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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惡徒受刑 頓開茅塞

不大的工夫,艙中傳出一個粗暴的聲音道:「放你媽的屁!我最小的叔叔也四十二了!」
    又聽李八斗接口道:「東翁息怒!也許……也許你離鄉之後,老太爺又生了一個小的……」
    話末說完,那人又罵道:「滾你娘的蛋!我爺爺死了三十年了,我也曾去上墳,你們家才他媽死人還養兒子!」說著一陣踏步之聲,那人已喊道:「那來的小王八蛋,敢如此戲弄我?」
    又聽李八斗的聲音追著道:「東翁!說不定是遠房的……」
    話末說完,只聽得「啪!」的一聲,李八斗想是挨了一巴掌,怪叫不已。
    那人又罵道:「什麼遠房,進(近)房?進你娘的房!」
    接著「砰!」的一聲,艙門被人一掌打開,出來一個粗壯的年輕人。他穿著一件錦緞的儒衣,邊上滾有毛邊,顯得一派華貴。可是他生得粗眉大眼,虎虎有力,與他的衣著極不相稱。
    他身後跟著李八斗,用手掩著臉,歪著個腦袋,一臉的苦相。
    那先前之人就是莫雨秋,他怒氣沖沖地跨到船頭,用手指著白如雲,大叫道:「呸,你是個什麼東西,竟敢如此侮辱你少爺?」
    白如雲始終坐著不動,舉目笑道:「侄兒,你怎麼連尊卑之禮都不懂啦?」
    莫雨秋氣得怪叫,便要作勢撲來。白如雲緩緩站起了身子,用手止住了他,慢吞吞地說道:「莫雨秋,看你也是練武之人,不過還不配與我動手,我此來專為教訓你。」
    白如雲話末說完,莫雨秋又怪叫道:「小子真個膽大包天,敢捋虎鬚。」
    白如雲雙眉一挑,喝斷了他,說道:「莫雨秋,我要不現些功夫,諒你也不知道我是什麼人,你過來。」
    莫雨秋一晃身,已然越了過來,小船毫不搖晃,可見他輕功還不錯。
    他才一站定,便要動手,白如雲突道:「你不用急,老實說,我實在不願與你動手,現在我們定一個較技的辦法,你看如何。」
    莫雨秋昂然笑道:「一切由你,我如不勝,由你處置。」
    白如雲笑道:「好得很,我如不勝,蹈江而死!」
    莫雨秋點頭道:「好,你說說怎麼比吧?」
    白如雲問道:「你身上可有玉牌或翡翠麼?」
    莫雨秋一怔道:「你問這做什麼?」
    白如雲笑著由身上模出了一塊翡翠,笑道:「你別擔心我詐你的財,我自己有的是!
    你再拿一塊來,我自有道理!」
    莫雨秋見白如雲手上的,是一塊極上品的玻璃翠,真可說是價值連城。
    莫雨秋自己雖然也有幾塊好翠,可是均未帶在身上,當下他想起了上月曾送給師爺一塊極好的翠牌。
    於是,他轉過了頭,對著師爺李八斗道:「師爺,你先把我上次給了你的那一塊翠牌借來用用。」
    李八斗如中急電,睜大著小眼道:「什麼?什麼翠牌?」
    莫雨秋大怒,喝道:「什麼!什麼!別裝蒜,快拿出來!」
    李八斗無奈,顫顫地由懷中摸出一個紅綢包。
    他極小心地打開,拿出一塊翠牌,哭喪著臉,往前移了一步,說道:「東翁!你借……
    借去幹什麼?」
    莫雨秋喝道:「你不用管!」
    他飛身過去,由李八斗手中取過翠牌,又回到了小船上。
    翠牌一離手,李八斗臉上的光彩幾乎失去了一半,他差點沒下淚來。
    這時幸虧有兩個漢子扶著他,不然只怕要掉船下去了!
    莫雨秋倒是毫不在乎。
    他把翠牌交給白如雲,問道:「翠牌已有了,你說怎麼辦吧!」
    白如雲一笑,由艙門上拆下了手掌大的兩塊木板,把兩塊翠牌分別放上,含笑道:
    「現在我將木板丟在水面,人不能離此船,要以掌力把翠牌取回,你可辦得到麼?」
    莫雨秋不禁一驚,那李八斗更是怪叫起來!
    莫雨秋心道:「如果我用掌力,把浪花震起,木板震到船邊,我就可將翠牌取回了!」
    莫雨秋想了想,道:「好吧!」
    他這兩字一出,李八斗已然流下淚來,嗚咽叫著道:「東翁!少爺,這可不是玩的,這是寶貝呀!我的天!哪有這麼比武的?」
    白如雲及莫雨秋俱都毫不理會。
    白如雲望了他一眼,問道:「你可準備好了?」
    莫雨秋將身子走近船舷。
    接著他挽起了袖子,說道:「好了!你丟吧。」
    自如雲含笑把李八斗那塊翠牌,放在木板中央,輕輕地丟出了七八尺,「啪!」的一聲輕響,落在了水面上!
