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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異術玄功


    葉硯霜身子已盤轉過來,見鞭出了手,心中一驚,因這些動勢,每日勤練,非常純熟,不知不覺中,照著那書上龍蟠之勢,身子一躬一伸,便凌空直竄了起來。他原是一時情急,想將那鞭收了回來,誰知熟能生巧,妙出自然。又加這幾年練的全是至上內氣之功,尤其這一月來氣功已然練到擊虛抓空的地步,只是他不知道罷了,平日光知獨自苦練,尚無覺察,忽然慌忙中的動作,逕自合了規矩,這一來恰好成了「氣龍探珠」之勢。
    說時遲,那時快,這柄鞭出手之勢,何等快速,照理葉硯霜只是情急空抓,萬不料手剛往前一探:那五內精元之氣,便自然地到了五指,猛覺一股莫名內勁,由指尖透出,其勁絕大,那鞭出手已三四丈,竟然倒退飛回,直落五指之電。
    葉硯霜這一喜,真是作夢也設想到,暗想師父南天禿鷹曾說,練內氣之功,臻於極點方可凌虛抓物,即連恩師南天禿鷹,對此尚悔不能做到,想不到自己今日竟有此成就,簡直不相信是真的。
    暗想這恐怕是一時湊巧吧,別是這鞭正好落在手上吧?想到這,往前走了幾步,看準一處地方,一招「毒蛇尋穴」,有意忙將手中九合柔鞭,往一處平著拋出,乘它未落地之前,忙施一招「倒牽綿羊」,五指箕開往回運勁一抓,那鞭出去得快,回來得也快,果然一閃又到掌中。
    直喜得狂叫了幾聲,一跳老高,心中還不放心,又拔出自己那柄「玄龜」劍來,照方才一招出手,一抓又回。這真是毫無問題的不是幻想,一時又把劍丟出手,又這麼一抓,如是三度之後,第四次就不靈了,心中這才想到,想是此舉費功太甚,不敢再多練了。
    於是又調息了一會兒,再練一次,又可以了,不敢再多練了,自己拍拍自己的手道:
    「手啊,可真難為你了!」言罷來至這石棚前,只覺紅霞抹天,天風冷冷。這多日來,自己第一次有如此輕鬆的情緒,不由望著遠處長呼了一口氣。
    他漫步又走到那小亭中,看了會兒那亭中的一首詩,「順著那小石道又來至那石壁前,不禁想到那洞中兩具石人,於是他往壁角一看,果見有一凸出圓形石柄,用手一按那石柄,這石壁「吱扭扭」一聲輕響,果然和從前一樣移了開來。
    葉硯霜唯恐再蹈前轍,故此小心地用步子探著。方才走進兩步。就聽身後有人笑道:
    「怎麼著,在裡面還沒關夠是不是?」葉硯霜猛一回頭,竟是太虛老人,不知何時已打坐醒轉,正站在這石壁下,向自己點頭微笑。
    葉硯霜見老人醒轉,忙伏地行了跪禮,太虛老人邁步就走人室內,入內後有意用腳一踩其中一塊石板,那大石又合攏為原狀,這才命葉硯霜起身笑道:「我曾經在這室中住過,其中各處無不瞭如指掌,你既能得到那本《會元寶錄》,也算是我門中弟子,在此室習技,亦無不可。」
    葉硯霜恭道:「弟子因思此室中有兩具石人,觀其狀,似專為練點穴所置,故思入內與它們盤聚演習些時。」
    太虛老人點頭道:「你果然聰明,那二石人非但可習點穴、錯骨,最主要的是,先師祖曾於每石人蘊置了一套極厲害的掌法,如有那武功稍差之人,即便僥倖進得此室,如貿然引弄那石人,定會逃不開它們那雙石掌之下,不過以你此時功力一敵二石人是足足有佘了。你既有意來此,不妨說鬥鬥這石人,即使不行,有我在旁亦無妨。」
    葉硯霜尚未答話,已隨老人走近那二石人,老人注足略打量了那二石人一下,笑道:
    「你對點穴是否尚精?」
    葉硯霜臉微紅道:「弟子幼隨恩師南天禿鷹,曾精習此道,只不知與你老人家所言點穴是否相同。」
    太虛老人聞言後哈哈大笑道:「這還有什麼不同的?只是手法招式不一樣罷了。很好,你就先與這頭具石人對對招吧!」忽然驚奇道:「這石人身上的衣服呢?」
    葉硯霜聞言道:「弟子初見此室,因不知故,將衣服脫下,想看看這石人構造如何,不想那衣質或許歷年太久,微用力都已破損。」
    言罷自己脫下外衣,與那石人穿上,倒也頗為合身,大虛老人含著笑走到那不遠的石凳邊坐下道:「你預備好了,只管施出你各路穴手,往這石人身上下手,只是不許你重手法傷他,普通人此舉亦未嘗不可,但你如今既習《會元寶錄》,又受我所傳吐納之法,內勁功力已較前大有不同,如下重手,這石人定壞無疑。」
    葉硯霜聞言,心雖畏甚,但連日來,果覺自己大有進步,也樂能有此機會,試試自己功力如何。聞言點頭肅道:「弟子遵命!只是請你老人家操動時略慢些,恐怕弟子功力淺薄,尚不能敵。」
    太虛老人聞言含笑道:「這個我看情形而定。」言罷,腳已踏上那石板,只一踩,葉硯霜就見眼前石人突然一彎腰,正不明它要出何招數,已見這石人一晃左掌,葉硯霜忙一偏身,卻不料這石人,在葉硯霜往右一偏時,突出右掌,掌勁如風,直往葉硯霜迎面擊來!
