治安人員佈滿城內外,知府大人親自帶了屬員,恭送鹽政總理離城赴杭州就
  醫。西門外十里接官亭排了丁勇衙役,先聽到鳴鑼開道聲,然後大隊人轎緩緩而來,尾隨的
  是百餘擔箱籠行李。
  第五乘大轎金碧輝煌。這乘大轎名叫雲龍,曾經抬經大半壁江山,可說天下聞名。轎
  前,八名保鏢開道,橋中,八名心腹扶轎;轎後,八名棉衣男女隨從隨駕。抬轎的是十二名
  美女,年紀約在十八至二十歲之間。梳宮髻,珠翠滿頭,巧施鉛華,窄袖子花衫外加珠線流
  蘇小坎肩,碧羅長裙下鏤花小蠻靴時隱時現,一個個美如天仙,抬轎時裊娜娜,臀波乳浪律
  動美妙,讓那些看熱鬧的市民,看得嘖嘖稱羨,也大罵「妖孽!」
  不算知府、知縣的官轎,狗官本身的大小轎超過五十乘。三位如夫人,就擁有九乘輕轎
  之多。有些轎內沒坐人,轎內有狗官的冠帶、袍服、珍寶的贓物……
  閒人不許接近,鄉民皆遠遠地站在北面的樹林前看熱鬧。隊伍並未停止,開道的人員繼
  續前行。本地官吏先一步到達,知府大人率領大小官吏與當地仕紳,在亭前列隊,十餘名捧
  著漆金托盤的人,侯命斟餞別酒奉上。
  無常一劍領著四名狗官的心腹隨從,在雲龍轎到達前到了亭前,向送行的眾官吏朗聲
  說:「總理大人已在轎中入睡,不宜打擾,請諸位大人不必按常例餞行了。」
  一名捧托盤在知府大人身側伺候的大漢,突然高聲叫:「有人向馬夫子敬奉程儀,不知
  馬夫子肯不肯收?」
  「你過來。」馬夫子向那人招手。
  那人端了托盤上前,盤中有酒壺酒杯,壺旁擱了一封書信。
  「請馬夫子笑納。」那人說,將盤送上。
  馬夫子狠狠地盯了那人一眼,取過書信。書信未封口,抽出裡面的八行,上面寫著龍飛
  鳳舞的五行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轎藏高手,四周網羅。狗在寄園,命在旦夕。如不
  殘約;埋骨紹興。陳音候駕,知名不具。」又及:「限來十人,多一不候。」
  馬夫子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失血。
  「你們先走。」馬夫子將書信納入懷中,向隨從洩氣地說:「咱們必須走險作最壞的打
  算了。」
  「夫子,會不會有詐?他如果在前面等候……」一名隨從憂形於色說。
  「他既然知道大人仍留在麗寄園,知道這裡是誘他出面的陷阱,換了你,你如何處
  理?」
  「這……」
  「你們走,我帶人回去找他。」
  馬夫子帶了九名隨從,在眾目睽睽下轉回府城。轎隊繼續登程,地方官吏等轎隊去遠,
  也就陸續打道回城。
  雲鳳轎換了男轎夫,那些抬轎的美女不勝任趕長途。五十餘乘轎,加上幾十擔箱籠,全
  隊人數超過三百五,浩浩蕩蕩西行。三里,五里……速度漸增。
  至蕭山全程一百十一里,當然要加快腳程。
  官道上旅客絡繹於途,但在前面開道的十餘名打旗事情舉牌執事人員,非常稱職地將旅
  客預先趕至路兩邊迴避,這是當官的人可享的特權。
  七里、八里、十里……已是巳牌初正之間,距府城整整二十里,走了一個多時辰,主事
  人竟然不下令休息,而且一再催促加快。
  官道在田野間向西北伸展,五里外是柯橋鎮,大概要在柯橋鎮歇息片刻。
  前面出現一座有四座橋孔的石墩木橋,河寬僅五六丈,但深不可測,混濁的河水向西南
  流。大概是漲潮,洶湧而來的河水散發出濃濃的海腥味,退潮時水向東北流的。
