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殃及池魚、神秘陰神

  周十餘里的大明湖,佔了濟南府城面積的三分之一以上。這裡的風景可說有口皆碑,清
  明時節,這裡的景致,令人想起煙雨江南。夏天,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鎮江
  劉鐵雲寫了一本名著老殘遊記,把大明湖的影色描繪得花團錦簇,美不勝收。書上有一段:
  到了鐵公祠前,朝南一望,只見對面千佛山上,梵宮僧樓,與那蒼松翠柏……那千佛山的倒
  影,映在湖裡,看得明明白白……
  千佛山就是歷山,在城南五六里。在大明湖不僅看不到千佛山的倒影,甚至看不清千佛
  山。出北水門,在與濟水合流處,卻可以看到東北十五里外,虎牙傑立、孤峰兀拔、青崖翠
  發,望同點黛的華不(音:花附)注山。
  那時,湖西的歷下亭確是全湖風景最勝處,但楹聯中沒有狀元郎道州何紹基的大手筆名
  聯,中間也沒有乾隆皇帝的御書碑,因為目下是雍正九年清朝節前後。
  雍正大帝的文治武功,那是沒有話說的,是他,奠定了滿清皇朝三百年的大好根基。同
  時,不論是對內或對外,他所殺的人,數量之多,也是數一數二的。他所掀起的文字獄大風
  暴足以令那些懷念大明皇朝,心存漢室的讀書人沒齒難忘。他所豢養的皇家特務血滴子,也
  令武林人聞名變色,今天下臣民膽顫心驚。
  天剛破曉,寒風刺骨。湖面上,煙水朦朧。湖岸的垂柳抽出新技,湖面卻沒有荷花。
  北面第三根亭柱下,端坐一個年輕人。前額剃得光光亮亮,腦後吊著黑油光亮的豬尾巴
  髮辮,長及背腰。穿一襲黑袍,外面加一件時髦的馬褂,那一排搶眼的珠扣,很像是名
  貴的珊瑚珠。這說明了年輕人的身份地位,決不是普通的升斗小民。當然,人是衣裝,佛是
  金裝;年輕俊秀的人,穿上好的衣著,可增加三五分英華的氣質,至少可以抬高自己的身
  價。
  這年輕人坐得端正,全身放鬆,雙手按在隱藏在袍內的雙膝上,雙目似閉非閉,呼吸深
  長不絕如縷。在這裡,經常有起得早的人,在附近活動筋骨。但這幾天細雨霏霏,清晨已不
  見經常來散步活動的人,除了水禽的鳴聲,寂靜冷清不見人跡。
  他已經坐了一個時辰,天沒亮就來了。
  久久,輕微的腳步聲入耳。
  他像個入定的老僧,更你一座沒有生命的石像。
  終於,近旁的水香亭多了一個人,面向湖凝立。
  西面不遠處的鐵公祠,也有人影移動。
  出現在水香亭的人,是一位穿短襖的中年大漢,劍眉虎目,留了大八字鬍,面向著湖
  心,突然以僅可讓對方聽得到的嗓音說:「風蕭蕭!」
  「雨飄飄。」年輕人以同樣的聲韻回答,但坐式絲毫不變連眼皮也沒眨動一下:「不要
  回頭看。」
  「天祐明!」大漢又說。
  「水波不興。」
  「可以就教嗎?」
  「不行。」年輕人斷然拒絕:「事情已經辦妥,信物留在雲莊的雪香林月階右首小石獅
  後面,匣中有待驗的首級、龍紋匕、六指右掌。你們所要求的信物,都有了。」
  「謹代泉下眾父老,致哀誠謝忱。」大漢眼中有淚光。
  「你會水性嗎?」年輕人問。
  「這……會。」大漢遲疑地答。
  「能潛泳多遠?」
  「百尺左右。」
  「很好。」
  「這……」
  「你已被人跟蹤,最少也有四個人在伺伏。現在,你悄悄下水,向南潛泳,潛得愈遠愈
  好,從岸旁的蘆葦深處登岸脫身,你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這……不可能的……」
  「世間沒有有可能的事。如果你居然小看了濟南三傑,那你活的時日必定有限了,除非
  你不是匡山水社的漏網之魚。」
  黃岡河旁有一座小鎮,叫匡山鎮,位於府城西郊五六里,鎮北的頗有名氣的黃岡石橋。
  橋本來叫匡山橋,百餘年前黃岡河於塞便成了廢橋,後來挖通貫通鹽河,才改成石橋。五年
  前,匡山鎮的一位富紳王隆武,在自己的遊艇上成立吟詠小社團,取名為水社,經常邀集一
  些騷人墨客聚會在遊艇上,吃紅燒蹄膀喝高梁吟詩永對。酒酣耳熱之後,吟的詩作的賦難難
  免有點走樣變味,從風花雪月扯上了現實人生,少不了懷念逝去的歲月,故國的河山。其
  實,這些年齡最大的,不超過花甲。可以糊得很,所發的感慨牢騷,只是無謂的感情作用,
  缺少實質的痛苦經歷內涵。
  好像王隆武在喝足了黃湯之後,吟了兩句詩,其中一句是什麼:「披髮左衽淚相看。」
  好像聖人也曾經讚譽過管仲尊王攘夷的不世功業:「微管仲,整頓其披髮左衽矣!」意
  思是說,沒有管仲,我們都已成為野蠻人了。
  滿清人並不是披髮左衽的野蠻人,而是留辮子穿胡服的遊牧民族,目下漢人的主子。
  士大夫們肚裡裝滿了酒和紅燒蹄膀,笑得流出眼淚卻是真的,至於是不是真的為了披髮
  左衽而流淚相看,恐怕很難令人相信了。
  濟南府的官府中人是相信的。城東城守營那位城防管帶葉赫不但相信,而且暴跳如雷,
  親自帶了八旗兵勇健營精銳,會同府衙威震齊魯的巡捕濟南三傑,午夜包圍匡山鎮,一口氣
  捉了大大小小一百五十六名老少男女。
  大明皇朝覆滅後,唐王朱聿鍵在福州稱帝,年號就是「隆武」,繼續與滿清周旋,鄭成
  功曾經率兵反攻至南京。
  王隆武的名字,就是叛逆的確證。他那一句似通不通的歪詩,當然大逆不道,該誅九族
  的反清鐵證。
  就這樣,砍掉了一百五十六顆腦袋。
  心驚膽跳的濟南人,都感到非常奇怪。那天的遊艇上酒足肉飽,隨口吟出的詩,是怎樣
  傳出來的?怎麼居然傳到不懂漢語的葉赫耳中的?
  還有,葉赫出兵,不會同府街的知府、同知、糧捕通判、巡檢,那是滿兵的特權,並不
  足怪,怪的是僅帶三位巡捕,巡捕算老幾?歲月如流,五年過去了,匡山水社的血案已被人
  所淡忘,濟南城的太平盛世中日漸繁榮,人口日增,並不因少掉百十顆腦袋而有所影響。
  這件血案牽連並不廣,水社的成員為數有限,據說已被一網打盡。但在人們的耳語中,
  聽說王家的幾個傭人,在大兵合圍的前片刻逃掉了,至今下落不明。
  水香亭的中年大漢失了蹤,歷下亭的年輕人坐式絲毫不變。
  久久,一位青衣大漢跨人歷下亭.而水香亭中,三位大漢分站在亭外發呆。
  大漢終於站在年輕人面前,一雙鷹目凌厲地在年輕人全身上下搜索。
  「你,站起來。」大漢用洪鐘似的大嗓門說。
  年輕人雙目睜開了,瞥了大漢一眼,眼中有疑雲,也有令人莫測高深的笑意,然後從容
  起立,極有風度地整衣。
  「請教,尊駕有何見教?」年輕人泰然問。
  「你貴姓?」大漢問。
  「姓黃……」
  「王什麼?」大漢搶著差問。
  「姓黃,大肚黃而不是三劃王。」年輕人加以辯正。
  「哦!你是……」
  「區區必須回答嗎?」
  「是的。」大漢斬釘截鐵地說:「在下在辦案,濟南南天浩。」
  乾坤手南天浩,威鎮齊魯的名捕,濟南三傑的老大,一雙手不畏刀砍劍劈,擒捉人犯很
  少動用兵刃,徒手擒人有如翁中捉鱉。
  「區區黃昇平,昨日落店悅來老店,從京師來,南下遊玩,三日後動身下江寧。」年輕
  人有條不紊,從容不迫一一道來,氣度雍容,一看便知是頗有身份的地位的人。「黃升
  平?」乾坤手粗眉深鎖,似是自言自語:「京都四公子之一的昇平公子?」
  「這是區區的身份證明。」昇平公子從懷中掏出順天府,與及學政衙門核發的遊學文憑
  遞過:「京都四公子只是謔稱,幸勿見笑。」
  京都四公子有兩位是滿人,兩位漢人,當然是大大有的豪門子弟、京師三大富豪祝、
  查、盛三家。昇平分子黃昇平,就是查家的表親輩名門子弟,交結士大夫,進出公侯將相
  家,膽識和豪氣,皆勝過其他三公子。」
  乾坤手接過文憑,瞥了一眼雙手奉還。
  「公子可曾看到對面水香亭的人?」乾坤手欠身問,態度近乎卑謙。
  「好像有一個人走動,但沒注意是什麼人。」昇平公子一面說,一面將文憑納入懷中的
  秘藏荷包內。
  「公子沒留意他是怎麼走的?」
  「沒有。」
  「打擾公子了,敝下告辭。」
  「南爺公忙,不送。」
  乾坤手繞至水香亭,與三名同伴在附近察看片刻,顯然已看出人是從水下走的,四人嘀
  嘀咕咕商量片刻,用心地打量兩側的湖岸,匆匆走了。