    葉硯霜一時措手不及,萬不料這石人在老人的操縱下竟如此厲害,這一掌要讓它擊上,不死必傷,只嚇得突出左掌,以虎口猛托這石人右掌手腕、右掌猛在背身的當兒遞出「含芬吐蕊」,一指點出,正中這石人「肩井」穴,「叮」一聲脆響,這石人已收掌還身。
    太虛老人一旁喝道:「點得好!想不到你還會無形掌,那太好了!」話完,腳下反動了幾下。
    葉硯霜正在慶幸,這石人一抬腿,心想這次莫非用腿不成,不等它腿先到,一招「撥草尋蛇」,並二指往這石人「玉池」穴就點。
    不想這指才點上,那石人一翻腕,卻往葉硯霜手腕上猛切下來,不得已猛挫去式,左手「琵琶掌」往這石人胸部揮下,掌風疾急,眼看已快打上,卻聽得老人「哼」一聲,突悟老人曾言,不可下重手,不由一驚,奈何這掌已遞出甚遠,想收也來不及,只好在掌尚未揮上的霎那間,突伸中指,「叮」的一聲,已點中了這石人「玄機」穴。
    這石人被點後,四肢一垂,又還原狀。老人在一旁,忍不住誇道,「好極了!以你功力,如今江湖上恐已鮮有敵手。再注意幾招!」言罷兩腿連踏。
    這石人橫腿一掃,整個身子往旁一偏,二掌合十,如一招、「童子拜佛」,直朝葉硯霜左肋劈下,葉硯霜身才縱起,不料這石人雙掌已到,二掌由上往下「野馬分鬃」,直往石人二手腕「腕脈」穴上拿去。
    誰知太虛老人此時已看出,葉硯霜功力深厚,一般招式決難不住他,有意考驗此子功力,故足下連踩不停,已按儒海設的一套「大九元」踩下。
    葉硯霜這一手「野馬分鬃」眼看拿上,突見這石人二掌猛然向外一分,反朝葉硯霜二膀上反崩上來。
    葉硯霜待這石人雙掌已換上,才猛一翻腕,「金絲纏腕」,雙雙都拉住了石人二腕,一時也忘了它是石人,向回一拉,喀喀連響,才想到原是石人,手才放,這石人一反背「摔碑手」,快如石火電光般朝葉硯霜後股揮下。
    葉硯霜才挫敵,心未免一鬆,他忘了這倒底是石人,哪會知道受傷呢?見石人這一式「摔碑手」來得好快,不由一踢右腿,全身僅靠左足尖支地,滴溜溜已轉至石人身後,未容石人再出招,已按《會元寶錄》圖中第十六日白鶴圖「下水啄」一指點出,他此時已練成乾天玄功,這一指尚未點上,潛力已透出,「叮」一聲,正中這石人背後「笑腰」穴。老人大驚道:「好孩子,你已學會了那《會元寶錄》了?竟有如此一陽玄功,真叫人難以置信!」
    說罷起身又接笑道:「你既有此功力,這石人是難你不住了,不妨再試試那一具。」
    葉硯霜聞言內心暗喜,把這石人衣服脫下,見幾處被己點過的穴道,洞口洞片都已深陷,太虛老人伸手石人腋下一按,「叮叮」連響,那銅片又回復原樣。
    二人來至那另具石人前,這石人也是和那前具差不多,足下踏有石板,只是並無石條通向那石凳,全身並無穴道,瘦如骷髏。老人用手一指這石人道:「這石人全身共分二百零六塊骨節,每節骨名字,都用紅筆標明,你不妨自踩它足下石板,這石人就會向你身上下手,你可以各種招式向這石人各關節下手,要用重手法,才能將這骨節折落。」葉硯霜領命後,將身上外衣又與這石人穿上,腳才一踩它足下石板,又是那老套「雙峰貫耳」,帶著風聲,向自己兩太陽穴擊來。
    葉硯霜一生最恨人家打自己頭部,因頭部各穴均系要害,這雖是石人,也不禁激起他一股無名火來,一低頭先躲過他這一式,右掌突出「金插手」,直奔石人肋骨插下,石人二掌一合改為「童子拜佛」,卻往葉硯霜頂門劈下,還是頭部要害。
    葉硯霜不得已收回去式,雙足一踹,「金鯉倒穿波」,身才倒穿而起。不想這石人系儒海散人當年親手裝置,葉硯霜有此一式,儒海早在念中。
    故此,葉硯霜身才縱出,這石人竟猛下二手,快似星逝般的往葉硯霜二足抓去。葉硯霜此時腹部朝上,跟著就縱出了,突覺雙足一緊,知道已被石人將二足拿到,直嚇得冷汗交流,一急可萬不敢再多耽誤,只恐這石人下一式厲害,乘它還來不及施出當兒,突一躬身,身子已似平坐而起,右掌箕開,「夜叉探海」,這是「無形掌」中之重手法,五指之力更甚「金鋼指」,只聽得「喀嚓」一聲,正插在石人前胸偏左肋骨處,竟把兩條肋骨給拆了下來。
    那石人才一中掌,已突松雙手。葉硯霜已落足而下,驚魂乍定,似此和這石人直鬥了一個時辰,葉硯霜雖已汗如雨下,那石人卻全身骨節都被葉硯霜脫下,剩了一個鋼條的空架。
    太虛老人含笑走近,略微看了葉硯霜一會兒,點頭道:「按你此時功力已臻爐火純青,只是少欠鎮定經驗,其它實無過處,即使我,也只有在掌法及兵刃上對你傳授一二,別的你已不需要了。」
    葉硯霜汗顏道:「弟子雖年來功力大進,只是仍覺道長魔高,師父對弟子一片讚揚,實令弟子不勝汗顏……
    太虛老人接道:「難得你孜孜不倦,你所說那現象,證明你有了超人的功力,主要是你年歲如此之輕,已登了這極高之境,難免氣浮缺少鎮定之故,你只要靠住研習我授你之吐納術,不久就不會有此感覺了。」
    自此葉硯霜就在這石室中,日隨老人合練各式掌法、兵刃、吐納,老人打坐時自己就苦練那《會元寶錄》,夜晚不是疊坐火眼之傍,就是全身浸人冰井之中。三月之後,他已功力遠非昔比,脫胎換骨,比之以前真似換了一個人似的。
    這日葉硯霜打坐醒來,一眼見老人面如死灰,滿身戰抖,不由大驚道:「師祖,您老人家……可感到不舒服……麼?」
