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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連日來屢經挫敗,早已激發好勝之心,是以才不顧一切決心求勝,這一式拿雲手,暗含著他昔日苦練多年的「聚雷」之功。那是一種內練的罡氣之功,他不相信,對方一個女孩子,真能夠當受得了這等沉實的功力。
    然而他卻是估計錯了!武林中凡是略有見識的人,無不視鐵氏門中武功為忌諱,那是因為鐵氏武功別具規格,大越常軌,功深而純,卻又波譎雲詭,令人莫測高深。
    眼前的鐵小薇,既然是當今總令主鐵海棠的掌上明珠,自是得乃父真傳,以寇英傑目前功力,何能是她對手,他能夠支持到現在,實在已出人意料。
    寇英傑右手電閃而出,五指曲伸,已向鐵小薇肩上抓到,只要容其五指尖沾上一點,鐵小薇勢必當場出醜不可。
    猛可裡,鐵小薇翻起一隻軟綿綿的玉手,反向他手掌上托來。寇英傑只覺得手掌上一軟,彷彿千斤巨力,擊中在極其蓬鬆的棉花堆上一般,竟然是絲毫不著力道。
    同時間即見鐵小薇香肩微微向下一沉,衣衫飄渺裡,人已如同鬼魅般的繞到了自己身後,速度之快,有如電光石火。
    綵衣御風,翠袖猝揚,寇英傑心中一驚,暗呼一聲不好,再想脫身已是不及,隨著鐵小薇探出的一雙玉指,他只覺得背後志堂穴上微微一麻,已為對方點了穴道。
    鐵小薇顯然是手下留情,(按:「志堂」一穴,為人體重要穴道之一,果真對敵,只需內力貫注,有一指判生死之功,屬於人體三十六死穴之一!)因此眼前寇英傑的感受不過是微微一麻而已。
    等到他體會出並未因此受害時,衣袂飄拂裡,鐵小薇早已閃出七尺以外。一進一退,有如風中的蘆花一般輕飄。
    寇英傑又是一陣子臉熱,說不出驚惱羞愧,只管怔怔的看向對方。
    不可否認,眼前這個姑娘那身功夫,確是高出自己許多,他暗中盤算了一下彼此動手的招數,連頭帶尾不過才在第八招的數上。
    以自己這身功夫,居然在對方手上走了不足十招就落敗在場,以此而推,這個鐵小薇的一身武功,該是何等驚人了。
    鐵小薇微微一笑,道:「怎麼樣,你可服氣了?」
    寇英傑不禁由懊喪裡興起了一絲悲哀,深深的垂下頭來。
    鐵小薇見他如此,臉上原來的得意神采,慢慢的為之消失,她苦笑了一下,吐出一句實話:「郭白雲的眼力不差,在他臨終之前,還能夠收到你這個徒弟,卻也是他的福氣!」
    寇英傑以為她是存心奚落,心裡更不是味道。
    鐵小薇搖頭輕歎一聲道:「我說的是真的,以你眼前功力而論,如果能得到象郭白雲這類奇人傳授,不出兩年必能有驚人成就,那時我是否還能是你的對手,可就不得而知了!」
    寇英傑冷哼一聲道:「這麼說,在下今生要想勝過姑娘,是不可能的了!」
    鐵小薇一雙妙目,注定著他,微笑道:「你認為勝過我這麼重要?我倒真希望你能有這麼一天!」
    寇英傑頓了一下,說道:「先師郭白雲既然不幸落敗,喪生令尊之手,在下實在不知,令尊何以仍然窮追不捨,莫非還有鞭屍之恨麼!」
    「這倒不是。」說到這裡,鐵小薇輕輕歎息了一聲,道:「這就是剛才我所說的話了,因為令師手裡有那兩樣東西,我父親必然要得到手中才能甘心!」
    「那兩樣東西原是令尊所有?」
    「這個……」鐵小薇臉色微微一紅,搖搖頭道:「那倒不是。只是我父親卻以為這兩樣東西,對他老人家甚至於對宇內十二令整個幫會來說,未來的威脅,都太大,所以一定要取到手裡!」
    寇英傑冷笑道:「你雖然這麼說,仍然並不能掩飾令尊的強盜行為!」
    鐵小薇秀眉一剔,卻又微微一笑,說道:「你的膽子不小,如果這句話,你敢在我哥哥面前說,只怕你多半活不成了,我卻是好說話得多!」
    寇英傑道:「並非是你較令兄好說話,實在是姑娘較令兄要知情達理得多!」
    鐵小薇道:「是麼?」她那雙明媚的瞳子在寇英傑身上微微一轉,腦子裡像是在思索著什麼。忽然她笑了一下,神秘的道:「其實你認識我還太淺了,也許我並不如你想像得那麼好,以前兩次的對你援手,也只是在可行的範圍之內,如果你以為我真的會幫著你和我父兄為敵,可就未免太天真了!」
    寇英傑冷冷的道:「這一點我很清楚,並未存此妄想!」
    鐵小薇道:「這樣就好。」
    說到這裡她臉上現出一片暈紅,杏目微轉,瞟向寇英傑,忽然輕歎了一聲,站起來緩踱數步,走至窗前,默默的推開窗扇,向外注視著。
    寇英傑道:「姑娘有什麼疑難之處,但請直說無妨!」
    鐵小薇回過身來,微微點頭道:「我果然是心裡舉棋不定。你可知道我的來意麼?」
    寇英傑搖頭道:「姑娘不說,在下自是不知!」
    「老實告訴你吧!」鐵小薇注視著他:「我奉父親之命,就是要生擒你回去。」
    寇英傑登時一怔,道:「為什麼?」
    鐵小薇道:「我爹爹聽了鷹總管的報告之後,認為郭老前輩身死之後,那兩樣東西必然在你身上!」
    寇英傑冷笑道:「令尊這種看法也太武斷了,事實上姑娘所說的兩樣東西,在下並未曾見過!即使為先師整理屍身遺物時,也未曾得見!」
    鐵小薇微微搖頭,說道:「只怕言不由衷吧!」輕歎一聲,又道:「這件事我們暫時不談,只是你的膽子也太大了!」
    寇英傑道:「姑娘說的是……」
    「你的行蹤太招搖了!」鐵小薇道:「我是今天下午才來的,可是一來到秦州之後,即探知了你在這裡的消息,很容易的就找到了你,如果鷹總管先來一步,你將何以自處?」
    寇英傑苦笑道:「姑娘既然發現了我,想必那鷹千里也即將會知道,在下身押恩師靈柩,想要避開姓鷹的耳目,只怕萬難,說不得也只好坐以待斃,以死一拼了!」
    鐵小薇微微笑道:「也許事情還不一定如你所說的那麼糟,事在人為,你馬上動身起程去吧!」說完,一雙明媚的眸子,略似含有情意的在他身上一轉,倏地舉步向室外踱出。
    寇英傑道:「姑娘留步!」
    鐵小薇回頭道:「什麼事?」
    寇英傑深深一拜道:「在下蒙姑娘三度援手相助,臨危仗義,大恩大德,感戴不盡,天長地久,日後必有一番人心!」
    鐵小薇回身道:「剛才我已經說過了,我也只能就可行的範圍之內幫助你,越過這個範圍,我也是沒有辦法。」
    寇英傑道:「儘管這樣,在下也是感激盛情了!」
    鐵小薇像是有什麼話要說,話到唇邊,卻又臨時吞住,頓了一下,她才吶吶的道:「你的名字可是叫寇英傑?」
    「在下正是!」
    鐵小薇似有難言之隱的看著他道:「郭、鐵這兩家,結怨已久,這一次郭白雲老前輩喪生,兩家仇恨必然更為加深,以眼前實力而論,郭家卻無力與我們抗衡,但是江湖上的規矩你當然也應該知道……」她頓住了話聲,秀眉微顰,似乎在考慮著以下的話當不當講。
    寇英傑一驚道:「姑娘是說令尊有意要向郭氏門中餘人下手不成?」
    鐵小薇看了他一眼,期艾的道:「所以,我希望這件事你千萬不要介入其中才好!」
    寇英傑怔了一下,頓時,如同置身於寒冰中。
    對他來說,鐵小薇的話無疑對他是一種屈辱,一股無名之火,陡地自胸中燃起,忍不往冷笑了一聲。
    鐵小薇道:「我只好心的奉勸你,其實這些話,我是不該說的。」
    寇英傑忿忿的道:「在下既承郭恩師臨終之前收歸門下,自然與郭氏一門脫不了關係,姑娘怎能希冀在下能夠脫身事外?」
    冷笑一聲,接下去道:「果真如同姑娘所說,郭氏門中玉碎之日。在下不望得能苟免!
    只是郭恩師愛女彩綾以及兩位師兄,武功高過在下數倍,卻未必就能任人欺凌,姑娘如果心存必勝之心,未免希望過早!」
    鐵小薇哼了一聲,道:「你說的可是玉觀音那個丫頭?我早就聽說過她,仗著由她父親那裡學了幾手武功,就敢目空一切,早晚遇見了我,叫她好看!」
    提起了玉觀音郭彩綾來,鐵小薇氣不打一處來,粉面上立時籠罩起一片怒容。
    寇英傑心中微微一驚,暗裡怪責自己一時多嘴,卻為郭彩綾加多了一個日後的對手。
    果真這位鐵姑娘與彩綾動起手來,倒是真的棋逢對手,不知勝負如何了。
    他心裡正自這麼想著,鐵小薇忽然冷笑了一聲,又道:「外面傳說你的那些事情可是真的?」
    寇英傑道:「哪些事情?」
    「哼!」鐵小薇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你挨打的事!還會有什麼好事!」
    寇英傑呆了一下,一時面上訕訕。
    鐵小薇道:「你千里迢迢為他們送喪,結果人家不但不感激你,還揍你,這是為什麼?