  昇平公子半個時辰之後,方踱著方步離開歷下亭走了。
  乾坤手是聰明人,聰明人不會向特權人物挑鬥,離開特權人物愈遠愈好。因此,他完全
  忽略了昇平公子的可疑徵候,認為這是巧合而已,沒有深入調查的必要,大名鼎鼎的京都貴
  公子,不可能遠到濟南來牽涉到罪犯事件;尤其是叛逆事件。
  四個人回到鐵公祠,立即發出訊號。
  鐵公祠是本人的俗稱,正式的名稱是七忠祠,祀的是建文時死難的七位忠臣,以鐵鉉為
  首。七忠中,原來有把燕王殺得望影心驚的平安在內。後來在萬曆中葉,皇帝老爺翻老帳,
  認為平安不配入祀,撤掉平安換上了名不在奸臣榜的丁志芳。
  乾坤手打發走兩個同伴,領著一名手下,繞湖岸南行,踏著微風細雨繞入一條小巷。
  「南頭。」走在後面的人說:「這是第三次咱們跟到水香亭了,三次幾乎都是同時間,
  同一地點。每次相隔三天。上兩次毫無動靜,這次突然從水中溜走,會不會與那位什麼昇平
  公子有關?上兩次兩座亭裡都沒有人。」
  「不要胡思亂想。」乾坤手說:「如果把出現在正點子附近的人,都列為疑犯,保證會
  天下大亂,咱們出動上萬人手也不夠分配。京都四公子名動天下,京師的公卿都與他們有交
  情,會牽涉到咱們濟南的小小叛逆策?」
  「查一查他的底……」
  「悅來老店有咱們的眼線。」乾坤手說:「昇平公昨天是怎麼來的,查一查就明白了。
  照今天的情形看來,咱們跟蹤的計劃必定已經洩漏,放長線釣大魚的計劃算是失敗了。」
  「是的。水那麼冷,如非情況緊急,沒有人肯從水裡脫身。」
  「所以,必須改變計劃。」
  「那……」
  「立即收網,準備逮捕。」
  「南頭,不是屬下多話。」同伴笑笑說:「早就應該把那傢伙逮捕了,到了咱們手中,
  那怕他不將首腦人物招出來?」
  「不要輕估了他們。」乾坤手苦笑。「記住我的話,千萬不要用死來威脅一個抱必死決
  心面對死境的人。因為對方知道一落在咱們手中,決無生理,招與不招都是死,威脅不了他
  的,除非用另一種手段。」
  「屬下不信邪。」同伴悻悻地說:「世間沒有不怕死的人,螻蟻尚且貪生。用他的命來
  換口供,他會招的。」
  「問題是他知道命不能換,更知道不招或許有一線生機。少廢話了,快走。我可以向你
  保證,一定可以取得口供。」
  天一黑,城門關閉,任何人也叫不開城門,城內城外完全斷絕往來。在城外活動的夜不
  收,不怕城裡辦案的公人突然出來抓人。
  出歷山門不遠,巍峨的正覺寺矗立在路旁。再往東不遠,是另一名寺華林寺,兩寺之
  間,形成城外的一條小街,各色各樣的店應有盡有。來遊歷山千佛寺的人,回程時順便在此
  地歇歇腳,替這兩座寺獻一些香油。
  小街南首、高開客棧的門燈,發出暗紅色的光芒,要走近才能看清燈籠上的店名。
  二更天,小街寂靜得可怕。
  高開客棧中,不再有旅客走動。城南郊沒有交通耍道,所以沒有夜市,天一黑就很少有
  人出外活動了。
  一個黑影從二進丁字號房,提了一個大包裹,貓似的閃入左鄰戊宇號房。
  戊字號房是虛掩著的,人閃入,房門也就掩上了。
  小窗上,突然出現燈光。
  這是一間上房,設有內間。外間設有床帳,一桌一幾,四張條凳。
  一位年約三十上下,五官倒還清秀,而大腹便便的婦人,挑亮了桌上的菜油燈。
  早上出現在永香亭的大漢,將大包裹放在桌上,在桌旁坐下,接過婦人送上的一杯冷
  萊。
  「官人,辦妥了嗎?」婦人在一旁坐下,神色有點不安,語氣也就不太穩定。
  「辦妥了。」大漢指指桌上的包裹,臉上恨意甚濃:「都在包裹裡。」
  「沒錯?」
  「沒錯,我驗過匣裡的人頭柵手,確是六指老七的,他化成了灰,我也可以認出他
  來。」
  「哦!官人,你打算……」
  「素娥。」大漢實然雙手抓住了婦人的右手,感情地輕撫:「聽我說,明天你一早就
  走。」
  「我走?官人……」
  「是,你得走。」大漢神色凜然:「因為我發現有人釘梢,有點不妙。」
  「可是……」
  「我要獨跑一趟匡山鎮,血祭死難的弟兄。」大漢咬牙說:「五年,泉下的弟兄等得太
  久了。」
  「我一定要陪你去的,官人。」素娥臉上湧起一抹淒冷的笑:「你我是生死與共的夫
  妻,我……」
  「素娥,為了你腹中的一塊肉,我決不讓你和我同歷風險。」大漢堅決地說。
  「那……官人,我們一起離開濟南吧。」素姚用充滿祈求的聲音說:「人死如燈滅,血
  祭與否,已不是重要的事了,既然有危險,及早遠走高飛……」
  「不,人無信不立,我寧可騙活在世上的人,決不失信於泉下的弟兄。」大漢堅決地
  說:「你走了,我一個人辦事危險要少些,我會耐心地等候機會……」
  小窗突然在砰然大震聲中崩落,乾坤手南天浩的面孔出現在窗外。
  「等候機會再聚眾陰謀造反嗎?」乾坤手冷冷地說:「曾武,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曾武大吃一驚,虎跳而起,手一抄,從衣下撥出一把鋒利的匕首。
  「素娥,從後面脫身。」曾武大叫:「快!我掩護你,鷹犬來了。」
  內間門悄然而開,五短身材鷹目炯炯的人影當門而立,手中的鐵尺烏光閃亮。
  濟南三傑的老二,名捕量天一尺江志信。
  「大肚子的女人,想爬內間的窗逃走真不容易,不必走了。」量天一尺獰笑說:「街前
  街後皆已封鎖,就算能爬出去,也是死路一條。」
  曾武一咬牙,衝向房門,拔關作勢衝出。可是,門一拉開,他倒抽了一口涼氣。
  三個公人堵在外面,兩根鈞鐮槍正等他衝出去,這種專用來捉人的兵刃真不容易對付。
  「衝出來呀!」那位手中有一根怪鐵鏈,高瘦乾癟的公人陰笑著說:「機會不可錯過,
  這是唯一的出路。」
  是三傑的老三,勾魂魔鏈杜俊良。鏈有一面零八環,全長三尺六,粗僅如拇指,平時可
  以一把握在掌,發時可遠及八尺外,可輕易勒斷一個人的脖子,比九節鞭更具威力。
  鉤和鏈,都是活擒人的犀利兵刃,此路不通。
  曾武大喝一聲,當機立斷衝向破窗,匕首吐出一道電虹疾射窗口,赤手空拳的乾坤手倉
  卒間必定躲閃的,必定可以衝出窗奪路逃生。
  乾坤手哼了一聲,不閃不避屹立如山,直等到匕首行將及胸,方左手一拂,快得有如電
  光一閃,奇準地扣住了曾武握匕的右手腕脈,將人向外一拖。
  「來得好!」乾坤手冷叱,右手疾揚。
  「劈拍劈拍!」四記陰陽耳光聲暴起。
  曾武的右手,被扭轉壓在窗台上,匕首雖然握得死緊,但已成了廢物。四耳光又快又
  重,曾武口中鮮血溢出,昏天黑地不知人間何世。
  「噗!」頸根的一掌沉重無比,有如巨斧辟山。
  曾武叫了一聲,渾身一軟,終於完全失去抵抗力,匕首也丟了。
  乾坤手放手,一躍入窗。
  素娥搶出,扶起曾武的上身,慘然泣叫:「官人,官……人……」
  湧入的共有八名之多,一個挾起素娥拖至一旁,一個熟練地將已呈虛脫狀態的曾武上
  綁。
  乾坤手到了桌旁,打開大包裹。一個尺二見方的漆匣,包紮得牢牢地。一把精緻美觀的
  尺二龍紋匕首,鞘外纏以五色絲線,編織成一條金龍圖案。
  乾坤手大吃一驚,臉色大變。
  「咦!」走近的量天一尺脫口驚呼:「六爪龍郝壽的神龍匕,他不是躲到嶗山享福
  嗎?」
  乾坤手急急打開漆匣的繩帶,打開匣蓋,一股令人作嘔的臭昧衝出,令人受不了。連過
  見無數死人的量天一尺,也掩鼻而退。
  乾坤手蓋回匣蓋,臉色泛灰。
  「老大。」走近的勾魂魔鏈急問,已知道有點不妙。
  「郝老兄的頭和有駢指的右掌,沒錯。」乾坤手悚然地說。「石灰粉醢制得得好,出於
  行家之手。一看形狀,已有半月以上了。」
  「哎呀!他……」
  「他藏身的地方,連你我都不知道正確所在。」乾坤手的目光,凶狠地落在曾武身上:
  「毫無疑問地,有親信的人出賣了他。」
  「憑你這塊料,也不配殺他。」量天一尺一把抓住曾武抵在桌上:「曾武,你這些東西
  從何處弄來的?」
  「從天上掉下來的。」曾武咬牙說:「五年,好漫長的五年,一百五十六個鬼魂在泉下
  哭泣,就要等這個無仁無義的畜生償命,他們等得太久了,五年……」
  「我要口供。」量天一尺厲聲說。
  「把郝老七弄活,他就可以告訴你們了。」曾武咬牙切齒說:「當初他幾乎凍死在運河
