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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朝念青絲暮白雪

  楊極豪一掌揮到宋大際身前,突然一轉,竟直向旁邊站立的蒼發老人劈下。
  不過是一瞬間的事,事出意外,誰也沒有料及,蒼發老人要閃避也已太遲,轟的一聲,竟挨了個正著。
  蒼發老人退後幾步,一聲慘厲長笑,道:「好個粉面白狼,果然心狠手鏈,六親不認,本幫主眼力真也不差,哈哈哈哈……」
  楊極豪意存拚命,一擊之後,看見蒼發老人夷然無傷,大吃一驚,知道此番必死無疑。
  忽聽蒼發老人這話,以為他存心相試,求生之念不禁又油然而生。
  那知蒼發老人一個飛身飄了過來,單手不知如何一動,輕輕便點住了楊極豪的啞穴,再一飛身,又點住了宋大際的暈穴。
  眾人那曾見過這種身手,不禁驚得尖叫一聲,朱一婁等兩人也是大吃一驚。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親眼看見了幫主蒼發神君的精絕武功,一個個都目瞪口呆作聲不得。
  蒼發神君唇角隱含冷笑,向眾人厲聲道:「宋大際有違幫規,應處死罪,楊極豪抗命犯上,更是罪無可罪過,萬死莫贖。」
  說罷,肅然向朱一婁道:「從今以後,你是本幫總監印了,楊極豪的榜樣,就是你的警惕。」
  說完,面色突現沉痛之色,半晌,始繼續說道:「我紅蛟幫近年以來,每況愈下,正是幫運不振現象,近來又樹下一個強敵,專與我紅蛟幫為難。
  此人江湖號稱重瞳老人,號如其人,眼睛生有重瞳,但是武功高強,人稱武林三老之一。
  你們見了這人,絕不可與之對敵,本幫主正在全力找尋三老中的另一個老人——紅衣古佛,在未尋到此人出面之前,你們必須靜伏不動,不得任意妄為,以免誤了大事。」
  話說完,蒼發神君飄身飛上寺牆,回頭命朱一婁道:「楊,宋二人,由你負責處決,事完即回總堂覆命。」
  話聲一停,人影早杳。
  朱一婁見幫主已去,突然面色—-沉,走到楊、宋二人倒地之處,狂笑不已。
  「哈哈……楊極豪,你平日的狂態那裡去了?」
  朱一婁踢了躺在地上的楊極豪一腳,楊極豪被點了啞穴,作聲不得,但心內十分清醒,見朱一婁冷笑之狀,不由怒火上升,眼睛現出無限怨毒之色。
  朱一婁見他神情,知他心意,乃哈哈笑道:「楊極豪,你已死到臨頭,要想報仇,還是留待來世吧!」
  說完雙手默運內力,猛地抬頭,就要一掌劈下,楊極豪此刻只好閉目等死。
  正在此時,屋頂樑上一聲怪笑,落下一個人來,單手一揮,便迫得朱一婁倒退兩步。
  朱一婁見怪人出現,大吃一驚,寺內眾人也不約而同的倒退兩步。
  沒有人看見他何時進入寺內,也不知他在樑上看了多久,如果幫主未走前他已在樑上,就憑幫主眼力也沒看見此人,那這個怪人就真不好惹了。
  眾人打量怪人.只見他手指骨節奇短,似被刀削,一足微跛,另一足則長著一個巨大肉瘤,臉上肌肉緊縮,毫無人色。
  怪人一聲吱吱怪笑,聲音淒厲,眾人聞聲都覺一陣心頭大震,不禁大驚失色。
  朱一婁雙眼一翻,強忍不悅之色,走上兩步拱手向那怪人問道:「尊駕到底姓甚名誰?