    何苦?」
    寇英傑苦笑逍:「這件事是郭姑娘一時誤會,也是在下一時莽撞,怨不得別人!」
    鐵小薇冷笑一聲,聳了一下肩膀道:「這麼說你們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倒是我多事了……寇英傑,」她喚著他的名字,走過來,面現薄嗔的道:「我對你可是一番好意,要不然我也不會告訴你這些了。你可別不在乎,我爹的厲害你是沒有嘗過,到時候只怕我也沒有辦法救你,話說完了,聽不聽在你,我走了!」說完玉手一揮,窗扇應手而開。
    也就在窗扇敞開的同時,她的身子已如同脫弦之箭般的竄出窗外。
    寇英傑呆立了半晌,才轉過心意來,心裡大為吃驚道:「不好,看來鐵海棠頗有斬草除根之意,矛頭似已指向郭恩師的後人郭彩綾與其兩個門下。宇內十二令,該是何等聲勢,果真存心如此,郭彩綾等無備之下,絕非對手,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這麼一想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
    其實他卻未曾念及,自己處身之危,更百倍於郭彩綾與兩個師兄。
    當下,他恨不能肋生雙翼,立刻飛到皋蘭興隆山郊,找到郭彩綾,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共圖防策。
    他所急欲要找到郭彩綾,原是為恩師送喪,可是當他獲悉到此項消息時,內心無疑的更加重了迫切之感。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消息似乎較諸送喪,更具有急切性,其時間價值,真個間不容髮。
    平心而論,他對於郭彩綾的一腔熱望,原已涼了大半,原想把郭恩師靈柩運到之後,略為盤桓即行離開,可是此刻由於宇內十二令的這種壓迫,卻使得他感到郭彩綾的孤立無援,從而使得他滋生出同仇敵愾與聯手對敵的雄心壯志。
    這月餘以來,他無日無時不是在憂心深慮之中度過,當真是痛苦萬狀。
    原來的「孤馬獨放黃沙」明心如鏡,瞻顧千里來去自如的磊落胸襟,早已不復存在,卻像是變成一頭喪家之犬,日日為奔命求生而忙碌了。
    不但是自己奔命,求命,更要為別人而奔命、求命,這種壓迫力,幾乎使得他為之崩潰了。
    事發突然,他不得不為著眼前的行止重作一番新的打算。
    他腦子裡思索著這個問題,覺得茲事體大,必須要定下心來好好想一想才行。
    敵人的爪牙已經來到了秦州,自己的生命安全,首先已經面臨到威脅,第一步似應先行脫離這塊地方才是上策。
    想著他立刻向門外步出,可是他又停下了腳步,覺得這個時候走很不方便,夜深了,店裡還要僱車起棺,自己這一帶道途原本就不熟,一個走岔了,豈非更是不好?
    他決心明天一早再走。於是,他回身關上窗戶,走到炕前,剛剛想定下心來,先練一回坐功,卻聽得門上「篤篤」響了兩聲。
    寇英傑一怔,道:「誰?」倏地上前一步,拉開了門。
    外面空空如也,他皺了一下眉,向外踱出四下看了一眼,只見夜幕深垂,到處都是靜悄悄的,哪裡有什麼人跡?寇英傑暗自道了聲奇怪,遂返身退回房內。他身子方自步入,不禁大吃一驚!
    即見一個軒昂的背影,已端坐室內。
    寇英傑一聲叱道:「大膽!」
    午夜不速之客,自非是好兆頭,寇英傑雙掌霍地向下一沉,陡然向著這人背後猛襲過來。那人在寇英傑的雙掌幾乎已經挨在了身上的一剎那間,才倏地一個快轉,同時遞出雙手,四隻手相接彼此身子都大震了一下。
    那人座下椅子發出了吱的一響,寇英傑卻覺出一雙胳膊幾乎從中折斷的疼痛,同時他也看清了來人是誰。
    那個人一聲朗笑道:「好掌力!」隨即由位子上站起來,雙手抱拳道:「午夜打擾,驚了寇兄的好夢,罪過,罪過!」
    寇英傑定目再看,才認出了竟是卓君明,卓小太歲。
    由於他此刻換了衣服,變了髮式,是以一時未曾認出,當下忙自抱拳回禮,道:「原來是卓兄,恕小弟認人不清。」
    卓君明冷冷一笑,卻又低聲道:「兄弟,你關上房門,我們才好說話!」
    寇英傑關門回身,不勝奇怪的道:「卓兄怎地這個時候來到這裡?」
    「怎麼,有什麼不好?」
    寇英傑道:「豈有不好之理?只是奇怪而已。」
    卓君明一笑道:「不瞞兄弟你說,我來了有些時候了,只是那時你這裡有客,我不便打擾,退出院牆之外,等那位客人離去之後,才又折回!」
    寇英傑不禁面上一紅,他知道對方所指的那位客人必是鐵小薇,心想解說,卻又一時不知如何啟口!
    卓君明微微一笑道:「寇兄弟,自古艷福修非易,一入情關出更難。美色當前,要務必謹慎。切記,切記!」說罷,卻把一雙明銳的眸子注向寇英傑,真有洞守心肺之利,亦現出此人正直剛強的一面。
    寇英傑不得不有所辯白道:「卓兄你誤會了,這個女孩子與我乃是對立之勢,不過承她手下留情而已。」說到這裡歎息了一聲,頻頻搖頭不已。
    卓君明一笑道:「兄弟何須如此?大丈夫行事只在光明磊落,好好色,惡惡臭,雖夫子亦不例外,何況你我?美人英雄,千古佳話,只是看你持何態度罷了!」
    寇英傑搖頭道:「卓兄你不知道,這些話卻要容我慢慢說來。」
    「你先不要急著說這些,我口渴得很,最好先弄上一壺涼茶喝喝。」卓君明說著把身子倚向牆壁,向著寇英傑灑脫的笑著,似乎心裡充滿了情意。
    寇英傑對於卓君明自初一見就興出了好感,對他的直率性情尤其激賞,當下倒了一杯茶端過來。
    卓君明接過來一口氣飲完,連稱過癮!
    他放下了茶杯,看向寇英傑笑道:「你猜我為什麼這般口渴?」
    寇英傑道:「想是趕多了路?」
    卓君明一笑道:「看來你是忘了,莫非你忘記了我與虯九今夜約會的事?」
    寇英傑這才忽然想起,關心的道:「啊!我倒是忘了,你可見到他了?」
    卓君明大笑道:「豈是見著了。」說完欠身而起,笑道:「這個人外粗內細,去是去了,卻是先有了埋伏,兩陣比下來,他都輸了,居然施出鬼詐,隱在暗處他那一夥四個人,竟然向我亂箭齊發,如果不是我見機得早,只怕死得不明不白。」
    寇英傑一怔道:「後來呢?」
    「後來被我識破了機詐,」卓君明微笑著道:「是我以聲東擊西之法,將四人俱都活活擒住,並把這四個人用籐條捆住,高懸樹上,呼喚虯九出見,虯九先還不睬,直到籐條吃重不起,摔傷了其中之一,他才不得不現身求饒,原來四人之中,有一人是他兒子苗燕,他為顧惜其子性命,才不得不出面求饒。就此,我與他不打不識,反倒結交成了朋友,定了約會,這才一路來到這裡找你談話!」
    寇英傑含笑道:「這麼說,倒要恭喜卓兄了!」
    卓君明微微一笑道:「這個苗飛在陝北聲名甚重,為人不惡,我倒也樂得交上這麼一個朋友,他目前有事在秦州還有些日子逗留,我已與他說好,明後日將約他與你見面,以釋前嫌!」
    寇英傑苦笑道:「卓兄用心甚好,只是我已決定明天一早起程,只怕沒有時間與那位苗兄一會了!」
    卓君明一怔道:「為什麼?」
    卓君明眼睛一掃,看向靈柩停處,頓時面現莊嚴的站起身來。「請恕失禮,」他抱拳道:「我只顧說東說西,竟然不曾注意到室內靈位,真是罪過。寇兄弟,你快告訴我這是……?」
    寇英傑面現戚容道:「是我過世的恩師!」
    卓君明呆了一下,臉上現出一番肅敬道:「這麼說,我更是失敬了!」
    說著整襟肅容,走近靈前,恭恭敬敬的向著靈柩拜了三拜。
    寇英傑在旁答禮,連道不敢。
    卓君明三拜之後才轉向寇英傑道:「寇兄弟,你如今欲往哪裡發喪?」
    寇英傑雖然與卓君明相交不久,但是卻已見其俠肝義膽,深知彼亦性情中人,是以也就不再瞞他,當時據實告道:「先師故居皋蘭興隆山郊,這次客死他鄉,小弟承師臨死交託,是以不辭千里,送師靈柩回鄉以首丘!」
    卓君明聽他提到皋蘭興隆山郊,似乎微微一愕,待他說完之後,才忍不住道:「令師大名是……」
    寇英傑怔了一下,道:「先師姓郭。」
    「郭?」卓君明眸子一下子睜得極大,道:「郭什麼?」
    寇英傑歎息一聲道:「郭白雲。」
    「啊!」卓君明不勝駭異的道:「你是說的金大王——郭老劍客?」
    寇英傑黯然的點點頭道:「正是此人!」
    「這……」卓君明幾乎難以置信道:「你是說郭老劍客……死了?這……不可能!」說著他身形一轉,如狂風急襲,只一閃已到了郭老人靈棺之前。
    靈柩前豎立著死者的靈牌,上面書寫著死者名諱忌時。
    卓君明細看之下,頓時面白如紙,想系因為過於驚慌失措的緣故,他身上起了一陣抖顫,突地撲地拜倒,向著這具靈棺,實實的叩了三個響頭,一時間熱淚奪眶而下,久久不能自己。
    寇英傑見他這樣,一時為之驚愕!他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卓兄何故如此,莫非與先師曾有過一段交往不成?」
    卓君明忍住慟悲,淚眼一轉,盯向寇英傑。
    透過淚光,似見他目光銳利如刀!深邃的目光,包含著悲痛,疑惑與無窮的謎結。
    在他這般灼灼逼人的目神之下,寇英傑幾乎為之戰慄了,畢竟在此一事件中,寇英傑大義磅礡,此心可對天地日月,絲毫沒有見不得人的勾當,是以在卓君明那般有如審訊敵視凌厲目光之下,並未顯出退縮之意。
    寇英傑感覺到無比的費解:「卓兄,你怎麼了?」