  旁,是在下把他救活帶入王家的,王老爺對他不薄,聘請他做田莊管事,兩年來對他信賴有
  加,沒想到他……」
  「他是咱們著意安排的密探。」乾坤手打斷曾武的話:「王隆武聚從密謀,低誨朝廷散
  播華夷不兩立的流毒;暗中收容你們這些無知亡命,妄圖不軌。衙門裡早有風聞,苦於掌握
  不住確證,查不出你們那些亡命的底細,所以才放下釣餌,派六爪龍混入王家,花了兩年工
  夫……」
  「你們這些漢奸!」曾武聲嘶力竭地厲叫。
  「拍!」量天一尺給了他一耳光。
  「只要在下有一口氣在,在下也要說。」曾武切齒叫:「大兵合圍前片刻,郝老七悄然
  溜走,行跡敗露,咱們五個人發現有異,隨後跟出,他才露出猙獰面目,殺了咱們兩個人逃
  走,咱們才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海賊六爪龍郝壽。你們這些漢奸!竟然利用無惡不作的殘暴
  海賊臥底,你們到底是鷹犬呢,還是匪徒?做漢奸奴才已經是人神共憤……呃……」
  量天一尺的鐵尺,已經插入曾武的口中。
  乾坤手抓過大肚子的素娥,按抵在桌上。
  「把經過招出來,女人。」乾坤手冷酷地說:「不然,休怪在下得罪你了,你已經有了
  六七個月身孕,熬刑對你來說,將是最危險的事,知道嗎?」
  「我沒有什麼好說的。」素娥勇敢地說:「兩月前,拙夫途經河南衛輝府,旅途病倒山
  神廟,貧病交加,我束手無策,眼看要凍餒客途。幸而天不絕人,風雪交加中,來了一位虯
  須騎士,也在山神廟躲透暴風雪。那人有靈丹妙藥,不但救了拙夫,也賜給我一些安胎丹
  丸,保全了腹中的小生命。在山神廟中兩晝夜,拙夫將這裡五年前發生的事說了。那人聽完
  拙夫所說的不幸遭遇,慨然要拙夫在清明前後,逢單日破曉時分,在水香亭等候消息,所
  以……」
  「那虯鬚騎士姓什名誰?」
  「虯髯客。」
  「廢話!他的姓名。」
  「他沒通名,只說是風塵三俠之首。」素娥淒然一笑:「可惜他身邊沒有李靖,也沒有
  紅拂,只有我夫婦一雙亡命天涯逃避偵騎的可憐蟲。」
  「今天在水香亭,你得到消息了?」量天一尺向曾武歷聲問。
  「不錯,消息是一張信箋,放在亭柱下用石壓住。」曾武大聲說。
  「信箋呢?」
  「吞掉了。」曾武不假思索衝口而出:」箋上說,有物寄放在西門外……」
  「難怪,你到西門躲了一整天。就是這些東西?」乾坤手指指漆匣。
  「對,那就是化名為郝七的畜生,償還血債的東西。」
  「你沒說一句話。」乾坤手陰森森地說:「你前後三次在水香亭逗留,在下要知道的
  是:一,你和什麼人聯絡;二,聯絡的信號、暗記、密語;三,虯髯客的姓名像貌特徵。希
  望你合作,讓在下滿意,不然,哼!」
  「我立即可以答覆你,滿不滿意那是你的事。」曾武咬牙說。
  「說!第一件事……」
  「不知道。」曾武搶著答覆。
  「你和什麼聯絡?」乾坤手扣住了素娥的左肩井。
  「玉皇大帝。」
  乾坤手的左手五指徐收,內勁徐發。
  「哎……」素娥淒厲地狂叫。
  「招!」量天一尺按住了要搶出的曾武,語氣奇冷。
  「不知道!「曾武狂叫。
  「啊……」素娥瘋狂地厲叫,在乾坤手的手下發狂般掙扎扭動。
  「招!」量天一尺的右手食中二指,抵住了曾武的左胸最下端的肋骨縫。
  「不知道……」
  食中二指徐徐壓入,衣衫首先裂孔。
  「招!」
  「哎……不……不知道……啊……」曾武像瀕死的野獸。叫號著掙扎著。
  「你這根肋骨,本來長在應該長的地方。」量天一尺獰笑著說:「現在,我替你撥到對
  面不應該長的所在,當然骨會折斷,肌肉會撕裂。招不招?」
  「啊……」曾武的狂叫聲驚心動魄。
  「啊……呃……」素娥突然昏厥了,渾身在抽搐。
  「放了……她……」曾武發狂般厲叫。
  「你得招!」量天一尺毫無憐憫地說,錯骨的手指緩慢地,一分一毫地移動。
  「我……我寧可死……」曾武狂叫。
  有骨折聲傳出,肋骨斷了一根。
  「啊……」曾武叫了一聲,昏厥了。
  冰冷的水,把人潑醒了。
  院子裡,有兩位旅客開門探身外出,想看個究竟。上刑的慘號聲,大概把全店的旅客驚
  醒了。
  「進去!」一名公人大叫:「辦案的,不許出來,所有的人,給我乖乖地呆在房裡。」
  沒有人再敢出來探看,辦案的三個字嚇壞了不少人。
  房內,繼續在盤問。
  「曾武。」量天一尺陰森森地說:「也許你真的光棍,熬得住分筋錯骨的酷刑,但你可
  曾想到你的妻子嗎?她能熬待了多久?你瞧,她已動了胎氣,結果如何,你想到了沒有?」
  「你們這……這些天殺的畜……畜牲!」曾武厲叫:「對一個孕婦用刑,你們已……已
  經不……不是人了!已經……失失去人……人性了……」
  「那該由你負責。」乾坤手語氣放和氣了些:「好漢做事好漢當,你必須為你自己的行
  為負責。如果你招供.在下保證替你開脫,給你們夫妻留一條生路.不以叛逆罪移送,不
  然……你願招供嗎?」
  「沒有口供。」曾武全力大叫,全身可怕地顫。
  「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見了棺材,我曾武也決不掉淚,你這漢奸……奴才……啊……」
  「砰!!!」外面院子突然傳出重物墮地聲。
  勾魂魔鏈一怔,扭頭向門外注視。
  把門的兩個持撓鉤戒備的人,突然直挺挺地相對倒下了。撓鉤墮地又發出暴響。
  勾魂魔鏈大吃一驚,一聲沉叱,鷹鏈抖出閃爍的弧光護身,以閃電似的奇速向門外沖
  去。
  掉在地下的一柄撓鉤,突然向上疾升。
  「吱啾……」鬼嘯聲刺耳。
  一團綠色的鬼火,突然飄入房中。
  「砰!」勾魂魔鏈重重地摔倒,是被升起的撓鉤絆倒的,事出意外,這一跤摔得不輕。
  門外本來有六名公人戒備,六個人皆分躺在各處角落,像是死了。
  勾魂魔鏈藝臻化境,竟然被絆倒,做夢也沒料到地上的撓鉤自行升起,衝勢太快即使發
  現也無法閃避了。人摔出,神智仍是清明的,雙手一按地面,正想躍起,突覺背心重壓猝然
  光臨,運起護身的內家氣功,竟然禁受不起這猝然光臨的沉重打擊,似被萬斤巨錘敲在背心
  上,感到深身一震,眼前發黑,在痛楚君臨的同一瞬間,失去知覺一僕不起。
  晚一步跟出支援的另一名公人,剛隨後衝出門外,眼中發現黑影迎面壓倒,單刀還來不
  及揮出,胸前罡風及體,狂叫一聲,仰面躍回房內,滾了半匝驀爾昏厥。
  房中還有六個人,以及只剩下半條命的曾武夫婦。
  這些變化說來話長,其實為期極暫,自外面院子裡傳出重物墮地聲,以及公人跌回房
  內,似乎是剎那間所發生的事。
  飄入鬼火大如鴨卵,這時突然爆散成無數綠色的火星,眨眼間先後幻滅無蹤。
  「陰神!」乾坤手駭然驚叫,從衣下拔出他極少使用的如意。
  這是一把紫金打造的搔背如意,長一尺二,粗有一寸,前端是手形抓把,但拇指是向外
  成直角岔出的,所以可當鉤使用,更可當銎刺入人體。
  量天一尺的鐵尺,已及時伸出立下門戶,布下了防守的最佳功架。
  另四名公人,分別看守著正在呻吟抽搐的曾武夫婦,單刀都撤在手中,隨時可以應付意
  外的變化。陰神,一位最近三年突然出現江湖,最神秘最令人害怕的怪傑,亦正亦邪,亦俠
  亦魔,管閒事全憑當時的情緒好壞而決定,不先問是非黑白,更不理會對方是何人物,出手
  相當狠。
  三年來,沒聽說有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也沒聽說有人曾經擊敗過他。出現時,那會
  爆散的綠色鬼火,就是他的信記和活招牌,懲治人喜用令人殘廢的怪手法。
  灰影當門而立,冷氣森森,室內流動著腐草的霉味,大概是鬼火留下的氣息。
  灰影中等身材,下擺拖地,大抽長及膝下,腰間拴著一根草繩。尖高頂頭罩,畫著綠和
  紅的花臉,眼圈是血紅色的,形狀極為可怖。
  正是傳說中的陰神形象,在菜油燈幽暗的光芒照映下,更顯得鬼氣沖天,更為可怖,一
  點也沒有正直神明的氣概,令人望之毛骨悚然。
  「那個女人好像要流產了。」陰神用陰森死板的官話說:「你們竟然向一個孕婦用
  刑!」