    太虛老人目垂視地道:「好孩子……師祖不行了……年歲太大了。」
    葉硯霜聞言大驚,一撲已至老人面前,淚流滿面道:「師祖,你老人家不會……可需要什麼藥不?弟子這就出去買去!」
    太虛老人此時面雖慘白,但卻帶著一絲微笑,慢慢道:「孩子,這是我期盼已久的日子,終於到了!你應該為我高興才是……別哭,我最討厭男孩子流淚……」
    葉硯霜聞言擦了一下流在腮旁的熱淚道:「那麼……師祖,弟子可又能幫您什麼呢?」
    老人抖著聲音道:「好孩子,我只要……你把我……抬到散人的法體之旁,就……夠了,不要移動我的位置……」
    葉硯霜忙遵言把太虛老人小心抱起,覺得他身子又冷又抖,知道此時老人中氣已散,至多兩個時辰內就要圓寂,不由一陣難過,又怕老人知道更增痛苦,強忍著熱淚,走近儒海散人之旁,放下蒲團,再把老人輕輕放在蒲團上。
    太虛老人在蒲團之上疊膝坐定,雙目垂簾道:「我……室外坐石處下為一石室,內中一部《摘星拳譜》和我一枝象牙笛,還……有一頂蛛絲室石便帽……這帽子是我年輕時戴的,垂有二鳳翎……這三樣東西一併贈你,你要好好保存!」
    葉硯霜肯首答應,就見太虛老人說完話,臉色愈發青得難看,突然喉中「咯」的響了一聲,接著項門後裂開一縫,也沒流血,再叫幾聲師祖,卻不聞他答話,用手一試,果然鼻息全無,這才知道太虛老人已坐化了。
    一時再也忍不住,伏在老人膝下哭了半天。四個月來,老人對己,簡直勝似親生骨肉,這一永別,哪能不痛不欲生,見眼淚已濕了太虛長衣下擺,才驚覺站起,暗想老人既最恨人哭了,自己這樣,他的陰靈有知,定會不快,不如還是出洞算了。
    想到這,無意間看到那儒海散人法體,腦後亦有一長約三寸的裂縫,和太虛老人一樣,知道老人定已身登極樂去了,不由又代老人高興了一陣。
    想到這跪下。朝二法體行了大禮,起身離室。正要出門。突想到,此行自己出山,即要浪跡四方,這本《會元行功寶錄》,自己既已練得滾瓜爛熟,不如仍把它留在此室,留待贈予後來有緣。
    他想到此,由羹中把那寶錄取出,見首頁竹簡上尚空著大半白處,不由一時靈機一動,伸出一指,暗運玄功「腐鐵指」,在竹頁上寫了一行字,為:「《會元寶錄》,藏蓄含精,寶之寶之,天賜有德。」下款落名自稱為:「乾隆十六年儒海四世傳人,葉硯霜留贈有緣。」自己看指力疾勁,比之儒海早年在上運指字跡,並不怎麼太遜色,這才將書平放二老法體之中,又轉身出門。一按右上機鈕,那石封了起來,在外伏布了不少蔓籐大石,自己猛一看也真不知這石壁尚有門戶可通。
    他懷著一顆落魄的心,走近那老人往昔打坐石墩處,見那大鷹,正剔翎刷羽,顧影自憐,見自己到,飛撲過來,一陣歡鳴。葉硯霜一面伸手,摸著它身上黑亮的毛,一面道。
    「墨羽,你可知師祖已坐化了麼?」那鷹偏著頭一怔,似尚不很懂。葉硯霜又道:「師祖已圓寂了,以後永遠也不會見我們了。」那鷹忽然悲鳴了數聲,雙目中流出不少淚水,四面引頸,想是要找那老人法體模樣。
    葉硯霜知道它想見老人遺體,因已處置妥當,不便再為它啟門,就道:「墨羽,師祖已坐化了,法體已歸位,你看不見了。今後你如跟我可隨我去,要不你就留在此,我過幾年再來看你……」
    卻不知那鷹不待葉硯霜說完,已連聲短鳴,好似尚有別意,正在奇怪,那鷹已走近自己,先流著淚向自己點了幾下頭,好似告別似的,不由大奇道:「墨羽……你這是怎麼了?」不想那鷹已展翅起空,葉硯霜見其平日飛行,總不出這谷口,今日竟愈飛愈高,愈飛愈遠,一會兒竟失去了它的蹤影。
    葉硯霜歎息了一會,才想起老人臨終之言,不由走至那石墩前,運神力把那石墩一挪,已啟開一大可過人的地洞,低頭向內一看,果有數石階婉蜒而下,不由順石階之級走下。
    不一會,已來到一石室,這石室僅有一間,全系大理石鑲製,明淨異常,室內有一石榻,上面尚覆有被褥,都是上好湘緞,不由暗奇。
    突然悟出,這定是太虛老人早年年輕時所居,那時尚無志習道,故在此辟室而居,見家中桌明幾淨,筆硯琴箏無所不備。
    在石榻前果有一古木衣架,架頂掛著一頂黑光閃閃的緞帽,不由想到老人所贈的蛛絲小帽,是否指此?想到這,走前將帽取下,人手才覺柔軟中別帶一股彈力,果不是絲緞質料,黑光閃爍,一時也看不出是何物製成,這帽共分八瓣,每瓣連處均為紅色,帽後尚垂著兩根鳳翎,長可垂胸,帽前鑲有一綠光閃閃的翡翠,真可謂是一頂價值連城、極為豪華的帽子。
    自己把它帶在頭上,大小正好,那兩根鳳翎不由自主已垂下兩肩,愈顯得氣宇挺秀,英俊瀟灑。
    再看那牆上,尚掛著老人常吹的那根白管短笛,不由取過,見上面竟鑽有十四孔之多,每孔下都有薄膜封口,一吹氣自開,收氣又合,頂頭處尚有一孔,可當笛吹,又可當蕭,是一根上好像牙雕制,試著一吹竟是非常悅耳。葉硯霜早年隨卜青鈴時,就愛吹蕭笛之類樂器,拿到這根象牙笛,真是愛不釋手。
    又在石几上找到了那本《摘星拳譜》,收入囊中。見室中除去些日用物外,可說別無長物,這才離室而去,又把石墩封好,看看天,已是黃昏時候,這小谷中,總共不過百丈見方,卻孕育了自己四個月的時光!