  請報出萬兒來,以免敝幫得罪了道上朋友。」
  怪人聞言,並不回答,只是怪笑,聲音難聽已極。
  朱一婁以為他沒聽清,又說了一遍,怪人仍是如此,不禁勃然色變。
  怪人笑過一陣,也不理會寺內眾人,走到楊,宋二人倒地之處,就在空中雙手一點,解開了兩人的穴道,楊、宋二人立刻爬起身來,面色奇異。
  朱一婁面上頓現恐怖之色,幫主已走,就憑自己本已難敵楊極豪,現在又加上一個突來怪人,自己勢單力孤,事情大為棘手,不禁把怨毒雙目緊盯在解開兩人穴道的怪人身上。
  怪人一聲哈哈慘笑,笑得各人心頭噗通亂跳不已,這種以聲取人的深厚功力,把朱氏兄弟驚得後退兩步。
  朱一婁指著楊極豪,大喝道:「叛徒,趕快束手就縛,本總監印看在同事份上,一定為你說情開脫,如果想逃,幫主一到,立叫你分筋錯脈,凌遲而死,這兩條路隨你選擇。」
  楊極豪一聲哈哈大笑,面色突然一沉,冷然道:「朱一婁,廢話少話,要想我乖乖的讓你一刀一剮,可天下也沒那麼便宜事,要我命的是你,要你命的是我,咱們就在此處,當著大家的面,把陳年老賬算一個清楚好了。」
  話說完,飛身直飄過來,就在半空之中,雙手一推,一股掌風猛地襲到,凌厲非常。
  朱一婁怒目一翻,也不閃避,使用八成功力,硬接了他這一掌。
  掌風一遇,兩人都後退了兩步,不禁詫異的望著對方,心中都有了戒備。
  粉面白狼一聲冷笑,又餓虎般撲了上來,雙手一合一圍,正是雙龍奪珠招式,招式中夾著絲絲陰風,襲人寒冷。
  朱一婁不敢輕敵,忙一錯步,退後三尺,趁後退之勢,推出一掌,擋住了陰風的侵襲。
  那邊,不知何時宋大際與朱光古也鬥了起來,古寺之內頓時呼喝之聲大起,卻把旁觀的那群太古分堂職司,弄得昏頭轉向,不知該幫那一邊才是。
  突然左方轟然一聲巨響,眾人看時,只見朱一婁面色蒼白,雙目無神,胸前紅衣被撕裂了一大幅,胸膛泊泊流出血來。
  朱光古一見哥哥受傷,急忙撇下宋大際,飛身竄了過去,急問:「一婁,你怎麼了?」
  再看楊極豪時,則氣定神閒,恍如無事一般,不禁大為憤怒。
  朱一婁望了朱光古一眼,喟然歎道:「傷我之人,罪在那突來怪人,如無他插足此事,為兄的不致於此。」
  說完,又轉頭向楊極豪道:「白狼,你這一手插雲入霧,果然高明,今日本該你死,不料……,你好狠!」
  朱一婁說完這話,眼睛怨毒地望定了怪人,突然全身顫抖,狂吐鮮血,倒地不支而死。
  楊極豪見黃面金虎朱一婁慘死在地,似乎面有惻色,忽向末大際一招手,道:「白狐,咱們走罷。」
  兩人走到怪人身邊,突然跪倒在地,肅然道:「尊駕救命大恩,沒齒難忘,可否告知大名,容待異日報恩?」
  怪人雙目一翻,怪笑連連,竟不回答。
  兩人無奈,只好道:「既然尊駕不肯告知,想必另有隱情,大恩留待異日再報,此刻卻要拜別了。」
  說完,向他一拜,飛身飄出寺外,朱光古眼睜睜的望著二人離去,竟不敢阻擋。
  怪人四面環視一眼,哈哈一笑,沖天跳上寺外大樹,只一瞬間,也走得無影無蹤了。
  朱光古無可奈何地趕回總堂,把情形一一稟告了蒼發神君。
  蒼發神君大怒之下,立刻派出幫中六名好手趕到太古城,尋找殘缺怪人。
  一連幾日,六名幫中高手找遍了昆明城,把個寧靜的古城,攪得雞犬不寧。
  這天在彌勒山上,六人終於找到了那跛足缺手的怪人,只一出手,無足青蛇朱光古便被踢了個四足朝天,氣絕身死。
  這一幕正是葉秋白隱身在大樹之後所看到的。
  說到這裡,已經是晨雞報曉,天色大明。
  ***
  一夜長談,葉秋白對這個怪人又增加幾分瞭解,行走江湖,平添一個莫逆良友。
  怪人乃是域外人氏,名叫蒙龍巴,年僅五歲寸,一次隨著父母上山採藥,發現一株稀世藥草,不料卻遇見了兩個厲害魔頭。
  蒙龍巴父母武功本來不弱,但遇見這兩個強敵之後,竟落得血濺荒山,屍骨粉碎。