    那翠牌平穩地落在木板上,立即向下游流去。
    莫雨秋料不到白如雲會丟得這麼遠,不禁大急,登時用足全力,劈空一掌,向那木板的旁邊打到。
    他的掌力也頗為驚人。
    只聽「轟!」的一聲大響,浪花將那塊翠牌,湧上了七八尺。
    可是離船已有一丈,莫雨秋空白招手,卻無可奈何,急得連連頓足。
    等到浪花落下之後,水面上只剩下一塊木板,隨著流波,極快地向下游而去。
    而莫雨秋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這時大船上一陣亂,只聽眾人叫道:「少爺,李師爺昏過去了!」二人看時,李八斗癱在一個大漢懷中,翻著白眼,口角吐沫,已然失去了知覺。
    莫雨秋咬牙道:「送進去!」
    接著轉頭對白如雲道:「該你!」
    莫雨秋雖然失敗了,可是他卻怎麼也不相信白如雲會成功,因為這種功夫,根本是他平生沒見過的。
    可是這種功夫對白如雲來說,可以說是彫蟲小技,易如反掌的了。
    白如雲冷冷說道:「你注意了!」
    他說完此話,抖手之下,他那片木板,脫手飛出了一丈,落在水上。
    眾人看得清清楚楚,板上那塊上好的翠牌,隨波而下,一直流出了一丈五六時,才聽到白如雲說道:「你看清楚!」
    只見白如雲略微地抬一下手,便見那木板之前,突然湧起一個小小的浪頭。
    又聽得「波」的一聲輕響,那塊木板,好似受了一種奇怪的力量,被那浪頭彈了起來。
    翠牌立時離板而起,揚上了數丈高,落下之時,恰好落在白如雲的掌心。
    這一手奇技,立時使得眾人大為驚奇,無不歎為觀止。
    莫雨秋大驚之下,他一咬牙,雙掌一挫,便向白如雲撲了過來。
    他口中怪叫道:「我倒要看你是何鬼怪?」
    白如雲一聲長笑,喝道:「你好大的膽。」
    只見他長袖微揚,翻臂之下,莫雨秋已經「砰」的一聲摔在了船板上,昏迷不醒。
    白如雲挾起了莫雨秋,點足之下,已然越到了大船之上。
    船上的人又驚又怒,正要一哄而上,白如雲已厲聲喝道:「你們可是找死?」
    他的聲音並不大,可是全船的人,卻沒有一個敢動了,甚至連對他看一眼都不敢。
    白如雲冷笑連連,自語道:「這等功夫也敢為非作歹!……你們都在這兒等著,誰也不許逃,不然……」
    白如雲說到這裡,右手二指向上微微一點,只聽得「格咯!」的一聲大響,那大船的桅桿,竟被他二指凌空點斷。
    眾人都被嚇得變了色,可是他們卻無一人敢動。
    艙內立時大亂,但他們知道是怎麼回事,一個個不敢吭聲。
    白如雲挾著莫雨秋進入艙內,只見佈置得頗為華貴,在一桌酒宴之前,正有兩個歌姬,縮作了一團。
    那李八斗也醒了過來,正在不住地哆嗦。
    白如雲坐下之後,一掌拍醒了莫雨秋,喝道:「在旁邊坐下!」
    莫雨秋自知與白如雲功夫差太遠,只得應命而坐。
    白如雲凌厲的目光,射在他的臉上,良久之後,發出了一陣極輕視的冷笑,說道:
    「你這等功夫,居然也能稱王,真叫我想不通,難道長江一帶,就沒有人能治你麼?說!」
    白如雲的話就像律令一般,莫雨秋不禁低下了頭,帶愧道:「我的功夫雖然不行,可是我有個親人,他可厲害得很!」
    他說到這些,立時挺直了腰,好似有人與他撐腰似的。
    白如雲間道:「啊?你有靠山,此人是誰?」
    莫雨秋帶笑道:「你武功雖高,可是絕非他對手!」
    白如雲大怒道:「他叫什麼?」
    莫雨秋說道:「他是我表弟,雲南龍勻甫!」
    白如雲聞言不禁站了起來,變色道:「啊?——你是龍勻甫的表兄?」
    莫雨秋見狀,只當自如雲駭怕了!當下得意地笑了笑道:「當然是的,這還假得了嗎?」
    白如雲發出了一陣刺耳的笑聲,說道:「我有急事,本來不想過份罰你,以免耽誤我的時間!既然你抬出龍勻甫來嚇我,那可怨不得,要好好治治你了!」
    莫雨秋這才知道,說出了龍勻甫,不但不是福,反而是禍。
    他聽白如雲口氣不善,不禁害怕道:「你……你要把我怎麼樣?」
    白如雲不答,命人將蔡哲喚進艙中,詳細詢問莫雨秋在這一帶的所做所為。
    原來莫雨秋也不是什麼大惡之人,只不過是仗勢欺人,搜刮富戶的錢財等。
    白如雲詳細問清之後,點了點頭,取過三張白紙,匆匆就寫。
    莫雨秋簡直不知白如雲在弄些什麼,但又不敢問。
    白如雲寫好之後,朗聲道:「莫雨秋,李八斗,你們過來!」
    莫、李二人戰戰兢兢地走到白如雲身前。
    白如雲望了他們一陣,突然笑了起來,他卻伸出兩隻手,分別拍著二人的肩膀道:
    「坐下!坐下來說話。」
    二人只覺肩頭發麻,身不由已地坐了下來。
    白如雲慢吞吞地送過了一張紙條,給莫雨秋道:「你先看看,還有什麼意見沒有?」
    莫雨秋莫名其妙地接了過來,過目之下,不禁嚇得他渾身冷汗!
