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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嚮往學海 雅賊偷書

洞外狂風大雪,整個的天空,是一片可怕的灰色,恐怖已極。
    洞內一片平靜,裴大希溫和自然的語調,充塞著整個的空間。
    他的語氣、神態、理論,都有著一股極大的魔力,把白如雲深深地吸引著。
    直到近午時分,裴大希停了下來,他們居然談了一個上午。
    白如雲心中很高興,他萬料不到,會在這種絕無人跡之處,遇見這神奇的隱士,與他談論天地問的道理。每一個人都有著強烈的求知慾,何況白如雲這樣要強好勝的人?
    裴大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笑道:「只顧得說話,把吃飯的時間都忘了!」
    白如雲由革囊內取出了乾糧,說道:「我們邊吃邊談吧!」
    裴大希深知「欲速則不達」之理,含笑道:「我這些年,都沒有談過這麼多話,太累了!吃飽後,我要休息!」
    但說到此,向外邊望了一眼,驚道:「啊!雪堆這麼高了!要是把洞封上,那可不是玩的!」
    白如雲聞言向後望了一眼,只見洞口的浮雪,已積了兩尺多深。
    白如雲倒不把這個放在心上,微笑道:「不要緊,我有辦法!」
    裴大希不放心地道:「要是封死了,你也有辦法麼?」
    白如雲點頭道:「你放心,絕不會困在這裡,封死了倒溫和些!」
    裴大希搓了一下手,說道:「我忘了你是會武藝的人了!」
    他說著把洞中的枯枝收集了—些,堆在一處,笑著道:「吃飯可要舒舒服服的,我點個火!」
    他說著由身上取出了火招,點著了這堆枯柴。
    自如雲與裴大希,同時移到了避煙之處。
    他們烤著火,吃起乾糧來。
    這種生活白如雲還是第一次經歷,不禁興趣盎然。
    這時裴大希話題一轉,講些經典上的笑話,白如雲雖然拘謹著,可是也忍俊不已。
    裴大希又談到二十年山居之樂,其中趣事無,窮,蠅娓道來,確實引人入勝。
    白如雲變了,他從不曾這麼坐著聽人談話,也從不曾對人這麼和善——包括他所深愛的伍青萍在內。
    可是對於裴大希,他卻表現得令人驚異,因為裴大希博學善辯,深深瞭解白如雲的心理,加上白如雲對讀書人的一種崇拜,所以便有些不同了。
    等到他們吃完乾糧,又是一個時辰過去。
    白如雲取出馬料,餵過了馬。
    他再看裴大希,已然靠在石牆,閉著雙目,似在休息。
    自如雲心中不禁想道:「一個讀書人,居然能耐此奇寒,也真是不簡單了。」
    白如雲想著,低聲地喚了他兩聲,不見答應,心中頗為奇怪,付道:「咦!他竟然睡著了!」
    白如雲輕輕地把斗篷給他蓋上。
    然後,他自己也靠在石牆上坐下,腦中思忖著這奇異的遭遇。
    他付道:「不論他說得對不對,要找答案,自己唸書以後就知道了!」
    這時候,白如雲對讀書竟有著極大的渴望,他決心在雪頂學藝的這一段時間內,要把群籍讀遍。
    可是由什麼地方得到這些書籍?」
    白如雲自然地聯想到裴大希,他不禁望了一眼鼾睡的裴大希,忖道:「我可以找他借,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問伺他。」
    白如雲做了這個決定之後,心中很高興。
    他深深感覺到,自己這一趟實在沒白來。
    他又在火堆上加了幾根枯枝,洞內暖和如春。
    白如雲昨夜未曾睡好,便靠著牆壁,閉上了眼睛,靜心養神。
    這時他的心情很平和,耳聽得洞外風雪咆哮之聲,很快地入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白如雲醒來,覺得身上有些寒意。
    燃著的火已經熄滅了。
    洞外的風雪更大,洞口已然積了五六尺的雪。
    白如雲揉了揉眼睛,四下看時,卻不見了裴大希的蹤跡,心中好不奇怪,暗忖道:「他到哪裡去了?」
    白如雲正在詫異,只見洞口有一處,積雪被人打開,不禁想道:「這麼大的雪,他到洞外去做什麼?」
    白如雲想著站起了身子,略微活動,忖道:「我到洞外去看看。」
    白如雲想著,他單掌一揮,只聽「砰」的一聲大響,洞口如山的積雪,被他一掌打得四下飛濺起來。
    白如雲打開積雪之後,便緩步走了出來。
    寒風凜冽,飛雪滿天,加上陣陣的雪濤水哨之聲,顯得恐怖異常。
    白如雲雪中漫步,別有一番滋味!
