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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塵海初逢芳心可 寒夜獨憐盲眼空

  董半飄訝然回首,卻見是個穿灰羊皮袍子的半大小子正呲著個牙一副無賴相地對著自己說話。只見他沖大夥兒嚷道:「大夥兒怕他做什麼,他正自顧不暇,真正的歷害點子要來了,有他好忙的。他要是敢逼咱們,咱們就一齊叫,這麼多嗓子喊起來,不見得就沒那烏腳七叫得響!」
  董半飄仔細打量了他一眼,想:是什麼人這麼大膽,唯恐天下不亂。他手下已有人怒叱道:「臭小子,你不要命了!」
  那個小苦兒做了一臉怪相,笑嘻嘻道:「不要了,不要了,我正活得不耐煩,想找閻羅王問他討不討女婿呢,要命幹啥?」
  罵他的人沒想他如此憊賴,氣得出手就要抓他,被他身子一扭,已鑽進人堆了,口裡還在那兒鼓動人:「大夥兒快叫呀,正點子要來了,剛才打的那場咱們還沒看過癮,讓他們再鬥上一場精彩的!」
  董半飄這邊的人不由氣苦——無奈之下被迫放走了黑門神與烏腳七兩個本已就夠他們彆扭的了,這時哪還禁得起他再來撩撥,已有幾個「五鳳刀」的少年子弟按捺不住,奔向小苦兒向他抓去。那小苦兒一縮頭,尖聲大叫道:「救命,救命,老爺少爺大叔大伯們,咱們一起喊救命啊!」
  說著就在眾人之間亂鑽。他人小,又憊賴,也不在乎體面,就在眾人的褲襠之間與桌子底下亂竄,身段又極靈活,滑似泥鰍,那幾個人倒一時拿他不住。董半飄看了他半天,忽然一出手,揪往他衣領子,一把就把他從桌子底下薅了出來。
  那小苦兒雙腿亂彈,大叫道:「老東西,放開我,放開我。」
  董半飄神色不動,只冷冷看著他。那小苦兒被他看得發毛,咧嘴一笑道:「你抓著我幹什麼?我也沒聽到那首歌決,——什麼『土、返其宅;水、歸其壑』的;我聽都聽不懂,最多出去找幾個能文擅武的有見識的人幫我解釋一下,看看到底是什麼意思。」說著一拍頭:「對了,我們少爺學問最深,問問他、他保證就知道。」
  說著,真的就一伸脖子,向那面坐著的他的公子爺問去:「少爺,你說,那句歌決是什麼意思呀?」
  董半飄這時已覺出這年紀輕輕的一主一僕只怕也非同尋常。他向那個少年望去,只見他雙眉挺秀,神情雋逸,除此之外,怎麼看也不像個練武之人。但他為人謹慎,一向三思而後行,當下向那少年道:「小兄弟從哪兒來?可知江湖道上,多看少說,這是處世的道理,尊架怎麼放任一個小僮胡說八道?」
  那少年似不善言辭,正待開口,卻聽那小苦兒已經笑道:「嘿嘿,你怎麼能問我家少爺的來歷?我家少爺可是從家裡偷偷跑出來的,就是想告訴你又怎麼能說。至於說到我嘛,我可是幫少爺從家裡跑出來的大功臣,我們之所以出來就是為了要好好亂說亂動一氣的,我家少爺怎麼會說我錯?」
  那少年眉頭一皺,瞪了小苦兒一眼。董半飄臉上綠氣一閃,冷聲道:「小哥兒不開口,真的要老夫替你教訓教訓這小孩子嗎?」
  他這麼一說,沒想小苦兒笑道:「少爺,這可不怪我,人家在向你挑戰呢,你救我不救?」
  那少年怒道:「你再亂說亂話,你的事我可不管了啊。」
  那小苦兒一側臉,笑嘻嘻向董半飄說:「你可聽到了?我的事兒我家少爺也不想管了,你真想管教我就自己動手吧。」董半飄一沉吟,手下加勁兒,心想你小子雖憊賴,不信捏不出你的蛋黃來。那小苦兒果然大叫一聲『好痛』、就呻吟起來,哀聲道:「少爺,你真的不救我?」
  那少年冷聲道:「你愛鬧,你就自己玩兒去吧。」
  小苦兒愁眉苦臉一扭頭,沖董半飄說;「我可不是不想陪你玩兒,是你弄得我太疼了,不如剛才光倒吊著好玩兒,我躲了。」董半飄正不信他還能從自己手中逃出去,就聽『噗』的一聲,一股臭氣撲面而來。他本就是把小苦兒倒提著,那小苦兒的尊臀也正向上對著他的臉,這肌惡臭可非同一般,董半飄不假思索地就要掩鼻。那小苦兒已輕輕一掙,就從他手中掙脫出來。只是董半飄本提著他的腰帶,這一掙,他的一條外褲就留在董半飄的手沒掙出來。
