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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仇人相見,格外眼紅

  古劍宇的身法奇快,可說在場無人比得。
  就在人影乍合即分的剎那之際,他已游身欺至「乾坤掌」沙中玉的身側,右手緊抓他的左臂,大聲道:「少幫主,你這話……」
  「乾坤掌」沙中玉戟指著「血盟鬼王」朗聲道:「北寒夜劫,是徐人龍的安排,河套施襲,就是他幹的好事!」
  「哦!」古劍宇驚叫一聲,雙目怒氣逼人,一股無名怒火立刻燃燒起來。
  他所以東奔西闖,不外是為了要報父母仇而已,如今,仇人當面,怎不燃起他心中復仇的火焰呢?
  驚叱聲中,他的人已摔開「乾坤掌」沙中玉,彈身向「血盟鬼王」欺到,同時口中沉聲吼道:「老魔崽子!河套之事,可是你……」
  血盟鬼王早已有了準備:「哈!哈哈!是又怎樣!哈!嘿嘿嘿嘿!」冷笑聲裡,灰影疾飄三丈有餘,陰陰躲過了古劍宇凌厲的一撲。
  古劍宇那裡肯捨,怒吼聲道:「那裡走!」
  紫霧突現,金芒乍起。
  敢情他已運起了「紫金魔功」,雙掌掌風起處,隱隱有兩道如虹的金光,犀利無比的陡然而至。
  「不好!」半聲驚呼,「血盟鬼王」百忙之中扭腰側讓。
  「蓬蓬!」兩聲驚大巨響,碎石如雨,泥沙亂飛。
  但見十餘褐灰衣衫怪人,紛紛在沙石橫飛之中一擁而上,而且亂聲叫道:「休得傷我幫主!」
  「小子!大膽!」數十人數十道掌風,不分先後,一齊向古劍宇拍到,古劍宇的殺心既起,不分招勢,化掌為指,橫掃猛彈。
  「啊!啊!」
  「噢——」
  幾陣慘呼之聲,在血雨如注裡,血盟幫的十餘個人,轉瞬已倒了一半。
  血盟鬼王神情大變,不顧逃命,卻目光如同餓狼,厲聲叱道:「姓古的!你……你是……穿……穿心……」
  「穿心魔指」
  古劍宇大吼一聲,雙手十指齊出,兩點般的指風,齊向「血盟鬼王」立身之處彈到。
  「血盟鬼王」不由魂飛魄散、既不敢還招,也不敢卸力,他矮身一式「蛇行」,伏地如同野狗,連滾帶爬,遠離丈餘。
  古劍宇絲毫不慢,招式未收,二次展功,猿臂長時,又再逼進一招。
  「啊——呀!」一溜紅光,「血盟鬼王」的左臂之上,被指風畫上了一條七八寸的裂縫,滴在地上的斑斑點點鮮血,殷紅刺目。
  其餘沒死的血盟幫眾,個個心寒膽戰,血盟鬼王帶著臂傷,如同喪家之犬,漏網之魚,沒命的狂奔。
  古劍宇起勢點地……
  「少俠!慢走!」「乾坤掌」沙中玉高喊一聲,人已攔在前面,拱手又道:「諒他跑不掉,不一定在此時……」
  古劍宇性如烈火,殺母的仇家,豈肯讓他輕易走脫,因此,他慌不擇言,大聲道:「沙中玉!你是什麼意思?」
  沙中玉苦苦一笑道:「血盟鬼王是有基業的人,跑不了!」
  「你……」
  「我尚有一句話要向少俠說明!」
  「何事?」
  沙中玉朗聲道:「少俠的令堂大人,雖在河套蒙難,屍骨卻葬在此地不遠!」
  「哦?」
  這又是一個令人費解的事!
  謎一般的事!
  「屠龍玉女」分明在河套死於小船之上的,那時古劍宇曾親眼目擊,他想母親的屍體,必已順著江流不知漂向何處。
  前在汴梁,為了母親的遺體,被困入石室之中,莫非……
  如今為何又葬在此地?