    由於風雪太大,白如雲雖然目力極佳,可是也無法視物。
    他施展出奇的輕功,身如飛塵,在浮雪上遊行如飛,霎那失去影蹤。
    他把附近百十丈以內,都找尋了一遍,可是沒有發現裴大希。
    白如雲尋了一陣,始終不見裴大希,心中好不奇怪,忖道:「這麼大的風雪,他又不會武功,會到什麼地方去呢?」
    白如雲想著,又往四下尋找一番,始終沒有一絲蹤影,只好回洞而去。
    回到洞內,也是不見裴大希的蹤跡,白如雲心中奇怪,又忖道:「莫非他回去了?」
    想到這裡,白如雲不禁有些生氣,討道:「他是讀書明理的人,怎麼竟不辭而別呢?」
    白如雲生氣了一陣,也就坐了下來。
    這時他按老道所傳心法,靜靜地坐起禪來。
    一覺醒來,洞內已昏暗異常,天色已是傍晚時分了。
    白如雲忖道:「我今天在此過夜,明天一早就走,不管他風雪再大,我也要上山!」
    白如雲正在想著,突聽洞外有人喘息之聲,連忙趕到洞口。
    只見裴大希一身落雪,七倒八歪地向石洞走來,他手中抱著一大堆草籐之類。
    白如雲連忙擊開洞口積雪,迎了過去,問道:「你到哪裡去了?我找了你大半天呢!」
    裴大希凍得全身發抖,說道,「進去再說!」
    於是,他在白如雲的扶持下,進入了石洞,已然喘成了一團。
    裴大希進洞之後,立時坐在地上,喘道:「白兄弟,先把火點上!」
    白如雲連忙取過了火摺子,燃上了枯樹。
    裴大希伸出兩隻枯瘦的手,就著火上烤了半天,歎了一口氣道:「唉!真是上了年紀,前幾年還不致於這樣哩!」
    白如雲問道:「看你樣於跑了不少路,你到底到哪去了?」
    裴大希用手指著地上的草籐,接著說道:「我突然記起了幾種草藥,非常有用的,所以去採了來。」
    白如雲笑道:「你要採草藥可以告訴我,我去比你方便多了!」
    裴大希搖頭道:「你不懂,採藥沒有這麼簡單!」
    他說著,由草袋中取出一隻瓦罐,對白如雲道:「勞駕,取些雪來!」
    白如雲接過瓦罐,走出洞口,裝滿了浮雪,送了回來,問道:「你可是要煮藥麼?」
    裴大希點頭道:「是的!」
    他說著把瓦罐放在火上,然後低頭仔細地挑選草籐。
    白如雲在旁,看得甚有興趣,一言不發。
    裴大希挑了好半天,才挑出了一大把,塞在了瓦罐中。
    他把其餘的草籐,小心地用布包好,放在了革囊之中,這才帶出了一絲安慰的笑容,說道:「啊……這個冬天又可以過去了!」
    白如雲奇道:「莫非你是靠採藥為生的!」
    裴大希笑著搖頭道:「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我不比你們練武人,如果住在山上,必須要有御寒的方法,這種叫『燒籐』每天服用一杯,連服十天,就可以御一年之寒了!」
    白如雲睜大了眼睛道:「這也是書上說的嗎?」
    裴大希一笑道:「當然呀!這是藥理書上記載的!」
    白如雲卻有些不信,說道:「這不過是些草籐子,難道有這麼大功效?」
    裴大希聞言,笑了起來,說道:「老弟!你不要小看了這幾根草籐,恐怕除了我,還沒人找得著呢!」
    那些草籐,放在了煮開的雪水中,立時發出一陣嘶嘶之聲。
    白如雲聞後立時嗅得一陣異香,忖道:「看樣子還真像回事呢!」
    裴大希折下了一節小木棍,慢慢地攪拌著。
    他全神貫注地煮著藥,不時地用小木棍挑起一些來,嗅了一嗅,舔了又舔,其狀甚是怪異。
    白如雲興趣盎然地在旁觀察著,這時裴大希又嘗了一下,搖頭道:「唉呀!可惜……」
    白如雲正要問故,裴大希已然又嘗了一口,轉憂為喜,笑道:「還好!還好!總算沒有白費功夫!」
    白如雲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呀?」
    裴大希小心地把瓦罐蓋好,這才轉過了頭,笑瞇瞇地說道:「你哪裡知道,這『燒籐』極難取得,如果不懂的人,把它中莖割斷,那麼藥性就全沒有了!」
    白如雲奇道:「你剛才嘗一嘗,怎麼就知道了?」
    裴大希笑道:「這就是學問了,中莖如果割斷的話,香味雖然很濃,可是缺少苦味,剛才我頭一次嘗,毫無苦味,只當把中莖割斷了,誰知道第二次嘗,就有苦味了。」
    白如雲笑道:「居然還有這麼多的名堂!」
    裴大希笑笑搓著雙手道:「這就是讀書的好處啊!」
    白如雲心中一動,他聰明絕頂,忖道:「這裴大希總是在我面前說讀書好,莫非他有意要我隨他學文麼?」
    白如雲想著問道:「你是不是想教我讀書?」
    可是出乎白如雲意料之外,裴大希卻搖頭道:「我可不收學生,再說我又不知你的品行如何,我只是對你談書罷了!」
    白如雲不禁為之語塞,說不出話來。
    他們沉默下來,小瓦罐在火上被燒得咕嚕咕嚕地發響,香味充塞在空間。