  素娥蜷曲在地下呻吟,抱腹掙扎,臉色灰敗,痛苦的神情令人測然心動。
  「大清律例,叛逆者滿問抄斬,孕婦接律不赦。」乾坤手大聲說:「在下公命在身,依
  法行事逼取口供。閣下,江湖上任何事你可以管,叛逆的事,千萬不可沾手,江南八俠的結
  局,就是前車之見。」
  「你威脅我嗎?」陰神問。
  「事實如此。」
  「在下沒看到什麼人造反,卻看到你們在客棧中向一個孕婦用刑。你是說,這兩個男女
  造反?造誰的反?」
  「在下正在問口供。」
  「這裡是公堂嗎?」
  「這……」
  「你們給我滾!」陰神語氣轉厲:「這個女人如果有三長兩短,在下會去找你們了斷
  的。」
  「閣下,你已經惹下了滔天大禍。」乾坤手咬牙說:「在下要把你列為叛逆的同謀犯加
  以逮捕法辦,我乾坤手還沒將你陰神看成最可怕的勁敵。呔!」
  最後的一聲沉喝聲中,紫金如意發如電閃,身形暴進,如意緊令人目眩的奇速,攻向陰
  補的胸口。
  同一瞬間,量天一尺人化狂風,衝進後身形突然下挫,鐵尺幻化貼地盤舞的怒龍,控制
  住整個下盤空間,破空的罡風厲嘯聲刺耳。
  一上一下,配合得天衣無縫,聯手搏擊術周密得無懈可擊,攻勢之凌厲無與倫比。
  唯一的一盞萊油燈向能是被勁風所震撼,火焰一跳,突然熄滅。
  鬼嘯聲乍起,房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鬼嘯聲中,傳出量天一尺聲痛苦的驚呼。
  罡風驟發,呼喝聲大作。
  然後是綠火耀目和一聲彭然爆震,綠火倏沒,似香非香的氣味漫全室。
  「毒香!」有人狂叫。
  這又是同在剎那間發生的種種變故,為期極暫。
  半躺在地上的曾武夫婦,就在毒香兩字人耳的後一剎那,昏迷不省人事。以後所發生的
  變故,他們一無所知了。依常情估計,他們知道乾坤手那些人栽了,陰神用毒香擊潰了濟南
  三傑。
  曾武從昏昏沉沉中醒來,感到寒氣襲人,張開雙目,看到幽暗的燈光。
  「咦!」他訝然輕呼,挺身坐起。
  這是一間土瓦屋,窄小,潮濕,霉氣甚濃,一看便知是長久沒有人居住,用來堆放雜物
  的空屋,四處堆放著一些破舊的傢俱和農具。
  所睡處的壁角的一堆麥稻,他身側,妻子素娥睡得正香甜,臉色平靜,氣色也佳,似乎
  並未受到折磨,挺起的腹部說明肚裡的孩子已渡過難關。
  室中間有一張舊八仙桌,擱著一菜油燈。
  他的目光,從關掩的窗門投入外面的黑暗裡,看到一個朦朧的黑衣人。
  「是陰神!這位江湖上最神秘最難測的怪傑。」他替自己找出答案。
  他挺身站起、向門外走去。
  門外的黑影聽到他的腳步聲,緩緩轉過身,緩緩向室門迎來。
  「咦!」他訝然輕呼,大感意外。
  當門而立的,是一位黑巾包頭的穿黑勁裝女郎,不但臉蛋白裡透紅,五官出奇地靈秀美
  得令男人神往,曲線玲瓏的身材更是動人。外面披了敞開的披風,劍插在腰帶上,好一位年
  輕美麗的武林英雌。
  「你可以安心休息。」黑衣女郎微笑著說,左頰出現一個動人的笑渦:「風聲很緊,賢
  夫婦恐怕仍得耐心地等幾天。」
  「姑娘……」他囁嚅地說。
  「你什麼都不要問,你要知道的事,是賢夫婦已經脫出魔掌,濟南三傑已經威脅不了你
  們了。」
  「是姑娘救了小可夫婦……」
  「是家主人。」
  他更感驚奇,看黑衣女郎的風華,怎麼看也不像一個下人,這位主人是何等人物?
  「貴主人……」
  「陰神。」
  「哦?小可明白了……」
  「家主人與賢夫婦住在同一家店,路見不平伸手管閒事,你們已經安全了。」
  「救命之恩比天高海深,可否讓小可拜謝貴主人……」
  「他跟蹤鷹爪,偵查他們的動靜,什麼時候回來,我也不知道」
  「哦!這裡是……」
  「大明湖中的百花洲。」
  「哎呀!是城裡?」他吃了一驚。
  「四郊偵騎密佈,城裡反而最安全,所以家主人把你們帶進城來,躲幾天等候風聲稍
  弛,再送你們遠走高飛。目下是四夏末,你好好休息,食宿的事不必擔心。」
  「謝謝姑娘再生之恩。」他長揖為禮:「貴主人當代赫赫風雲豪傑,降尊紓貴救助小可
  一雙卑賤小人物,愚夫婦今生今世永銘心坎,願來生結草卸環以報……」
  英雄有淚不輕彈,他流著淚屈身下拜。
  黑衣女郎至一旁,舉步入室。
  「壯士請勿多禮,妾身不敢生受。」女郎向桌旁走,拖出桌下的長合凳落坐:「我叫寒
  梅。壯士的大名是……」
  「小可曾武,那是拙荊唐素娥。」他在對面肅立欠身回答:「梅姑娘,請貴主人尊姓大
  名……」
  「他從不向任何人通名,曾壯士可以稱他為陰神;江湖朋友都稱他為陰神。濟南三傑在
  客店向你們逼口供,我和家主人潛伏在院子的對面,無法聽到你們的談話。曾壯士,濟南三
  傑威震齊魯,有名的鐵捕,口碑甚佳,但不知賢夫婦有何把柄落在他們手中?三傑同時出
  動,這是極為罕見的事,你們……」
  「那是五年前一宗文字獄血案。必他換聲長歎:「小可略諳武技,在區山鎮王老爺隆武
  家中傭工,前後有五年之久。王老像其實是一位科場失敗的書生,既不是前明遺老,更不是
  反清復明的在幫在會人士,他只是一個偶而發發牢騷,只能坐而言不能起而言的憤世者。小
  可真不明白,當政的人為何要把他看成眼中釘,必欲除之而後快?」
  「憤世的人那張嘴,是相當可怕的。」黑衣姑娘苦笑:「尤其是稍有名望的人,每一句
  牢騷都是一粒火種、你明白的意思嗎?」
  「也許濟南三傑公命在身,但他們不該利用海賊六爪龍前往王家臥底.」他咬牙切齒:
  「三傑是漢人,他怎能利用罪該梟首示眾的海賊,來陷害自己的良善同胞!以前我不知道三
  傑是主謀,他們在這件事上,必定得了許多許多血腥錢。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我會找人來清
  算這筆血債的。正如六爪龍一樣,自會有激於義憤的人出來主持正義砍他的頭.」
  「哦!你請什麼人殺了六爪龍的?」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只知道他是一位虯鬚偉丈夫。」
  「他來了?」
  「不知道。」他毫無機心地說:「兩月前在河南分手,他只告訴我在清明前後,到水香
  亭等信息。」
  「你見到他了?」
  「見到了,但沒看到他的臉,不知是不是他。」
  「唔!昨天只有你一個人,之外是在歷下亭的昇平公子。」
  曾武大吃一驚,毛骨驚然。
  「你這賤女人!」他淒厲地尖叫,奮身向前一撲,雙手越過桌面,要黑衣女人的脖子。
  黑衣女人冷笑一聲,倏然而起,左手扣住了他的右手向桌上一按,右手一掌劈在他的左
  耳門上。
  他應掌昏厥,仆伏在桌上形如死人。
  門外踱入鬼氣沖天的陰神,冷厲的語音刺耳:「你就這樣沒有經驗嗎?」
  「這……」黑衣女郎懊喪地說:「我……我把事情弄……弄砸了。」
  「你就這樣沉不住氣?哼!」
  「衝口而出,有什麼辦法呢?好在已經有線索,總算沒有失敗。」黑衣女郎苦笑:「我
  們總算有所交待了。」
  「我再也不放心讓你辦事了。」陰神不滿地說。
  「這……」
  「走吧,這時侯責備你已來不及了。這裡的事交給他們的人接管,我們去悅來老店找升
  平公子。」
  「事不宜遲,走。」黑衣女郎說,舉步便走。
  陰神走後片刻,兩個公人推門而人。
  「先把他們綁上。」稍高的公人向同伴說:「天亮後再把人帶走。」
  兩人開始解藏在腰間的綁人繩。桌上的菜油燈本來放在桌角,曾武撲上桌時,燈並未倒
  下,仍在發出幽光。這時火焰乍熄,室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咦!燈火……嗯……」黑暗中傳出稍高那位公人奇怪的語音。
  悅來老店在百花橋的街口。百花洲由兩座橋貫通南北交通,北是鵲華橋,洲南是百花
  橋。大明湖原來有七座橋,目前只剩下百花洲的兩座橋了。
  五更天,店中一大亂。
  大批公人包圍了悅來老店。可是,昇平公子客房中鬼影俱無,何時失蹤的?沒有人知
  道。
  據從京師來的權威旅客說,昇平公子固然不時到外地遊玩,但清明前後,決不可能離開
  京師,大家族的子弟,清明怎能不在家祭祖掃墓?