    原來第一行寫著:「鐵旗俠白如雲判」七個大字。
    莫雨秋不禁心驚肉跳,付道:「完了!原來遇見了他!」
    他強自鎮定,看了下去,只見上面寫道:
    「莫雨秋,雲南省人,三十歲,性別男。
    犯罪事實:仗勢欺人,魚肉鄉民。
    判決:八年。」
    莫雨秋驚出一身冷汗,問道:「這……這是什麼意思?」
    白如雲冷冷道:「你先不用問,這上面寫的有什麼不對的麼?」
    莫雨秋又低頭看了一眼,發出淒慘的聲音道:「有……一點,我不是雲南人,是河南人!」
    白如雲面上沒有一點表情,卻把白紙取過來,改成了河南,然後問李八斗道:「你也是河南人吧?」
    李八斗顫聲道:「是……河南……洛陽!」
    白如雲點點頭,說道:「倒是個好地方!……多大年紀?」
    李八斗嚇得混身發抖,說道:「我……五十二了!」
    白如雲提筆匆匆寫就,遞給了他,說道:「你看看!」
    李八斗雙手接了過來,上面寫道:
    「李八斗,河南洛陽人,五十二歲,性別男。
    犯罪事實:陰謀害人,助封為虐。
    判決:九年。」
    李八斗看完早已老淚縱橫,哭道:「叔爺……我為啥還比他多一年?叔爺!」
    白如雲還聽他叫自己叔爺,心道:「這人也簡直太糊塗了!」
    白如雲由他手中取過那張白紙,然後將二張白紙摺好,套在了信封內。
    白如雲封好之後,對二人道:「你們已經被我點了『生門』大穴,半月之內,若不解開,便要慘死!」
    二人聽到這裡早已嚇得面無人色,莫雨秋試一運氣,只覺得混身酸麻,心知白如雲所言不假,不禁淚下如雨。
    白如雲接道:「我已經給你們定了刑期,你們帶著書信,到巫山十二峰頂,高呼三聲老道,自有人來引接你們。我點之穴,天下只有老道一人能解,解過穴道之後,他自然會帶你們入牢。」
    白如雲說到這裡,莫雨秋、李八斗二人都叫苦不迭。
    白如雲又接著道:「你們回去之後,限三天時間,把全部家產散盡,救濟貧困之人。
    我這幾天就在附近,你們要再耍花樣,那可是你們找死!」
    莫雨秋早已深知白如雲的厲害,低頭道:「今天落在你手,但憑發落,可是日後你莫後悔,我的……」
    他話末說完,白如雲一聲怒喝道:「住口!我沒叫你說話,不准開口!」
    莫雨秋又氣又怕,渾身不禁顫抖了起來。
    白如雲繼續道:「老道的脾氣很怪,你們可不能招惹他,不然是準死無疑!另外還有兩個小孩子,你們也不可招惹,否則苦頭是你們吃,可就與我無關了!」
    白如雲說到這裡,站起身子,把手上的書信交給了莫雨秋,說道:「我還有事,不能多耽誤,你回去把所有的人解散,各散些銀兩,自謀生活。我短期內不會回去,不過,你們刑期一滿,一定可以放你們出來!」
    這時李八斗哭道:「叔爺!」
    他才叫了一聲,莫雨秋已怒罵道:「娘的!你還以為他是我叔叔?」
    李八斗這才改口道:「少爺!我沒啥錯,只是貪點銀子,出點主意,平常可連蒼蠅也沒打死過,就是有罪,也判不了九年呀?為啥比他還多一年?我五十二了,九年下來六十一了,還能幹啥呀?」
    他說著竟痛哭起來。
    他的哭聲越來越大,白如雲雖然匆勿地判了他們的刑,可是他已由眾人口中打聽得詳詳細細,知道莫雨秋為惡,大半是出於李八斗的獻計。
    白如雲怒睜雙眼,沉聲喝道:「你再哭,再哭我還要多判你一年!」
    嚇得李八斗趕緊止住了哭聲,他雖然不哭,可是那張臉比哭還難看,如喪考妣似的,還在不住地抽搐著。
    白如雲走到他面前,用著比冰還冷的聲音說道:「世界上只要有你們這兩種人湊合在一起,什麼壞事都做得出來!我尤其恨你這種奸壞的小人,判你九年,是一點也不冤枉的!」
    白如雲說著,轉身對莫雨秋道:「你回去以後,把你們倆人的財產完全散盡,然後就可以出發了,若是耽誤得久了,可是你們自尋死路!」
    白如雲說著出得艙來,飛身回到自己的小船上,回頭對大船上的人,厲聲說道:
    「今天便宜了你們這群東西,以後我要是再聽到你們有半點為惡,便是你們喪命的時候了!」