  董半飄怎麼也沒想到這小子有這麼一招餿招,人當下一楞。卻見那小苦兒毫不臉紅,已插腰站在那兒,理直氣壯地朝自己伸出一隻手,大聲道:「小老頭,你要我褲子做什麼,還我褲子來。」
  店中人不由地都覺著滑稽,當場就有人哄堂笑了起來。董半飄手下的人冷哼一聲,人聲一時馬上又噤若寒蟬。董半飄把那條褲子往小苦兒面前一擲,冷冷道:「小小年紀,如此憊賴,不好好管束,那還了得。你穿上吧,穿上後,要是再能從我手裡逃出一次,那我今天可就真地饒了你。」
  那小苦兒一副嬉皮笑臉的架式,笑嘻嘻地把褲子又穿上了,口中笑道:「董老頭,你忒也不大方,只饒了我一個人?咱們打個賭,你要是能再抓住我,我叫你三百聲爺爺;你要抓不住我,嘿嘿……」
  董半飄冷聲說:「嘿嘿什麼,也要我叫你三百聲爺爺不成?」
  那小子偷眼看了他們公子一眼,知道他定不許他如此胡鬧,當下改口道:「那也不用,你就放了今天在座的眾人吧。」
  眾人均沒想到他居然有這般的俠義心腸,但心裡也不由替他擔心,人人都知道董半飄為人狠辣,當真惹翻了他,只怕大傢伙兒吃不了兜著走。但也多有不甘心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被胡大掌櫃的人扣住的,心存僥倖便真的希望可由此逃過一劫。
  那董半飄並不看小苦兒,而是瞇著眼著看那位少年公子,口中冷冷道:「好啊,你真相信自己有那個道行,那就來吧。」
  那小苦兒笑嘻嘻說:「可有一條兒,你可不能出重手殺我。」
  董半飄一聲冷哂:「抓你還用出重手。」說著人就已經動了,眾人至此才明白他為什麼會叫『董半飄』,隨著他身形展動,真的只有一個飄字能形容他的快。但讓人吃驚的是,他伸手一抓竟真的沒有抓住那個小苦兒,只見小苦兒頭一縮,叫了一聲,已經從董半飄跨下鑽了出去。董半飄不由也『咦』了一聲。他第二次出手就不像第一次那麼隨意,他的身子向左一晃,攔住小苦兒的去路,右腳卻暗藏『魁星踢斗』式,只要小苦兒向左閃,定要被絆上一跤。哪想小苦兒閃得也奇妙,他見有人來抓,即不是朝後躲,也不是左奔右逃,他反向董半飄直奔過去,這下連董半飄也是一楞,就這麼一楞的工夫,他已從董半飄腋下鑽了出去。董半飄又是一聲驚『咦』,第三次出手已經用上了『小擒龍手』中的控鶴十三式,這是拿對方當人物看的架式了,伸出一隻手緩緩向小苦兒推去。
  小苦兒這時才臉色一變,叫道:「董老頭兒,說好不下重手的。」他聲音本尖,這一叫可見董半飄是用上了真功夫。說著小苦兒就向董半飄身前一撲,可這一回可不容易了,董半飄手雖未到,小苦兒身形已被他真氣控制。小苦兒臉色一慌,人就往下一蹲。董半飄的手忽然加快,那小苦兒身子反彈而起,直向後退,這下可不容他取巧,他退到哪兒,董半飄就跟到了哪兒。這一追一逃也鬧了個盞荼工夫,那董半飄已知不用詐今天是拿不下這小子了,當下一加掌勁,像是要活活劈死這小苦兒的架式,小苦兒臉上一苦,返身撲來,他這下正中董半飄之意,只聽董半飄嘿嘿一笑,說:「這下你可上當了」。他原就是要嚇嚇小苦兒,一抓之下,已經得手,當下向後一退,提著小苦兒退至廳堂當中時。忽然覺得手中又是一輕,他一楞,只見小苦兒已又掙脫出去,立在他對面。董半飄手中,居然又是抓了小苦兒的一條褲子。
  只見小苦兒一臉惱意道:「老頭兒,這回算誰勝了?——你、你、你、你又脫我褲子幹什麼?」
  他這話一說完,遠處已隱隱傳來馬蹄聲。董半飄臉色一變,知道那活兒來了,一揮手,無空再和那小苦兒廝鬧,要先清理出這樓面再說。只聽他沖眾客人說:「眾位,請隨我手下進屋吧。」