    他在這片懸谷台上,走了又走,每一石,每一花,每一樹都似和他有極深的感情。
    看看天邊那一抹朱霞又起,此時谷底又透出轟轟聲,須臾眾鳥都又飛上,棲了滿樹,白黑不一,煞是奇觀。葉硯霜對著它們點點頭道:「再見了,我的朋友!」忽然他臉上一陣淒涼,又道:「我……到哪去呢?」
    他含著一泡眼淚,對著那群鳥頻頻揮手,一反身朝來路走去,又由那曲折轉回的石縫中鑽出。這次可不像來時那麼覺得黑了,這石弄中一目望去,清清楚楚,連地下的小石塊也清清楚楚,這是四月來日食黑精,加上吐納之術,已把自己眼睛煉成標準夜眼,黑暗中視物如同白晝,心中真有說不出的高興。
    出得這石縫中,展開身形,快似飄風,一剎那已至谷頂。正欲下山,忽然想到還有那匹小驢呢!不由大驚,這四個月來,不知它是否尚在此山上。
    不由捏口吹了一聲長哨,不見回音,又找了一陣,仍不見它影子,不由一陣難過,心想這小驢一定是翻落谷底去了。
    正在傷心的當兒,忽聽一聲驢叫,接著,遠處快似脫弦之箭似的跑來一頭小黑驢,正是那小黑子,不由狂喜,不待那驢來至,一騰身像一朵雲似的已落在背上,喜得抱著那驢脖子又拍又親。這小驢見主人來了,直喜得踢足掃尾,連聲長鳴。
    葉硯霜見這小驢樣子,較以前並無少變,想是因這山上滿生野草,只不過讓它過了四個月的野生活罷了!再看那驢身鞍子已破爛不堪,只剩下兩根皮帶子尚繫在身上,不由笑著拍拍小黑子肚子道:「小黑子,可真難為你了!鞍子沒有了,沒關係,我們去買一副最好的!」
    言罷跨上驢背,這一人一騎順著山道,不久已來至山下,雖只是離開了熱鬧市街才四個多月,如今看起來,卻像好幾年沒來了,看哪裡都是挺新鮮的。
    這路上人都駐足看他;心中透著猜疑,心想這哥兒長得可真俊,尤其是那雙大眼睛,就像兩道光,簡直就不敢相信,人會有那亮的眼睛又只見他抬然自得地騎著那匹沒鞍子的小驢,微風正飄著那搭在他兩肩上的長翎,漸漸在這夜色裡只看見他的背影……
    他還拿著一枝白色短笛,在口中吹著,聲音淒婉動人,惹得這條街上前後行人都停步看著他,他仍是那麼怡然自得,騎著小驢,一任它自己走。漸漸又來到了黃家集,天已大黑,雖然他不累,可是他卻怕累了那小黑子,想到這就下了小驢,進了店舖,對小二道:「我這驢兒幾天沒好好休息了,你可得好好照顧它,草料裡加黃酒雞蛋!」
    小二笑答道:「是,是!」還不住打量這年輕人,心想這人這頂小帽在哪買的?可真漂亮!
    葉硯霜進店後找了間上房,一看囊中尚有十幾錠金子,這才想起還是李雁紅從前留下的,自己現在正需用用。一會兒,小二端來了食物,熱氣騰騰擺了三菜一湯,葉硯霜數月淨食那黑精黃精,見了這上好酒菜,不禁大嚼起來。飯後在外面轉了一圈,一個人形單影隻,好不寂寞,坐在床上,掬出那小綢包,取出那兩縷秀髮,一時觸景生情,暗叫了聲:「守容!雁紅!你們如今都好?你們都上哪去了……」不由長歎了聲,閉上眼,一時沉默在這悲傷空虛的情緒中。
    第二天一亮,這條街上又見他影子,仍舊是毫無方向地,一任這小驢行走,一邊走一邊吹著那小笛,時而抖韁飛馳,時而策繩徐行,至午已到了一處地面。才一入街,就見路東搭著一高有兩丈的大木檯子,氣勢宏偉,那檯子像是新搭未久,漆粉得嶄新,台下圍圈列了幾百張長凳,暗異這是做什麼的。
    不由勒住小驢,向那高台看去,正在出神的當兒,就聽身後一人笑道:「小伙子,怎麼樣?晚上你也想來鬥鬥是不是?」
    不禁往身後發話人看去,見竟是一年過六旬的枯瘦老人,一身府綢褲褂,高捲著雙袖,二目炯炯有神,一看就知內功有相當的造詣,不由淺笑道:「這原來是打擂台的,我只是隨便看看。這麼高的檯子別說打了,就叫我上,沒梯子我還真上不去呢!」
    那老人在葉硯霜一回頭,已見他雙目神光外露,兩太陽穴微微凸出,不由驚得一怔,心想如果自己眼力不差,這年輕人定是身負奇技,只奇怪的是這年輕人二目神光,竟是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見過,以他這麼年輕歲數,簡直不可能練到如此地步。心中這一想,不由怔在當地,連葉硯霜的話也忘了聽了。