    船板上的人,在一聽到「鐵旗俠」三字時,早巳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這時,個個連聲應諾著。
    白如雲回頭對蔡哲道:「扯帆!我們該走了!」
    蔡哲連聲答應著,這時莫雨秋及李八斗鮑跟著跑出艙來,李八斗更是跪在船舷,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了起來,口中嚷道,「白少俠!我真屈呀!」
    莫雨秋知道除了服刑以外,絕無其他方法了,只得硬撐著,高聲問道:「白……少俠,半月之內……」
    白如雲知道他心意,不等他說完,便接口道:「半月之內無害,過一天可就不可救了,你們好好記住!」
    這時小船已然扯滿了帆,緩緩地移動開去,李八斗急得抓住船舷,哭叫著道:「白少俠……你的判刑可有大赦沒有?」
    這時候,白如雲的船,已然駛出了數丈,隱隱傳來他冷酷的聲音:「十年大赦一次,由今年算起!」
    立時,江面又傳出了李八斗痛哭的聲音。
    白如雲懲治了這兩個惡人,心中很是高興,他仍然穩坐船頭,觀賞江景,對於剛才的事,好像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樣。
    蔡哲對於白如雲既敬佩又害怕,不時陪笑說上幾句話,可是白如雲只是應諾幾聲,連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心中卻在想自己的事,自從他隨秦狸學成了一身奇技之後,除了他師父外,他不相信有任何人能夠勝過他。
    可是,料不到連遇高手,龍勻甫的功夫,也不見得比他差,即使差也是極有限的。
    星潭,更是超過他太多了,戲弄他的情形,正如同他以往戲弄江湖豪傑一樣。
    他越想越難受,加之在感情上,又受到莫大的打擊,更使他變得怪僻起來。
    他望著層層的波濤,忖道:「我這一次到了廬山,一定下苦功,十年,二十年,如果不成奇技我就老死山中好了!」
    「反正,我也是孤獨的,得不到任何人的愛,青萍……她也是不愛我的,我真後悔把她擄進山去!」
    他反覆地思索著,這些年來,他希望的,他要的,只要他去做,沒有不被他獲得!
    他相信自己可以得到一切,可是這一次,他所得到的,只是一大堆的煩惱,和那只屬於他自己的,獨特的寂寞。
    他又想到了他的身世,惡狠的繼父——那張殘酷的面孔,永遠在他的記憶裡,泯滅不掉,就是這一張醜惡的臉,使他憎惡世界上所有的人!
    還有他的母親——那個可憐的女人,生活在恐懼悲哀之中,失去了白如雲之後,這些年來,她是如何地生活著?
    這些問題,無一不使白如雲痛心疾首,傷心斷腸!
    早在三年以前,他就派人去接他的母親,可是他們已經遷移了,誰也不知道他們的下落。
    江風冷冷,陣陣吹向他的身體,他卻墜入了往事中,麻木得失去了知覺。
    良久,良久,才聽得他低聲地自語道:「這些事都來找我做結束的!」
    初冬,漫天飛雪。
    廬山被白雪點綴成銀色,聳立著,像是一個永遠不會屈服的英雄。
    山麓下有著一排小小的酒店,坐滿了食客,他們有的是居家於此,有的是木材工人,但大多數是藥材商人,等候著雪小時便要入山。
    這時,在大雪瀰漫中,遠遠地馳來一匹駿馬。
    馬上坐著一個勁裝的青年,他穿著一身黑色的密扣輕衣,頭上紮著一塊黑緞,身上披著一件灰貂細毛的斗篷。
    他目若寒星,腰身挺直地坐在馬背上,如此嚴寒的天氣,他卻絲毫沒有冷怯的感覺。
    他身上落滿了浮雪,可是他卻不理會,任它們溶化或結冰。
    馬蹄踏著尺許的冰雪,霎那來到酒店之前。
    馬上的青年猛然收韁,駿馬發出了一聲長嘶,人立而起,揚起了大片雪塵。
    馬上的人翻身落下,店內燈光照著他俊秀的面孔——他是白如雲!
    長途的跋涉,反而使他更有精神了!
    可是,當你仔細看時,他臉上除了原有的冷漠和嚴峻之外,又多了一層憂鬱之色。
    他牽著馬,往店前移動了一些,沉聲道:「夥計!有餵馬的地方沒有?」
    店內跑出個三十餘歲的漢子,頂著大斗笠,高聲叫道:「有!你快進來,馬交給我!