    裴大希又取了一團雪,加了進去,慢慢地攪拌,接著,他又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他談話的範圍極廣,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山川河流,飛禽走獸,簡直是無所不談。
    使白如雲欽佩的,是他無論談到什麼,總能說出一篇道理來。
    譬如山川是如何形成的,各種禽獸為什麼有著特有的性能……等等。
    白如雲仔細地由他的話中,思索真理,不禁豁然開朗,把他乎日百思莫解的問題,都想通了。
    過了大半晌,裴大希把瓦罐取下來,把藥水倒在了一隻小木碗中,突對白如雲道:
    「你可要吃些?」
    白如雲搖搖頭道:「不了!我可以抗寒!」
    裴大希也不再讓,他慢吞吞地喝著,臉上的表情似乎很複雜。
    他好像沉浸在喜悅之中,可是又緊皺著眉頭,足見這藥吃起來,味道一定不大好受。
    他一邊吃著藥,一邊問道,「白兄弟!你準備在山上住多久?」
    白如雲略一思忖,答道:「不一定,也許一兩天,也許我就不走了!」
    裴大希驚異地抬起眼睛,問道:「你也打算住在這裡?」
    白如雲點頭道:「大概如此!」
    白如雲說到這裡,不欲多話地停了下來。
    裴大希又問道:「你年紀輕輕,為什麼要隱居山上?」
    白如雲反問道:「你二十年前上山,不是也很年輕麼?」
    裴大希撫掌大笑,說道:「你看走眼了,我上山的時候六十六歲了!」
    白如雲大奇道:「那麼你現在八十六了?」
    裴大希指一指藥碗,笑道:「就是靠這些藥,不然我老早走不動了!」
    白如雲驚異萬分,裴大希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白如雲遲疑了一下,答道。「我叫白如雲!」
    裴大希雙目一陣閃動,他想起了一個老朋友,付道:「啊!原來是老道安排的……
    我可不能辜負他啊!」
    大雪已停,廬山被披上一件白袍,套一句老話,真可以說是「粉裝玉琢」,美得出奇。
    在廬山頂峰的一片小嶺上,有一幢用青石蓋成的小房,四周遍生合抱的大樹,這時都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披著白雪,掛著冰條。
    在小屋前,有一條青石鋪成的小道,這時也被冰雪所掩。
    遠遠來了一匹駿馬,坐著一老一小,他們就是裴大希和白如雲。
    筆者偷暇把這高人介紹一下。
    裴大希本是六十年前的一位貴公子,熟讀詩書,學問極佳,他生性豪爽,結交了不少江湖奇士。他與這一群奇士相處久了,也動了練武之心,可是卻無人肯傳,那時他遇見了一位奇人,名叫孫園詩。
    裴大希雖然百般苦求,可是孫園詩只肯傳醫術,因此裴大希學成了一位神醫。
    六十年前朝中大變,他滿門受了害,隻身逃了出來,在江湖上遊蕩了四十年,二十年前才隱居廬山。
    墨孤子秦狸也是他的故友,十年前曾來廬山拜訪;當時便談起了白如雲,曾說:
    「將來有機會,就讓他從你學文,免得和我老道一樣,怪得叫人害怕!」
    不料十年之後,白如雲卻真地來了!
    這時,他們二人共馬,來到了小屋之前。
    裴大希用手指了一下房子道:「你看這裡還可以麼?」
    白如雲一笑道:「倒也幽靜出奇,是個好地方!」
    裴大希有心留他住此,可是他知道這類奇人,生性怪異,便絕口不提。
    他們在門前下了馬,裴大希活動了一下筋骨,笑著說道,「要不是遇見你,恐怕還得兩天才能到家呢!」
    裴大希開門之後,接道:「你進來坐坐吧!」
    白如雲卻搖頭道:「不了,我要走了!……以後我自會常來拜訪的!」
    裴大希卻把臉一沉,說道:「你這娃兒太奇怪了!難道我這小房子還容不下你麼?」
    說也奇怪,這個文弱書生發起怒來,卻有另外一種不同的威儀。
    白如雲怔了一下,忖道:「反正已經來了,隨他進去看看又有何妨?找『風眼』也不必急在這時。」
    白如雲想著,笑道:「好吧!」
    裴大希這才把臉色緩和過來,點了點頭道:「進來吧!」
    白如雲隨他入房,不禁吃了一驚,原來裴大希書房的擺設,大大地令人驚異。
    這間正廳不過四丈見方。
    靠窗放了一張石桌,上面用一張極細的絹紙鋪著。
    在桌子的中央,放著一個極大的古硯,古硯之旁,放著一根雕花的玉戒尺。
    其旁有一隻高達五寸的大筆台,黃金為套,翠玉為台,真是個金碧輝煌,筆架之上,插著大小七八枝精緻的毛筆,大者可寫五尺之字,小的可繪雀翎之羽,至於筆桿之細巧,更令人拍案稱奇。
    在書案的左端,有著一隻紫玉大花瓶,其中插著幾枝紅梅,已然凋謝了!