  而且,這裡左近血盟幫總舵的鬼谷不遠,右邊又與「五毒宮」近在咫尺,這兩個門派,俱都是仇家。
  他們豈肯讓仇者的屍體埋在此處?
  想著,不由搶著問道:「沙少幫主!你的話可……」
  「在下焉敢信口胡言!」
  古劍宇,急問道:「不知究竟在何處?」
  「離此不遠!」
  「是何人代為收葬!」
  「這個……」
  但見「乾坤掌」沙中玉欲言又止,他楞了一楞之後,十分神秘的道:「少俠看過就會明白!」
  「此去怎樣可以找到?」
  「少俠!請隨我來!」「乾坤掌」沙中玉蟬腰微閃,又向司馬小玉瞟了一眼,展勢向南射去。
  古劍宇急如流星,騰身隨尾而起。
  此時——司馬小玉早已運功調息無畢,衣衫已經略略整頓好了,也提氣行動,魚貫追蹤急馳,半點不晃。
  三個身形,飛燕驚龍似的,都是上乘身法。
  越過幾個山峰。
  轉眼間,不遠的開朗之處,果然有一墳台。
  那墳台坐北向南,十分龐大,乃是用十分整齊的石片壘成,雖無翁仲石馬古鼎香案,但地勢卻乾爽向陽。
  圍著攻墓,有數十株龍形古柏,高可參天。
  顯得格外的雄偉,壯觀。
  「乾坤掌」沙中玉人在凌空朗聲道:「少俠!這就是了!」話落,「唰!」雙臂一剪,由古柏枝頭落向墳前。
  唰!唰!
  破風聲響,古劍宇與司馬小玉雙雙降勢落地,寸土不驚,古劍宇人甫落地,雙目已瞧向墓前高大的石碑之上。
  但見光滑的石碑上,赫然刻著:「古夫人俠義節烈屠龍玉女之墓」。
  誰知,墓碑的下角卻刻著:「世侄女徐鳳湘叩獻」。
  「啊」!古劍宇驚呼一聲,不由目瞪口呆,半響開口不得,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母親的屍骸有人收葬。
  更想不到收葬自己的母親遺體的人,竟然會是竟想不到的仇家之女——徐鳳湘。徐鳳湘怎會……
  須知,自己不孝,不能親視含殮,有虧人子之職,別人代為收葬,免得自己母親拋屍露骨,可說是天大的恩德。
  這恩德怎樣報答?
  難道要古劍宇放棄殺父之仇不報?
  父仇不共戴天,要報!
  可是,這份恩德將可以……
  古劍宇陷入極端的矛盾之中,迷惘在「恩」「仇」的岐路上,好像迷路的人,站在十字街頭,找不出今後應該走的路。
  不但古劍宇感到意料之外的,而又是兩個不可並立的既成事實,使得自己左右為難,無以排遣。
  連第三者的司馬小玉,也覺得這是徐鳳湘過人聰明之處。
  同時,她也覺得自己在爭取古劍宇的愛情大戰之中,分明是失策多多!