  他知道不必用強,那些客人都是省事的人,絕不敢得罪自己的,至於怎麼處理,要等他料理完來人再說了。那些客人果然乖乖地隨了董半飄手下進了後院,屋內登時一空。那小苦兒也攔不住他,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口裡卻叫道:「董老頭兒,你怎麼說話不算話。」
  那批客人卻已轉瞬退完,小苦兒一撓頭、沖董半飄道:「快點還我褲子來。」
  他這話一落地,屋裡就響起了一陣銀鈴樣的笑聲:「奇怪,師兄,你說那老頭兒提著那小孩兒的褲子幹什麼?」
  這聲音驀地傳來,連董半飄都吃了一驚。他抬頭望去,只見靠櫃檯的地方不知什麼時已坐了一男一女。那兩人年紀都不大,男的也就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女的更小,只有二十一、二。那兒燈影昏,看不清兩人具體面目,只見那男的穿了一身藍,女的卻穿了一身紅,都是錦緞小襖,這麼冷的天氣,看起來雖然利索,未免顯得薄薄的。女的正笑語晏晏,——正是她在說話,——那邊的少年留心,注意到他們就是堂中客人剛剛退光之時從廚房悄無聲息地溜進來的。
  小苦兒只穿了條襯褲,猛地見到房中多了個女客,臉上不由一紅。但他天性憊賴,馬上笑嘻嘻道:「正是,連那位大姐看著都害羞了,董老頭,你為老不尊,羞也不羞?」
  ——明明是該他羞的,他卻左攀右扯,一副恬不知恥的賴皮相,惹得那紅衣女子不由一笑。恰巧,在她那一笑之際,她頭頂上的油燈燈花忽然爆了一爆,瞬間一亮,照得那一笑燦若紅荷。小苦兒只覺眼前一亮,伸手一扯他的少爺,喃喃道:「少爺,少爺,那姑娘是個天仙。」
  那女子不由笑得更好看了。
  董半飄卻沒工夫看那女子笑得好不好看,沉聲道:「二位何人?」
  那女子一笑,沖那男子道:「師兄,看來咱們關外是來得太少了,看了咱們的衣服佩劍,還有人猜不出咱們是誰,咱們的招牌可不夠亮啊!」
  正說著,門外馬蹄聲已近,董半飄面色轉為凝重,一拉開門,就向門外望去,只見遠遠就有兩匹馬跑來,雖在夜色中,也見到其身高腿長、極為驍駿。耳中就聽到那女子口裡忽哨了一聲,那兩匹馬一聲歡嘶,就沖這兒跑來,近了時才看清,兩匹馬都是空鞍。董半飄已知對方是誰,一關門,轉身沖那兩人『嘿嘿』道:「您二位倒是有心啊!——原來二位就是名馳北五省的『青紅雙劍』。」
  小苦兒向那男女二人腰間看去,果然一人腰間懸了一柄寶劍,女的是青鞘,男的卻是鯊魚皮製的紅鞘,看來是他們成名的寶貝。只聽那女子笑道:「我兄妹就是好奇,怎麼從十里鋪到這兒,一路上會貓叫不斷,估計是被什麼地頭蛇把我們盯上了,不由就空著馬鞍兒讓馬兒在後面慢慢地走,自己人先過來看。沒想、原來是——董二當家。」
  她說到『董二當家』幾字時、口氣明顯一頓,分明語音裡隱含輕蔑。董半飄臉上一怒,他出身不正,最惱的就是這些名門子弟的高傲勁兒。只聽那女子已接著道:「小女子覃紅簾,那是我師兄張濺,這裡有禮了。」
  『五鳳刀』中弟子已有人不滿她語氣倨傲,當下鼓噪起來。只見那女子絲毫不懼,反衝她師兄道:「師兄,招牌不擦不亮,咱們也該練練,不然、咱『青紅雙劍』的名號出了關、只怕卻要被些狗眼看低了。」
  『五鳳刀』中子弟不由愈怒。覃紅簾說著、已走到堂中光影下,略略籌思了下,雙眉微蹙——眾人這時才看清她,所謂燈下看美人,只見燈光下她的臉紅紅的,一雙手的十指卻纖纖細白,柳眉杏眼,猿臂蜂腰,走起路來裊娜多姿,果然十分十的明媚艷麗。加上她腰佩短劍,於嫵媚中更露出一股英颯氣概,果然是名家子弟風範。那原本暗黑的酒館似是一霎間也被她的一身紅衣照亮了。