  走在前面里餘的十六名開道執事人員,接近橋頭還沒發現橋頭有人,等接近至十餘步
  外,橋右的河岸竹林中踱出兩個人,悠閒地先一步到了橋頭,並肩一站,含笑相迎。
  「哎呀……」領隊的人驚惶地大叫:「快鳴警鑼……」
  「噹噹噹……」四面大鑼狂亂地震鳴,十六個人誰也不敢上前,而且慌亂地後退。
  夏南輝一身藍勁裝,腰佩匕首手握連鞘長劍,紅花煞一身翠藍勁裝,渾身曲線玲瓏極為
  惹火,美麗的面龐綻放著漾溢青春氣息的笑容。那雙秋水明眸中煞氣已消失無蹤,煥發出動
  人的異樣神采。
  轎隊在後面停下了,三十餘名男女保鏢急趕而至。
  兩人攜手向橋中段退,並肩一站親熱地談笑自若。
  最先湧到橋頭的人,赫然是已轉回府城的無常一劍馬夫子,帶了八名中年男女,然後是
  黑妖狐與四名勁裝女郎。馬夫子與八男女湧上橋頭。來勢洶洶。
  一聲劍鳴,夏南輝長劍出鞘,劍向前一指,冷然候敵,虎目中冷電四射,伸出的長劍傳
  出隱隱龍吟。
  「衝上來!」他用春雷似的嗓門吼喝。
  馬夫子在三丈外上步,衝勢倏止。
  「你不在陳音山。」馬夫子咬牙說。
  「你也沒有回府城到陳吉山赴約。」他陰森森說:「你虞我詐,各顯神通;誰的計算
  精,誰就是勝家。你以為把狗官帶到杭州,到靈隱找神僧普化大師便可解在下的禁制,你少
  做清秋大夢。你把一個假狗官留在麗寄園引誘我上當,用藥迷昏狗官藏在小轎中避免他發作
  叫號,這種老把戲騙不了人啦!閣下。」
  「你想怎樣?」
  「把所有的箱籠留下。」
  「你膽敢光天化日公然搶劫朝庭命官?」
  「不錯,就是打劫。」
  「你知道罪名嗎?」
  「知道,叛逆。你放心,天下間沒有人能找得到一個叫夏南輝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證,
  我用這批金銀珠寶在江湖活動,不出三五年,江湖將出現一位梟雄霸主。目下該做的第一件
  事,是替你們這些見利忘義,助紂為虐的武林敗類江湖蟊賊除名。」
  「你好大的野心,好狂的口氣……」
  「哈哈哈哈……」他狂笑:「這就是江湖未來霸主的嘴臉,殺!」
  最後一個殺字是壓音發聲的,像是破音字,尾音不帶嘎聲,而是收壓平目,因此高亢、
  有力、震耳。
  隨著殺聲,他狂野地衝出,劍發狂龍鬧海,以雷霆萬鈞的聲勢,無畏地衝向九名列陣以
  待的強敵。
  無常一劍大吼一聲,首先接鬥,劍氣迸發,猛地揮劍硬封,以便讓同伴及時從兩側乘隙
  攻擊,只要搭住夏南輝的劍貼身纏住,大事定矣!以老傢伙的功力來說,應該可以辦得到
  的。
  可是,希望落了空。
  「錚!」雙劍接觸,封住了。
  夏南輝的左手,不知何時已撥出了匕首。這種短劍長僅一尺二,比傳統的匕首短了六
  寸,六寸靶六寸鋒,專用來走險貼身攻擊,更是行刺的利器,魚腸劍就是這種尺寸。
  匕首疾探而入,鋒芒乍現乍隱。
  「砰!」無常一劍連人帶劍側摔出丈外,反而擋住了從左方搶進的同伴,
  風吼雷鳴,劍影飛騰,擲進時如濁浪排空,擴張時已是暴風雨光臨。眨眼間,劍影如流
  光般退回橋中段。
  無常一劍右肩井血如泉湧,右半身發僵,吃力地搖搖幌幌站起,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
  年。