  精明幹練的濟南三傑,竟然走了眼上了大當。
  辦案的人全部動員,能用得上的線民全用上了,全力查緝假冒昇平公子的人,水陸碼頭
  眼線密佈,交通要道處處有盤查的關卡,離城的車馬受到徹底的盤查。
  但案子的內情,並未向外公佈。
  濟南三傑本來都有自己的家,除了因公必須在外奔走,平時必須天未明即起,趕早到衙
  門應卯,公畢返家與妻兒相聚。但當天,三人不約而同留在府衙住宿,不再返家與家人相聚
  了。忙得暫且把家放開,公務要緊。
  一連三天,三人仍然留在府衙住宿。
  查緝的行動,仍在加緊進行,不但不見鬆弛,反面緊鑼密鼓地請來外地的江湖朋友參予
  查緝。
  這天傍晚,乾坤手穿了便服,神色悠閒地踏上鐵佛巷張家的院門階。
  鐵佛巷張家,是名震北地,譽滿北五省的名武師,濟南武林朋友的精神領袖人物,生死
  判張貴堂的老宅子。生死判曾是京師鎮遠鏢局的名鏢頭,早幾年得罪了京都的權貴,辭職返
  家養老納福,發誓不再替達官權貴保鏢。在濟南,生死判的聲譽地位,決不是濟南三傑這種
  吃公門飯的人所能望及的。
  多年來,生死判從來就沒有主動找過乾坤手攀交情,乾坤手心中有數,這位老前輩驕傲
  得很。
  昨天,他接到口信,生死判請他到張家走走。
  他臉上湧起肉食獸燈滿足的微笑,生死判終於有主動請他登門的一天,雖然不是正式邀
  請。
  濟南三傑的名號,在山東是頗有份量的,但在其他各省,就不怎麼叫得響了,連那些過
  境的二三流江湖人,也不怎麼賣三傑的帳,大事不犯,小過依然不斷。相反地,只要生死判
  出面交代一聲,那些江湖浪人就得乖乖把腳洗乾淨。在三傑來說,這種情勢是相當令他們不
  快的。
  這種情勢要改變了,聰明的人會設法改變情勢的,只有愚蠢的人,才眼巴巴坐等情勢改
  變。改變需要工夫和手段,濟南三傑在這方面下了不少心血。
  開門迎接他的,是張家的門子和老駝。這位姓和的老駝子眼花耳背,老態龍鍾,按理,
  決不可能勝任門子的重任,生死判卻用這種人來做門子,不知用意何在?
  和老駝領他往大廳走,一面用慣常的沙嘎嗓音說:「家主人知道南爺的象棋下得很好,
  尤其精於殘局。所以在大廳佈局相候,請便,小的要照顧門戶。」
  原來是找他來下棋,很有意思。
  當然,生死判決不是存心邀他來下棋。
  進人大廳,僕人們蹤跡不見,只有一個人坐在桌旁相候。是年已花甲,但精神旺健神目
  炯炯的生死判張貴堂。
  「貴老萬安。」他含笑抱拳施禮。
  「請坐,南頭。」生死判站起向客位伸手肅客:「這有一局棋譜沒有的殘局,等你前來
  收拾。」
  他告罪落坐,目光澆在棋局上。
  「海底炮破馬前卒,梅花譜好像有相似的殘局。」他說:「這是殘棋馬勝炮說法並不可
  靠的證明。可是,貴老,雙方真正棋鼓相當,不可能出現這種情勢有佈局。」
  「是嗎?」生死判似笑非笑地問。
  「應該是。」他答得十分肯定。
  「那麼,只有一個可能。」
  「那一個可能?」他微笑問。
  「有一方不小心,或者太過自信,終於造成這種情勢的殘局。問題是,誰是最後的勝
  家?」
  「炮去掉卒,黑方如果不去炮,第七步就可以將軍。」
  「能有七步以上的機會嗎?」
  「這……」他竄慎地措詞:「似乎是注定的敗局。」
  「所以,紅方必勝了。」
  「紅方以車當馬口,就可以爭取阻馬完成第七步的掛角,贏定了。」他點頭同意:「勝
  利是需耍付出代價的。」
  「捨車?」
  「是的。」他肯定地說:「值得的,怕犧牲成不了事。」
  「誰是馬前卒?誰又那一輛車?」
  他抬頭注視著生死判,神色懍然。
  生死判也冷冷地注視著他,眼神陰森而冷漠。
  「貴老要幫誰?」他終於發話了。
  「胳膊往裡彎。」生死判冷靜地說:「問題是,老朽能不能幫得上忙。」
  「貴老的意思……」
  「馬前卒吃掉了,車應該下一步塞馬口,是不是?」
  「貴老在何處得到的消息?這是非常危險的事。」他的聲調變了,變得不帶絲毫感情。
  「老朽不是不知道危險,而是有人故意把秘密函告老朽不能不看。你也有一封信。」
  「這……」
  「無頭信,指名要老朽轉交。」生死判從袖底取出一封信放在他面前:「如果你能將內
  情相告,不管你是對是錯,老朽都會全力幫助你,畢竟你是本城掌生殺大權的人。而且有八
  旗兵替你撐腰。」
  信是普通的信封,簡要地寫著三行字:
  「相煩生死判張老前輩轉交:
  乾坤手南捕頭公啟。
  名不具。」
  三行,不吉之兆。通常給朋友寫信,封面最好不要寫三行,三凶四吉五平安;平安家書
  通常是寫五行的。
  他拆信,取出信箋在桌上攤開,箋上寫了潦潦數行:
  「假公濟私,買盜栽贓;公門作孽,天地不容。三月十五,刀頭舔血。」
  「貴老有另一封信?」他沉著地問,將信放回桌面。
  「是的。」生死判點頭:「逼老朽上梁山,很毒。」
  「寫些什麼?」
  「你希望上面寫些什麼?」生死判狡獪地反問。
  「可否讓晚輩看看?」
  「抱歉,燒掉了。」生死判斷然拒絕。
  「信上的內容……」
  「語焉不詳,恕難奉告。」
  「與馬前卒和捨車有關?這局殘棋是信上提起的?」
  「南頭,你是聰明人。」生死判聰明地迴避正題。
  「貴老,希望貴老也聰明。」他收信站起離座,眼中有令人心悸的冷芒閃爍:「貴老如
  果記起信上的內容,而願意告訴晚輩的話,請派人知會一聲,以便赴府聆教。晚輩在府衙趕
  辦要公,日夜都在。如果不在,那一定是到撫署聽差,告辭。」
  撫署原是前明的齊王府,簡稱巡撫衙門或撫督公署,是山東的最高文官衙門,巡撫兼提
  督當然是滿人。這是說,乾坤手與巡撫衙門有特殊的關係。
  距三月十五還有九天,九天可以從容辦很多事。
  當夜,巡撫衙門的秘密公文發出了。一早,信差背了快報公文袋,上面貼了一根雞毛,
  即所謂雞毛報。沿途的軍民人等聽到了鐸鈴,看到了雞毛報,最好趕快避遠些,緊免惹上阻
  礙快傳的天大麻煩。
  快馬馳上德州道,一程驛馬約四十里左右。可是,信差過了大清河不久,從此就音訊杏
  然,似是平空消失了。
  己牌初正之間,老二量天一尺江志信,踏上張家的院門石階。
  院門自開,和老駝出現在門內,笑笑說:「算算江爺也該來了,江爺請進。」
  「不必了。」量天一尺站在門外淡淡一笑:「在下是來傳話的。請轉告貴老,天黑以
  前,貴老必須離城,走得愈遠愈好,走了就不要回來,不然,一切後果自行負責。時間不
  多……」
  「家主已經走了。」和老駝臉早仍掛著怪怪的笑:「家主人留下話給南爺。」
  「哦!走了?」量天一尺似乎感意外:「什麼話?」
  「是的。」和老駝點頭:「家主人留下話說:馬前卒是六爪龍,車是陰神。江爺,家主
  人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小的怎麼聽不懂?」
  「聽不懂也好。」量天一尺扭頭就走。
  簽押房內,三傑一面喝茶,一面鄭重地低聲交談。
  「能猜出下書人的來歷嗎?」乾坤手盾心紫鎖,語氣不穩定:「會不會是我們手下的人
  吃裡扒外?」
  「不會是我們自己的人。」量天一尺說:「知道此事的人可以數得出來,他們都是咱們
  的心腹。再就是這人如果真的知道這件事的底細,就不會把車比作陰神。」
  「老大,看來,寫無頭信的人,並不完全知道內情,僅知道六爪龍所牽涉的事。」勾魂
  魔鄭重地說:「但他把車比作陰神,卻是問題所在。」
  「老三,你是的意思……」乾坤手問。
  「捨車。」勾魂魔陰森森地說:「走掉了假昇平公子,情勢顯然已難以收拾,當時咱們
  就該當機立斷捨車,以免走漏風聲。老大,咱們已經捨晚了三天。消息如果走漏,恐怕咱們