  那些『五鳳刀』的子弟有些就不由嘴唇發乾,有的伸出舌頭去舔。那女子想來已見慣了男子初見她時的這般模樣,似頗為得意,回目一轉,卻見那邊桌上剩下的唯一的客人、一個輕裘少年卻彷彿對她視而不見。她這時無工夫理會,和她師兄一語方完,就見她已撥劍。她著紅衣,用的卻是青劍,堂中只見青光一閃,迅影如幻,她已一劍削向身邊一盞油燈的燈蕊。只見那燈蕊一爆,她一劍竟把那細細的燈蕊劈為兩半,這是名家劍術,眼法身段、輕重緩急之處,端的做不了假的。只見一點星火就沾在了她的劍尖上,居然在她劍上明瞭起來。然後就見她紅衣連晃,直躍向屋頂。屋頂橫樑上俱是一盞一盞已有些油垢的燈籠——那本是店家為了婚慶喜事、或遇年節才點燃的紅燈籠,這時就被她這麼以劍度火,一盞盞便亮了起來。『五鳳刀』門中子弟一個個仰頭看去,只見大廳頂上紅影翩躚,劍光到處,就是一盞燈籠被點燃,廳內漸漸亮如元宵,那女子凌空飛舞,也真的宛如飛天。她的輕身功夫好,這還在其次,難的是她的衣襟帶風之際,怎麼能讓劍尖那一點火苗保持長燃。只見酒館裡跑堂的、掌櫃的、加上大師傅不由都看呆了,連『五鳳刀』的子弟也不由暗叫一聲『好』。小苦兒眨巴著眼睛愣怔無語,推著他家少爺讓他去看。
  那女子的師兄坐在一邊只含笑不語,然後就見覃紅簾輕輕落地,笑衝她師兄道:「師兄,你也該亮亮招牌吧。」
  她師兄卻比她穩重得多了,只含笑抱拳道:「在下太原張濺,江湖朋友胡亂贈過個綽號,叫『緋紅劍』,見過董二當家了。——不知董二當家這麼晚還逗留在這麼個小鎮,是等我兄妹嗎?」
  他話說得客氣,也沒動傢伙,但有他師妹剛才的出手,聲勢就已足夠了。都是會家子,見一知二,師妹已修為如此,當師兄的總不見得還弱過她?小苦兒見董半飄神色,就知這傢伙的來頭只怕比方纔的『黑門神』與烏小七要大得多。董半飄佈局失措,時間上沒找準,還沒布完局時讓人撞個正著,再加上那女子覃紅簾先聲奪人,一時應對倒也頗費籌躊。——說起這『青紅雙劍』,最近這幾年,可是聲譽雀起。『緋紅』『淡青』,藝出峨嵋,兩兄妹又都出身世家,常年在太行、呂梁一帶行走,綠林中人,提起山西太平堡,說起他二位,沒有不談虎色變的。本來董半飄也不願得罪他二位,要不是他大當家胡半田這次手頭的事兒極為重要,他也不會惹上這對師兄妹。只見董半飄沉吟了下,『啃』了一聲道:「老朽確是聞聽二位俠駕經過,專在這兒候著二位的。實在就是要知會兩位一聲——我們大當家胡半田和『海東青』的老大龔海兒正在前面『八面坡』有一場恩怨要了斷,場面頗大,不希望江湖朋友打擾。大夥兒都是道上人,希望兩位能夠錯過這條路就錯過這條路吧,以免無謂傷了和氣。」
  他這話也說得極有技巧,避重就輕,完全避過適才酒店中人談到的那段江湖隱秘不提,有意試探試探這師兄妹二人知不知道那個消息的意思,此來是不是另有目的。如果不知,倒真的不必動手多結仇家了。
  說完,董半飄一臉端正地望著那師兄妹二人,一言不和,只怕就是一場惡鬥了,他這邊人手不足,心下可真正全沒把握。沒想張濺沉吟了下,居然道:「原來這樣,江湖道上有這規矩,即然你大當家有事,我師兄妹也不想無故開罪,預人爭鬥、聽人隱秘,明日避開就是。」
  然後衝他師妹說道:「簾妹,咱們一路疾趕,怎麼還是沒見到那個人的影子。唉、你說他真的是出山了嗎?出來後怎麼會往這關外而來,他的行蹤一向很少出關的呀。唉、就是找到他,也還不知他肯不肯接咱們送的這封信呢。他那青騅雖快,但已有兩日未見蹤影,咱們已經追過了頭也說不定。反正這條路大概是去綏遠的唯一一條路,前面即然有事,咱們就在這兒等他一兩天也成。」
  他師妹也臉露猶豫,沉吟道:「如果找不到他,那十三個惡人只怕真的無人能鎮得住了。好、咱們就在這兒等他兩天也行。」
  董半飄也沒想到怎麼今天這兄妹會這麼好說話,聽他們口氣這次出關象不是為了自己手頭上的那件事,臉上不由露出了笑影。但一聽到他們要在這兒等一兩天,不由眉頭又是一皺,忖度了下,知道這時開口不便,但事關重大,還是開口道:「二位、這興隆集這兩天我們大當家也定了下來,要和龔海兒有點事兒,兩位看看能不能退後一步、或是繞道而行?」