  自己竟沒有想到這一個最使人難忘,而又最能感動人的一樁事。
  就中,只有沙中玉的心情,沒有他二人複雜。
  沙中玉見古劍宇雖有悲傷之色,但卻有更多的驚疑神態,他苦苦一笑道:「少俠!莫非你對這墳墓的真假有所疑惑?」
  「哦!哦!」古劍宇如夢初醒,楞楞一哦。
  他心中又有一個新的矛盾,因沙中玉這句話而產生,他盼望這墳墓內躺著的是母親的遺骸——因為,那樣可以使自己母親歸骨有所,免得拋屍露骨,自己也有了春秋祭奠之處,為人子者心安。
  他同時也希望這墳墓是假的——他可以不必感激徐鳳湘的大恩,毫無顧忌的為父報仇。
  想著,眨動一下眼神,反問道:「依少幫主之見,這墳墓內……」
  不料,「乾坤掌」沙中玉不等古劍宇說完,搶著道:「據在下得知,這墳墓內安然長眠的,正是少俠的老母,江湖成名的屠龍玉女,半點毫無虛假。」
  「噢!是嗎?」
  「少俠!」「乾坤掌」沙中玉面色一肅,又是拱手為禮,不疾不徐的接著道:「並不是在下自作聰明,徐鳳湘所以肯為老太太建墓立碑,只怕其中隱藏著一個陰謀鬼計,少俠不能不防!」
  「鬼計?什麼鬼計?」
  「她必是要故意留下姓名,使少俠認為是假墳假墓!」
  「有何陰謀呢?」
  「若是少俠一怒之下,挖開墳墓,毀去石碑,那時……」
  沙中玉吶吶一陣,才接著道:「那時豈不落個翻屍倒骨,大逆的名譽。」
  古劍宇沉吟不語。
  他心知沙中玉所想的縱然不錯,但以徐鳳湘已經對自己的一片癡情來說,斷然沒有這個意思的。
  一旁的司馬小玉早已插口道:「沙少幫主所說的這一點,雖然不無道理,依我看來徐鳳湘所以安墓立碑,乃是另有原因!她的一片用心,也可算苦了!」
  她說完,一雙剪水雙瞳,斜斜的瞟向古劍宇。
  古劍宇心如明鏡,他曉得司馬小玉的弦外之音,言中之意分明是說徐鳳湘所以做這件大事,只有兩點用心。
  第一,借此消除兩家的仇恨。
  第二,作為求愛的手段。
  古劍宇不由點頭道:「司馬姑娘所料……」
  司馬小玉盈盈一笑道:「我意如此!」
  古劍宇默默無言。
  「唉!」他用一聲輕微的歎息,表示內心的深意,無言的悲哀。
  「你能體會她這番苦心,她也不枉此舉了!」
  司馬小玉一方面為徐鳳湘的苦心感到安慰,一方面也歎息自己在場上打了一個大敗仗而惋惜。
  因為,從古劍宇臉上的神色來看,分明已被這件事感動,他對徐鳳湘的情誼,一定也感動接近了一步。
  徐鳳湘與他接近一步,自己也就……
  司馬小玉的芳心,不由涼了三分。
  只有「乾坤掌」沙中玉,兀自堅持的道:「在下之言……」
  古劍宇見他臉上有些微紅,只好搭訕著道:「少幫主所料,並不算錯,只是,要陷害在下的,不是徐鳳湘而已!」
  沙中玉睜大了眼睛道:「那還是誰?」
  「『血盟鬼王』與『五毒帝君』兩個老魔!」
  「他倆?」
  「他倆若無此意,斷不會使我母親屍骨在此安然!」
  古劍宇說到這裡,忽的雙目一楞,威凌逼人,兩道劍眉直堅,殺氣滿面,咬牙有聲,雙掌迎空一劃,突然大聲道:「二位在此稍等,在下去去就來!」
  語落,人已過出五丈之外。
  「少俠!那裡去!」
  「少俠……」
  他耳聞司馬小玉與沙中玉的呼喚,勢子仍然不停,轉眼之間,越過十數個峰頭,直奔「鬼谷」瀉去。
  疾似驚虹,快如飄風。
  何消半盞熱茶時分。
  已遠遠看見了「血盟幫」總舵所在之地的「鬼谷」。
  谷口。
  嗖——衣袂振動聲裡,射起兩個灰褐的身影,正是「血盟四鬼」之二,雙雙抄出谷口,並攔在路口,齊聲喝道:「意欲何為!」
  古劍宇目光如電,殺氣沖天,凌厲高喝:「叫血盟鬼王出來見我!」
  血盟二鬼雖被古劍宇這等氣派嚇得一震,但迫於血盟幫規森嚴,守山之責不輕,只好咬牙喝道:「血盟鬼谷,豈能由你亂闖!」
  「大膽!閃……」「開」字尚未出口,古劍宇的掌勢已揚。
  金光兩道,劈空有聲。
  「啊!」血盟二鬼雙雙飄退丈餘。
  古劍宇不顧與他二人周旋,就在二鬼閃身飄退之際,肩頭略動,人已進了谷口,點地疾射五丈有餘。
  一陣風似的,只向內谷淌近,快得肉眼難分。
  嗖嗖風響,獵獵衣角。
  中谷兩側,鬼影一般,搶出八個褐衣衫的鬼怪壯漢,十六道掌力,一言不發,早已一擁推至。
  古劍宇也是一言不發,鼻孔中冷冷一哼:「哼!」
  紫霧梟梟,金霞閃閃。
  他運起曠古絕代的「奇鏡神功」護體,十指分彈!