    房子的中央,放著一隻紫檀木矮几,上面鋪了一塊白色絨布。
    矮几的中央,放著一隻金光閃爍的香爐,雖然多日無人燃香,可是香灰疏鬆,餘香猶存。
    在正面的牆壁上,掛著一張五尺的中堂面,畫的是蘇武牧羊,筆鋒細膩,古意盎然。
    靠在牆邊,放著一套擅木椅幾,都墊有紫絨,並放著四個細磁蓋碗。
    蓋碗之上,各雕著一副山水,是春夏秋冬四景,畫工,著色,無一不是上乘。
    另外,靠右壁的石牆上,掛著一枝紫竹洞簫,和一把白玉為柄的拂塵。
    在屋頂中央,懸掛著一盞古老的白油燈,燈光似月輝,銀芒燦爛,很是悅目。
    白如雲不禁怔在了當地,雖然他自己一向講究,可是陳設佈置,比起裴大希這間書房來,真個黯然失色。
    裴大希把行囊放在了石桌之下,含笑道:「你先請坐,我去燒茶!」
    白如雲處身在這種環境下,似乎覺得自己非常渺小,他有些拘謹地點了一下頭,說道:「不必費心!」說罷,他坐在了木椅上。
    不大的工夫,裴大希已然換了一身雪白的長衣,含笑道。「樹枝雪水已然煮上了,快得很,馬上就好;你可要換上衣服麼?」
    白如雲搖頭道:「不必!我坐一下就走!」
    裴大希面色突然一沉,不悅道:「室內不比曠野,你既然進得房來,就該換上乾衣,不然,我怎麼與你談話?」
    白如雲心中又氣又笑,付道:「讀書人的規矩真多!我穿濕衣對他算不敬,真是怪事!」
    白如雲一生行事,本都使人感到驚奇,可是他這時反而對裴大希的一舉一動,都感到萬分驚奇。
    偏偏他是一個讀書人,白如雲怪異的脾氣,在他面前似乎沒了作用。
    他點點頭,無可奈何地說道:「好吧!我換一套好了!」
    白如雲說著,由革囊中取出了一套淨衣,問道:「在哪裡換?」
    裴大希招手道:「你隨我來!」
    說罷之後,轉身而去,白如雲靜靜地跟在他身後。
    他彷彿感覺到,自己如同一個小孩子,什麼事都按照裴大希吩囑的話去做。
    白如雲這麼想著,不但沒憤怒,反而暗自好笑,忖道:「要是老道看見我這麼聽話,他一定會大笑起來。」
    這時裴大希指著一扇門道:「這是我的臥房,你進去換衣服,把髒衣帶出來!」
    白如雲點點頭,推門而入,這間臥房的佈置,立時又使得他驚奇起來。
    在靠牆之處,橫放著一張紫木小床,雕制得甚是精巧美觀。
    床上鋪著一塊雪白的絲巾,上面繡著一叢青竹,密密茂茂,其下墊有很厚的棉褥。
    床上放有一床白緞棉被,另有一床細毛毯,白如雲心道:「這老傢伙蓋得夠溫暖的!」
    在床頭本遠的地方,放了一張小躺椅,上面墊著金猴軟皮墊。
    床頭靠著一扇小窗,半開半掩,窗外有老梅一株,蓓蕾半吐,隨風傳來了陣陣清香。
    白如雲見室內除了寢具及一張躺椅外,別的任何東西皆無。
    自如雲不禁暗暗點頭,付道:「這裴大希果然是讀書人,內外分得極清。」
    白如雲勿勿把濕衣服下,換上了乾淨衣衫。
    白如雲一向也很講究衣著,這時他所穿的,是一件淨黑的緞衫,無論工料,都是極上乘的!
    白如雲換好以後,推門而出,他把髒衣服捲成一束,帶了出來。
    正廳之內,裴大希已用雪水煮了兩杯香茶,香氣噴鼻的。
    裴大希望著白如雲笑道:「你果然是一表人才,衣著也很講究,很合我的脾氣呢!」
    白如雲聽他這麼說,反倒有些不自然,尷尬地笑了笑,把髒衣塞在了革囊裡。
    裴大希用手拍著椅子,說道:「坐下!喝口荼!」
    白如雲坐了下來,端起茶杯,試呷一口,果然芳香可口,以白如雲這麼精細的人,竟品不出是什麼茶葉來。
    他實在是第一個使白如雲感到驚奇的人,因此白如雲對他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總覺得他似乎比一般人高出許多。
    裴大希等他把茶杯放下之後,含笑道:「你可願意參觀一下?」
    白如雲對他的房子有著很大的興趣,聞言點了點頭,說道:「好的!我正想看一看!」
    白如雲說著話,站起了身子,裴大希笑道:「我這裡房間很多,放的東西也不少,也許雜亂了一些。」
    裴大希說著,在前領路,自如雲隨在他身後,由一條五尺寬的通道向後轉去。
    裴大希推開了一間房門,笑道:「這是我的藏書室!」
    白如雲隨他進去,打量了一下,不禁驚異得說不出話來了!