  他自己都知這一句話說得太也過份。果然、一語落地,張濺還沒說什麼,覃紅簾已經雙眉一豎,臉罩寒冰,「嗤」了一聲道:「怎麼,照二當家的意思,我兄妹是進不能進,停也不能停了?遼東道上新添了個規矩——只要你們胡半田打上個噴嚏、所有江湖中人都得退避三舍了?好大的威風啊!」
  她這一發威,真的有如一隻胭脂虎一般。董半飄臉色就一沉,才待說話,卻見張濺也定定地道:「董二當家,你們做得也太過份了吧。綠林規矩,兩幫火並,不擾平民。這興隆集就算你胡大掌櫃的地盤,但也是個鎮子口,住的可都是平頭百姓。你和『海東青』怎麼鬥我兄妹管不著,但要是傷了平民,我師兄妹可就不能不管了。」
  小苦兒一見又有好戲要上場,不由大是興奮。這『青紅雙劍』看來來頭不小,他就想看看他們工夫怎麼樣,正想撥柴架火,好好挑撥幾句,後背猛覺陰森森的,一股冷風吹來,只聽小苦兒大大地打了個噴嚏,身子抖了一抖,叫道:「董老兒,還我的褲子,好大的北風。」
  小苦兒原本是想添亂說笑話,說完之後,卻真的覺得身子猛地一涼,似乎寒風一閃,直刺入骨,不由回頭就向身後望去。他身後就是『黑門神』先前逃命時在窗子上撞出的那個大洞,這時也沒堵上,風就是在那兒灌入。小苦兒向窗口一望,忽然大叫了一聲:「哎呀媽呀!」叫完就身子嚇得一縮,直往他家少爺身後躲去,說:「少爺、少爺、你看、鬼、鬼!」
  他一向大驚小怪,眾人也不打算拿他的叫聲在意的,但這一聲像是分外真切,叫得全場之人神經一顫。叫過之後,除了北風嘶嘶,就聽見小苦兒上下牙床打架的聲音。眾人不由齊都回首向那窗外望去,都是膽子不小的人,卻也忍不住齊齊吃上了一驚。——只見黑洞洞的窗洞外,這時多了一張人臉,那是個瞎子,北風吹拂,幾縷白髮在他尖尖的額頭上飛舞。他的臉色慘白,一望之下,都分不清他到底是活人還是死人。最恐怖的是他的那雙眼,和一般瞎子又不同,那裡面什麼也沒有,竟是兩個黑洞。你的眼神投進去,就像被吸了進去,又有一種讓人覺得自己猛地看進了一個人的腦髓的恐怖,那種感覺無以描述。他微微張著嘴,伸著耳,他只有一隻耳,似在傾聽。只見他一張臉上什麼也沒有,只有那只耳朵。嘴裡的牙也沒有,一觸目之下,嘴巴就只見到一個黑洞。這洞和一雙眼構成的三個黑洞,沒有人見過這樣只長著三個黑洞的臉。他的鼻孔還在翕動著,他的臉給人的恐怖就在於『光』,只有洞,讓人一看就看進去,似乎連鼻毛都沒有。覃紅簾也算久走江湖,一向自負膽色,這時一看之下不由也覺身上倏地一下涼溲溲的,退後一步,低聲叫道:「師兄!」
  她師兄和董半飄的驚訝也不比她少,齊齊盯著那張臉,手不由自主按住了腰間。似乎世界上所有的慘苦都集中在了那張臉上,那每一道皺紋、每一個黑洞都是這世上讓人不忍觸目卻又無法逃避的一場苦難。那瞎子似乎也覺出了這屋裡的一靜,張了張乾癟的嘴巴,翕動了兩下,才發出一個乾澀的聲音——「這裡、是酒館嗎?」
  那聲音也像一個三年沒開口說過一句話的人說出的一句話。他的一切慘苦、殘破似乎都是對在座的每一個人的健康與完整的一場鞭笞。小苦兒顫聲道:「鬼,少爺、是鬼!」
  只有那少年愣愣地看著那張臉,沒覺得害怕。因為有另一種情緒壓住了那份怕,那是——同情。他握住小苦兒的手,輕聲道:「別胡說八道。」他一直很少開口,這時卻充滿同情的對那瞎子說:「沒錯兒,這就是酒館。您——要不要進來喝上一杯?」
  他拚命壓制著自已口氣中的同情,生怕被那瞎子聽出來傷著了自尊。
  那瞎子似乎也驚異還有一個人沒被自己的形象嚇著,連連點頭。想來是冷,他扶著枴杖的雙手一直在抖,枴杖頭兒在地上響得『得得得得』的。那少年就一推小苦兒:「那位老爺爺看不到路,你快去扶他進來。」