  「穿心魔指!」
  「啊——呀!」
  「噢……」
  慘呼驚叫,血雨橫飛,八個血盟幫眾,就在紫霞金芒之中,轉眼間便倒下了四個,血水橫流。
  古劍宇舉手投足之間,斃了血盟四個守山高手,不稍遲滯,游身又向谷內………
  「好小子!欺人太甚,找上門來!」
  血盟鬼王已由鬼谷深處疾奔而出,他身後緊緊隨著血盟幫的高手不下百人,如同一朵灰雲,來勢洶洶。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古劍宇一聲大喝:「老鬼王,拿命來!」
  「看本幫主擒你!」
  兩人幾乎是同時而發,雙方全無考慮的餘地!
  轟!一聲震天巨響,深谷群山四應!
  「死期到了,還我血債!」古劍宇躍動之中,紫霧漸來漸濃。
  「哇呀呀!」血盟鬼王拚出全身力道畢生的功力,雖然外表沒露敗象,但似覺得心頭血氣一湧,如同大力一擊,腳下幾乎站樁不穩。
  一招才過,二勢又起。
  古劍宇急怒攻心,左掌右指,漫天劃出。
  血盟鬼王一招接過,深知凶多吉少,他不敢二次硬接,陡然點地而起,爆花似的,平地上射五丈。
  「啊!呀!」
  「哇!」
  就在血盟鬼王上射勢子未落,他身後的百址高手之中,已被古劍宇的掌風指力擊中了五六個之多。
  那五六個血盟幫的高手,連眨眼都沒來及,便已仰天倒在地。
  有的胸前多幾個指孔,血流不止。
  有的被掌風所擊,肉綻皮開,骨斷筋折。
  這等既快又狠的手法,實為武林少見。
  血盟鬼王勃然大怒,凌空折回勢子。
  人還未落,以泰山壓頂之勢,雙掌突向古劍宇項上接下,口中厲吼如狼道:「好小子,給我倒下!」
  「辦不到!」古劍宇仰面揚掌,猛力上推。
  「碰!」又是一聲震天價響。
  嗚——血盟鬼王雖然居高臨下,但也禁不住古劍宇「奇鏡神功」的上推之力,偌大的身子如同斷線的風箏,飄飄忽忽,陡然上震三丈,斜地裡翻翻滾滾而下。
  幸而他功力不同尋常。
  眼看就要落在斷巖了,急切中立刻一擰雙腳,勉強剎住勢子,險而又險的,沒有當場活活的跌死。
  饒是如此,他已臉色大變,通體冷汗如洗。
  古劍宇冷冷一哼道:「看你還有什麼鬼門道!」
  血盟鬼王死裡逃生,人還沒有站定。
  古劍宇如影附形,紫霧飄風而至。
  「大夥兒拚了!」血盟鬼王情急拚命,一面雙掌揮動如風,阻住古劍宇的來勢,一面喝令手下百餘高手,連袂合鬥。
  百十高手,眼見幫主不敵的狼狽情形,耳聽幫主的群毆命令,發了聲震天動地的大喊,蜂湧齊上。
  古劍宇毫無所懼,七殺門的殺心頓起,朗聲一連喊了七個「殺」字。
  「殺……」
  每一個殺字出口,必有幾個敵人倒下。
  每一個殺字音落,血雨必隨之一噴。
  殺聲。
  血雨。
  掌風。
  慘嚎。
  「鬼谷」,真的成了人間地獄,血腥的屠場。
  這可算是自從古劍宇出道以來,殺人最多,手法毒辣,毫無顧忌的一次真正的殺人大表演。
  也是武林中極為少見的大屠殺。
  「殺……」
  「殺……」
  驚心破膽的大吼,四山蕩起的回聲。