    原來這房子比正廳還要大上一半,裡面滿滿地都是書籍,全是八尺多高的書架,分上、中、下三層,整整齊齊地排列著。
    每一格書架上都有標籤,註明了書名和類別及作者的名字。
    白如雲順著書架的甬道,轉了一遍,只見藏書怕沒十餘萬冊,心中的那份驚奇,簡直就不用提了!
    裴大希在旁含笑道:「我的藏書還不算少吧?」
    白如雲睜大了一雙俊目道:「啊!太多了……難道你都看過麼?」
    裴大希摸著短鬚,含笑道:「我從四歲讀書,八十二年從末曾間斷,這些書讀都讀過好幾遍了!」
    白如雲簡直不敢相信,心中既是驚奇又是羨慕,默默地付道:「真是了不起……這麼多書,光是把書名記得,就不得了!」
    白如雲在這個神奇的環境,才真實地感到自己的渺小無知。
    他見書籍分類極廣,舉凡儒、墨、道、佛……等等,各家著作都分類排好。
    白如雲拙出了一本《荀子.非十二子篇》,打開看時,只見其上密密麻麻的有許多圈點和眉批,足見裴大希不但讀過,而且讀得非常仔細。
    這時白如雲心中的這種羨慕和敬佩,簡直不可形容,他感覺到,一個讀書人,八十餘年不離崗位,不斷充實自己,這種毅力,和吃苦的精神,又豈是一般練武人所可以比擬的?
    他心中討道:「什麼時候我也能讀完這些書?那是不可能的!恐伯我一輩子也讀不完!」
    他在羨妒別人,和怨艾自己的心情下,離開了裴大希的書房。
    裴大希看出白如雲的心意,笑問道,「你若是願意讀書的話,可以到我這裡來!」
    白如雲卻搖了搖頭,苦澀地道:「我不讀書。」
    白如雲的語調有些異常,裴大希早已洞悉他的心裡,知道他並不是畏難,而是他高傲的性格,使他不得不矜持著。
    裴大希笑了一下道:「你再看看我的丹房去1」
    他又推開了一間房,白如雲好奇地跨入,立時又使他感到莫大的自卑,討道:「可憐我常以天下奇人自居,看來,這裴大希才真是天下的奇人呢!」
    這間房內,一樣的有著木架,上面擱滿了大小各色的磁瓶,上面標著名稱、功效和用法,為數何止數千。
    此外在靠窗之處,有一個特製的小火爐,以及刀、秤、鍋、罐等等,看來是他煉丹藥之用。
    白如雲如入仙境,他簡直不敢想,這是一個平凡人的作為!
    他們一同出了丹房,裴大希又笑道:「再去看看我的古玩室!」
    白如雲卻反常地搖頭,說道:「不看了!不看了!」
    他說著走回了正廳,他似乎把心中的恐懼,轉變為憤怒。
    裴大希笑了笑,他很瞭解白如雲的心情,忖道:「看你的樣子,分明愛書如命,卻要矜持著……我乾脆來個激將法,比勸你讀書還有效!」
    這個老文人慢吞吞地跟了過去,他故意歎了一口氣,坐在椅子上道:「唉!你們練武不易,我們讀書更難,所以我時常想,我當初沒有選擇練武,實在是對了,因為練武之人,多半憑自己的意氣行事,往往做錯了的事情,自己還以為做得很對,這就是無知之失了!
    「像你長得這麼聰明,當初如能唸書多好,可惜現在這麼大,盡做些糊塗事,就是想讀書也讀不好了!」
    白如雲心中憤怒,可是又無理反辯,氣道:「我就不讀書,將來未必不能成大事業!」
    裴大希一笑,口中發出「嘖嘖」之聲,用手摸著他發白的頭髮道:「憑你這句話,就知道你沒讀過書!唉——天地間的很多道理,與你們沒讀書的人,真是談都不能談!」
    白如雲大怒,也感到極度的悲哀,他抓過了革囊,點了點頭道:「打擾了!」
    裴大希神色如常,說道:「不送!」
    白如雲氣得回頭就走,他出了門,上馬而去,踏著冰雪離開了這間神奇的小房子。
    當他走上那條甫道時,耳邊似乎聽得裴大希蒼老的語氣,感歎地道:「唉!真是些俗人,討厭得很!」
    白如雲用力在馬屁股上打了一掌,馬兒立時奔了出去。
    他策馬跑上了不遠的一座雪丘,下了馬,坐在雪地裡,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
    這時,他才感覺到自已是一個無知之人。
    「無知」這兩個字,就像是一柄毒刃一樣,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
    他雙臂抱著頭,埋首其中,咬牙道:「難道我真的不能唸書麼?」
    這句話像是一個遙遠的希望,對白如雲有著一種強大的誘惑力。
    在以前,沒有任何人這樣對待過他,現在對方只是一個文弱的老書生,但卻有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白如雲是一個最要強的人,他決心要抽出餘暇唸書,可是他卻不願向裴大希求教!