    卓君明緩緩由地上站起來,一言不發的踱向一邊,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他面現不解,低頭沉思不語。
    寇英傑走過來,道:「卓兄莫非有什麼疑慮不便出口麼?」
    「不錯。」卓君明忽抬起頭來,忿然抱拳道:「寇兄弟,請恕我直性人語無遮攔,實在是這件事太離奇古怪,不得不就教於你!」
    寇英傑奇怪道:「卓兄有話請說當面。」
    卓君明苦笑了一下,長吁一口氣道:「寇兄弟,並非是我這個人多事,實在郭老前輩與卓某老少三代,皆有活命大恩。」
    寇英傑一愕道:「原來這樣!」
    卓君明接下去道:「郭老前輩與家父交非泛泛,其一身超然神技,舉目天下,實無人能出其右,是我生平最最折服的一位長者,記得……」說到這裡,他看向寇英傑道:「寇兄弟,請問郭老前輩是何時故世的?」
    寇英傑想了一下道:「中秋後之十七……不,是第十八日之凌晨時分!」
    卓君明臉上綻出了一絲慘笑,他想到在中秋前十五日,與此老的一段邂逅,如果棺中死者當真是郭白雲本人的話,這段邂逅,也就是生平最後的一次見他老人家了。一種說不出的落寞與失望情緒籠罩著他,不禁緩緩的又低下頭來:「他老人家是怎麼死的?」
    「是……死在……」
    寇英傑心裡忖思著是不是應該把實話告訴他,卓君明卻苦笑著抬起頭看著他:「請告訴我實話,是病死還是……」
    「是死在仇家手裡!」
    卓君明長眉一挑,霍地站起道:「誰?鐵海棠?不,不會是他吧?」
    「就是他!」寇英傑痛心的道:「郭恩師就是死在這個人手裡的!」
    卓君明登時一呆,他冷冷的一嘿,澀笑道:「這麼說,郭老前輩與鐵海棠相約一戰,他……他敗了……」
    「原來這件事卓兄也知道?」
    「不錯,我知道!」卓君明苦笑著說道:「只是我知道的並不清楚。我只是想不明白,憑著他老人家那身出神入化的玄奧武功,竟然會輸在鐵海棠的手裡?真有點難以令人置信!」
    寇英傑道:「先師臨死之前,曾言及他老人家之落敗,乃失之於一時大意。再者,鐵海棠的彈指飛針乘虛而入,才至構成了他老人家的致命重傷!」
    卓君明愕了老半天,緩緩的道:「太難以令人置信了!」轉瞬間,他臉上又帶出了一片疑惑,道:「寇兄弟,據我所知,郭老前輩生平只收了兩個徒弟,如今俱都年紀老大,在皋蘭經商,素日已不問江湖事,何以你……」
    寇英傑淒慘的一笑道:「卓兄所疑不無道理,這件事要說起來,話就長了……」
    卓君明道:「如承見告,不勝感激!」
    寇英傑看看他慨然道:「卓兄請坐下,容我把這事本末從頭細說一遍,你就知道了!」
    卓君明聞言緩緩坐下。
    寇英傑又為他端上了一壺茶,長歎一聲,才道:「這件事要追溯起來,應該緣由我深入沙漠捕捉那匹黑水仙說起……」
    卓君明微微頷首,他內心充滿了悲痛,費解,以及無比的震驚與好奇,這些因素促使著他欲一聽下文。
    寇英傑隨即開始這一段充滿了離奇悲痛,感人傷懷的追敘。
    於是從大漠擒駒,力斃小五龍開始,直到亂石崗老人喪生為止。
    那麼多離奇,充滿了感人至深的血淚情節,一字一淚的由寇英傑嘴裡吐訴出來,其中除了對老人關照不可對外人談起的必要情節,就連郭白雲以愛女彩綾終身相許之事,亦不曾相瞞。
    在他追敘這件事的中途,卓君明的表情顯然不勝驚愕,尤其是當他聽到郭老人以愛女終身相許之事時,更不禁情不由己的由位上站了起來,之後,他又無限失望的坐了下來。
    他再次向寇英傑臉上注視時,眸子裡己失去了先有的猜忌與凌厲,代之的卻是一種由衷的敬仰與欽佩:「原來如此。」他緊緊握住了寇英傑的手:「寇兄弟,你這種俠義行為太令人感動了,請恕愚兄方纔之唐突!」說著後退一步,深深向寇英傑拜了一拜。
    寇英傑急上一步攔住他道:「卓兄你這是……」
    卓君明看著他,感慨的道:「不瞞兄弟你說,愚兄交遊遍天下,熱衷的就是兄弟你這般的朋友,只可惜千中難覓其一。如果兄弟你不見棄,今後我倒要與兄弟你深交一交,不知你可願意?」
    寇英傑深為感激的道:「卓兄既有此意,正是小弟求之不得,卓兄在上,請受小弟一拜。」
    卓君明拉住他道:「不要客氣,兄弟你坐下來,我們說話!」
    寇英傑即在他身旁坐下。
    卓君明感歎著說道:「這麼看起來兄弟並未與玉小姐取得聯絡,她也不知道這件事情了?」
    寇英傑黯然的點了一下頭,落寞的道:「那位郭姑娘,誠如先師所說,的確嬌寵任性,只可笑我與她兩度會面,竟然未能表白心意。再次見面,是否還會有什麼意外風波,可就不得而知了!」
    「兄弟,你錯了。」卓君明冷冷的道:「愚兄不過和這位姑娘有數面之緣,但卻深知這位小姐為人,若說她嬌寵任性,目空四海,倒或有之,只是因此錯估了她的操守為人,卻不應該。」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接下去道:「就我所知,這位姑娘為人正直,目高於頂,但卻有憂人急人的俠女心懷,誠乃九天之鴻鳥,不可以燕雀小志所比擬,兄弟你切莫以此錯怪了她!」
    「小弟怎敢!」只是,他卻忘不了那一頓皮鞭子給他的教訓,一想起她那般凶煞揮舞著皮鞭子的樣子,就由不住自內心興出無比的遺憾懊喪。
    他只怕這件事同樣會永遠留存在心裡,進而影響他對於這位姑娘應有的感情,那樣將有辱郭先師臨終的托付。
    卓君明內心顯然積壓著難以啟口的心事,只見他那雙挺秀的俊眉,不時的蹙翦著,眸子裡朗朗的神采也似籠罩著一片鬱鬱的陰影,他雖然努力的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畢竟有時也難以從心如願,是以他漸漸的變得頗不開朗。
    兩人沉默的對守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卓君明強作笑容道:「如今宇內十二令的人既已下來,足見事情己迫不及待,兄弟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赴皋蘭,我看這件事不宜拖延時日了!」
    寇英傑道:「卓兄所見極是,小弟打算明天一早即將起程。」
    卓君明點點頭道:「這樣就好!」
    寇英傑忽然想起道:「剛才小弟只顧自說自話,倒忘了請教卓兄,聽卓兄口氣,似乎府上與郭先師交非泛泛,尚請明告釋疑才好!」
    卓君明微微發窘的苦笑了一下,道:「這件事,甚少為外人所知,承見問,原本應該據實相告,只是這其中卻又有難言之隱,這便怎麼是好!」
    寇英傑頓時識趣的道:「既然這樣,還是不說的好!」
    卓君明歎息一聲道:「你既與郭老前輩誼在師徒之份,對於郭老前輩半生叱吒風雲之英雄事跡,不可不知!」
    寇英傑搖搖頭道:「何止對於先師之事,就是對於一般武林之事,小弟也知得太少了!」
    卓君明道:「你既為郭老前輩收為臨終弟子,又曾干預郭鐵二老之怨恨,只此一端日後不易擺脫未來江湖之風險,卻要隨時加倍小心才是!」頓了一下,他才說道:「當今武林黑白二道,固然是五花八門,各擅勝場,只是要講到技驚天下群倫的人卻並不多。這其中,郭白雲老前輩以及鐵海棠,可算得上是兩大宗師,是極為卓然出色的二個人。然而,你也許並不知道郭老前輩的妻子,那一身玄妙的武功,較諸郭老並不遜色?」
    寇英傑怔了一下,默默的搖了一下頭。
    老實說他一直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在他印象裡,一直不曾想念到這未曾謀面的師母,卓君明這麼一問,他才恍然觸及,心中頓時驚訝。
    他驚異的道:「卓兄你是說這位師母如今還在人世?」
    卓君明淒慘的笑了一下,道:「她當然還在人世……只是知道的人極少,郭老前輩是其中之一,只是他老人家卻不便承認罷了!」
    「這又是為什麼?」
    卓君明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道:「那是因為……他們夫妻間,早年反目成仇,自此而後各行其事……二十年未曾修好之故。」
    「二十年……」
    「不錯,二十年。二十年對於一個絕色女子青春的喪失,該是一項何等難以補償的損失!」卓君明用力的咬著牙齒,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面向著窗外的沉沉夜色,他用力的吐出了鬱積在內心,永遠無可消除的悶氣。既然是不可告人的隱秘,自有其難為人言的隱衷。
    卓君明有了這一層顧慮,到口的話,又吞回肚子裡。
    寇英傑趕過來道:「郭師母她老人家既在人世,卓兄你可知道她現在哪裡?」
    「我不能告訴你!」
    「這……這又是為什麼?」
    「我還是不能告訴你。」說時,他轉過身來,苦笑道:「我已經告訴你的太多了,這其中因為關係著我對於一個長者的承諾,所以我務必要恪守諾言!」
    寇英傑無可奈何的歎了一聲,他忍不住又問道:「這件事……既然先師知道,莫非他老人家生前不曾對外人提過?」
    「他沒有!」卓君明肯定的道:「即使玉姑娘,他也不曾告訴她知道。所以,請你以後也不必向玉姑娘提起,任何人面前,你都無須要道及此事,你一定要答應我!」
    寇英傑實在是不明白這又為什麼?可是他卻無法再向對方探問,心裡好不懊喪!