  呻吟。
  狂叫。
  一切,這一切都是雜亂而淒慘的聲音,混合成一首血腥的樂章。
  平時,這種事只要有一件,已足駭人聽聞,震動武林。然而,現在每秒每分,就有人橫死在地。
  血盟幫主固然是心驚膽落,咬緊牙關撐苦鬥。
  而古劍宇已在死人堆裡穿梭施襲,濺得滿身鮮血,遍體腥膻,雙眼發紅,形同一條孽龍,一匹瘋虎。
  轉眼之間,半個時辰不到。
  山隈巖頭,已是屍體積如山。
  草叢樹梢,掛滿了斷肢殘骸。
  血盟幫的百十高手,已只剩下十餘個殘兵敗將,圍著血盟鬼王團團亂轉,好像釜底之魚,沒頭的蒼蠅。
  若是在別的地方,血盟鬼王早已率先逃之夭夭。
  然而——目前他不能逃!
  因為這是鬼谷,而且是血盟幫的老巢,一幫的總舵所在之地,血盟幫的數百年根基,都在這兒。
  只要他一逃,江湖上從此沒有「血盟幫」這一號,血盟幫歷代祖師留下的這點基業,便算連根拔去。
  因此,「血盟鬼王」咬牙苦鬥。
  他不走,血盟幫的手下,除了死之外,誰也不敢開溜。
  這麼一逼,全只有等死的份兒了。
  古劍宇殺得興起,也毫不留情的任意掌指齊施。
  那是由於他在未長大成人之時,已受了「屠龍玉女」的教訓,教訓他仇視江湖,雖然屠龍玉女的本意不過是希望他為父報仇,並無仇視所有武林的想法,但在他幼小的心靈之中,已深深的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稍大,生在河套的荒山之中,更養成了孤僻的習性,除了母親之外,他不曉得人尚有一個「合群」「友愛」。
  加上母親的斃死。
  他更加深了對人們的仇恨。
  出道以來,也沒能發覺有人真正的愛他。
  雖然他也覺出徐鳳湘、司馬小玉、甚至於「千面狐仙」,都很愛他。
  無奈,這些愛人都滲在「仇」與「恨」的夾縫裡,使他無從領會,更可以說他根本沒有領受,沒有瞭解。
  巧在他又投在「七殺魔王」的門下。
  「殺!」
  在他心目中成了應該做的事,好像為人必須「殺」,殺了別人,自己才能生存,多殺一個,自己就少一個敵人。
  人之初,性本善的一點良知,被仇恨代替了。
  「愛」被他心中的「仇恨」淹沒了。
  惟有「殺」,他才感到滿足。
  只有用「殺」才能解除他內心的恨。
  因此,雖然血盟幫的人已被他殺得十去其九,而他的「殺念」尚未消除,相反的,他的殺心更重,殺意更濃。
  掌力、指風,依舊追逐著剩下的十餘人猛施惡著。
  血盟鬼王看在眼內,心如刀絞。
  他跌腳暴喝了聲:「好小輩,你要趕盡殺絕是不是!」
  古劍宇也聲如鬼魔,悶沉沉的道:「還要用你的狗頭,作為我母親的祭禮!」
  「本幫主認命了!」血盟鬼王的聲音已經變得不成人味,在嘶啞之中,另外尚隱有幾分鬼氣的。
  同時,他奮臂揚掌,不顧古劍宇指力掌風,搶攻而上,一付拚命的架勢。
  古劍宇不為稍動,冷冷一笑道:「這裡還不是你死的地方!」說著,五指一收,撤回勁道,認憑血盟,鬼王的昏穴點去。
  血盟鬼王存心一死,不閃不避,腳下連環上步,右掌斜劈,左手疾抓,不封穴,不讓位,惡狠狠的逕向古劍宇撲到。