    他自語道:「我一定要讀書!」
    三天以後,白如雲已然定居下來。
    他在裴大希房宅數十丈之外,尋著了「風眼」。
    在他開始修練「兩相神功」的頭幾個月裡,他每天只能坐禪半天,以後隨功力而增加。
    他在「風眼」之處,打了一個七尺多深的地洞,每當坐禪之時,便一絲不掛地坐在其內,以本身的真氣,抵抗「風眼」之內的奇寒。
    到了晚上,他便居住在簡陋的山洞內,這種艱苦的生活,與他在巫柵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
    這一天白如雲坐完了禪,手腳都幾乎僵硬了,所幸他還能以丹田之熱護體,否則不要說修煉,凍也凍死了!
    他在地穴之內,活動了一下軀體,以他這麼高的功力,也覺到有些不能支持,心中討道,「難怪這麼多會武的人,都不願練『兩相神功』,確實不是容易的!」
    他腳尖輕點,躍上洞來,像一個原始人一樣,站在冰雪裡。
    他把洞口用一塊枯木製成的大板蓋上,然後回到他所居住的山洞裡。
    這座山洞很小,也很簡陋,地上只鋪了一張皮褥和一床薄毯,這就是這個一代奇人的居住了。
    白如雲取過了一塊布巾,慢慢地擦拭著身子,一直到皮膚發熱時,才穿上了衣服。
    他取過了乾糧,和著冰水,慢慢吃了起來。
    他吃得極少,因為距離他辟榖的時間已經不久了。
    他吃完了之後,又把馬餵了,這時他不禁有些後悔,付道:「我真蠢,當初不該騎馬來,這樣久了,我一入定,馬非餓死不可……再說山上一片冰雪,馬料一完,這匹馬也是非死不可了!」
    這時白如雲又想到了裴大希,付道:「他一定存有糧食。」
    可是他很快地把這個念頭打消,很奇怪,他們之間並沒有絲毫的爭執,可是他卻不願意去想裴大希。
    這是一種微妙的心理,也許有些人,對比他高強的人,有一種莫名的仇視。
    他背著手,出了山洞,天色已經很昏暗了,他望著不遠的裴家,燃著銀輝色的燈火,在遍地銀白的環境下,把那所小房子襯托得美麗極了!
    白如雲聽得書聲琅琅,陣陣隨風傳來,他不禁輕輕地咬著嘴唇,他心中不由有些恨。
    不久,書聲停止了,又傳來一陣悅耳的策聲,白如雲目力極佳,已然看見裴大希穿著一襲長衣,坐在門首,正在吹簫。
    室內的燈光清晰地照著他,看得出他那種優雅的神情,很是令人羨慕。
    白如雲心中忖道:「他倒是怪舒服的呢!」
    裴大希只吹了一支極短的曲子,然後把簫放入袖中,張開了嘴,大聲地唱起歌來。
    白如雲聽不清他唱些什麼,可是歌詞古雅,雖然稍嫌中氣不足,可是依然鏗鏘有力。
    白如雲入神地注視著他,心中暗道:「他一直這麼快樂,平和,這種生活,才真是神仙過的日子啊!」
    裴大希唱了一陣,停了下來,自語道:「不早了,我再寫幾張字就該睡了!」
    兩下相距雖然數十丈,可是白如雲仍然聽得非常清晰。
    裴大希說著,站起了身子,把椅子搬開,「嗯」了一聲道:「嗯——一天又過去了!」
    說著進房而去,順手把門關上,白如雲就看不見他了!
    白如雲越看心中越難過,他極端羨慕裴大希那種讀書、寫字的生活。
    可是他自己卻辦不到,他沉默了半晌,直到天都昏暗下來,這才歎口氣,自語道:
    「也許我生來就是要受罪的!」
    他又在雪地裡徘徊良久,這才頹喪地進入洞來。
    白如雲上山之時,也曾帶著油索及燈盤,他用火摺點燃。
    洞內立時有了昏黃的燈光,油煙冒起了很高。
    燈光照在白如雲的臉上,他似乎消瘦了,但卻更有精神,也更成熟了!