  兩個魔頭奪得了那株稀世藥草,飄然遠去。蒙龍巴僅只五歲,但卻已能將殺父母之仇人面貌,深記心頭。
  後來蒙龍巴遇見了一位前輩隱者,幾經波折,終於拜在隱者門下。
  十五年後,得到了隱者七成武學,只是經驗不足,尚欠火候而已。
  這次蒙龍巴下山之後,遍尋仇人,探得仇人似在昆明出現過一次,立刻趕來,不料竟在太古城王娘寺裡,一時不平,救了兩個紅蚊幫的叛徒,惹得一身仇怨,彌勒山頂,竟中了幾縷太陰玄風。
  若非遇著葉秋白,只怕不免身受重傷,故心中感激萬分。
  葉秋白命他躺倒床上,運用金剛罡氣,替他引去了體內陰風。
  事後,葉秋白想起山上之事,不明白蒙龍巴何以仰天大哭,不經意的問了一句,蒙龍巴一聞此問,立刻面色慘變,眼眶又隱含淚珠。
  突然立起身來,解下背上黃色包袱,慎重解開,葉秋白一見包中之物,不禁暗吃一驚。
  原來包袱裡放著兩個骷髏人頭以及幾根白骨,白骨之上還附著一些黃色粉末。
  葉秋白一見蒙龍巴的神情,不用再問,已知人頭白骨必是他早年遇害的父母無疑。
  ***
  太古城出關的馳道上,來了一俊一丑兩個勁裝少年,笑指山川,神態十分悠閒。
  不用說,這兩個少年就是葉秋白和蒙龍巴了。
  他們離開彌勒山後,一直向北,深入崇山峻嶺。
  兩人一路行來,但見山嵐如煙,樹木蒼翠,奇花異草,撲鼻生香,不禁心曠神怡,迷醉留連不已。
  出了烏蒙山口,兩人突見前面不遠處有一片景象,好生古怪。
  原來山口不遠處,有一處樓閣城牆,暮色之中,顯得孤單落寞,十分淒涼。
  兩人才一走近,便覺所見的城牆樓宇,不過是此頹牆殘壁、亂石殘瓦,遍處皆是斷垣殘柱,獨木斜支。
  兩人在這廢墟內走了一轉,不見人影,料想此處當年必是富裕人家,不知何故,弄得家破人亡。
  正嗟歎間,忽聽得一處亂石叢中,有輕微的呻吟聲,兩人同時聽見,都暗暗吃了一驚。
  葉秋白想:如此荒涼地方,何來呻吟之聲,難道是聽錯了不成?
  看蒙龍巴,神情也與自己一樣,這才確定剛才那聲呻吟,不會是疑心生暗鬼。
  眼睛一閃,落在一堆突起的石塊之上。
  正欲舉步,突然呻吟又起,這次聲音較大,兩人都聽清楚了。
  循聲一望,聲音正是從那堆大石中間透出。
  他再不考慮,一個箭步飛縱到大石堆前,用足一挑,一塊大石立被掀起。
  葉秋白向下一望,看見大石之下,有一個漆黑地洞,地洞之中,不知隱藏何物。
  略一猶豫,蒙龍巴也趕到,他從身上掏出一顆火珠,向地洞中抖手拋去。
  一聲輕響,地洞中頓現一團光明。
  閃亮之際,兩人迅速地打量地勢,發現洞並不深,於是運掌護身,雙雙跳將下來。
  二人這一進洞,突見不遠處有個蜷伏著的人影,一見兩人進來,立刻厲喝一聲,推出一掌。
  掌風到處,十分微弱,兩人也未抵擋,輕輕讓過。
  兩人走到蜷伏人影前面,那人似乎悲憤已極,猛地起身,拚死再推出一掌。
  兩人見狀,知道那人已受重傷,再次閃開。
  那人一擊不中,突地雙手一軟,撲倒在地,哇的一聲,黑暗中依稀看出似乎是吐出一口鮮血。
  葉秋白這一陣工夫,早已經習慣了洞中黑暗,凝神—望那人,不禁脫口喊道:「滄浪前輩,是你嗎?」
  那人聞言似乎一怔,隨即歎息道:「是葉小俠嗎?老夫正是滄浪漁隱。」
  葉秋白聞言再不說話,單手一抄,將滄浪漁隱抱在懷中,一聲招呼,跳出地洞之外。
  暮色之下,滄浪漁隱面色金黃,氣息微弱。
  葉秋白將滄浪漁隱輕輕放在一處頹牆之中,暫時避風,然後用手在滄浪漁隱身上一陣輕推,面上忽現憂色。
  原來葉秋白這一按摩之下,發現滄浪漁隱心脈已斷,回天乏術,離死不過是片刻間事。
  滄浪漁隱抬眼望見葉秋白神色惶然笑道:「老夫也已自知,你不必再費神了,其實人生百年,各有定數,老夫命該今日死去,勉強也是無用,不如乘此未死之際,把老夫心中塊壘,全盤告訴你吧!