  他存了個兩敗俱傷的打法。
  古劍宇焉肯由他得手,游身電轉,立刻斜讓七尺,他既游身斜轉,點出的雙指,也就失了分寸。
  血盟鬼王猙獰嚴如猛獸,全然沒有撤招卸力的想法,也全然不依武家的掌法。
  他破聲一喝:「小王八羔子,別走!」
  這個老魔頭情急拚命,卻也不是等閒。
  但是他雙手舞動之下,實如夜叉一般,帶起的勁風,吹得草偃樹倒,沙石橫飛,蒙頭蓋臉向古劍宇襲到。
  古劍宇冷冷一笑,左掌虛劃,右手拚指疾點。
  一派紫霧之中,射出兩道電似的光芒。
  「倒!」
  「哼!」
  暴喝夾著一聲悶哼。
  古劍宇的雙指帶著一溜紅光。
  血盟鬼王左肋衣衫裂開尺許一條破縫,第五根肋骨之處,現出一道血槽,血水不斷的外流在他褐灰衣衫之上,變成了烏紫。
  他的肋下受傷,並不稍殺凶焰。
  手掌在傷處一抹,掌上染滿了鮮血,揚聲高叫道:「血盟弟子速退,本幫主與他獨拚到底。」
  他在這生死存亡的邊緣,忽然發了善心,揚聲叫手下逃命,其中固然想保存血盟幫的一點香火。
  但是,這偶而一發的善心,也不能說不是人們潛在內心的一點良知,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發現。
  這就是古人所說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十餘個血盟幫弟子,眼見幫主已到了這個地步,反而不想逃命,彼此互望了一眼,數十個凶煞惡神的眼光,一齊落在古劍宇身上。
  片刻。
  他們忽然發聲喊:「殺!殺!」
  十餘個不約而同,一齊向古劍宇撲到。
  古劍宇豈是好惹的,他此時毫無其他的想法。
  唯一的意念,報仇!
  唯一的手段,殺!
  「來得好!」
  喝聲中,「穿心魔指」破風嘶嘶有聲,只不過幾個振腕揚式,十餘血盟幫幫眾,東倒一個血箭外噴,西倒一個血孔滿身。
  只剩下一個血盟鬼王,身上染滿了鮮血,也帶了三四處傷痕,兀自追來躍去,專找古劍宇的要害下手。
  古劍宇已是不耐。
  他突然一騰身子,雙腳離地,雙手左右一抄,使出他母親的「屠龍五式」中的「怒擒孽龍」,凌空開氣出聲,大喝道:「隨我來!」
  「走」字出口,雙手攔腰把血盟鬼王抱了個牢,就在抱緊的一剎那之間,左右齊施,四個指頭分點在他的軟穴之上。
  血盟鬼王欲躲不及,欲閃不能,想要掙扎,覺得雙臂一軟,通身無力,軟成一條緗花似的,一動也不能動。
  古劍宇把他向腋下一夾,並不落地,凌空擰動蜂腰,仰天發出一聲龍吟鳳嗚的長嘯:「吼!——」
  長嘯聲中,人已如一枝離弦之箭,由原路向母親的墓廬,還離「屠龍玉女」的墳墓,尚有二三十丈左右。
  他已看見,司馬小玉與「乾坤掌」沙中玉,兩個人並肩而立,衣角連袂飄動,凝目遠眺,似乎在喁喁低語。
  古劍宇心中不由一動。
  他想——他二人才是一對璧人,天造地設的一對。
  但是,自己呢?
  古劍宇記得自己與司馬小玉也曾「好過」!