    這一段飯後的時間,是最難打發的。
    在巫山之時,白如雲有做不完的事,他可以查監,可以看書習字,可以整修庭院,可以與老道談天,可以……
    但是現在,他只能靜靜地坐在洞裡。
    這三天來,有很大的轉變,以前他憎惡大部分的人,可是現在,他卻覺得太孤獨了。
    他常想:「若是老道也在這裡,那該多好。」
    於是,他也想過北星、南水、伍青萍,甚至連他最伯見的哈小敏,他也會思念起來。
    前兩個晚上,他都在回憶中度過,現在又墜入了回憶之中。
    人類的回憶,似乎是無窮盡的,尤其是對這些不平凡的人來說,應該更有正確性。
    白如雲坐了一個更次,直到夜涼時,他才驚覺過來。
    「下面的裴大希一定睡了。」
    他想著,因為前兩天在這個時候,裴大希一定入睡,他的生活很正常。
    這時,白如雲突然有一個奇怪的想法:「我晚上去偷他一本書,看完以後可以再給他放回去,他一定不知道!」
    白如雲當然很容易偷到,而他之所以這麼想,彷彿一個很瘦弱的人,在開始練身體時,不願意被人知道一樣。
    等到有一天,他也強壯了,他才敢公開鍛練。
    白如雲這麼想著,不禁精神一振,忖道:『對!我今晚就去!」
    任何一個人,在他沒有發現到一件事是他所需要時,他永遠不會想去得到它,或想去做它,可是如果當他一旦發覺要去得到它時,那種力量很難使自己猶豫和退縮了!
    白如雲正是一個顯明的例子,在以往他一面生活在「自大」和「自我」的領域之內,他以為自己所得到的一切已是足夠了。
    可是事實證明,他所知道的僅僅比無知稍好些,可是距離。「博學」二字,卻差得很遠!
    對於「求知」和讀書的看法,本來他把它們降格在次要的,可是如今他才發現這是完全錯了,因為一個有學識的人,他們即使是在寂寞和孤獨之中,也同樣能夠享受到人生的樂趣,而那種樂趣卻是發自內心,至高無上,絕非一般世俗、江湖中人自造的樂趣所可比擬的。
    現在他完全明白了,讀書是在改變一個人的氣質,可化遲鈍為敏慧,化暴躁為溫順,它最大的特點,是能創造你生活的快樂和觀感。
    這一切,都可由裴先生琅琅的書聲中體會出,他永遠是笑容可掬,就如聳立的廬山!
    他更明白了,讀書人並不一定都是軟弱的人,也許他們是一個很強很強的人,只是他們使人折服的力量,並不是武藝和力量,而是那種無形的氣魄和超人的學識見解,一如眼前的裴大希先生!
    白如雲開始感到了悲哀,因為在裴先生的眼中,他的學識太淺薄了,尤其是裴大希譏諷他的幾句話,都似一枝枝尖銳的箭,刺在他內心深處,只要一想起來,都會隱隱作痛!
    這一切才促使他下了決心,要在這一段時間裡,培養出讀書的興趣,而且要偷裴先生的書來閱讀。
    想到了這些,他再也坐不住了,求知慾之於人,是那麼的奇妙,除非你不去想它,但當你……想到,你就恨不能立刻得到它!
    想著,他把衣服略微整理一下,十數丈距離,在他來說,只是起落之間就到了。
    他輕輕走到了裴先生石室門口,側耳聽了聽,內中沒有一點聲音,不由暗忖道:
    「他一定睡著了。」
    想著便不怠慢,輕輕用手一推,不料那門卻是上著鎖呢!
    白如雲不由微微皺了皺眉,心想:「糟了,我怎麼進去呢!」
    正自發愁,卻見當空黑影一閃,原來是一群大蝙蝠,為數約有百千,正自投壁而入!
    白如雲心中一喜,暗笑道:「裴先生,你雖是鎖了門,可又如何能禁我白如雲隨意出入!」
    那只是一個臉盆大小的洞口,本來是裴先生命人開鑿,留為通風用的,此時蝙蝠出入,才令白如雲發現到,心中不由一陣驚喜。
    只見他身形微微向下一蹲,二臂後搭,倏地向下一縮,看來真是形同孩童般。
    他輕輕向上一彈,雙手又攀在一塊凸出岩石,吸腹向內一翻,真是捷比猿猴,己把身子縮了進去,雙手一鬆,如同一片枯葉也似的,已把身子飄下了地面,隨之抖臂合骨,回了原狀!