  他的口氣裡頗有焦急。小苦兒想用手指著自己鼻子問「我?」看他少爺不像是開玩笑,他就想笑、嘴唇動了幾下都笑不出來。有心不去,可他從小就不忍拂他少爺的意,居然雙膝直抖地真的走向店外。店外路黑,加上小苦兒心中害怕,很有一會兒,才把那瞎子扶進門來。一刻之間,只聽到瞎子枴杖聲橐橐的,加上小苦兒牙齒打戰的聲音。那小苦兒與那瞎子掀開門簾,已不似剛進店時的飛揚。他沒穿外褲,光穿了個靴子,襯褲想來也有幾天沒換,上面還隱隱有點污跡,又扶著這麼個瞎老頭子,場面一時極為怪異。那少年看著他把瞎老頭兒扶到旁邊一個背風的桌子邊兒坐下了,才沖小苦兒點頭一笑,小苦兒忙不迭的走了回來。少年低聲衝他笑道:「你很勇敢嘛!」
  小苦兒得他少爺誇獎,後背挺了挺,也想作出份英雄樣子,無奈牙齒還是止不住地打顫,就這麼苦笑道:「那聖人不是老是說,挾泰山以超北海、是不能也、非不為也,為長者折枝、是不為也、非不能也嗎?」
  他也夠賴的,到這時還想說笑話,可這笑話已說得不是很還原了。那少年拍拍他肩膀,意似鼓勵,又歎了口氣,吩咐店伙給那瞎老頭兒送一份紅糖姜水,給他驅驅寒,他要什麼吃的,就給他送點兒,在他這裡結帳。一時、店內緊張的空氣倒被這瞎老兒的出現打斷了。那紅衣女子本來一早就已注意到這少年——當時她一劍燃燈、艷驚四座時,就只這少年對她視若無睹;這時見他對一個素不相識的瞎老頭這麼好,不由注目把他好好看了看。只見那少年還也只十七、八歲的樣子,斯文凝靜之中不乏一絲稚氣,和她一向見到的江湖俠少很有不同,不沒有普通書生的酸弱之氣,不由把他多看了幾眼。
  那少年並沒察覺人在看他,小苦兒這時已緩過神來,眼睛一轉,已瞧到了,用手捅了捅那少年,輕聲笑道:「少爺,完了,您的胭脂劫只怕來了。」
  那少年一回頭,與覃紅簾的目光碰了個正著。覃紅簾笑了笑,那少年不由臉上一紅。覃紅簾就覺得心上一跳——這一跳好無來由,跳過了心頭還蹦蹦的,比一口氣練了三遍『清和劍法』後的心口還亂。覃紅簾不由也臉色微紅,也側過了頭。她師兄正跟她說:「師妹,你說……」
  覃紅簾全沒聽清,腦子裡還全是那少年臉上一紅時的影子。直到她師兄說完,她還在低著頭忖度:他是誰?不像是董老頭兒那邊的人;看他的氣度,又不像江湖中人物;說他文氣吧,又有那麼點不像——那麼,他到底是誰呢?
  她可能自己都沒覺得,她想這些時,唇角有一絲隱隱的笑意,那是一個女孩兒情竇初開時的笑,如曇花一放,這樣的笑,在人的一生也只有一次。在這遼東酒店的油燈垢影裡,滿座豪雄,劍氣刀光,誰知已悄悄綻放開了一朵女兒心事。
  見到的人也只覺她這一美美得玄妙,我們總是能見到漣漪的開漾,但有幾人能猜到漣起的原因?滿座都在說話,偏偏覃紅簾什麼也沒聽見,她只聽見一顆小石子在她自己也幾乎從沒發現過的心湖裡沉了下去、沉了下去。直到她師兄大喝一聲:「簾妹!」伸手一帶,把她帶開,才驚覺身邊一股掌風掠過,卻是『五鳳刀』中已有人向她出了手。不是張濺把她帶開,名馳一世的『淡青劍』覃紅簾幾乎陰溝裡翻船,失了手。
  她一回過神,這時才看到滿店之中的人已乒乒乓乓地打了起來。她師兄已和董半飄動上了手,而董半飄十幾個『五鳳刀』弟子也已湧了進來,長刀短刃,一下下往他們身上招乎了下來。其中一個人喊道:「二當家,點子很硬,怎麼做?」
  只聽董半飄叫道:「凡店中人,一個都別給我放走!叫後院兒把大六兒派個人給我先送到大當家那兒去,那幫客人也帶著。這屋裡的人,一個都別跑了。」
  覃紅簾一怒,她看不慣的就是綠林強匪這種視人命如草芥的架式。但『五鳳刀』的門下也確實扎手。師兄斗那董老頭雖未出全力,但看得出董老頭也還在意存試探,兩人這一動上手,說不好沒有個千把招分不出勝負。至於『五鳳刀』這其餘弟子,果然非同一般江湖小竊。一旦驚覺覃紅簾雖為女流,但手下的功夫卻是不讓鬚眉,早一聲呼哨,又湧進二三十個好手。他們也是有備而來,且練得專門有對付強手的劍陣。覃紅簾雖劍利身輕,但只先傷了一兩個,一時也難建寸功。
  那邊『五鳳刀』的人又喊道:「二當家,這瞎老頭怎麼辦?」
  董半飄『哼』了一聲:「這也要問,留著礙事兒,斬了!」