  在內心深處,他是愛司馬小玉的,三番幾次他都與她互訴過心事,雖然,沒有男女之愛的實際行動。
  然而,在彼此的心靈深處,已種下了愛苗。
  由於古劍宇的血仇在身,從來沒有片刻安靜過,以致於從來沒有時間正正式式的談到彼此的愛。
  如今……………
  古劍宇只顧想,勢子不知不覺之中,便遲緩了許多。
  但,二十餘丈遠近,不能算遠,司馬小玉與沙中玉,二人已看得清清楚楚,雙雙起勢迎了上來,同聲叫道:「古相公!」
  「古少俠!」
  古劍宇心中一震,玉面微紅,一彈雙腿。
  唰——落在母親墳前,口中吱唔的道:「累二位久等了!」
  說著,左手一鬆,將血盟鬼王「通!」一聲摔在就地。
  「乾坤掌」沙中玉一見,腳下連退兩步,大驚的叫道:「血盟鬼王!」
  司馬小玉也大感驚異的道:「少俠把他抓來了!」
  古劍宇單人獨馬,闖進一魔二帝三大幫之一的「血盟總舵」,片刻之間,擒來了一幫之主,武林鹹尊的血盟鬼王。
  這可說不可思議之事。
  焉能不使他二人愕然吃驚,同感驚異,古劍宇並不答言,突的一個縱身,掠到一棵白楊樹之前,探手認定一個碗粗細的枝呀攀去了。
  「卡喳!」
  白楊樹應手而折。
  他返身躍回,順手扯去枝葉,大力一插,那枝一丈七尺的白楊樹,立即插入地中三尺,成了一個木樁。
  接著——他抱起地上的血盟鬼王,將他軟綿綿的身子就用他的衣衫作為繩索,胡亂綁在木樁之上。
  順手解了血盟鬼王的軟穴,高聲喝道:「喂!血盟鬼王,你就再不要裝孫子了,睜開眼瞧瞧!」
  一旁的司馬小玉與沙中玉,已心知古劍宇要舉行血祭。
  兩人全都面色端肅,一言不發。
  血盟鬼王睜開一雙怪眼,略一打量,原本毫無血色的臉上,更加顯得慘白怕人,全然沒有人形。
  他是自分必死無疑。
  江湖人原是輸命不輸臉,何況他乃是一幫的令主,闖名的魔頭。
  因此,他冷冷的一笑,破口罵道:「古劍宇,小奴才,本幫主交給你了,殺就殺,剮就剮,不要囉嗦!」
  古劍宇聞言,立刻咬牙有聲,雙手握拳而抖,十分激動的道:「河套追殺我母子的,可是你!」
  血盟鬼王不愧一代魔頭,厲聲道:「正是老夫!」
  「當年塞北夜劫我父的,可是你?」
  「老夫在場!」
  「暴施暗襲的可是……」
  「老夫並未動手!」
  「可是徐人龍所為?」
  血盟鬼王搖頭道:「你問的太多,老夫不願回答!」
  「你找死!」
  古劍宇叱道:「老匹夫……」
  「小奴才!快點,不給老夫一個爽快,可要罵了!」
  「哼!我偏不叫你爽快!」古劍宇咬牙切齒,一振手腕,突的一個箭步,暴射丈餘,揚掌下削。
  「啊——喲——」血盟鬼王一聲號叫,如同一支猛獸垂死的嚎叫,淒厲刺耳,使從聽來,通身汗身根根直豎,不寒而慄。
  原來——古劍宇掌式如同利斧,劈在血盟鬼王的右肩之上,把他的一條右臂,卸下骨節,軟軟的垂出衣袖之外。
  疼得那血盟鬼王雙眼血滴如雨,額上汗珠如水淋,牙咬得滋滋有聲,司馬小玉雙手掩臉,不忍卒睹。
  古劍宇意猶未盡,沉聲道:「我母子二人隱匿河套,偷生一角,你還不放過,你可曾想到也有今日!」
  血盟鬼王強忍痛苦,慘啞著舌尖叫道:「江湖上講的是斬草除根,我恨當時沒有把你殺死。」
  「老魔……再廢你這條左膀。」
  「嘎——」
  血盟鬼王的一條左膀,又在古劍宇一掌之下脫臼虛垂。
  他人已癱瘓在白楊木樁之上。
  但口中半點也沒示弱,喘息著罵道:「小奴才,老……夫……死……後也……也不饒……」
  「老魔頭,這就給你一個爽……快!」
  「快」字出口,古劍宇的玉面生寒,雙目閃冷電,右手五指如鉤,迎百劃了個半圓,突的一伸長臂,大喝道:「母親,飛兒與你報仇了!」
  「啊!」半聲慘呼!