    卓君明歎息著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這件事,曾使我懊喪了十幾年……眼看著我與家父的希望己將實現,竟然會發生了郭老喪生的事情。太突然,太不幸了。」說著,由他眸子裡泫然落下兩行淚水。
    其實他的感觸與悲傷,並不僅僅是因為郭老人的喪生與他們夫妻的仳離往事,更多的是關係著他本人的切身問題。然而這些,將追隨著他方纔所提及的隱秘之後,又變成了一項新的隱秘,埋藏在他心裡,永遠是不會再向外人道出,自然也就不會為外人所悉知。
    卓君明自信他具有俠士的風範和胸襟,這種風範的結果,常常是燃燒自己,照亮別人。
    寇英傑發覺卓君明非但深知郭家的底事,而且與郭家的關係絕不簡單,他內心好像是藏著重重的心事,但卻又不便吐出。
    雙方雖是一見投緣,到底尚是初交,卻又不好追問下去,心裡好不納悶。
    卓君明忽然道:「寇兄弟,你此行責任重大,千萬不可有差錯,明天還要早起,我告辭了!」說罷單掌略按窗沿,呼的一聲已掠出窗外。
    寇英傑剛想喚著他,與他定下後約,卻見卓君明已身如巧燕般的翻上了院牆,身子倏地騰起,不過是閃了幾閃,已然無影無蹤。
    好快的身法!
    寇英傑關上了窗,一個人在燈下沉思了半晌,隨即熄燈就寢。
    凌晨前,霧冷花殘人酣睡,即使是一個身懷武功絕學的人,此一刻也會失去警覺性。
    若非是那一聲特殊的異響,寇英傑還不會由酣睡中醒轉,若非他的突然醒轉,他卻也不會遭受到這種猝然加諸在他身上的迫害。
    就在他方自睜開眼睛,欠身坐起的一剎那,一隻手掌已經拍在了他前胸上。
    出手人顯然是道中高手,這一掌並非先要取他的性命,而是施展的一種特殊鎮穴手法。
    人體前胸的「肺腑穴」,關係著七經八脈,為各路穴道之中樞。
    屬重穴之一,端看出手人之輕重巧妙不同,可分生、死、暈、麻。
    眼前這一掌,出手人之巧妙在於拇、小二指,一掌出手,正好擊中中樞兩側的一雙活脈上,寇英傑頓時覺出身上一軟,隨即躺了下來,一種麻辣辣的感覺,由他兩足湧泉穴上緩緩升起,剎那間遍佈全身,給他的感覺是一點力道也提不起來。
    靈柩前的一雙白燭已燃燒到尾節,婆裟的光影搖曳出一室的淒慘,他看見了眼前的那個人——黃焦焦的一張雷公臉,老鼠眉,三角眼。
    鷹九——鷹千里。
    寇英傑內心吶喊著,想由床上躍起來,只是開口無聲,挺身無力。
    他仍然是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除了睜開的那雙眼睛尚能隨意轉動之外,一切的能力都暫時喪失,他知道自己已被對方的鎮穴手法鎮住了穴門。
    鷹千里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那雙三角眼開合裡,現出炯炯精光,鼻子裡冷哼了一聲,道:「小雜種,這一次看你怎麼再能逃出我的手去!」隨著他手招處,即由窗外,颼颼一連翻過來兩條人影——兩個身著黃衣的矯健漢子。
    寇英傑認出來人正是在老秦州用飯外出時,所見的那兩個人。此時此刻,這三個人的忽然出現,自然大非妙事。
    一想到此行任務重大,以及一切可能的失閃,寇英傑禁不住在炕上急出了一身冷汗。
    鷹千里那雙閃爍的眸子,在室內一轉之後,就定住在那具黑漆的棺材上,他身形略晃,已閃身進前。就著棺前閃爍的燭光,他看清了塗在靈箋上的一行字跡,那張雷公臉上,顯現出深刻的兩道怒容。後退了一步,他揮了一下手,示意那一雙黃衣漢子道:「開棺!」
    那兩個黃衣弟子應了一聲,即向著棺前撲去。
    睡在炕上的寇英傑發出了一陣顫抖,他雖然用出了全力,奈何對方鷹千里所加之與他的那一式鎮穴手法至為高明,他感覺到像有一塊千斤巨石沉實的壓在他前胸上,一任他內裡著力,卻休想能起動分毫。
    一想到對方將可能對死者的加害,以及其他方面的失閃,寇英傑由不住自眉心沁出了冷汗。
    棺材已然下了釘,想要揭開,誠是不易,兩個黃衣弟子空自用了半天力,卻是一時弄它不開。
    鷹千里罵道:「蠢才,給我閃開來!」兩個黃衣人訕訕退下。
    鷹千里冷冷一笑,身子略閃,快若飄風的已來到了棺前,只見他由肥大的衣袖裡,陡然探出了那雙瘦小乾枯的膀臂,方自待向棺蓋上搭去。
    就在這緊要的一剎那,兩扇虛掩的窗戶,陡地自行敞開來,一條纖瘦細長的身影,疾若電光石火般的自窗外飛身而入。
    靈前燈焰一吐乍收,這個人已站在眼前。
    豈止是寇英傑吃驚,就連鷹千里一行也都嚇了一跳。
    來人是一個身材瘦長,面貌娟秀,膚白如霜的中年婦人。
    說她是膚白如霜並不過甚,看上去白卡卡的簡直絲毫不著血色。正因為如此,所以這婦人給人的感受稱得上冷若冰霜。
    她身上穿著一襲蘭紅色的長衣,衣杉是那般的寬鬆肥大,而她的肢體又是那般瘦長纖弱,看上去似乎不大相稱,然而偏偏就有那種神聖不可侵犯的雍容風華,那種氣質,用不著絲毫做作,也能為人深深體會。
    特別是她繫在腰上的那根泛著金銀二色的絲絛,那麼輕輕的繫著,而斜佩其上的那彎狀如新月的短劍,端的身價不同凡響。
    宮發,蛾眉,杏眼,交織出婦人神聖的一派大家之風。
    由於這個婦人突然的現身,使得鷹千里聚力開棺的雙手臨時止住,他足尖倒點,呼一聲,退出七尺開外。
    「什麼人?」嘴裡喝叱著,鷹千里那雙三角眼可由不住在對方臉上咕嚕嚕打著轉兒。當他發覺到來人是個陌生的婦人時,原先罩在臉上的那些驚懼頓時為之消失,代之而起的,卻是他不屑的一聲冷笑。
    婦人的一雙眼睛在鷹千里打量她的同時,也相機的打量清楚了對方,她不似鷹千里那麼健忘,她有過人的聰明。總之,在她一生之中,凡是為她見過一面,甚至於或是曾經為她注意過的人,她都能緊記在腦海永世不忘。那是因為她一生之中所接觸過的人並不多,是以這些人雖然時隔多年,也都能歷久彌新。
    「姓鷹的,」她冷笑道:「這件事有我在場,就不許你插手,帶著你的人,快退出去!」
    鷹千里臉色一沉,正想發作,可是忽然間他又改變了神態。
    所謂江湖四忌:僧、道、婦、儒,這類人物,常常高不可測,鷹千里還不至於如此冒失。
    雖然說他心裡充滿了怒火,可是表面上卻現出一團和氣,一種不怒自威的大家風範:
    「你是什麼人?」
    宮妝婦人道:「你記不得我了?這樣也好,你也用不著打聽我些什麼,我知道如今宇內十二令聲勢極大,鐵海棠炙手可熱,我也犯不著招惹他,只是眼前這件事,你卻要給我個面子,帶著你的人趕快離開秦州!」婦人這番話說得不慍不怒,聲音不高不低,雖是語氣溫和,卻隱隱有威迫之意。
    鷹千里素日自負甚高,加以他一生功力精湛,江湖上無論黑白二道的人對於他都存著三分敬畏,即以當今九大門派的掌門人物,見了他也都要稱一聲鷹兄,有事探詢,也多用請教的口氣,眼前這個婦人何許人也!