  永無寧日。」
  「怕那傢伙聞風趕來?」乾坤手不安地說。
  「不錯,閻王不怕,小鬼難纏;要被他查出內情,後果相當可怕,咱們在明裡,很難對
  付一個神出鬼沒的人,把線掐斷,就沒有地方好查了。」
  「這個……」乾坤手語氣不穩定。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勾鬼魔眼中殺機怒湧:「生死判走不了多遠,一起解
  決,免得他在江湖胡說八道。
  「老三,這都是容易了結的事。」量天一尺苦笑:「我只擔心那位假昇平公子。」
  「老二,你仍然認為曾武夫婦的事是他所為?」勾魂魔練問。
  「是的。已經三天了,失蹤的人音訊全無,離奇得超出情理之外,決非巧合,是不
  是?」量天一尺顯得沉著老練:「老大這步棋,很可能反而下錯了。我懷疑生死判恐怕真的
  巧合,牽涉到這件事。」
  「可能嗎?」乾坤手意似不信。
  「另外那一封信,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這麼巧?會不會是他確曾牽涉匡山這件案子,
  將計就計乘機對付我們?」
  「哈!有道理。」乾坤手猛拍桌子:「咱們不能等三月十五了。」
  「這……」
  「得立即改變計劃,咱們也將計就計,」乾坤手眼中有陰狠的光芒閃動:「咱們下的不
  是殘棋,更不是先走好的佈局,必須隨機應變,任何一步棋都可能令局面改觀,結果完全兩
  樣。」
  「老大,你打算……」
  「另布棋局。」乾坤手拍拍老三的勾魂魔練的肩膀:「老三,火速準備,提前撒網。
  走,我告訴你應該怎麼辦。」
  生死判是老江湖,老江湖最會看風色趨吉避凶,兩封無頭信來得凶險,用意十分明顯,
  他成了雙方的焦點,如不脫出焦點外,必將後果可悲。因此,他急急離城避禍。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誰能躲得過暗中計算你的人?更躲不過公問中擁有生殺大
  權,與有龐大實力的人精明設下的圈套。
  「張貴堂!」六名公人的首腦追上了策馬東奔的生死判:「勒住坐騎,在下奉命請閣下
  回城。」
  「楊巡捕,有何貴幹?」生死判滿腹疑雲勒住坐騎:「是南捕頭的意思嗎?老朽逃避
  他,他……」
  「是衙門裡的意思。」楊巡捕從懷中取出勾鏈揚了揚:「張老前輩是明白人,請不要讓
  在下為難。」
  「你們做得過份了。」生死判臉色大變:「好吧!大概乾坤手認為可以從老夫口中,得
  到他想要的消息,但他枉費心機了。」
  他兜了馬頭。兩位健僕還沒決定行動,兩面靠來兩個公人,冷冷地一笑神色極不友好。
  兩名公人策馬在前領路,四名公人斷後,中間是生死判主僕三人三騎,馳向二十里外的
  府城。
  走了四五里,府城方向出現一人一騎,正以相當快的腳程,迎面快速地馳來,雙方對
  進,迅速地接近。
  已接近至百步內,領先的兩名公人,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對面的騎士身上。
  是一位穿青衣,風帽放下掩耳的騎士。不易看清面貌,要來至切近方可看清。
  官道寬闊,這裡是通向登萊的主要大道,各靠道右通行,除非是碰上了大官要員,不然
  就不必避至道右讓路,對方快馬加鞭趕路十公人們無權干涉。
  片刻間,來至切近,對面的騎士抬起了頭。
  最前面的公人,總算看清了對方的面貌。
  「死囚曾武!」公人大叫:「好傢伙……」
  健馬狂衝而至,電虹破空而飛。
  蹄聲如雷,人喊馬嘶。
  「啊……」有人狂嚎,健馬大亂,有人墮馬。
  變生倉卒,而對方卻是有備而來,雙手發射飛刀,人如虎馬如龍,眨眼間便衝過馬群,
  遠出三二十步外去了。
  六名公人倒了四個,另兩名不敢追趕,救人要緊。
  曾武勒住坐騎,扭頭大叫:「張老前輩,回去死路一條,再不遠走高飛,後悔就來不及
  了。」
  說完,向東飛馳而去。
  四名公人皆被飛刀擊中,但都幸運地未擊中要害,傷勢甚至比墮馬的摔傷還要輕。四把
  飛刀都是既不鋒利,也不是特製的殺人利器,而是用普通鐵片打造的刀形鐵器而已,甚至還
  不配稱為刀。
  生死判不能夠逃走,他的家需要照料,乖乖隨公人們返城。像他這種有身份地位的人,
  拒捕逃亡是最愚蠢的辦法,只有正正當當與對方周旋或許有活路。
  大批人手陸續出城,追捕在逃叛逆犯曾武。
  曾武夫婦脫逃的消息,首次外傳。
  夜來了,出城追捕的人可能仍在百外無法趕回,顯然逃犯已經躲起來了。
  百花洲的東首,有十餘處大戶人家的園林,平時門禁甚嚴,遊客皆不敢擅入,裡面建有
  雅致的亭台樓閣,花園水榭散佈其間。
  天剛黑。洲上遊人早就歸去,橋上間或可以看到三五個遊客。湖中,不時可聽到遊湖船
  上傳出的笙歌聲,船燈在蕭冷的夜風中閃爍不定。
  一名侍女手提著一盞照路的燈籠,正緩緩地走向明園的幽雅園門。後面,一位明艷照人
  的姑娘,傍著一位書生打扮的少年公子,一面談笑一面舉步並肩而行。
  「余姑娘,前面就是明園了,這地方我記得。」少年書生聲調軟軟地帶有吸引異性的磁
  力:「去年中秋,學舍的生員前來賞月清吟,曾經在百花洲遊玩了一整天。可惜!」
  「方公子,我記起來了。」余姑娘的俏甜嗓音悅耳已極:「那次你們有幾位生員,曾經
  在……」
  「在北首的香芸閣,與宋閣的幾個人起了衝突。」方公子搶著接口。
  「對啊!人家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余姑娘有教養地用手掩住櫻口輕笑。「而你們書
  院的讀書相公,卻擄衣袖動拳頭打人,一點也不君子。」
  「這不能怪我們那些學長。」他為同窗辯護:「是香芸閣的人先動手打人的。雖說我們
  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但被逼急了同佯會還手打人的。」
  「那次有你嗎?方公子。」
  「沒有,我在天心水面亭,沒趕上。」
  「我聽到你剛才說可惜什麼?」余姑娘笑問。
  「可惜那時不知道姑娘住在明園,不然……」他的語聲拖得長長地,扭頭注視著余姑娘
  微笑,笑得邪邪地。
  「不然又怎樣?」余姑娘不以為逆,問得又軟又膩。
  「來跳粉牆呀!」他輕佻地說。
  「貧嘴!」余姑娘白了他一眼。大概臉也紅了:「你熟讀的是聖賢書呢,抑或西廂記?
  嗯?」
  「都讀,所以我方中平才不是書獃子。」他毫不臉紅地說:「才會在街上看到那兩個潑
  皮對你們存心不良。出頭當面斥訴他們,要把他們用名帖送交衙門法辦,才會把他們斥走。
  姑娘,名士風流,你說是不是呀?」
  「唷!你是不是要我專誠向你臻謝呀?」
  「豈敢豈敢。」他腳下一慢:「到了尊府,我該回去了,改日也許再來造訪,今晚諸多
  不便……!」
  「原來公子也是俗人。」余姑娘笑笑說。
  「我俗?姑娘的意思……」
  「你在潑皮手下救了我,是不是該送佛送到西天呢?」余!」娘大方地說:「我家的人
  回家鄉祭祖掃墓,要過幾天才能回來,這裡僅有一位老僕,一位園丁。我和小潔至少也該向
  你道謝,我真怕那些潑皮跟來行兇騷擾,有你在,是不是安全些?」
  「這……」
  已經到達園門口,園門緊閉。裡面數十步有一座雅致的小樓,但看不見任何燈火。
  余姑娘突然警覺地止步,明亮的眸子裡,突然煥射出稀有的特殊光芒,像發現獵物的獵
  犬。
  「我替你上前叫門。」方公子平靜地說,舉步上前向園門走去。
  「小心!」余姑娘突然尖叫。
  方公子只感到香噴噴的胴體,重重在從後面抱住了他,兇猛地衝倒。被壓在地上動彈不