  那名弟子『嗯』了一聲,一刀就向瞎老頭劈去。那邊那少年『呀』了一聲,就是他不『呀』這一聲,覃紅簾身為俠義之士,多半也要救,何況他這一『呀』。覃紅簾一招『金針飛渡』,已一劍向那名『五鳳刀』弟子攻去,那名弟子不及傷人,忙回刀自保。但覃紅簾由此也多了個拖累。好在那瞎老頭兒看不見,雖然身邊刀光閃閃、劍影嘶嘶,倒也不至於嚇得魂飛天外。
  『五鳳刀』弟子們看出便宜,其中一人問道:「二當家,這兩個少年怎麼辦?」
  董半飄對付張濺正自惱火,聽他們再問,不由就怒,但一轉念已經明白,雖然他知那少年只怕不能輕易殺之,還是叫道:「斬了了事!」
  那邊他弟子們轟應了一聲,覃紅簾果然失色。她年紀雖輕,但出身名門,又不比那些裹足江湖的名門淑媛,空學了一身工夫不去用,而是行走江湖,會盡強梁,也曾暗夜探敵寨、匪巢誅巨寇,但這時聽說那些人要對那少年主僕下手,不由心下一驚。一勢『紫燕縈迴』就向那邊桌撲去,一招之間,已化開他二人之圍。那少年衝她笑了一笑。小苦兒身手不錯,但他強的主要是輕身工夫,也就只足自保。就在這一招之間,那邊瞎老頭已經遇險,覃紅簾連忙回救。兩張桌子相隔有五六尺,『五鳳刀』中人得了計,兩邊夾擊,幾個回合後,已弄得覃紅簾左奔右突,疲於奔命。她一轉念之下,並不回頭,再次奔至那瞎老頭桌邊時,一伸手,架開『五鳳刀』子弟的三把刀,另一支手就向背後她才看到的瞎老頭的手上一拉,不好怎麼,這一拉就拉了個空。覃紅簾一愕,但那邊少年已又遇險,她不及思索,忙去救應。逼開那邊的敵手後,她又回到這桌邊,無暇看那老人,又是伸手一拉那老人的手,打算把那瞎老頭拉到那少年一桌,自己好照應,沒想這一拉又沒拉到。覃紅簾回頭看去,那老頭明明沒動。覃紅簾恍如作夢,她一個女孩兒家,練工夫,拼的不是力氣,練的就是身步手眼,配合無楔,可以說就是閉著眼,她要抓什麼的話,也不會抓錯,怎麼今天邪了?她無暇思索,又轉到那少年桌邊,自然而然伸手一帶那少年之手,這一下順利的就被她捉住。那少年的手細長,人也配和,一帶就被覃紅簾帶到那瞎老頭的桌邊。覃紅簾卻已不放心放開他的手,仗著藝高,左手不捏劍決,只以右手行劍,帶著那少年,繞著一張桌子,與『五鳳刀』的人就展開了一場惡鬥。
  這下她已無後顧之憂,劍氣漸長,『五鳳刀』的門人雖眾,一時已佔不了她的上風。
  那邊小苦兒左奔右逃,口裡卻不閒著,他自己武功也一般,卻不時指點這個不行那個不足,偏他輕功奇佳,又善躲避,『五鳳刀』的子弟雖被他纏得發煩,一時也奈何他不得。凡是覃紅簾好招一出,那小苦兒首先就要爆出個『好』字。他噪門倒高,底氣也足,一個人叫得有三個人響,所以他們這一方雖只五個人,但聲勢居然也不弱於對手。只聽他不時叫道:「董老頭兒,你那一招『鴨螳步』使得不對,應該左腳先出」;一時又是:「好一招『三花蓋頂』,覃姑娘,你可是我小苦兒見過的江湖第一美女劍客!」
  覃紅簾得他一讚,便也衝他嫣然一笑。小苦兒惡鬥之中不忘翻個跟頭,大笑道:「少爺,她衝我笑了!」
  那邊張濺與董半飄卻已鬥到吃緊關頭,兩人一聲不出,但手底下卻絕不留情。他們可就不是小打小鬧,哪一招挨上都有性命之憂。董半飄不用傢伙,張濺守江湖規矩也就不肯出劍,兩人從東道打到西首,南頭打到北頭,滿屋雖都是人影桌椅,他倆並不低頭四顧,卻絕沒撞到一樣。眼見覃紅簾已佔上風,但張濺卻漸居劣勢,覃紅簾叫道:「師兄、出劍!」
  她師兄卻咬牙搖頭。覃紅簾知道自己師兄是八頭牛也拉不回的拗性子,心下焦急,要退了身邊之敵與師兄聯手,偏有那少年和瞎老頭要她護著脫不開手。小苦兒也看出情況緊急,急籌良策,一低頭,忽見地上有個人影。
  滿屋的人都在打鬥,誰也沒注意到,只有小苦兒眼尖,他細一看,卻是掛燈亂的屋樑上蹲了一個好矮的老頭兒。他也不知對方是敵是友,但於這麼亂中,他能躍上屋樑,神不知鬼不覺,只怕就是高手。他這時只求場面越亂越好,大喝一聲:「你是誰?」