    室中仍然點著一盞淺淺的焰青油燈,散出一股香噴噴的松子味。
    白如雲心想:「這裴先生真是個高人,連點燈的油,都是特製的松子油脂,連一點油煙都沒有,明天白天,我得問問他從哪裡弄的?我也去弄一點。」
    想著躡著步子,穿過了客廳,己到了裴先生臥室門首,側耳聽聽,沒有聲音,白如雲把門推開一縫室內散出了燈光。
    白如雲心中怔了一怔,暗想:「這老傢伙也太浪費了,睡覺幹嘛也要點這些燈?」
    想著見那燈,就放在床頭上,裴先生卻是半面朝下壓在枕上,早已睡著了。
    他臉上掛著甜美的微笑,這令白如雲感慨到,為什麼他永遠這麼快樂。
    再留意看,卻見他褥上,半合著一本厚厚的線裝書,白如雲心中一動,暗忖:「原來,他睡覺之前,還在看書啊I」
    好奇心促使他輕悄悄地定到了床前,他把那本書拿起來看,見是一本署名《感人集》的著作,筆者是茅鹿門,隨意翻開一頁,見上面寫著:「今天讀遊俠傳,即欲輕生。讀屈原、賈誼傳,即欲流涕。讀莊周、魯仲連傳,即欲遺世。讀李廣傳,即欲力鬥,讀石建傳,即欲俯躬。讀信陵、平原君傳,即欲好士……」
    白如雲不由點了點頭,心討:「他說得不錯……」
    想著正要往下看去,卻見床上的裴先生翻了個身,白如雲忙把書放下,慌忙離開了這問房子,就手在客廳,把那盞燈端了起來,輕輕地繞向後室而去。
    他本是輕車熟路,一拐也就到了。
    現在他臉上帶著興奮的微笑,因為眼前幾乎是書的世界。
    他眼睛看到的是幟卷如山,鼻中聞到的是陣陣書香,紅綠的簽簽紙片,幾乎把他眼都看花了。
    他興奮地一一翻去,除了極小部位,是他曾讀過,或知道的以外,其他的,根本他連名字也不知道,在裡面一直翻了半個時辰,仍不知該看什麼好!
    只把他急出了一身汗,心中暗暗責備自己道:「你真是一個蠢才,好容易有此機會,你卻連看什麼書都不知道!」
    想著順手拿了一本,卻是一卷《李夢陽詩集》,翻開看了看,大小紅圈,密密麻麻,心想:「這裴大希也無聊,看過了,幹嘛還要畫起來,弄得亂七八糟!」
    看了一兩首詩,作的雖好,可是他仍覺得不該從詩上著手。
    想著把這卷《李夢陽詩集》又放回了原處,順手拿了另一本,上寫著《論衡·超奇篇》。
    他怔了一下,心忖:「這不是王充的有名著作麼?」
    不由大喜,心想,我就看這本好了,想著隨手翻開來看了看,不由又怔住了。
    原來內中詞意太深,看起來卻是似懂不懂,無奈只好放回原處了。
    這一會急得想哭,暗忖:自己怎麼活的,連一本書也看不懂,真是廢物。
    由是內心的求知放大大地增加了。
    勉強把心定了定,暗忖;「光急也沒有用,我得定下心,慢慢地來找,總有適合我讀的!」
    想著由第一個書架,慢慢往下察看起來,這一看可令他提起興趣來。居然是看一本愛一本,直喜得他愛不釋手。舉凡五經,四書,九流十家,及魏、晉七子各家著作,無不齊備,應有盡有。
    只這一會工夫,他已翻過的,計有:「子夏、摯虞、鍾崢、劉彥和,苦水子顯、白居易、朱熹、李夢陽、韓退之、王充、歐陽永叔……等著作,只把他看了個眼花繚亂,簡直不知如何取捨。
    最後幾經審閱後,於《朋黨論》、《文心雕龍》、《詩品》、《進學解》之中,覺得韓退之這本《進學解》最合自己胃口。想著把其他作品一一放回原處,別看這點工作,也費了他不少工夫。
    因為書太多,找起來眼睛都花了,又不能亂放,一切就緒之後,他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心忖:「讀書真不是一件容易事……我還沒讀呢,只找書已把我累壞了。」
    想著喜孜孜地,把《進學解》捲上的灰塵拍了拍,愈看愈愛,見韓愈另有文集四十卷,及《順宗寶錄》三卷,以下依次唐宋八大家文集,真是琅琅滿目,心想:「我就由此看起,往下有的是!」想著,把書藏於懷中,這才又輕輕把燈送回去,再看裴先生依然好夢方酣,也不去驚動他,一個人悄悄地走到原處,施展「縮骨術」,又翻到了外面。
    他喜孜孜地跑回自己居處,打開書坐在床上就看,看了沒幾篇,東方已露出了曙光來了。
    他苦笑著搖頭自語:「偷書讀,真是苦事啊!」
    想著更把手中書,視同珍寶也似地捧讀下去。
    「人」都是如此,愈是難以得到的東西,愈祝同珍寶一般!
    白如雲捧著這本書,頓時忘了困累,一字字地細看了下去!
    《進學解》,本是韓退之任監察御史時,因奏事直言而被帝貶為博士,自感才高下遷,乃作《進學解》自喻。白如雲看得幾乎忘了一切,直到天已大亮過午了,他才看完,放下了書,洗漱畢後,把書藏好,弄了些東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