  得。
  同一瞬間,侍女小清丟掉燈籠,向地下一僕。
  黑暗君臨,銳物破風聲乍起乍沒。
  「小姐,我……」小潔咬牙低喚。
  兩個黑影從左面的矮樹下撲出,一閃即至。
  一聲嬌叱,壓住方公子的余姑娘左手先揚,人也飛躍而起,迎向兩個飛撲而來的黑影。
  「砰砰!」兩個黑影分向兩側飛跌,重重地摔倒。
  余姑娘遠出兩丈外,立即轉過身形,雙手一分,凝神戒備。
  「呃……唉……」一個黑影呻吟幾聲,最後有氣出沒氣人了。
  另一個黑影在地上可怕地抽搐,蜷縮著掙扎。
  方公子狠壩地爬起,暈頭轉向。
  「怎麼一回事?」他一手摸腦袋,一手拍青袍的塵埃:「誰……誰把我沖……衝倒
  的?」
  「躲到門房蹲下!」余姑娘低喝。
  「這……」
  「有人行兇,快!」余姑娘的叫聲低沉而鋟迫。
  他奔向門右,向下一蹲。
  「小潔!」余姑娘焦灼地低呼。
  「我的左……左肋被……被割裂,不嚴重。」小潔忍痛低聲說。
  「留在原地。」余姑娘聲音更低:「強敵即將出現,千萬不要移動亂我的心神。」
  「是……是什麼人?」
  「不知道。噤聲,來了。」
  人影急掠而來。兩個。
  余姑娘退至矮樹下,隱去身形。
  「咦!」先到的黑影倏然止步訝然輕呼。
  「他們死了。」余姑娘踱出樹下陰森森說:「他們貪功心切,失敗了。閣下,為何?」
  「不必問原因。」先到的黑影用刺耳的嗓音說:「他們估錯你的實力,應該怨自己。現
  在……來得好!」
  余姑娘突然發起搶攻,雙手齊揚,看不見的針形暗器先發射,人亦隨針撲上。
  針分射兩個人。她太貪心了。
  兩黑影早有提防,以不可思議的奇速兩面一分,險之又險地脫出飛針的威力圈。
  余姑娘身形倏止,一撲落空。
  這瞬間,兩黑影同時出掌遙攻,左右夾擊。用的是劈空掌力,左面的人用陽罡內勁,右
  面的以陰柔的掌力配合,兩股可怕的掌力一合,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風雷震鳴、強烈的震撼
  力突然向外迸發。
  余姑娘機警地突然止住撲勢,恰好位於掌力震撼的威力圈外。
  「好歹毒的白骨陰陽掌!」余姑娘駭然驚叫:「你們是……呃……」
  一聲冷哼,發陰掌的人一擊落空,怒火驟發,左手一拂,五顆指大的稜形暗器破空而
  飛。相距僅丈餘,即使是大白天,也難以看到這種細小而速度驚人的暗器,更不要說躲避
  了。余!」娘仰面便倒挨了三顆之多。
  遠處黑影來勢奇疾,有如御氣飛行。
  「先把人弄進去。」發陰掌的人說。
  兩人檢查倒地的兩個同伴,發覺他們停止了呼吸,四寸長的三分寬扁飛針,奇準地貫入
  心坎要害。
  受傷的小潔被發現了,想反抗力不從心。
  不久,黑影到達,看到門外的兩具屍體,略一檢查,便悄然繞園而走。
  小樓上點起了銀燈,花廳中,兩個面目陰沉的中年黑袍人分坐在兩隻錦墩上。中間的光
  潔樓板上,躺著已喪失抵抗力的余姑娘小潔主婢倆。
  「我與你們陰陽雙怪素不相識,更無恩怨過節。」余姑娘咬牙說:「兩位為何找上門
  來,可否見告?」
  「為了兩件奇珍。」陰怪獰笑著說:「江湖道上,陰陽雙怪以喜愛收藏珍寶著稱。之
  外,另有一種嗜好……」
  「你……」
  陰陽雙怪、是一雙孿生兄弟,陰怪田昆,陽怪田仲。在江湖道上,這兩個傢伙可說是壞
  事做盡,不但白道朋友恨之切骨,連黑道梟雄也將他倆看成毒蛇猛獸,與為伍。
  「寡人之疾。」陽怪田仲陰笑:「這種嗜好並不足怪,天下間一百個男人中,最少有九
  十九個有這種正常的嗜好。咱們兄弟此來,並不完全是為了珍寶,另一半原因是為了美女。
  果然不錯,出價的人並沒扯謊,你主婢兩人,真可稱得上國色天香,妙得很。」
  「誰出的價?」余姑娘硬著頭皮問。
  「你外行。」陰怪田昆撇撇嘴:「你可以到閻王爺面前打聽。」
  「在下指引你條明路。」陽怪田仲說:「事前,在下沒想到你生得這麼美。現在,在下
  想改變主意。你也許知道,咱們陰陽雙怪的口碑差得很。信譽也不見佳,改變主意乃是常
  事。」
  「答應死心困地做咱們的情婦,咱們就帶你們主婢倆遠走高飛。」陰怪扮演好人:「咱
  們要你們的人,也要你們的心,你們要不甘心情願。咯們玩過了之後,就一了百了,你明白
  的意思嗎?」
  「嘻嘻嘻……」余姑娘突然放肆地大笑。
  「你笑什麼?:陰怪不悅地問。
  「你們知道本姑娘是誰?」余姑娘問。
  「用不著知道。」
  「難怪。」余姑娘媚笑:「陰陽雙怪不是善男,本姑娘也不是信女。你們的條件最簡單
  不過了,不單是為了活命,為了你兄弟的人才和武功,本姑娘也肯無條件答應你們。解了本
  姑娘的穴道吧。尊駕的白骨打穴珠真是武林一絕,黑夜中擊中本姑娘的鳩尾和雙期門,委實
  令人難以置信,佩服佩服。」
  「你……」陰怪田昆反而楞住了。
  「快解呀!你不是要我做你的情婦嗎?不準備要了?」余!」娘媚笑著催促:「你們阻
  陽雙怪有數不清的情婦,多我和小潔兩個又有何不可?」
  「你是當真的?」
  「當然是真的。」余姑娘說:「總不會要我發誓吧?你有足夠的能耐控制我,對不
  對?」
  「那是當然,你想跑也跑不了。」陰怪離座,俯身替她解穴:「如果你想逃走,我將用
  最殘忍的手段來對付你,你最好放聰明些。」
  小潔的左肋,被暗器劃裂了一條縫,流了不少血,穴道雖解,短期間站不起來。
  「我是很聰明的,聰明得知道如何保全自己。」余姑娘一面活動雙手,一面向回座落坐
  的陰怪走去,裊裊娜娜流露出萬種風情。臉上有令男人心跳的媚笑。「我在想,到底誰能請
  得動大名鼎鼎的陰陽雙怪,來費神要我的命。」
  「現在已用不著想了。」陰怪得意地說:「因為沒有人再能要你的命,你主婢兩人,已
  經在陰陽雙怪的絕對安全保護下。」
  「這我倒是相信。」余姑娘說,纖手一挽陰怪的肩勁,香噴噴的人胴體,放蕩地擠入對
  方懷中,坐在對方的膝上了:「江湖上數高手,一妖二魔,三鬼四怪,都是頂尖兒風雲人
  物,兩位正是四怪中的兩怪,天下間能與兩位論高低的人,屈指可數。」
  她的放蕩大膽,出乎陰陽雙怪意料之外。陰怪先是一怔,然後興奮得渾身發熱,眼中欲
  火上衝,一把將小蠻腰摟實,另一手不客氣地摸上了她高聳的酥胸,大施祿山之爪,鼻息開
  始粗濁了。
  「姑娘,你貴姓芳名呀?小寶貝,你真熱。」陰怪淫笑著說,爪上的力道漸增。
  「唷!你不是說過用不著知道嗎?」投懷送抱的余姑娘在對方耳畔說,吐氣如蘭,對胸
  前蠢動的祿山之爪毫不介意,甚至故意讓對方更加深入:「姓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經
  得到了我,我在你的懷裡,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我現在姓余,明天說不定姓趙姓錢。你又不
  想娶我做妻子,輪不到我改姓田,是不是?」
  「對,完全對……哦!你的香閨……」
  「後房就是。哦!要不要我治酒……」
  「不必了。」陰怪親她的香腮:「寶貝,咱們的時辰不多。」
  「什麼,你是說……」
  「還有一個更次.」陰怪說:「等會兒咱們必須離開,離開濟南再說。現在,先到你的
  香閨……」
  「嗯……」正在纏小潔的陽怪,突然向後翻倒,一聲裂帛響,撕破了小潔的外裳。
  「你這……」小潔驚叫,伸手急掩裸露的酥胸。
  同一剎那,陰怪將余姑娘推倒,右手一抄,抓住了電射而來的一道冷電。
  余姑娘驟不及防,彼推倒在一旁。
  廳門口,站著一個黑衣蒙面人,正是曾經在園門口檢查死屍的黑影。
  陰怪倏然站起,面對著廳口的蒙面人.