    白如雲把馬交給他,說道:「好好餵它!」
    說著他推門而入,全酒店的入,不禁。—齊把目光投向這個奇怪的年輕人。
    白如雲對於他們視若無睹,他看了看自己身上不禁吃了一驚,付道:「啊I我身上都結了冰,還不知道呢!」
    他解下了斗篷,抖去了身上的冰雪。
    這時有個小夥計送上一大塊毛巾,白如雲接過,勿匆把身上拭了一陣,尋了個靠窗口的座位坐好。
    小夥計滿面含笑道:「少爺!你遠道而來吧?這天可真冷啊!」
    白如雲點點頭,說道:「你先送壺酒來!」
    小夥計答應而去,少時送來酒及一把熱手巾,白如雲把手擦拭一下,飲了一杯溫酒,腹內立時暖和起來。
    一個孤獨的人,總會想到飲酒,在以往白如雲是很少飲酒的;可是在他隻身走江湖以來,他沒有一天不飲酒的。
    他一個人獨飲,眼睛也從不向四周的人望一下,好像根本就沒有感覺到他們的存在一樣。
    這時小二送來了熱食,含笑道:「少爺!你是住店還是訪友?」
    白如雲抬了一下眼睛,冷冷道:「我用完飯還要上山!」
    小二似乎吃了一驚,忙道:「這麼大的雪,天色馬上要晚了,你還要上山?」
    白如雲揮手道:「不用你管!」
    小二皺了一下眉,又接口道:「少爺!就算你人受得了,恐怕馬也受不了!」
    白如雲揚了一下眉毛道:「我的馬是千里良駒,你不要小看它!」
    小二連忙陪笑道:「不是的!馬的腳力雖好,可是冰天雪地,恐怕傷了蹄子,這匹好馬就算完了!」
    小二一句話提醒了白如雲,他「啊!」了一聲,說道:「你們剛才餵馬的時候,可曾看過它的蹄?」
    小二彎腰道:「已經腫了!要是再跑,恐怕要破!」
    白如雲不禁緊皺眉頭,說道:「啊——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看樣子今天要歇在這裡了!」
    小二滿意地笑了笑,說道:「少爺,廬山就算我們的房間最乾淨,連馬房都可以住人,你今天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趕路好了!」
    白如雲點點頭,問道:「明天早上,馬蹄可會好麼?」
    小二笑道:「我已經用藥水洗過了,沒問題,明天一定消腫!」
    白如雲含笑點頭,說道:「好了!少時你再領我回房吧!」
    小二答應了一聲退下,白如雲持酒獨飲。
    這一路雖是順江而下,可是,由於他中途管了幾件閒事,所以整整地走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來,他的心始終還在巫山,他每天懷念他的師父,和他一手興建的那片山莊。
    他也必然地想到伍青萍、哈小敏、龍勻甫,他時常自忖,「青萍現在不知道哪裡去了?說不定她已經與龍勻甫成了婚?」
    每當白如雲想到這裡時,便有一種莫大的痛苦,他實在想不透,伍青萍為什麼不該屬於他?
    這時,他似乎瞭解到,悲慘的人生,是由於愛的混亂而造成的。
    深愛著你的,你不愛;你所深愛的,又不愛你……悲劇總是在這種情形之下產生。
    這時他一杯在手,愁思深長,越發地排遣不去。
    白如雲正在悵然深思之際,突覺一陣寒風拂體,有人推門而入。
    白如雲舉目一看,心中不禁一動。
    這進來的,是一個年約四旬的書生,生得眉清目秀,一臉的書卷氣。
    他穿著一件黃葛布袍,頭上戴著一頂黃絨風帽,手拿一把油布傘,意態瀟灑,卓然不群。
    他進來之後,只見滿酒店的人,一齊都站了起來,含笑向他問好。
    這秀才模樣的人,也含笑回了禮。
    白如雲心中好不詫異,付道:「這人到底是幹什麼的?怎麼眾人都對他那麼恭敬?」
    白如雲正在思忖之際,已見店主含笑迎了過去,用一塊雪白的布巾,掃著他身上的落雪,笑著道:「裴先生,你這麼晚了,怎麼還下山?」
    裴先生一面謙讓著,一面笑道:「胡家大嬸病沉了,我看完了病,耽誤一下,就回不去了!」
    店主接著笑道:「有你的方子,再重的病也投關係的!」
    裴先生笑道:「她吃過藥以後,已經好多了!」
    白如雲心中付道:「原來他是一位名醫!」
    這時酒店之內,已經坐滿了人,店主走到白如雲面前,含笑說道:「少爺!在你這兒搭個座怎麼樣?」
    白如雲皺了一下眉頭,點了點頭。
    於是店主便把裴先生帶到白如雲的桌前。
    裴先生向白如雲含笑點了點頭,道了一聲「打擾!」這才坐了下來。