    聽了這番話,鷹千里禁不住仰頭狂笑。靜夜裡,這聲類如梟鳥的怪笑,極其刺耳。
    宮妝婦人顯然為他笑聲所激怒,臉上頓時罩起了一片怒容。
    鷹千里笑聲一頓,目射精靈的道:「好大的口氣,鷹某人浪跡江湖垂四十年,除了敝主鐵先生以外,還不曾受過任何人的指使。你這婦人竟敢如此失禮,哼哼……」說到這裡發出了一連串的陰險笑聲:「念在你是一個婦道人家,鷹某不與你一般見識,來呀!」
    他身側的兩名黃衣弟子頓時閃身而前,抱拳聽令。
    鷹千里冷笑道:「把她給我請了出去,好生看著,聽我事後發落!」
    二弟子各自應了一聲,隨即轉向婦人身前站定。
    二弟子一名丁萬,一名丘遽,在宇內十二令幫會第二代弟子中,各以武功傑出而見重於鷹千里,是以這次特別挑選他們二人同行。
    鷹千里豈能不知來者婦人決非泛泛,只是他細數當今武林中出色女子實在不多,眼前這個婦人更不似她們其中任何一人,丁、丘二弟子武功不弱,合二人之力來對付一個不見經傳的婦道人家,應該說得上足夠了。
    丁、丘二人其實也不是笨人,自從這個婦人乍一出現,他們下意識裡也都感覺出來人絕不是好惹的,內心也都存著萬分謹慎。
    鷹千里一聲令下,丁、丘二人並沒有立刻出手,只是在婦人左右站定,也就是事先留了退步的打算。
    婦人冷眼在二弟子面上一掃,淡淡的道:「你二人閱歷不深,倒難得有此見識,還是識相一點,速速自去的好!」
    丁萬抱拳道:「在下二人奉令行事,請見諒!」
    說到請字時,丁萬右手一沉,直向對面婦人右腕上力抓了過去。
    同時間丘遽已向婦人出手,施展的是同一手法,卻向婦人左腕上抓到。
    丁、丘二人出手快,那婦人反應更快。
    就在二弟子的手掌才自探出的一剎那,宮妝婦人冷叱一聲道:「大膽!」聲出袖揚。那雙原本掩在小腹的衣袖,猝然有如黑蝶舒翅般的展了開來,不過是一開即合。
    棧房內,就在婦人乍開雙袖的一剎那,霍地起了一陣狂風。
    巨大的風力,使得整個房室轟然作響,兩盞白燭倏地熄滅。
    然而這只是極為短暫的一瞬,靈前白燭一熄即明。
    婦人雙袖一發即收!
    令人吃驚的卻是那兩個黃衣弟子——丁萬、丘遽,他二人卻是一去不回。
    明眼人如鷹千里,甚至於被點了穴道的寇英傑,都看得夠清楚,其實他們所看見的,只是那婦人所揮出的兩截袖角,似乎丁、丘二人的面門尚還離那婦人揮出的衣袖還有半尺左右,丁、丘二人的軀體,卻似撞在了一面彈力牆般的反彈了出去。
    兩個人雖說是向兩個不同方向向外摔出,可是姿態模樣卻是一般無二,俱都是身軀筆直,木板也似向後倒下去。更為可驚的卻是二人的兩張臉,像是正月裡所玩的花炮般,就在那婦人的一雙衣袖方自揮出之後,同時爆開了兩朵血花、連一聲也沒有出,就這麼直直的倒下去不動了。
    武林中一些所謂的奇人異士,常常借其精湛武技,作殺人花樣的翻新,倒也不足為奇,只是眼前這婦人的出手,卻是太奇怪了!
    寇英傑本身功力,尚還未達到能夠鑒定這種高深玄奧武功的程度,他之驚訝是必然的。
    然而鷹千里,卻是內外功造詣極深,而又見多識廣的一個人,妙在對於眼前婦人這一手徒手飛袖的施展,居然莫測高深。
    不過,儘管如此,他卻多少看出了一些端倪,悉知婦人雙袖之內盈涵著一種鮮為人知的內氣功力,這種功力常常是武林異人本身自成的一種境界,外人無從倣傚,也無以為名。
    不可否認,這婦人顯然具有令人難以想像的奇特身手,屬於異人者流了。
    鷹千里一念方興,己禁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他身軀微晃,己飄向倒地之一的丁萬身前,俯身略為探視,神色一變,再閃向另一弟子丘遽身前,出手探了一下口鼻。一時間,他表情沉重,面色如土。
    婦人冷笑道:「我原來並沒有下手傷害他們的意思,怪在他二人自己找死,鷹千里,你莫非仍然心存不服,還要與我較一高下麼?」
    鷹千里神色一轉,抱拳笑道:「老朽有眼無珠,顯然唐突了高人,但請……」
    婦人道:「你不必多問,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的!」說時那雙蘊含著威儀與慈懷兼具的目光掃向炕上直躺的寇英傑。頓了一下,她才緩緩的道:「你們想要的東西,未必就在這個人身上,即使在他身上,我也不會讓你們拿去的!」
    鷹千里嘿嘿一笑,道:「這麼說,尊駕顯然是想佔為己有了?」
    婦人斜過來的目光盯著他,微微一笑,靈巧的唇角上牽著,現出了珠圓玉潤般的密排細齒:「你說的不錯,我是有這個意思,你認為不應該?」
    鷹千里臉上一黃,他已在憤怒之中,只是這類人行事每多乖張,內心到底是盤算些什麼,卻不能在外表上看出來,然而無論如何,他確已為對方這個婦人所激怒。
    鷹千里俯下頭來,乾咳了一聲,他身軀本來十分矮小,身子再一彎下來,像煞一隻大海蝦,剎那間臉上佈滿了陰霾。「尊駕太客氣了!」他往嘴裡吸著氣,笑得極為尷尬:「只是請恕老朽直說,老朽是受人所差,所謂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女朋友,你該不會強人所難吧!」
    婦人道:「那可不一定!」說時她身子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臉上帶著輕鬆的笑靨,只是那雙瞳子裡閃爍著神秘的智光,卻又有令人難以親近的威儀。
    果然她沒有猜錯!就在那婦人身軀方自向後稍動的同時,鷹千里已猝起發難。
    先時在對話之初,鷹千里早已斂聚功力於雙掌,他認定了來者絕非易與之輩,是以一舉一動,一言一笑,無不留下了仔細,即以此刻而論,他所站立的地勢,以及欺身而入的部位,無不切合實際。是以,他這遞出的雙手,就更具見功力了。
    雙掌出手,一正一反,正者為陽覆者為陰,正是鷹千里自命不凡,浸淫多年的獨門秘技「兩極乾坤手」,他那瘦小的身軀,在施展這種功力時,像是伸延了許多,盤出的雙手,更像是托抱著一個大鐵球般的吃力,只是絕不緩慢。
    鷹千里是極少施展這類手法的,若非是他認定了眼前這個婦人非比凡流,他是絕不會上來就施展這種厲害的殺手。鷹千里兩腿跨馬單檔,雙手盤轉著運出之時,一張臉剎那間變為赤紅,足見他用力之猛,就在他身子霍然暴伸之時,兩隻手已然直向著婦人前胸扣壓了下來。
    這種打法,十足的現出了高明!足踏子午,手翻陰陽,在他滾動的掌勢裡,頓時形成了一圈疾風,對方那個婦人,顯然已在他威猛的風力圈內。
    隨著鷹千里吐氣開聲,暴喝一聲:「嘿!」雙手已猛力拍了下去。
    宮妝婦人倏地神色一凌,纖瘦的軀體作勢微挺,鷹千里的一雙手掌,忽然像是遇見了一種凌空無形的阻力。這層阻力妙在是散佈在婦人身側四周,鷹千里那等巨大的力道,竟然會受阻於中途,未能奏功。
    聲若擊革,又像是落在敗絮堆上,蓬!蓬!鷹千里瘦小的軀體,在雙掌甫一下落的當兒,有若一隻猴子般的霍地向後倒翻了一個斤斗。
    一招不逞,他卻不會就此甘心!隨著他倒翻的身式,兩隻手掌,倏地向下一按,直襲向婦人頂門。
    寇英傑雖是躺在炕上,可是心裡雪然,他識得鷹千里眼前這一手功夫的厲害,禁不住暗中為那宮發婦人捏上一把冷汗。
    婦人是如何探出雙手的,寇英傑可是沒有看清楚。旋身,翹首,揚眉,遞掌,四式合併為一,施展的是那般的自然優美。
    四隻手迎合得太巧妙了!充沛的力道,在四隻手掌甫一交接的同時,使得整個房子起了一陣急劇的搖蕩,窗欞子軋軋一陣子亂響。
    兩個人一上一下,像是耍把式樣的扭擰著一陣子急滾猛翻,衣浪疊影裡,其中之一,猝然脫離,忽然彈空而起,螺絲旋般的落向一隅,已經不能再保持著完美的姿態了,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三步,緊接著「噗通」一聲坐了個屁股蹲兒,這對於一個成名的武林人物來說,臨陣出醜,遠比死在刀劍之下,更加的令人羞辱不堪。這人是鷹千里。
    鷹千里那張瘦削的臉上,頓時變成了豬肝顏色。他用力的作勢想站起來,一連三次都功敗垂成,直到第四次雙手後撐力按之下,才挺身站起。
    只是站起來的代價也太大了。一口鮮血箭般地噴出,他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才算站住了。身子佝僂得那般顯著,黃蠟似的臉上,綻出了一片苦笑。
    「鷹某自不量力,徒取其辱!尊駕好厲害的翻天掌!鷹某輸得心服口服,佩服之至!」
    說時,他喘息著發出急劇的笑聲,原本黃焦焦的一嘴鼠牙,都被鮮血染成了紅色,淒燈映襯下,極為可怖!