  『五鳳刀』中人只當他又是在使詐,卻見小苦兒的『暗器』已出手。他袖子一揮,袖裡的一個黑影就向屋樑上飛去。屋樑頂的那個人順手一抄,無聲無息地就要把暗器消解於無形。只聽小苦兒笑了一聲:「炸!」
  只聽「砰」地一聲,梁頂傳來一聲炸響,小苦兒擲出的竟是一枚炮仗。那炮仗響聲大,殺傷力卻不大,但把那人也嚇了一跳,一滾就滾掉到地上,沾了地就向上一彈,足有三尺高,才又落回地面。眾人都被那一響驚了一驚,董半飄急忙回首,這一點他就不如張濺這名家子弟了。雖生突變,但張濺澄心靜慮,全身心已投入與董半飄這一戰。董半飄這一分神,就被張濺一招逼落下風。他全力反擊,哪想小苦兒趁亂摸了上來,伸手一抓,已扣住董半飄腰帶,他手法巧妙,輕輕一帶,董半飄腰帶已被他扯了下來。董半飄只覺褲子往下一落,人一驚,忙一手去提褲子,身子向後疾退,肩頭就被張濺帶了一掌,火辣辣地痛。他一側目,已知是小苦兒搗鬼,心頭大怒,一掌向小苦兒臉上扇去。小苦兒正自得意,險險沒避開。急急側頭,雖躲過了,還是被他掌風帶得半邊臉通紅,口裡卻不忘笑道:「董老頭兒,你剛才脫我褲子,這下我把你褲子也脫了!」
  董半飄惱羞成怒,正等追擊,猛聽店中有人一聲大喝:「都給我住手!」
  這一聲叫得大,只聽店內的酒罈酒甕一齊應聲而鳴。眾人只覺耳中『嗡』地一聲,功力淺的都覺眼冒金星。正在進行的交手也真被這一聲喝住了。眾人注目望去,卻見屋內站了個被小苦兒從房樑上炸下來的矮子。他站在地上,不足五尺高,正在店中間,眾人都圍著他,光人影就把他罩了個兜頭兜臉,可他偏偏像是還氣昂昂的自視為店中第一高個般,仰臉看著眾人:「是誰把我從房梁頂上轟下來的?」
  他話問得氣勢洶洶,努力要作出一副霸氣四溢的樣子,但覃紅簾看到他那張臉,只是想笑。只見他一張臉扁圓扁圓的,居然寬比長長,一雙眼睛也圓丟丟,身上臉上,真是無一處不圓,連他的鼻子頭都是圓的。原來他躲在樑上,悉心在看張濺與董半飄一戰,也不知是誰向他發了一個炮仗。這時在他張開一雙手,他身上只有這一雙手長得可人意,白白胖胖,像極了小孩子的手,可左手手心卻黑了一片,被炸出了一個大泡。董半飄看到他這一雙手,臉上一驚,眉心不由一暗,正在暗道:「難道是他?」覃紅簾與張濺看了那一雙手也如有所悟,對望一眼,卻有個『五鳳刀』的弟子已笑了起來:「誰家小弟弟跑出來了,瞧這一雙小手?」
  董半飄攔阻不及,他已出了口。那小矮人一怒,臉上五官就糾在了一起,人一蹦,已到了那名『五鳳刀』弟子身邊,一手把他糾住,就拖到了場心。董半飄這麼快的出手,居然也沒來得及阻攔。眾人一驚,只見他一隻白白嫩嫩的手已向那名『五鳳刀』弟子喉嚨中掏去,只一下,那名弟子的喉管食道就一齊被搗了出來,鮮血淋漓。那名弟子一時不得就死,四肢亂顫,他卻像小孩虐待小生物一樣殘忍地用一支小手半用勁的揉搓。
  場面太過血腥,幾乎人人都嚇得退了一步。董半飄也是江湖綠林混的人物,但也覺得一陣噁心。那名弟子動了幾動,才終於凸眼死去。那人才繼續暴怒地道:「是誰把我炸下來的?」
  小苦兒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張濺與覃紅簾已忍不住同時叫道:「你是『孩兒爪』辜無銘?」
  那個人已死死盯住小苦兒:「就是你扔得是不是?」同時向前一步。張濺與覃紅簾同時雙手一振,劍已出鞘,可心中不由打鼓:憑辜無銘的凶名惡焰,自己就算雙劍合璧,也不知攔不攔得住?
  小苦兒的聲音已帶哭腔,叫說:「不是我!」
  辜無銘又向前逼了一點:「你不敢承認了?就是你!」說著他就要出手,這時只見小苦兒的主人向前邁了一步,說:「是我!」
  眾人也沒想到那少年小小年紀,居然有如此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