    白如雲也略微地點了點頭,忖道:「討厭!這人的禮真多!」
    裴先生坐下之後,對店主笑道:「我先喝點酒,今天在這過一夜,等明天再上山!」
    店主笑道:「你的大駕最難留,這一次可是人不留,天留了!」
    他說著含笑而去,這時鄰桌的酒客,也紛紛地向裴先生寒暄問好,裴先生忙著應付。
    白如雲雖然有些煩躁,可是心中亦頗覺奇怪,打量了他一眼,忖道:「看樣子他的人緣還不錯呢!」
    白如雲又突然想到他住在山上,不禁又望了他一眼,忖道:「他分明毫無武功,怎麼也住在山上?莫非是隱士之流?」
    白如雲想著,又不禁望了他一眼。
    正好這時裴先生一雙含笑的眼睛,也向白如雲投來,當他接觸到自如雲那雙明亮的眼睛時,似乎吃了一驚。
    他對白如雲笑了一下,說道:「小哥!可是路過這裡?」
    白如雲用手向上指了一下,搖了搖頭道:「上山!」
    那裴先生似乎對白如雲的冷漠感到了驚奇,怔了一下,說。道:「這兩天大雪,山上的路可真不好走!」
    白如雲這時酒飯已然用畢,推桌而起,說道:「我知道!」
    他說完之後,立時轉身喚小二道:「夥計!帶我回房!」
    自如雲無禮的動作,立時引起眾人的不解,紛紛議論著。
    可是那裴先生,仍然含笑自如,慢慢地飲著酒,毫不介意。
    白如雲在小二的引導下,進入了一間頗為簡陋的房間。
    連日來的奔波,這時感到疲憊異常,他匆匆地脫下了衣服,躺在床板上,思索著入山之事。
    宙外急風驚雷,淒淒冷冷,白如雲心亂如麻,他不停地想道:「我到了山上以後,決心要把『兩相神功』練成,否則我就不下山了!」
    這個怪僻的年輕人,由於童年時所受的欺凌和打擊,養成他「一切超人」的天性。
    他幾乎整夜失眠,一直到四更左右,才昏昏睡去。
    所以當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了。
    滿天的飛雪已停,風也減小,可是寒冷依然,但總是一個上山的好天氣。
    白如雲匆匆漱洗完畢,購買了十日的乾糧,備馬離了酒店。
    他的生性實在太不合群,他甚至連問路都不肯,只是漫無目地上山而去。
    地上的浮雪,都被凍成一塊塊的堅冰,馬蹄踏在上面,發出了「得!得!」的清脆聲響,傳得很遠。
    由於附近打獵採藥之人頗多,所以開了一條山徑,直往山上通去。
    白如雲策馬快奔,沿途有不少的人,大半是趁著雪停下來採藥的。
    白如雲順著這條兩皮左右的雪徑,飛快地向上奔去,他心中想到:「幸虧昨夜雪停了,這些浮雪都結成了冰,不然馬蹄又要受傷!」
    馬行得很快,越上越高,沿途已無人跡。
    白如雲打量四下,只見千樹披雪,萬物皆白,冰石霜林,一片瓊瑤。
    當此美景,白如雲不禁心曠神怡,胸襟大開。
    他立時把馬的速度放慢,這裡已無開好的路,可見再往上就無人走了。
    白如雲策馬在亂石叢樹之問,尋路而上。
    他仰頭望了望,頂頭一片灰白,山頂在何處,不可見得,一層層的冷氣冰屑,隨風移動。
    白如雲心中忖道:「料不到廬山居然也有此氣派,難怪要聞名天下了!」
    白如雲正在欣賞山間冬景之際,突聽不遠處有人喘息之聲,不禁吃了一驚,討道:
    「這裡已是山高萬丈,怎麼還會有人呢?」
    他想著立時帶馬過去,越過了一排冰石,只見十餘丈外,有一個黃衣人,手中拿著一枝竹節,正在慢吞吞地向上攀爬。
    那人正是白如雲昨夜在酒店內所遇的裴先生。
    白如雲不禁心中一動,忖道:「莫非我看走了眼?他是一個身負奇技的人!」
    那裴先生步履艱難地爬了一陣,坐在了一塊大石上休息著。
    這時白如雲的馬,已然走到近前。
    裴先生抬起了頭,望了白如雲一眼,笑道:「啊!你已經趕到這了?還是你們年輕人快!」
    白如雲點點頭,問道:「你也住在山上?」
    裴先生含笑點頭,用手指著遠方,說道:「還遠得很呢!」
    白如雲見他雙頰涔汗,喘息不已,斷定他是不會武功之人,心中雖然奇怪,但他卻不發問。
    裴先生又抬頭問道,「小兄弟!你上山來作甚?」
    白如雲略一沉吟,說道:「我來找藥,不久就走!」
    裴先生點了點頭,啊了一聲道:「啊!原來這樣!」
    白如雲這時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彷彿覺得,這個讀書人的風度,談吐,都有一股莫大的吸引力,使人樂於去接近他。