    婦人的一雙剪水雙瞳,瞬也不瞬的盯視著他,冷俏的臉上現出了鄙視的怒容,她冷冷的說道:「鷹千里,你是空活了這麼一大把子歲數,兀自不長見識,這又是何苦來!」
    鷹千里緊咬著牙,翻著他那雙其紅如血的老鼠眼,內心的恨惡,溢於言表:「尊駕你報上個萬兒吧!」
    「你還不配!」婦人臉上猝然間罩下了一層寒霧,那只欺霜似雪的纖纖玉手,忽然握在了腰胯間的新月短劍上,一股凌人的劍氣,頓時透鞘逼出。
    鷹千里立刻感覺到,那襲人劍氣的陰森寒冷,他不得不心裡折服,足下蹣跚著又向後退了一步,這個突然的感受使他忽然憶及在四郎城夜襲駝叟郭白雲時,當時郭白雲雖在重傷之中,兀自余勇可賈,當時手持著一口如意軟刀,那口刀上所透出的凌人刀氣,正和此刻對方發出的劍氣極為彷彿。
    鷹千里剎那間像是想到了什麼,神色猝然大變,「你……」他極其驚異的打量著對面婦人道:「你,莫非是成……」
    婦人一挑秀眉,冷聲叱道:「夠了,知道就好!」
    「只是……你不是已經死……了?」
    婦人冷哼一聲道:「那只是傳說而已。如果我真的死了,也就不會來到這裡了!」
    鷹千里頓時變得極為拘謹,他神色至為張惶的抱拳道:「是。鷹某有眼無珠,請恕方才唐突之罪,至於敝上與郭先生這件事……」
    婦人道:「不要再說了!」
    「是。」想到了對方婦人昔日在江湖上的般般往事,鷹千里不禁有些毛髮聳然,他不得不為自己眼前是否還能逃得活命而擔憂。
    在一張椅子上,婦人緩緩坐好,鷹千里偷偷打量著她的臉,所幸還看不出有那種要殺人的樣子,不覺略略放心。
    「郭白雲與鐵海棠的事我管不著,我也不想多管。他二人定約在前,踐約在後,生死兩願,外人不便插手,所以,你大可放心!」鷹千里臉色大為緩和,抱拳道:「夫人明鑒,確是不失明智。」
    「明智?」美婦人臉上現出了一片冷笑:「你可不要誤會,你們宇內十二令雖然如今在江湖上勢力強大,鐵海棠自恃武技高強,目空四海,哼!你可以回去告訴他,別人怕他,我可是不在乎他!」
    鷹千里怔了一下,抱拳道:「是。」
    婦人又道:「你告訴他說,事情到此,就該適可而止,不要逼人過甚。」
    鷹千里苦笑道:「尊駕指的是……」
    「當然是說郭白雲身後之事!」
    鷹千里怔了一下,抬眉道:「老朽自當據實轉告敝上,只是尊駕應該知道敝上的脾氣,事情今後的演變……可就不知道了!」
    婦人冷笑了一聲:「那他最好適可而止,否則我就第一個不與他干休,你去吧!」
    鷹千里臉上現出了一種暴戾氣色,只是盱衡當前,卻是無可奈何。
    當時他獰笑了一聲,再次抱拳道:「老朽承尊駕手下留情,得留全身而退,大恩大德,沒齒不忘!」
    美婦人冷笑道:「你最好還是忘記的好,請吧!」
    鷹千里連連的答應著:「是,是。」臉上不忿之色益加顯著,只是這口氣當然不能發作,定了定神,轉身退出。臨出之前,他步向丁、丘二弟子屍前,注視片刻之後,伸手把兩具屍身份別抓起來,他雖然身負內傷,可是抓提這兩具屍首,並不覺絲毫吃力。帶著無限懊惱和說不出的內心忿恨,鷹千里縱身掠窗而出,和來時那般的趾高氣揚,恰成為一個強烈的最佳對照。
    房瓦微響,他已越上了對簷,夜月之下,但只見此老矮小的身影挾持著兩具屍身,有如星丸跳擲般倏起倏落一徑的落荒而逝。
    目睹著方才一切,寇英傑由內心深處生出了一片寒意,雖然說鷹千里等三人死的死,逃的逃,可是留下來的這個婦人,無寧說更是難以招惹。
    是友是敵,尚還不知,睽諸這婦人的那身武功,玄妙莫測,果真要是心存叵測,可就較諸鷹千里者流更具有十分的威脅了。
    寇英傑心裡這麼想著,只是苦於不能開口說話,一雙眼睛懷有警惕的注視著婦人。
    美婦人在目送鷹千里離開之後,那雙深邃的瞳子略一轉動,才注視向寇英傑,四隻眼睛互相盯視著,在婦人精銳的目神裡,寇英傑發覺到並不友善。
    婦人道:「你就是大鬧賽馬場的那個姓寇的?」
    寇英傑想說話,開口無聲,想點頭卻又力不從心。
    美婦人緩緩點了一下頭道:「我倒是忘了,你的穴道還不曾解開。」說罷,手腕輕抬,像是要為他解開穴道的樣子,可是卻臨時中止。微微冷笑了一下,她又道:「你還是老實點好,我對你也不會有什麼惡意就是。」說完她轉面向窗,一雙素手作勢向後一抓,兩扇窗戶自行關上。
    寇英傑心裡不禁興起一番狐疑,實在有點猜不透她意欲何為。
    就在他驚慮莫釋的當兒,那婦人已輕輕移動蓮步,緩緩進向當前的棺柩停處,寇英傑頓時大為緊張。
    婦人在目注靈棺的一剎那,全身直立不動,那張原本就夠冷的臉看上去更冷了,一雙秀眉倏地向兩下分開來,整個面頰上瞬息之間,籠罩起一片淒慘。
    她向前走近了幾步,一雙白手像是由於內心驟然間所興起的感傷而有所失措,沉重的按在棺蓋上。
    寇英傑由於不便轉動,只能死死的用眼睛盯著她,他的心也同這婦人一般的激動,難以想像出她下一步的動作將是如何。
    婦人像是在努力克制著心裡的悲痛,忽然她雙手抬起,沉重的向著棺蓋兩角上用力拍下去。
    寇英傑看到這裡,怒火攻心,幾乎急昏了過去,只是卻無濟於事。
    隨著婦人落下的雙掌,只聽得卡巴一聲大響,厚逾尺的黑漆棺蓋,竟然揚起了一端,連帶著三根尺半長釘也跳槽而出,叮的一聲墜落在地。
    寇英傑內心無比激動,卻苦於不得出聲,整個身軀禁不住發出了一陣劇烈的顫抖,眉心眼角冷汗涔涔。
    婆娑的燈光裡,那個美婦人已把整個的棺蓋掀了下來,她隨手抓起一根靈前白燭,霍地撲向棺前,藉著手上跳動的燭光,向棺中死者仔細打量著。
    經過一番刻意的修飾,死者郭白雲那張臉看上去栩栩如生,只是一任如何的裝扮,卻也難以掩飾郭老人臉上那片淒苦的死灰顏色,他仍然穿著那襲往日最愛穿的杏黃色的袍子,腰間仍然繫著那根同色的絲絛,那一綹山羊鬍子一如生前那般瀟灑的飄在胸前。
    曾經是舉世敬仰的一代大俠,曾經代表武林正義的一面,是一堵屹立高拔,抵抗邪惡的磐石,也曾有過年少時醉舞狂歌的風流,也曾是當時女孩子心目中追逐敬慕的對象。
    曾經喜過他,愛過他,嗔過他,怨過他……多的是那段騎馬雙雙湖邊追逐為戲的日子,如今在目睹著這個人,這張所熟悉的面影時,一股腦的都由記憶深處湧現了出來。
    「我的……人……我的良人!」心裡吶喊著,點點珠淚,忍不住奪眶迸出,一顆顆晶瑩透剔,珍珠似的都落在了死者身上。伸出了白皙纖瘦的手,她輕輕的摸向郭老人黃蠟般的臉上,顫抖的手指,冷晶的指甲,搖碎了的淒離燭光,勾畫出此一刻令人斷腸的淒迷!
    美婦人深深的垂下了頭來,她真的傷心了。多年以來,冰封了她的心,也曾麻木了她的感情,眼淚只是記憶中的名詞,久久不曾流過了,原以為此心如鐵,不染纖塵,不會再墜落到兒女之私,多年來用堅忍的意志和刻骨的恨惡,就深深劃下了一道鴻溝,卻是那般的脆弱,不堪一擊。在此時,目睹著這個自己曾經發過重誓,今生今世永不理睬的人,竟然崩潰了!
    死者已矣!快樂既已不存在,仇恨也將隨之而去。看著他的臉,想到二十年所受的委屈,她忽然興起了一種莫名的衝動,真恨不能用力的把他抓起來搖醒他,倒要問問他,評一評二十年前的是非曲直。
    再一次湧出的熱淚,迷失了眼前的一切。不知何時,她那只緊握著白燭的手背上,已聚滿了蠟淚,她竟然會失去了知覺。
    此刻陡然的警覺,才使她感覺到火炙的疼痛。
    返過身來,插好了燭。她最後憑棺凝視著郭老人的遺容,悲痛的時刻似乎已經過去了,代之而起的卻是牽腸掛肚了經年的怨恨。
    冷笑了一聲,她以很快的速度在死者身上來回的摸索了一遍,特別注意了一下郭老人的枕下。什麼東西也不曾找到。忽然她回過身子來,冷銳的目光,像兩把利刃般的向著寇英傑逼視過來。
    寇英傑頓時打了一個寒顫,他預料著可怕而不幸的事情將要降臨在他身上了。
    果然,就在他心念方驚的當兒,婦人已來到了他身前站定,像是一陣風似的輕飄。
    四隻眼睛相對之下,寇英傑只覺得那婦人異常的冷酷。
    「你聽著!」她說道:「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你要據實回答我,否則,我馬上就殺了你!」她說話時語氣平和,但是神態莊重,叫人感覺出她說的是實話,絕非是虛言恫嚇。
    寇英傑說不上什麼感覺,竟然對這個婦人改了觀念,他下意識猜想出這個婦人與郭先師之間,必然曾經有過一段不尋常的交往,目睹著先前她黯然神傷,淒楚淚下的一瞬,他內心已不禁滋生出一掬同情。
    只是這個婦人顯然不是輕易就接受別人同情的那種人,她的目神裡永遠含蓄著那種強度的自我和排斥外來的一切的那種神采。
    給人的感覺是若即若離,即使你內心有很深切想親近她的意圖,卻礙於她身側的那層冷酷冰封而有所畏懼。
    當然寇英傑對於她的畏懼更不止此,只是他嘴不能言,一切的疑惑,驚恐,只能藉著那雙眼睛傳達過去。
    婦人點頭道:「我幾乎忘了,你的穴道還沒有解開。」說時雙手同出,拍按在寇英傑兩肩側,往上一提,使他平坐起來。
    「你聽著,」她注視著他道:「我現在把你的穴道解開,但是你可不能胡亂說話,問什麼你才能答什麼,知道不知道?」
    寇英傑勉強的點了一下頭。
    美婦人略一注視他的眼睛,道:「你為那個鷹九五行鎮穴手點了中樞大脈,再有半個時辰不解開,勢將落為殘廢,幸虧遇見了我,因為當今武林,能夠認得這種手法的人只怕還不多!」
    說時,她神態藹然,彷彿由冷酷世界又回到了溫暖人間。
    玉手微搓,猝然一揚,已按在了寇英傑右肋桑元穴上,寇英傑只覺得身上一麻,遂見對方已把手收回,道:「好了!」
    寇英傑長長吸了一口氣,當時試著移動了一下四肢,果己無礙,不由甚感驚訝。
    婦人說道:「你先不要亂動,你叫什麼名字?」
    寇英傑據實答道:「在下寇英傑,尚未請教……」
    婦人道:「沒有問你,不必多說!」
    寇英傑應了一聲:「是!」心裡卻好不納悶!