    葉硯霜見這老人直朝自己發愣,心中不解,一笑道:「還沒請教你老人家大名呢,不用說定是武林高手,晚上是否要來此一現身手?」
    這老人此時才聽清話,轉過念來,一笑道:「老夫姓金。小伙子,你叫什麼名字?看你樣子好像也會兩手似的。」
    葉硯霜一笑道:「老兄你看錯了,小弟自小習書讀詩,哪會什麼武?不過一生就喜歡看人家練武,尤其喜歡看人家打擂台,如老兄有興,今夜不妨連袂來此一觀如何?」
    老人聽後冷笑一聲,用手一指葉硯霜肋後佩劍道:「小伙子,你不會武帶劍幹什麼?」
    葉硯霜不由臉一紅,隨即笑道:「老兄你錯會,我所說不會武,並不是一點都不會,在家有個開場子的劉師傅,就會耍劍,還教了我一手八卦劍,故此我走到哪,都帶著這口劍。
    你老兄可不知道,這地方壞人可多著哪!」
    老人聞言,這才微微點頭,心想我說呢,你要是真會武,那就應該是一個驚天動地的人物了,可是你才多大?哪能呢?再看這年輕人,腰中還插著一枝黑光閃爍的短笛,尤其頭上那頂帽子,形態質料都很個別,倒很像是一個瀟灑書生,不由點頭道:「那倒巧得很,我晚上也正想來看看熱鬧。老弟,你姓什麼?大名怎麼稱呼?」
    葉硯霜一笑道:「不敢,不敢,小弟姓葉名守雁。你老人家大名如何稱呼呢?」
    這瘦老人嘴角往上一翹,他永遠也改不了那驕傲的脾氣,一聽對方這名字,江湖上毫無傳聞,不由一笑道:「小伙子,你只要在這一帶問問,有個金七爺,看看他們都清楚不清楚。這金七爺你可知道麼?」
    葉硯霜一聽,心中暗驚,想不到這老人竟是冷面佛金七,但他卻裝作毫無所知的模樣,聞言呆想了一會兒,搖搖頭道:「小弟見聞淺薄,不過在食店裡吃飯時,卻聽得鄰座有人說過什麼金七爺,用一根煙袋,又能點穴又能當棍,不知是你老人家不是?」
    這老人聞言哈哈大笑,一抬手,已從後腰裡抽出一根煙袋,葉硯霜一打量這煙管,全系紅竹所制,只是煙兜兒雪亮,像是新制一般。
    老人一晃手中煙袋。笑道:「我過去有一根煙袋,比這好多了,只是年代太久,都不過通了,我一火,乾脆把它丟了,又弄了根新的,你看怎麼樣?」
    葉硯霜聞言,差一點笑出來,心想您那煙袋,明明是叫鐵守容給砍斷了,卻說自己丟了,真是大言不慚,聞言連道:「如此說真失敬了,想不到你老果是金七爺,以後有工夫,你老人家可願意教教我?尤其那點穴?」
    金七朝著葉硯霜一打量;愈覺他神光外露,按擅武者來說,簡直應是軟硬輕三功都已至極點的人物,只是對方看年歲至多不過二十三四,怎麼也不能有此成就,如能收此子為徒,就較眼前這弟子馬兆新好多了!聞言一笑道:「你今年多大啦??
    葉硯霜道:「二十四了。」
    金七點頭道:「還不算太大,不過要練童子功是費點事了。點穴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學會的,要看你智根如何。」
    葉硯霜下了這匹小驢,和金老七並排行著,金七一眼看見那驢怔道:「小伙子,你這驢不錯啊,我記得南荒雙怪,一人都有這麼一匹,和你這一樣。」
    葉硯霜一翻眼道:「誰是南荒雙怪?是不是兩個怪人,長得很怪?」
    金七見他呆成這樣,心想真可惜你這副長相了!聞言笑著搖搖頭道:「給你說也說不清楚……小伙子,你住店了沒有?沒住就跟我住一個店,我還有個徒弟,他長的可真傻,也很像你,當然本事比你強多了。」
    葉硯霜假裝滿面喜容道:「那可好!我正沒地方去,不如就給你老人家住一個店吧!」
    言罷二人已來至一處「厚福安」,金七用手一指道:「就在這。」
    見店小二已過來牽驢,葉硯霜掏出半錠黃金對小二道:「你去給我這小驢配一副最好的鞍子。要最好的,知道吧?」
    那小二接過黃金滿面笑容道:「東頭劉馬鋪的馬鞍子,是這幾百里內最有名的了,我一會兒就去給你配,只是這小驢用,恐怕非定做不可了!」
    葉硯霜道:「反正今天我不走,你就去給我定做一副,要黑皮子加白銅扣花,錢不夠再來拿。」
    那小二道:「是,是,錢是夠了!」
    葉硯霜一轉眼珠道:「剩下的不用找了,賞給你啦。只是鞍子可得按我說的去做。」那小二喜得「啪」的一聲,打了自己後腦瓜一下,又鞠躬又哈腰,那份樣真難看透了!