  八名男女中,只有兩個人能保持站立,其他六人皆掙扎難起,有兩個幾乎跌落河中,幸
  而被橋欄擋住了。
  夏南輝在原處舉劍持敵,臉上有一層濃逍的寒霜。
  「這裡是毀屍滅跡的好地方。」聲震數里外:「屍漂人大海有魚蝦善後。為了日後的江
  湖霸業,我要開殺戒了,江湖霸主必須有殺人如屠狗的襟懷。不想送命的人,退!」
  沒有人敢懷疑或誤解他話中的意義,他的神勇已把眾走狗的膽氣嚇散了一大半。
  能保持站立的兩個人是脅下中劍,但傷了皮肉不嚴重,恐懼地倒退而走。
  「砰!」站起的無常一劍再次跌倒,大概脾臟內出血創口惡化,出血太多難以支持了。
  黑妖狐臉色蒼白如紙,帶了四女郎向前舉步。
  「三夫人,不……不要……去……」無常一劍崩潰似的狂叫:「沒有人能……能接……
  接得下他一……一擊……」
  黑妖狐腳下一頓,但吸口氣繼續前進。
  「原來你是狗官的第三妾。」夏南輝獰笑。「那晚在簾內用針形暗器偷襲幾乎得手的人
  是你。好!你用飛針,我用飛錢,看誰去見閻王。你小心了,我的飛錢……」
  「你的飛錢可殺人於五丈外。」黑妖狐接口:「我要和安小妹說話,我要過去……」
  「免談!誰也休想通過這條橋。」他斷然拒絕:「花鳳答應嫁給我,我是一家之主,我
  不許她和你照面,也禁止你接近她。」
  「你……你到底想怎樣?」
  「搶劫朝庭命官,造反。」他聲如沉雷:「至少,我比你們率獸食人光明正大得多,你
  們這些人比強盜凶殘百倍千倍。」
  轎隊方向,三個人快步奔來。
  「我給你十擔金銀珍寶,你解除我夫君的禁制。」黑妖狐沮喪地說:「留一分情義,彼
  此日後也好見面。」
  「不可以!」他說得斬釘截鐵:「留下所有的箱籠,轎子抬過河,人退回紹興,再談其
  他。」
  「夏兄……」
  「你可不要再叫我夏兄,我害怕,害怕甜言密語中所藏的陰謀詭計。而且,我還怕花鳳
  吃醋。」
  「南輝,你胡說些什麼?」遠處的紅花煞嬌滴滴地叫,臉上的笑容可愛極了。
  「不要逼我們走極端,夏兄。」黑妖狐絕望地說。
  「是你們在逼我走極端,不是嗎?咦!」
  奔到的三個人上了橋,腳下漸慢。
  「南輝!你要幹什麼?」最前面的人大叫。
  「這……這這……」他像是中了邪。
  「你答應過我的,不會在家鄉做對不起我的事……」
  「曹大叔,我……我在替你出口怨氣……」
  「南輝,我認了。但你……我不接受你這藉口。」
  「倒楣!」他懊惱地說:「你為什麼要來?」
  「我不得不來,天目三老找到了我,要我為江湖大劫盡分心力。南輝,你不會讓我失望
  吧?」
  他低下頭沉思,默然片刻。
  「南輝!」
  「好,我到杭州去等狗官。」他用肯定的口吻說:「或者到杭州路上去等。」他轉向黑
  妖狐:「狗官的禁制不必解,十天後經脈自會復原,讓他再痛叫幾天,他活該。」
  「我留一擔金珠給安小妹做嫁妝。」黑妖狐嫣然一笑:「等你成了家,你就不想做江湖
  霸主了。祝福你們。」
  他陪伴著三位客人向紅花煞走去,欣然叫:「花鳳,過來給倒楣的革職捕頭,量天一尺
  曹東海曹大叔請安。」
  紅花煞像小鳥般歡呼叫了聲,向他伸出纖手飛奔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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