    婦人冷冷的道:「我已經留意你有好幾天了,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寇英傑向她看了一眼,勉強的又應了一聲:「是!」
    「你這個人還算忠厚,只是武技平平。我真有點不敢相信,你會是郭白雲的徒弟!」
    寇英傑不由臉上一紅,含愧的道:「在下武技平平,確是事實,而承郭先師臨終收為門下也是事實,前輩如因此置疑,在下也無可奈何!」
    婦人細長的眉毛倏地一挑,按下一腔怒火道:「在我面前說話,還是少逞口舌之利的好!我問你,你既然是郭白雲入室弟子,對他的情形應該深知一切了?」
    寇英傑道:「這要看哪一方面的情形,」頓了一下,他才又道:「在下與郭先師相識於上都沙漠,自此以前的事,在下不知,以後之事,卻是知道的。」
    「這麼說,他與鐵海棠比武之事,你也知道羅?」
    「這個……在下知道!」
    「他們是在哪裡比武較技?」
    「在七里橋!」
    「當時在場的,有哪些人?」
    寇英傑問道:「前輩所謂在場,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比武的現場!」
    「啊,」寇英傑道:「現場當時情形,在下不知,不過事後郭先師口述,似乎只有先師與鐵海棠當事二人!」
    美婦人一怔,道:「事後口……述?你是說郭白雲與鐵海棠比武之後,並沒有死在現場?」
    「是的!」寇英傑道:「郭先師內功精湛,所以失手落敗,只是失之於大意,為鐵海棠之乾元問心掌傷中肺腹,後又為飛釘所傷,雖然如此,他老人家卻能事後支持了一夜之久才喪生!」
    聽到這裡,面前婦人微微垂下頭來。
    寇英傑雖然未曾看見她流淚的眼睛,卻注意到她悄悄的用袖邊揩拭了一下眼角。
    「你說的不錯,」她吶吶地說道:「鐵海棠的彈指飛釘,確是微妙陰險極了,防不勝防!」她輕輕歎息了一聲又道:「這也是他命當如此,其實他是不該這麼……疏忽的。」
    寇英傑道:「前輩與先師……」
    「不必多問!」婦人臉上立時又罩起了一片寒霜,那雙為淚痕所濕潤的眼睛,閃爍著凌人的神采。這雙瞳子首先接觸著寇英傑的眼睛,繼之在他面頰上轉動了一下:「也許是我太小看你了。」緩緩的道:「郭白雲生平,閱人無數,他絕不至於這一次會看錯了人。寇英傑,你應該體會得出你師父臨終對你的期望吧?他是一個最要強的人。」
    「在下知道!」
    婦人緩緩閉上了一下眸子,又睜開來道:「他臨死前的一夜都與你相處在一起?」
    「是。前輩!」
    「我想,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才收你為弟子吧!」
    「不錯!」寇英傑苦笑道:「先師收在下為弟子,純係偶然,否則以在下之武功造詣,萬難列為門牆!」
    美婦人冷笑道:「不,不是的!你這麼說,根本還不瞭解你師父的為人!」
    她的神態顯示出她終於瞭解了寇英傑優良的一面,對於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有了一番新的估價。
    「我再問你,」她吶吶的道:「你師父在臨終之前,必然把他郭氏門中不傳之秘,傾囊傳授了你,可是?」
    寇英傑心中暗吃一驚。
    婦人湛湛的目神,逼視著他,像是兩把鋒利的匕首,緊緊的逼迫著他。
    「是的!」他終於點頭道:「前輩猜的不錯,郭先師確實對在下期望很高!」
    「他傳授了你些什麼功夫?」
    「這個……」寇英傑冷冷一笑道:「請恕在下不便據實相告。」
    婦人哼了一聲道:「你敢不說麼?我只舉手之間,就可置你於死!」
    寇英傑微微一笑道:「前輩是知道在下不會說的,又何必多此一問,其實前輩也並非惡人,也萬萬不會對在下猝下毒手!」
    美婦人頓了一下,改口道:「這也罷了,我再問你,你可知道鐵海棠何以毒手殺害郭白雲之後,兀自不肯對他善罷干休,方才鷹九又何故要開棺驗屍?這又為了什麼?」
    寇英傑道:「那是他們猜想先師身上有一件他們想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
    寇英傑哂道:「前輩又何必明知故問?」
    「好吧!就算我知道。」她冷冷的道:「我問你,這件東西可在你身上?」
    寇英傑道:「前輩以為呢?我如果說不在我身上,前輩是否信過了我?如其這樣,前輩又何不下手在我身上親手一搜?」
    婦人冷笑了一聲,一雙眸子,瞬息間由他身上轉過。以她的智慧,自不會輕易被人蒙騙,她的觀察力極是敏銳,在她目游對方全身時,更不會忘記寇英傑的反應。
    是以,就在寇英傑下意識一個極其輕微的動作裡,她已瞥出了訣竅,陡地探手向著寇英傑背後的枕上抓過去。
    寇英傑背脊一挺,作勢正待出手,婦人的另一隻手,已先發制人,拿住了他的肩頭,寇英傑登時全身發麻,動彈不得,婦人卻已飄出了七尺以外。
    就在她身子方自飄出的一瞬,寇英傑頓時恢復行動,他身子倏地一翻,已由炕上躍身而下,婦人冷叱道:「站住!」
    美婦人很快的拉開了枕套,打開裡面一個布包,現出了郭老人死後留下的那個黃綾包子來,計有老人手稿抄本一本,絹簿二冊,黑玉珠一串,以及一個扁扁的檀木匣子。
    寇英傑道:「這幾樣東西,在下蒙先師臨終托囑,預備面交與郭師妹,足下以前輩之尊,何忍竊取?」
    「你知道什麼!」美婦人匆匆拿起那兩冊絹冊翻看了幾下,又放下來,再拿起那卷手稿。
    手稿上的一行字跡,立刻映入她的眼簾:「越女劍術之深奧探討研習新篇」。她似乎微微一動,可是當她再看到下面的一行小字:「彩綾愛女二十一歲生日禮物」時,卻又浮現出另一番黯然神采,她的眼睛似乎又濕潤了。
    輕輕歎了一聲,她放下了這卷手稿,道:「這卷東西千萬不可遺失……你一定要親手交給她!」「她」當然指的是玉觀音郭彩綾。說完這句話,她又把這卷手稿放到了桌案上。
    她又拿起了那串黑玉珠串,看了幾眼,忍不住緊緊的抓在手心裡。過了一會兒,她才鬆開來,又放好原處。
    寇英傑立在一旁好奇的打量著她,奇怪的是自一開始,在自己的心裡,就不曾把她當為敵人來看待,也不曾想到要向她出手。
    當然,寇英傑是有自知之明的,因為在對方那樣的身手之下,自己根本就沒有出手對抗的餘地,倘若真要愚笨到向對方出手,那可也只有自取其辱。
    是以,在這個美婦人檢視郭老人身後遺物時,寇英傑卻只在一旁靜靜的看著,每當這個婦人拿起一樣,他的心都會情不自禁的為之一陣緊張,而當她又把這件東西放下時,寇英傑的心情又會為之一鬆。
    最後,這婦人把那個扁扁的檀木匣子拿起來,寇英傑立刻緊張的道:「這裡面只不過是件擺飾罷了!」
    婦人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不錯,是一件擺飾,是一個駱駝。」
    寇英傑心裡一愕,因為對方這個美婦人並沒有打開匣子,卻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
    美婦人一雙澄波的眸子,在注視這個扁檀木匣子時,似乎含蓄著一種悠然神往的神態,那種神態引著她似乎跳越了時地的局限,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時候她還只是一個少女,一個美照四方,任性無拘,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家。似乎就在那個時候,她第一次接觸了這個匣子,她與這個匣子裡的駱駝關係是那等的密切,以至於在事隔二十幾年之後的今天,在她忽然目光觸著這個匣子時,兀自能清楚的回憶起當時的一切。
    「一個翡翠的駱駝!」她喃喃的說著,隨即把匣蓋打開來。一叢綠光,自匣子裡湧起,映照著她那張蒼白的臉,使得那張臉變成了綠色。
    美婦人的臉上,頓時興起了一絲微笑,她迅速的把檀木匣蓋蓋好,眼睛看向寇英傑道:
    「這個翡翠駱駝,你師父可曾關照過要留贈給誰麼?」
    寇英傑滿心想撒一次謊,可是不知怎麼他還是說了實話:「這個……倒還沒有!」
    婦人很驚訝的道:「他莫非沒有提到要送給他女兒郭彩綾?」
    「沒有。」寇英傑苦笑道:「也許是他老人家疏忽了,對於這個翡翠駱駝,他老人家竟然隻字未提!」
    美婦人輕歎一聲,道:「你知道這又為了什麼?」