    金七含笑對葉硯霜道:「出外花錢,能省就省,花這麼多錢打副鞍子,不嫌浪費麼?」
    葉硯霜一面進店一面道:「我的算盤可與老兄你不同,我以為錢是身外之物,有就花,沒有就拉倒,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留著算幹什麼?」
    金七哈哈大笑了一陣,用手拍拍葉硯霜肩膀道:「到了,我就在這屋,你要不嫌擠,就湊和湊和。」
    葉硯霜搖頭道:「我還是另住一間吧,太打攪了你我可過意不去。」
    金七點頭道:「那也好。」隨著隔門喚了聲:「兆新,你出來。」就見門簾一掀,走出一個二十上下的年輕人,一件青鍛長衫,劍眉星目,只是身子矮了點。金七用手一指這人對葉硯霜道:「這是我徒弟,嘿,這小子可真有艷福,雲中雁鐵守容都倒追!」
    葉硯霜忽然臉色一變,虎目圓睜,但瞬即消逝,聞言勉強笑著對馬兆新點點頭道:「馬兄真好福氣啊……!」
    那馬兆新臉一紅看了金七一眼道:「師父真會說笑話,其實我和鐵守容僅是一對好朋友而已……」
    葉硯霜冷笑一聲道:「那鐵守容可是劍斬烏鴉嶺怪蟒的那一位?」
    金七道:「不是她是誰!小兄弟,你見聞還挺廣嘛。啊對了,」言罷用手一指葉硯霜對他徒弟道:「這位是葉……守雁。哈哈,小兄弟,你別是想守著雲中雁吧!」
    葉硯霜取這名字的用意倒真給他猜了一半,其實那守雁之雁,硯霜的意思是指的李雁紅,聽了金七話不由苦笑一聲道:「那可不一定!」
    這時馬兆新上前一拍葉硯霜肩膀笑道:「葉兄可真會說笑話……」
    葉硯霜掃了二人一眼,勉強壓著那股無名的怒火,心想你師徒居然敢拿我守容妹妹開此玩笑,我豈能輕易饒你們……但他是一個遇事沉著之人,雖然這幾句話使他心如刀割,但他仍能勉強壓住那腔怒火,笑著對二人一點頭道:「我到隔壁去住了,晚上再見。」
    金七還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晚上想著來叫我一起去。」
    葉硯霜答應著已至前櫃,告訴那掌櫃的說,要開一間店房,一指那金七隔壁房問道:
    「就要那間好了。」掌櫃的看那房子還沒人,答應著,親自下櫃,拿著鑰匙去開門,葉硯霜隨後而入。
    才坐下不久,那金七師徒又來了,葉硯霜本來對金七還不大恨,這一聽他居然敢亂壞鐵守容名譽,心中已有了氣,自己雖決不相信雲中雁是那種人,但人都是這樣,尤其是自己至愛之人,才有時愈加疑心,此時不由也暗想到莫非這守容真是另結新歡不成?要不,他師徒這話是從何而起?
    此時金七師徒已坐定,見葉硯霜臉色不正,金七道:「怎麼樣,老弟你不舒服是不是?」
    葉硯霜勉強一笑道:「二位請坐。」言罷不由用目掃馬兆新,雖然個子矮一點,可長得倒還英俊,心中不禁怦然一動,笑著對馬兆新道:「馬兄既隨金爺練功夫,想必有一身好本事了?」
    馬兆新尚未答話,金七已哈哈笑道:「好本事倒談不上,可像老弟你這樣的,來個百十個,怕連他身也偎不上……」
    葉硯霜一吐舌道:「馬兄真神人也!那麼金爺這身本事,就更不用說了!」
    馬兆新笑道:「我師徒月前才自天山而下,在天山練了一手極厲害的功夫,尤其是師父,那身功夫,真可謂天下無敵!」
    葉硯霜心想這一對師徒可真好,互相對捧,師父誇徒弟,徒弟捧師父,不由裝怔道:
    「馬兄既才由天山而下,怎麼又會認識那鐵守容呢?」
    馬兆新臉一紅訕道:「我早就認識她了!這次和師父上山,只待了半年,目的就是為了練一種掌力,練好了就下山了。葉兄,你難道也認識鐵守容不成?」
    葉硯霜聞言想了想道:「小弟一介寒儒,怎會認識人家成名俠客?不過我倒見過她幾面。」
    此言一出,那金七臉色一變,追問道:「什麼,你見過她?她在哪?告訴我!」
    葉硯霜一笑道:「我去年見過她,今年就不知她到哪去了!你們不是和她挺熟麼?怎麼還不知她到哪去了?」
    金七聞言似很懊喪道:「這次下山,目的就是去找她,想給我這徒弟成親,卻不知她跑到哪去了。」
    葉硯霜愈聽愈不是味,正想藉故把二人支走,不想一眼看見那馬兆新,正由椅上把自己寶劍拿起,想喝止,見他已抽出來了。
    於是這小室閃出一片清光,馬兆新面帶驚奇地看了葉硯霜一眼,連道:「好劍,好劍!」
    金七也走過來把劍拿起,用食指輕輕一彈劍身。那劍身就像一彎流水似的晃動不已,不時還發出龍吟之聲,也不禁點點頭道:「小伙子,你這把劍哪來的?真不錯啊!」
    葉硯霜惟恐這「玄龜」劍名讓金七知道是南天禿鷹故物,那麼自己身份就難免可疑了,此時見他並未注意那劍橋,不由上前將劍接過,笑道:「這是小弟家傳之寶,尚稱鋒利,金爺小心割了手。」
    金七見對方由自己手中把劍取去,只當葉硯霜小氣,雙由冷笑一聲,對他徒弟道:「你去把我那口劍也拿來,給葉老弟也看看,尚能入目否?」
    卻不料那馬兆新聞言一怔道:「師父哪裡有劍?」
    金七臉一紅道:「那劍現在不是我們的是誰的?好糊塗!」馬兆新這才轉過念來,啊了一聲,須臾手捧一劍而入。
    葉硯霜一見這劍鞘,心中不由一動,心想這劍好眼熟。金七已接過,抽出耍玩一下,遞與葉硯霜道:「你看看這把劍還不錯吧?」
    葉硯霜接過這劍,先不看這劍身光華,只往那劍柄上一看,不禁大驚,原來那劍柄上正正的雕著「石雨」兩個朱篆,不由用眼一看他師徒冷然道:「如果我記得不錯,這把劍分明是那雲中雁之物,怎會在金爺手上?尚請賜告!」
    言罷滿面鐵青,金七見對方竟看出是雲中雁之物,不由一怔訕訕道:「老弟,你見解果然不差,這劍正是雲中雁之物,只是已送我老頭子,給我這徒弟作聘禮了!」
    話還未完,忽見葉硯霜目射奇光,由椅上猛一起身道:「這是真話?」