    在以往,白如雲所接觸到的,除了秦狸一類的怪人外,其他的人,在他面前都是戰戰兢兢。
    他從沒有感覺過這麼親切和自然的談吐,以及那和善平靜的笑容。
    白如雲思索了一下,突然說道:「我看你行走不便,我載你一程如何?」
    裴先生似乎有些意外,他望了白如雲幾眼,含笑說道:「這麼說我便打擾了!」
    白如雲由馬上翻下,扶著裴先生上了馬,然後自己也躍了上去。
    裴先生用手指著左方說道:「由左邊走!」
    白如雲立時帶轉馬頭,疾馳而去。
    那文士似乎很少騎馬,雙手緊緊地扶著鞍橋,身子尚且不住地搖晃。
    他半側了頭,問道:『小哥!你叫什麼名字呀?」
    白如雲沉吟了一下道:「我姓白!」
    裴先生點點頭,不再說話,白如雲反問道:「你呢?」
    裴先生一笑,說道:「我姓裴,叫大希!」
    白如雲點點頭,又問道:「裴先生在山上住了多久了?」
    裴大希感觸頗多地點著頭,說道:「二十年了!」
    白如雲不禁一驚,說道:「啊!二十年……你住在山上二十年作甚?」
    裴大希含笑道:「不為什麼,我只是唸書!」
    白如雲聽了越發奇怪,付道:「他唸書為何住在高山頂上?為何不去求取功名呢?」
    白如雲雖然詫異,但這些話也不好問出。
    二人沉默下來,裴大希不時地指點路徑,於是馬兒忽東忽西,越上越高了。
    白如雲間道:「快到了吧?」
    裴大希笑道:「還早呢!現在還不到一半!」
    白如雲驚異不已,問道:「你住這麼高,上下不是太不方便了麼?」
    裴大希一笑道:「我難得下山,每三個月方下山一次!」
    白如雲啊了一聲,又問道:「這山上還有別人住沒有?」
    裴大希搖頭道:「有沒有我不知道,不過二十年來,我從未遇過其他人!」
    白如雲暗暗點頭,忖道:「他一定遭了很大的變故,灰心之餘才住在這裡,就像我住在巫山一樣。」
    白如雲想到這裡,不禁對他有一種莫名的同情。
    他正在遐思之際,突聽裴大希道:「啊!大雪要來了,我們快找個避雪的地方吧!」
    白如雲說道:「沒關係!我們冒雪而行。」
    裴大希笑道:「老弟!山頂可不比平地,非避不可。」
    白如雲聞言忖道:「對了,他是個不會武功的人,怎麼能比我?還是避一下好了。」
    白如雲想著問道:「這附近有什麼地方可以避雪?」
    裴大希略微打量了一下地勢,說道:「左邊三十幾丈,大概有個石洞!」
    白如雲聞言,立時帶馬過去。
    這時天上已然飄下了飛雪,絮絮繁星,滿空飛舞,甚是凌厲。
    二人都感到口鼻難開。轉過馬頭之後,白如雲一眼望見,果然有一座山洞,甚是寬大,當下連忙策馬入內。
    裴大希在白如雲扶持下,下了馬,笑道:「幸虧遇見了你,不然我受的罪可就大了!」
    他說著不停地搓著雙手,坐在一塊石頭上。
    白如雲由革囊中取出一塊乾布,拭著馬身,回頭問道:「這場雪要下多久?」
    裴大希搖著頭道:「那可說不定,最少是一天,明天早上可能會停一會兒,不過也不敢確定!」
    白如雲皺眉道:「那我們要在這裡過夜了!」
    裴大希點頭道:「那可不是……我帶有乾糧!」
    白如雲接道:「我也有!」
    洞外一陣急風,吹進了不少雪花,二人連忙向內移去。
    裴大希長噓了一口氣道:「唔——好冷呀!」
    白如雲望了他一眼,說道:「你只穿這點衣裳,當然要冷!……我的斗篷借給你好了!」
    裴大希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問道:「那麼你呢?」
    白如雲解下了斗篷,遞了過去,說道:「沒關係!我年紀輕。」
    裴大希含笑接了過來,披在身上,笑道:「你這個孩子倒是不錯。」
    他話未講完,白如雲雙目如炬,凌厲地注視著他,冷冷道:「你不要說這些話,我不愛聽!」
    自從白如雲離家之後,他對這一類的話憎惡透了!
    以往,當他在繼父膝前寄生之時,他用盡各種的方法,去乞求他繼父的歡心,希望能換得一兩句親切的話。
    可是他所得到的,只是一連串的:「滾開!小畜生!」
    「小雜種!拖油瓶!滾你媽的!」
    這一類殘酷惡毒的話,他不知聽了多少,使他純白幼小的心靈,染上了一塊塊永遠無法褪去的侮辱。
    所以每當他聽到這一類誇獎他的話時,便使他痛恨莫名!