    寇英傑苦笑一聲,道:「也許是他老人家忘了!」
    「忘了?」婦人搖搖頭道:「那是絕不可能的事!你也許不明白他,他是一個心細如髮的人。」說到這裡,她把這個匣子揣入懷中,道:「既然這樣,這件東西我就留下來吧!」
    寇英傑心頭一震,卻是無話可說。
    美婦人竟示嘉許的看著他點點頭道:「你是一個很誠實的年輕人,郭白雲畢竟老眼不花,能在臨終之前,收到你這樣的一個徒弟。」
    寇英傑抱拳道:「前輩過獎了。這個翡翠駱駝,雖然先師臨終之前,並沒有交待,但是到底是先師身後之物,似乎仍應交還給那位郭小姐。」
    美婦人搖了搖頭,說道:「不,這一次你說錯了。這件東西嚴格來說,並不是屬於令師所有。」
    「那麼,應該屬於誰所有?」
    「應該……」她苦笑了一下道:「我說了,你也許不會相信,這東西原來是我的。」
    「是……你……前輩,你是說,這是你所有?」
    「不錯,」她微微愕了一下,似乎有點後悔不該說得這麼清楚,當下面色微寒,又道:
    「詳細情形,你就不要再問了!」
    「前輩!」寇英傑冷冷的道:「這件事在下可以不問,在下武技太差,不足護衛先師身後之物,也是事實,只是前輩既要把這個翡翠駱駝帶走,最起碼,應該把前輩的真實姓名留下來,這樣郭小姐以及二位師兄詢問起來,在下方不至於無言以對!」
    美婦人搖搖頭道:「這是一個秘密,也許彩綾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郭白雲手裡有這件東西!」
    寇英傑道:「但是在下知道。莫非前輩要在下隱掩事實,不予吐實麼?」
    美婦人點點頭道:「我確是這麼想。」
    「那麼前輩就看錯在下這個人了!」
    婦人道:「你是說,你要把今日之事說與郭姑娘他們知道?」
    「是的,在下一定據實以告!」
    「你以為他們會相信?」
    寇英傑呆了一下,道:「也許他們不會相信,但是我說的卻是實在的,大丈夫但求無愧於心,也就心安理得了!」
    美婦人那雙深邃瞳子,在他身上一轉,緩緩點了一下頭,說道:「你說的不錯,為人,尤其是一個男人,確實應該有面對現實的勇氣。」她又看了他一眼,忽然發覺到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年輕人了。他的某些氣概與神態,似乎與自己那個心愛的門人相像,更有點與她那個傷心人早年所相似。看著他,她忽然呆住了。
    寇英傑也不禁越來越對這個婦人心存好奇,他向前一步,抱拳一揖道:「前輩如以真實姓名見告,在下感激萬分!」
    美婦人恍然警覺,輕歎一聲道:「你一定要知道我是誰麼?」
    寇英傑道:「唯有道出前輩真實姓名,不足以取信郭小姐與二位師兄!」
    「你錯了!」婦人冷冷道:「為你著想,還是不道出我的名字,否則你將不容於你那兩個師兄,只怕那郭小姐也不會見諒於你!」
    「這又為什麼?」
    「也許你還不知道,」婦人道:「你那兩個師兄,俱是心胸狹窄,而又生性多疑之人,如果你掩瞞事實不說,他二人果真不知倒也罷了,如果你真的說出事實,只怕勢將不容,那時候……哼!」
    說到這裡,她臉上微微現出了一些怒容,頓了一下,才又道:「我真有點為你今後的處境擔心,你千辛萬苦,為送先師之靈,一片忠心,又為了什麼?也罷,」她眼睛裡散放出一種異樣的光采,道:「不如你眼前隨我去吧,我必會厚葬你師郭白雲,你如肯改拜我為師尊最好,否則我待你亦可如故人子弟,將一身武功傳授與你,以你質稟為人,將來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頓了一下,她直視向寇英傑道:「你以為這樣可好?」
    寇英傑真沒想到,她竟然會有這麼一番說話,一時不禁為之瞠然。
    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對方這番話在腦子裡轉了一下,隨即上前深施一禮。
    婦人面上一喜。
    卻不意,寇英傑道:「前輩盛情,在下心領有餘,無奈先師言猶在耳,重任在身,不敢從命,此去即使不諒於郭姑娘與二位師兄,亦不敢少違初衷,前輩苟有見愛之心,不如將翡翠駱駝發還在下,以便成全!」
    婦人冷笑一聲,道:「我已破格一再為你著想,你偏偏執迷不悟,看來我確是愛莫能助了。這件東西原是我所有,現在物歸原主,談不到發還二字。」
    寇英傑一躬道:「既然如此,即請前輩賜告真名。」
    婦人搖頭一歎道:「你這人真是個死心眼兒,實在告訴你吧,我名成玉霜,與你師尊郭白雲乃是……」伸色一懍,她忽然黯然道:「算了,你知道這些已經夠了!」說罷略為頷首道:「我走了!」
    嬌軀待轉之際,卻又住身冷笑說道:「其實,我此來的目的,並不是旨在這個翡翠駱駝,而是在江湖上傳開的一樣東西,你可知道是什麼?」
    寇英傑搖搖頭,現出十分沮喪的樣子:「在下不知道。」
    姓成的婦人微微瞇著眼睛看著他,點頭道:「也許你說的是真的……因為連我也十分的懷疑!」
    「前輩懷疑些什麼?」
    婦人道:「外面傳說,你師父郭白雲擁有一樣瑰寶,當年金龍老人畢生武功菁華的一卷手卷。」
    寇英傑心頭一驚。
    婦人繼續道:「這卷藏有金龍老人畢生武功菁華的手卷,名叫『金鯉行波圖』,傳說金龍老人將其生平最為得意舉世無匹的一套『魚龍百變』注入筆鋒,畫成了百條金鯉,以供後世有緣智者忖而習之,是以當今武林中人,誰能具有這卷圖畫,無疑即將是未來領袖群倫的武尊。」
    寇英傑道:「原來如此。」
    美婦人說道:「他們所以懷疑令師擁有這件武林至寶,純是因為當年金沙江畔,令師郭白雲曾經發現了當年金龍老人晚年修真的洞府,並目睹了老人軀體,以及老人手抄的勸世經典。」
    她微微一笑又道:「所以因為這樣,他們就進而推想老人這一套罕世的武功寶圖一定也被你師父拿去了!」
    寇英傑神色不變的道:「那麼依前輩的看法呢?」
    美婦人一笑,道:「我卻以為這是靠不住的!」她眉頭微微一皺,又道:「我所以抱持懷疑的態度是,如果郭白雲真的擁有這卷魚龍百變圖,以他武功造詣及智慧,必然早已將畫中所顯示的武功參透,那麼,這一次又何至於還會輸在了鐵海棠的手裡?所以我斷定外面的傳說是靠不住的,現在事實證明果然不在他手上。」
    寇英傑心裡一塊石頭落地,卻也不便多說些什麼,她所謂的事實證明,必然是指眼前郭白雲所遺留下的這些遺物中並沒有那卷圖畫。然而寇英傑卻知道她是被自己愚弄了。一個老實人有時候很容易愚弄一個聰明機智的人,訣竅就在老實這兩個字上。
    寇英傑沒有撒一句謊,其實他自動請求要她搜自己身子時,內心實在捏著一把冷汗,事實證明他這一手用對了。如果他當時沒有這麼一激,這個婦人是否會搜他身上,可就不敢說了。
    現在她非但不懷疑寇英傑藏有這卷寶圖,甚至於也否定了郭白雲曾經擁有。
    這種認定自然使得寇英傑大感輕鬆。
    美婦人說到這裡,忽然微笑了一下道:「但是外面的人,並不這麼想,尤其是鐵海棠,他似乎認定了那卷魚龍百變畫卷在郭白雲身上,那麼郭白雲一死,這卷圖畫必然在你身上,所以你今後可是十分的危險!」
    寇英傑道:「在下知道!」
    美婦人看了他幾眼,像是還想說些什麼,只是欲言又止,寇英傑卻如芒刺在背,對方一時不走,威脅也就一時不得解除。
    對於寇英傑來說,對方硬性拿走了那個翡翠駱駝,無異是一種盜賊的行為,寇英傑沒有理由再這般的對她禮待,然而設非是她的解救,只怕寇英傑此刻落得的下場更加悲哀,早已為鷹千里所擒,不要說所有郭白雲留交的遺物不保,就是他這條命,要想保存也是萬不可能了。
    是以,基於以上的理由,寇英傑對於這個婦人的感激遠超過恨惡,至於她所拿走的那個翡翠駱駝,也就無可奈何了。
    美婦人緩緩走到了靈柩旁邊,再次的向著郭白雲的遺容注視著,良久,她歎息一聲道:
    「我不該驚動他的……」隨即回過身來道:「我走了!」
    三字出口,她身子霍地狂飄而起,就在她身子騰起的一剎那,那兩扇虛掩著的紙窗,倏地敞開來,隨著她投出的身影窗扇又自行合攏。
    寇英傑呆立了一刻,才恢復了鎮靜,他腦子裡反覆思索著那婦人的名字——成玉霜,對她的身世行蹤感到無比的好奇。
    他當然為著失落的那個翡翠駱駝感到懊喪,反之,卻又不禁為著能夠保存現有的一切而慶幸。
    無論如何,他決定要盡快離開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