  「得人錢財,與人消災。」蒙面人用刺耳的嗓音說:「你兩個傢伙不守規矩信用盡人皆
  知,在下知道你們靠不住,所以跟來查看,果然被在下料中了,真是死有餘辜,你們該
  死!」
  陰怪渾身在戰,身形一幌,右手抖索著伸出,手一張,掌心有一枚淡青色的錐形暗器,
  錐尖刺入掌心的大拇指骨縫,□著不住抖動。原來不是錐尖貫入掌內,而是錐尖吐出的一釘
  貫入肉中,所以像是懸吊在掌下。
  「百……百毒無……無常錐,你……你是……陰怪用走了樣的語音戰著說。
  「砰!」陰怪話未完,向前一栽。
  余姑娘大駭,百毒無常錐五個字,像一個霹靂打在她心上,打得她臉無人色,駭極往後
  退。
  小潔更是驚駭,忘了裸露的誘人酥胸,扭頭向後房狂奔,如見鬼魅。
  蒙面人左手一揮,電芒一閃,又一枚百毒無常錐,釘在小潔的赤裸的背脅間。
  「砰!」小潔摔倒在通向內房的走道上。
  「你敢走?」蒙面人冷叱。
  本想逃走得余姑娘一冷一戰,悚然止步,用駭極的目光,絕望地注視著蒙面人。
  「你這妖婦!」蒙面人恨聲說:「你的狐媚手段果然厲害,三方兩語,便把大名鼎鼎的
  陰陽雙怪迷住了,果然名不虛傳。」
  「他……他們本……本來是好色之徒……」她幾乎語不成聲。
  「該是你的手段比他們高明。」蒙面人冷酷地說:「現在,我要看你在我面前,媚功是
  如何了得。哼!把你的衣裙脫光。」
  「這……」
  「脫!」蒙面人冷叱,聲不大,但直薄耳膜。
  余姑娘渾身一震,似乎感到耳朵受不了,雙手急急忙忙解羅帶,雙手顫抖,臉色灰敗。
  片刻間,她身上只剩下胸圍子,手腳赤裸,飽滿的酥胸□露,燈光下,令人心動神搖。
  她正在解胸圍子的繫帶,驀地,她的手僵住了。蒙面人身後,出現丰神絕世的方姓書
  生,右手扣住了蒙面人的後頸,指尖像鋼爪,深深扣入頸圍內。
  蒙面人一雙手,死扳扣在後頸上的大手,勞而無功,手上的力道漸減,口張得大大地,
  拚命吸氣,眼卻瞪得大大地,眼珠子似要突出眶外,舌頭也伸出口外。
  顯然,喉管已被指尖扣扁了,堵死了呼吸。
  「小心!他的手有百毒!」余姑娘叫。
  「我知道。」方公子微笑著說:「百毒人妖歸天成,宇內人見人怕的歹毒老妖。他的手
  不但有奇毒,而且可抓石成粉,運起功來可以化鐵溶金,百毒無常錐百發百中,中者必死。
  身上還有不少零碎,都是致命的歹毒殺人利器。今晚,他得把姓名的最後一個字去掉,正式
  歸天。」
  百毒人妖歸天成腦袋一歪,崩潰了。
  方公子手一鬆,百毒人妖像死狗般癱軟在腳下,頸骨已經碎折,但皮肉仍是完整的。
  「你把衣裙穿起來。」方公子背著手走近。「百毒人妖不男不女,心理不正常。你知道
  他要怎樣對付你嗎?」
  「這……」
  「他要折磨你慢慢地死。」方公子坐下:「你這模樣可以迷死人,還不快穿上衣裙?」
  「你……你不……不是府……府學的秀才。」余姑娘期期艾艾地說,趕忙穿衣裙:
  「你……你一出手,殺……殺死了宇內第……第一個凶……凶妖。」
  「偷襲而已。」公子笑笑:「他的注意為全放在你的身上,你那顛倒眾生的誘人胴體,
  連人妖也不克自持,所以他不知死之將至。」
  「我可以請教你的真姓名嗎?」
  「不可以。」方公子不假思索地說。
  「那麼,你是為我而來的了。」余姑娘穿好衣裙向他走近,明亮的眼睛湧起奇異的光
  彩:「那麼你注意我很久了。」
  「是的,」方公子指指先前陽怪所坐的錦墩,墩後躺著屍體快冷了的陽怪:「你坐,不
  要坐在我身上,我不是魯男子。」
  「方公子,你既然為我而來,我投懷送抱不是正好嗎?」余姑娘媚笑著問眉依言在錦墩
  落坐。
  「現在,我沒有這種心情。」方公子泰然地說。
  「那以後……」
  「以後再說。」
  「恕我追問。」余姑娘情意綿綿地凝視著他:「那幾個鬧事的潑皮,是你的人?」
  「每人三兩銀子雇來的。」方公子笑吟吟地說。
  「其實,你用不著花這麼多心機。」余姑娘苦笑:「我不是什麼三貞九烈的女人,而是
  一個壞姑娘。你不但一表人才,有如臨風玉樹,書卷氣與英氣兼而有之,只要你肯給我半分
  暗示,我會為你做任何事。」
  「你真肯為我做任何事嗎?」
  「是的,但有一件事除外,唯一的一件事。」
  「那一件?」
  「除卻巫山不是雲。」余姑娘羞紅著臉說。
  「是怕樓下即將上來的人吃醋嗎?」方公子笑問。
  「樓下的人?」余姑娘變色問。
  「是呀!」
  「我的人全死了,園丁和僕人早被他們先殺掉了,所以我才發現有警,因為樓角的平安
  燈號不見掛出……」
  「真的嗎?」方公子問。
  樓下傳來乒乓兩聲怪響。
  「花瓶打破了。」方公子接著說:「樓下沒有燈,來人雖然知道有變故,十分小心,卻
  沒料到架上的花瓶已經移位。唔!上樓來了。」
  余姑娘凝神傾聽,目光注視著樓口。沒有任何聲息,但她已經感覺出什麼來了。
  「快上來,有劇賊!」余姑娘突然大叫:「昇平公子!」
  黑影衝上樓門,衝入花廳。
  余姑娘在大叫大嚷聲中,滾倒在地滾回壁角,順勢一腳疾飛,一隻錦礅被踢得向方公子
  飛砸,去勢相當兇猛。按理,安坐著的方公子勢難避開這沉重一擊。
  燈火倏滅,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聲息頓止,似乎,時光突然停頓了。久久,壁根下傳出男人的語音:「人呢?真是昇平
  公子?」
  「沒聽到窗戶開啟聲,人一定還在廳內,小心。」余姑娘說。
  「人不在了。」男人肯定地說。
  燈點起了,方公子已經失蹤。
  余姑娘坐在壁角的茶几旁。那盞燈出現得十分奇怪,是從壁間一座小暗門中推出來的,
  位於余姑娘的頭頂上方三尺左右,燈後安裝了一隻半孤形的不透明琉璃罩,產生聚光作用,
  照亮了花廳的大部份,而余姑娘卻坐在光線外,僅露出模糊的形像而已。
  衝上來的人,卻在聚光的中心映照下,無所遁形。
  「咦!你何時設制了這種巧妙的弧光燈?」那人顯然大感驚訝:「我想,你暗中改變了
  不少地方。」
  那是一個黑衣蒙面人,穿的是灰黑色的夜行衣。
  「我沒料到你會來,但卻知道是你。」余姑娘答非所問:「因為你上樓時,習慣是觸摸
  梯角的花瓶,花瓶被人動了手腳,你把瓶碰倒了。」
  「你……」
  「你是不該來的。站住!不要過來。」余姑娘喝止對方接近:「只有你知道我的底細。
  現在,你看到百毒人妖的死屍了?另兩個是陰陽雙怪,不信你可以仔細看看。」
  「咦!這人是百毒人妖?這……」
  「不要裝作不知道他們。」余姑娘語氣充滿恨意:「這三個魔頭,只有你才請得動他
  們……」
  「咦!你怎麼胡言亂語?你……」
  「假昇平公子之所以找到我,定然是你洩露的口風。你的出現,證實了我最擔心、最可
  慮、最可怕的事,終於發生了。」
  「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不懂的該是我。」
  「你……」
  「你走吧!請記住,千萬不要再做蠢事。」余姑娘咬牙說,弧光燈突然熄滅。
  明園從此關閉,不再有人出入。
  生死判張貴堂被押在大牢裡,地方上有地位的武林人物人人自危。
  大牢的秘密訊問室中,濟南三傑與兩名獄卒,把生死判安放在老虎凳上。
  生死判的雙腳後跟下,已加至第三塊薄磚。如果再加上兩塊,他的雙膝便將成為碎膝,
  這輩子廢定了。
  「張貴堂!」乾坤手語氣冷酷無比:「你不會是鐵打的人。急報該已傳到京師,等大內
  的人趕到,把你交出去,他們取供的手段,就不會像在下樣一樣斯文了。」
  生死判渾身在抽搐,口角有血沁出。
  「你狠,南天浩。」生死判吃力地說:「好,老夫認栽,你問吧。」
  「第一,那封無頭信上說了些什麼?」乾坤手開始問:「希望你說得一字不漏。」
  「提了三件事。」生死判完全屈服了:「一,五年前匡山冤獄,是你暗中策劃陷害主隆
  武的,抄家時,貴重的珍寶部被你吞沒了。二,你派了三個人到五家臥底,海賊六爪龍便是
  其中之一。三,你利用陰神誘擒曾武夫婦,將設法脅迫曹武咬出濟南的武林人士,以便一網
  打盡武林人,今後你們濟南三傑便可為所欲為。」
  「卒和車的事,怎麼說?」
  「卒和車利用過以後,不滅口還行嗎?曾武是卒,陰神是車。」
  「這些事你告訴那些人了?」
  「還沒有……」
  「住口!」乾坤手從懷中掏出一張紙,在生死判面前展開:「現在,你把名單上的人名
  記清了,我要你在堂上把這些人招出來。好好看,背下來。」
  「你這卑鄙的狗!」生死判切齒咒罵:「你把全山東稍有地位的武林高手名宿,幾乎全
  列上了黑各單,你……」
  「劈拍!」乾坤手抽了生死判兩耳光。
  「沒有你們這些亡命,雖然不至於就此天下太平,至少山東地面不會再有蛇神牛鬼惹事
  招非。」乾坤手凶狠地說:「第二件事,曾武夫婦藏在什麼地方?」
  「老夫根本不認識他們。」生死判大聲說:「那個在路上故意現身的人,難道不是你派
  出來陷害老夫的!」
  「你不願招?老二,加磚!」
  量天一尺取過一塊磚,冷笑一聲。
  「你逼死老夫也是枉然。」生死判怒叫:「老夫總算明白了,兩封無頭信,定然也是出
  於你們之手,是你們剷除山東高手名宿的陰謀一部份,何必裝腔作勢折磨老夫?」
  「等一等,老二。」乾坤手伸手阻止量天一尺加磚:「張貴堂,我再問你。那假昇平公
  子,到底是何來路?」
  「如果不是你們捏造出來的。那他就是諸天救苦救難降魔誅妖大神佛。」生死判悲憤地
  厲叫:「我希望真有這麼一個人,仗正義俠士之劍,來誅殺你們這些屠殺自己同胞的走狗漢
  奸……」
  「加磚!」乾坤手怒極大吼。
  塞入一塊磚,生死判痛得渾身發抖。
  「老夫受得了!」生死判狂叫:「可氣的是,世間沒有鬼神,因果報應的事都是騙人
  的。世間也沒有正義俠士,只有為虎作倀的妖魔鬼怪,連眾所公認的江湖怪傑陰神,也助紂
  為虐替漢奸走狗賣命。我好恨!我為什麼不年輕四十歲?天哪!」
  「加磚!」乾坤手再次怒吼。
  人心似鐵,官法如爐;那些末了天良的執法人,就是爐裡面的烈火。
  乾坤手無法令生死判招出不知道的事,假昇平公子其實只有乾坤手幾個人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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