    白如雲狠毒的態度,使得裴大希一怔,他覺得這個年輕人太不友善了,可是,他卻有一種浩然的正氣,和一顆善良的心。
    白如雲說過這幾句話之後,他把身子坐得遠遠的,癡望著滿天的飛雪,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裴大希望著他的側影,心頭突然湧起了一個念頭,他忖道:「看他樣子,分明是一代奇俠,怎生成這種孤僻的個性,我如,果能夠把他感化過來……」
    裴大希想到這裡,他微微含笑,把白如雲的斗篷丟在一旁,獨坐不語。
    他的舉動果然使白如雲感到奇怪,他回了身,冷冷地問道:「你為什麼不披了?」
    裴大希雙手抱著膝,悠然地說:「讀書人氣節最高,我不吃嗟來之食,你拿回去吧!」
    他說著把斗篷丟了過來,然後轉過了臉,一眼也不看白如雲。
    白如雲把斗篷接在手中,心中暗暗好笑,上下望了裴大希一眼,忖道:「想不到這窮儒,居然有這副硬骨頭;讀書人氣節最高……」
    白如雲想到這裡,心中突然一凜,「讀書人」這三個字,像是一陣急風,吹入了他的心中。
    他記起下山的前夕,秦狸在酒宴之前,所說的話:「……人不讀書不能明理,我最慚愧的是,我學問太差,所以你也變得這麼怪,以後有機會,你還是要多讀書……」
    秦狸的聲音猶在耳側,白如雲已然遇見一個出奇的讀書人了。
    白如雲回過了頭,緩緩地問道:「讀書人氣節最高,難道你是讀書人?」
    裴大希慢吞吞地轉過了頭,說道:「我自幼讀書,數十年不輟,比起你練武的年頭,可多了好幾倍!」
    白如雲不禁增加了興趣,他雖然武功出奇,可是一向對於讀書極有興趣。
    在他所居的「碧月樓」中,他也曾讀書習字,可是理論深奧的各種典籍,卻不是他所能夠瞭解的。
    白如雲望了裴大希一陣,心中不禁想道:「他既是讀書人,我何不問他幾個問題?」
    白如雲想著便開口問道:「你既是讀書人,我要問你一問,讀書到底有什麼好處?」
    裴大希微微一笑,用手摸了摸唇上的短鬚,又抖了一下袖子,向他拱了一下手,那姿態顯得無比的文雅和悅人。
    白如雲被他的風采所吸引,那是一種獨特的氣質,不同於昂然的英雄氣概,而是一種柔和的,真情的表露。
    他侵吞吞地咳嗽一聲,說道:「讀書的好處無窮,第一個長處,就是使人能明理!」
    白如雲聽到這裡,心中不禁一動,付道:「他怎麼和師父說的一樣?」
    裴大希接著說道:「天地之間,萬物皆有理性;人不明理,就不能處世,不能為人,而鑄成大錯!」
    白如雲有些不懂,問道:「我雖沒讀書,可是不見得不明理,我們學武之人,是鋤強扶弱,扶持天地間的正義!」
    裴大希連連地點著頭,說道:「一個人不明理,所做的事情便不合理;但做事合理的人,卻不見得明理。我現在請問你,你所除下的惡人,難道都是罪有應得?沒有一個是冤槓的麼?」
    白如雲思索了一下,說道:「沒有!我都審查得詳詳細細!」
    裴大希點頭道:「好!你可曾去研究:他們為什麼會做下惡事?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
    裴大希這一句話,使得自如雲為之語塞,沉吟不語。
    裴大希—笑,接著道:「如果你去研究他們為惡的原因,這裡面就大有道理了,他們有的是環境所迫,有的性情不好,有的陷於困境,身不由己,有的是一時糊塗……等等。
    「所以他們都有可原之處,如果要我相信天下有真正不可赦的惡人,那是辦不到的!」
    裴大希的話,引起了白如雲莫大的興趣,他從來沒有研究過這些問題,當那些「惡人」犯到了他的手中,他只是由他們表面所犯的罪,去審判他們,卻從沒有研究過他們的內心和犯罪時的情況、裴大希見到白如雲漸漸發生了興趣,知道時機已到,他又乾咳了兩聲,停了下來。
    白如雲等了一陣,見他沒接下去,不禁有些焦急道:『你怎麼不說了?」
    裴大希笑笑,接道:「我要說……有些人,生性非常正直;可是過於偏激,他們本身或許有過很悲慘的遭遇,或許受過很大的打擊,於是他們的感情就起了很大的變化了!
    「他們恨所有的人。永遠孤獨地活下去!」
    這幾句話,猶如當頭棒喝,這個身負奇技,自認百事百對的年輕快士,在這一妻那,竟然產生了一莫大的恐懼。
    他如同一個懷有極大秘密的人,怡且被人揭開,驚恐的程度可想而知。
    裴大希一直留心地觀察著白如雲的神色,他嘴角帶來一絲微笑,準備以一顆真誠的善心,把這個少年奇俠感化過來。
    白如雲內心經過一陣短暫的掙扎之後,說道:「那又有什麼錯?天下的人,有什麼值得可愛的地方。」
    裴大希好似驚奇地拍了一下手,說道:「啊!所以說你就該讀書,我還記得《墨辯·小取》中有一段話,你可以多想想!
    「盜,人也!多盜!非多人也!無盜,非無人也,惡多盜,非惡多人也!欲無盜,非欲無人也,愛盜,非愛人也,不愛盜,非不愛人也!殺盜也,非殺人……
    「這是墨家最有名『殺盜非殺人』論,你把它推廣,理論貫通一下,必然可得不少啟示!」
    白如雲靜靜地聽著,仔細地思索,總是不能把這理論徹底理解,覺得似是而非,難以參悟。
    裴大希含笑把這一段理論,詳細地解釋給白如雲聽。
    白如雲全神貫注,聽得津津有味,彷彿他比往日學武還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