  只求你知道之後,千萬不要怪罪老夫,是是非非,非當事者不能斷,老夫一生固有罪孽,但在這臨死之前,捫心自問,自信尚不失一個『誠』字,有此一事,也足可抵去年少輕狂所犯的罪孽了。」
  葉秋白自初見滄浪漁隱之時,想起黃風儀本與他同行,此刻漁隱受傷且死,那麼風儀一定凶多吉少了,雖然心中焦急,但又不便形諸於色。
  葉秋白注視老人雙眼,發現老人眼色十分複雜,心中一動,忙定下心來靜聽老人說話。
  老人喘息一陣後,喟然道:「葉少俠,老夫已是將死之身,已無必要瞞你,其實說來,你應該稱呼我一聲舅舅,你母親暮白雪正是老夫表妹!」
  這話一出,葉秋白大吃一驚,連忙緊盯著滄浪漁隱,生怕漏聽了一句,額上熱汗也滲了出來、滄浪漁隱繼續說下去……
  「三十年前,你母親與我同事一師,日久情生,於是背著師父,私自離山,準備找一個隱秘地點,結為夫婦,安度餘年,不料正在此時,被師父發覺,於是將我倆人禁閉在石壁之中,彼此隔著一層牆壁,不准見面。」
  「原來我倆師父有一個怪癖規定。同門師兄妹間,絕不能有男女之情,想是師父當年受過刺激,致有這種舉動,這卻害苦了我與白雪。」
  「一天,山頂出現了一個年輕劍客,無意中發現了山洞中禁閉著人,於是將石擊碎,放我二人出來。」
  「劍客離去後,白雪將被禁閉之事怪罪於我,說我未守秘密,一怒之下,絕裾而去。」
  「我走遍天下尋找,江湖傳言,她已與那年輕劍客結為良伴,出沒江湖,我聞言之下,大失所望,又妒又恨,從此再不問她倆行蹤,滄浪江畔,結廬而居,預備度此一生。」
  「不料一年後,她不知何故,竟捨棄了那年輕劍客,嫁給了一個不會武功的遠方親戚,那人就是你的父親。
  「後來那年輕劍客又到你父親莊上投下一張紙箋,她看了箋上文字,立刻就失蹤了。
  「我那時正巧在她莊上作客,親眼目睹此事,她失蹤之後,我即末再到你葉家莊去,你那時年僅一歲,自然不認識我。
  「有一次我前往域外,突然在途中遇見了她,她獨自一人,年輕劍客並未同行。
  「她一見我,竟一反平日冷漠態度,流淚說道:大錯早已鑄成,今生再無面目回葉家莊了,孽債難償,你只當我已死了吧!」
  我正欲開口相勸,想叫她回家奉夫教子,不料她似已知我心意,說道:「其實秋兒並非葉姓骨肉,他父親乃是我那前世冤孽,你日後待秋兒長成,再告訴他。
  他父親背脊之上有顆硃砂紅痣,只是此人行蹤飄忽,恐怕秋兒今生難見他一面了。」
  我大為震怒,責她不該欺騙別人感情,她聞言也不回答,轉身就要離去。
  急怒之餘,猛然推出一掌,她猝不及防中我一掌,倒在地上。
  我一擊之後,突覺自己太過唐突,十分懊喪,也不待她醒來,轉身離去。
  這一別之後,再未見面……」
  滄浪漁隱說到此處,喘息大起,似乎已經不支。葉秋白眼中隱隱含淚,心紛亂如麻……
  半晌,始拭去臉上淚痕,緊問道:「舅舅,以後又如何了?」
  滄浪漁隱喘息一會兒,勉強繼續說道:「後來她在外面惹上一個厲害的魔頭,那魔頭找她不到,就白白犧牲了你父親的一條命,據說那魔頭找她,是因為一件武林極大的秘密。」
  葉秋白聽了,不禁一怔,他明明記得那老人說是為徒報仇,怎麼………。
  又想原來爸爸並非我親生父親,但情逾骨肉,自己無論如何也得替他報仇。
  滄浪漁隱一聲大咳,又吐出一口鮮血,掙扎說道:「彌勒山頭一別,匆匆半月,老夫與黃風儀侄女行到烏蒙山時,突然遇見昔日一個強敵,名叫玄黃秀士,相鬥之下,老夫不支敗退,身負重傷,是以隱避廢墟洞中,不想臨死之前,竟遇著你來,總算交代了一件心事,老夫就死,尚有何憾,不過……人之將死,總……不免……無……限之……悲……」
  滄浪漁隱說到此處,聲音已不成調,面上神色,更見慘淡。
  葉秋白一見此狀,知道他油盡燈枯,離死已是須臾間事了,不由心中大慟,突覺廢牆外出現兩個人影,連忙轉頭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