    那金七咧嘴一笑道:「不是真的還是假的?怪事,他們訂親,你緊張什麼?人家雲中雁那身功夫,配我這徒弟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葉硯霜聞言,心似刀絞,心想鐵守容,你果然是忘情負義,這兩年我為你踏破鐵鞋,幾度亡魂,雖然是你誤會我,也不該就把我忘得這麼快,竟連自己這把貼身寶劍,也送給人家為聘禮了,我葉硯霜算瞎了眼,竟然一心地愛著你,守容啊……你好狠的心,難道就等不及見我一面,把這事情弄清楚,那時你再怎麼樣,我也心甘情願了……想到這,不由熱淚奪眶而出,一滴滴都滴在那雪亮的劍身之上。
    金七師徒在一旁看得心內狐疑,見葉硯霜竟對著劍流下淚來,不由相互對看了一眼。金七上前接過了那「石雨」劍,笑道:「小伙子,這是怎麼了?好好哭個什麼勁,莫非這劍還引起你一段傷心事麼?」此言一出,更觸動了葉硯霜的痛處,回憶到首次和這劍見面之時,小林比劍一節,那些纏綿的情話……怎不令人柔腸寸斷,鼻子一酸,卻再也忍不住……還怕他二人見笑,不由把頭往後扭去。正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
    金七師徒愈發不明其意,見對方傷心至此,不由相互一望,道聲:「老弟,你休息吧,晚上想著找我去看打擂台去,可熱鬧得很呢!」
    葉硯霜勉強忍著傷心,回身送二人至門口,關上門,那難受就別提了,就像失了魂似的,愣愣看著窗外的天,一時萬念俱灰。
    他往床上一躺,這才真是心灰意冷到極點了,一個人在床上喃喃低語,簡直像得了癡病差不多,連飯也忘了吃。這樣在床上差不多有兩個時辰,他已立心不再去想這些事了,自己更堅定一世不娶,浪跡四方……
    晚上他換了一套淺綠湘緞的長衫,拿著那根象牙短笛,來至鄰室敲門。馬兆新開門後,金七在屋內也喊道:「你要再不來我們就自己去了。」言罷一面抽著煙,吞雲吐霧而出,葉硯霜一眼望見那口石雨劍,正配在馬兆新左脅之下,不知怎麼一股無名之氣油然而生,心想:這口劍你是不配的,並不光是此劍,也包括這劍的主人!
    三人下了樓,往東街走去。此時天還早,但那擂台之下已人山人海,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洩不通。金七道:「老弟,咱們先弄點吃的,再去正好。」葉硯霜點頭答應,三人一行進了家酒館,此時生意正是興隆,一進門見已客滿,酒保帶著轉了半天,總算騰出一個地方。三人一坐定,就聽眾酒客所談資料,全不離今晚打擂台之事,七口八舌,說得天花亂墜。
    由這些酒客口中,葉硯霜始知今晚擺擂的人,是東三省的一位老鏢頭,人稱「展翅金鵬」胡鐵翼,因其生前曾得罪過一名綠林巨盜,這巨盜竟是外號人稱長白梟施亮,葉硯霜也是早聞師父說過這人名,因那老鏢頭如今退休居家,故此擺下此擂,約請好友賓朋,一面致貼那施亮,想借此擂一面以武會友,再方面順便就把這筆宿怨給了啦。老鏢頭此舉,實可稱盡仁盡智。
    葉硯霜當時含笑問金七爺道:「金爺,這胡鐵翼老鏢頭,早有俠名在外,以七爺你判來,他之武功如何?」
    金七吃了一筷子肉,一冷笑道:「我生平最恨這般鏢客,和那般鷹爪孫簡直一樣,專門給綠林道上朋友過不去。哼!老弟、不是我金七說大話,今晚他碰在施大哥手裡,可有他的樂子!」
    葉硯霜心想你們都是強盜,自然惺惺相惜了,不過內心也暗暗為那胡鐵翼擔心,久聞那長白梟施亮,為長白一怪,使一對日月輪,有獨到的功夫。內心已暗想,到時那胡鐵翼如真不是對手,自己決定助其一臂之力。
    這樣想著,也吃得差不多了,馬兆新付了帳,三人見天也黑了,就徐步往那擂台走去。
    此時台上台下,懸了十幾盞孔明燈,照耀得如同白晝一般,人群已圍得這擂台遠近幾乎有一里範圍,連這地方官府中人,都三五成群地指手劃腳,在談這擂台的盛舉。金七在這人群之外,不禁微微皺眉,當時由懷中取出一大紅帖子,對馬兆新道;「你設法把這帖子交進去給施大哥,他自會設法來接咱們。」馬兆新接過帖子,往人群擠人。
    葉硯霜見狀,心內已雪亮,暗想你原來是受那施亮之邀,來此助拳,我豈能隨你進內,叫人看見,我葉硯霜可就名譽掃地了。
    想到這裡,有意用手一捧肚子,哎唷道:「不好,我肚子疼得厲害……哎唷!哎唷!」
    這金七見狀一皺眉道:「這是怎麼搞的,方纔還好好的,這可怎麼辦……唉,你什麼時候疼不了,單找這個時候。」
    葉硯霜此時已蹲在地上,偷眼一望,見那馬兆新已同一人由人群裡擠出,這人來至金七旁,恭身行了一札道:「弟子候天源,奉家師施亮之命,恭迎金七叔俠駕,尚請裡面上坐才好。」
    金七點頭道好,用手一指葉硯霜對那人道:「你看我這小朋友,本來要跟我一塊進的,偏巧這時候肚子疼,你看不討厭麼?這可怎麼辦?」
    葉硯霜此時蹲在地上,也不抬頭道:「七爺和馬兄先進去吧,我得先回去躺一會兒……」金七尚未答話、那候天源已笑道:「七叔您和馬師兄先進去好了,等會兒我關照這外面弟兄一下,這位朋友肚子不疼了,再來不遲。」
    葉硯霜連道:「如此甚好,只是有勞侯兄了。」那侯天源還笑著說這算什麼,一面伸手就去扶葉硯霜,葉硯霜有意施出那冰井中所練玄功,全身其寒如冰,這侯天源手才一挨,已叫道:「乖乖,還真不輕!你這身上簡直冷得像冰塊一樣嘛!我看你得好好歇歇。」
    葉硯霜吟道:「我恐怕今晚不能來了……」
    那金七急道:「那怎麼行,我還想叫你看看胡鐵翼那份敗相呢!你真是!你先去休息會兒吧。」言罷由身旁取出一玉瓶,倒出一粒丸藥,遞與葉硯霜道:「你把這吞下,回去少歇一會兒,大概就不妨事了,想看快來!」葉硯霜接過那藥,道了謝,反身慢慢捧著肚子往回就走,走了十幾步,再回頭已失他三人蹤影,知道他們定是進去了,這才一回身,展眉一笑,病態全消,又等了一會兒,才又回頭走來。
    他惟恐碰見金七師徒,所以繞到那擂台那邊,見人實在太擠了,真可說人山人海,要進去還真不太容易,但葉硯霜有辦法,只見他含著微笑,往人縫裡一插腿,那兩旁的人,就開了一條縫,有一股無形的潛力,由他身上透出,那些人只要沾著這股勁,都乖乖地往旁邊把身子一們,不們也不行,那股氣壓得身子痛!
    葉硯霜惟恐叫人看出自己會功夫,所以僅用了少許的內功,這種氣功,正是《會元寶錄》中所謂「紅蠶罡」,是葉硯霜於火穴冰井追隨太虛練那吐納的精華,如運出可於百步內制人死命,以此防身,可暗封全身三十六個穴眼,差不多兵刃暗器是傷他不了。
    且說葉硯霜雖施出這「紅蠶罡」,但因運了一成勁,所以一般人也看不出,自覺這年輕人怎麼進來這麼快。
    這樣一會兒他已走至離台不過丈餘遠近,看台之兩邊設有二棚,每棚內尚擺有兩三桌席,自己這邊三桌,此時已坐滿了人,老少都有、心想這定是那老鏢頭胡鐵翼的一邊了。
    想到此,早見一白髮銀髯老人,居中而坐,此時起身隨一人至那邊棚內而去。自己一想,不如現在乘機入座,想到這,隨口問一邊一中年人道:「老兄,哪位是胡老鏢頭呀?」
    那中年人笑著一指那老人背影道:「那不就是麼。」
    葉硯霜有意啊了一聲道:「你看這麼近,我會沒看見,真是,謝謝你啦!」
    說著就走進棚內,見最裡一桌,尚有一位子空著,不由大搖大擺走到那位前,把椅子放出來就坐,才坐下就有一三十上下的瘦高漢子走近道:「沒請教老兄貴姓,這位子是給司徒星老先生留的。咳,對不起!」
    葉硯霜見這一桌上眼睛都集中自己,不禁弄了個紅臉,但瞬息即逝道:「你說的是司徒星不是麼?我是他徒弟,他說他今天有事不來了,叫我代他老人家來此。」
    這人一聽,一拍腦瓜道:「原來是這樣的,真失敬了。只是司徒老前輩不來……真令人失望!請坐吧。」
    葉硯霜坐下,才一抬頭,對面一七十上下的瘦小老人朝自己笑著點點頭道:「小伙子,你師父耍黃牛了是不是?前天在酒館見我。他還說一定來的,怎麼今天又不來了?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我和司徒兄這麼好的朋友,還不知道他老兄有你這麼個徒弟呢?」
    葉硯霜一聽,心想這可糟了,一會兒那司徒星要來了,還真麻煩,見對面這老人二目神光外露,分明也是一內家高手,不由一笑道:「晚生葉守雁。奇怪,我怎麼也不知道師父有你老人家這麼一個朋友呢!」這時全桌大笑,那老人弄了個紅臉。心想這好,我成假的了!
    葉硯霜怕老人惱羞成怒,不由接道:「沒請教老前輩大名如何稱呼。」
    那老人含笑道,「人家都稱我柳二先生、我也不記得真名字了!」葉硯霜心中一震,心想今夕真是群英會了,這柳二先生早就成名江湖,一柄「金牛劍」招數出奇,簡直神不可測,想不到這擂台倒是藏龍之地了。
    當時聞言略為欠身道:「原來是柳大俠,晚生早已耳聞,今夕得會,何幸如哉!」
    那柳二先生哈哈笑道:「葉老弟,要是別的年輕人稱我前輩,我還真端得起來,可老弟你分明是一身懷奇技的異人,如果我這雙老眼不花的話,在座諸人恐無一人是老弟你手下對手。」
    葉硯霜暗驚這老人好厲害的目力,聞言謙虛道:「老前輩此言差矣!晚生只不過隨師略習了幾年薄技,何敢自稱異人二字,真是愧煞晚生了!」柳二先生聞言,微微笑了笑,也不再多言。
    葉硯霜此時往桌上一看,一共是八個人,四個六十以上的老人,三個都是四十上下,自己是最年輕的了,心想這小輩是做定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這時台上台下又加了十幾盞明燈,更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忽見那胡鐵翼走至這擂台中間一站,四下掌聲如雷,老英雄雙手彎弓,向四方環行了一禮,朗聲道:「在下胡鐵翼向各位父老兄弟問安!」又是一陣震天價的掌聲,這胡鐵翼待掌聲略平息後又接道:「敝人四十年前為保鏢生意,在長白道上,無意和施老當家的結了個小梁子,事過多年,幸蒙施老當家的一面開恩,賞了在下一碗飯吃,至今老夫已年過七旬,實在厭棄這鏢行生意,在意退休在家,所以借貴寶地擺了這英雄台,一面借此廣交天下賓朋,再說為謝施老當家一片厚情,特請施老當家及其賓朋。天下英雄,一時薈萃,可謂之臥虎藏龍,老夫何其榮幸,得能主持此開台盛典,盼台下各父老兄弟,凡擅武者,或有意助拳者,均可自動上台比試一番,以武會友點到為止。最後祝大家愉快!」一時掌聲喧天,歷久不停。
    葉硯霜正在傾聽,忽見柵前有一青年儒生走過,鳳眉秀目,桃腮櫻口,一襲湘綢長衫,不由起身一站,兩眼發直,心想怎麼她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