  「噗!」鮮血四濺。
  古劍宇的五指硬生生的插入血盟鬼王的胸膛之內,入肉半尺。
  司馬小玉嬌叱一聲:「啊呀!」沙中玉也不由自己的倒抽一口涼氣,退後五步之多,張口結舌。
  古劍宇毫不為異,五指一收,硬向懷內一帶。
  「呼!」血水,內臟,淋淋漓漓的淌滿了一地。
  血盟鬼王的頭一垂,已毫無聲息,只有開膛的血,噗噗噗噗,不斷噴著一層層血沫,慘絕人寰。
  古劍宇抓著血淋淋的一顆心,雙目金光閃閃,激動異常。
  他一陣喘息之後,忽的反身一撲,伏在「屠龍玉女」的墓碑之前,雙手把血盟鬼王的心高捧過頂!禱告著道:「媽……媽媽!飛兒已……已手斃了仇家……你老人家……安眠吧……等……飛兒報了………父仇……便來……與……你……守……孝……」
  野風,吹起血腥。
  冷月,照著荒丘。
  古劍宇聲淚俱下,伴著遠處一兩聲偶發的梟啼,顯得分外淒涼。
  司馬小玉不便勸慰。
  沙中玉也默默無言。
  許久!
  古劍宇挺身而起,目凝著當面的高大石碑,前跨一步,右手食中二指一併,就著石碑的右側,龍飛鳳舞,運用「穿心魔指」的功力留下兩行大字:動此墳土一撮,必須以命抵還。
  石屑紛落,深尺盈寸。
  他寫完之後,一拱手向沙中主道:「小幫主,在下得報家母血仇,完全依仗兄台指點,改日再謝!」
  「乾坤掌」沙中玉還禮不迭,口中道:「少俠意欲何往?」
  「在下赴了重陽之約,報了先父之仇,才能定下行止!」
  司馬小玉娥眉一顰,忙道:「古相公,我奉家母之命,約相公到敝宮一敘……」
  古劍宇不由一楞。
  因為,司馬小玉相約已有數月,其間為了汴梁之行,一直耽擱下來,此時經她提及,不由玉面一紅道:「迷宮不是江湖名門正派,所以……」
  「姑娘!那裡話來,我這就一齊起程……」
  「少俠!請……」司馬小玉微微斂任,禮讓一下。
  「且慢!」突然一聲斷喝,由遠及近。
  慢慢風聲,一道銀灰的身影,突的到了眼前。
  這人來得好生突兀,不但身法之快無可比似,而且是由何而至,場子中的三人,可說半點不知。
  因此,三人不由同時一楞,不約而同凝神戒備。
  說來太遲,就在三人一楞神之際,眼前已多了一個清的老者,銀灰大憋,白面微鬚,頭上一頂鮮紅的氈帽,十分著眼。
  「乾坤掌」沙中玉身子一震,他回首對著古劍宇低聲道:「少俠小心!此人乃三禽五獸之五,『三禽』中的『凌雲野鶴』!」
  古劍宇也不由神情一震。
  因為「三禽五獸」,均是武林前輩,三禽中的「鐵翅禿鷹」,他已會過了,功力果然不同凡響。
  如今……
  就在他想念未已之際……
  「凌雲野鶴」已緩步上前,不理會三人的竊竊私議,卻向「血盟鬼王」的屍身走去,大袖一拂。
  發出一聲微微的歎息,喃喃的道:「唉!冤冤相報,何時是了期!」
  說完,突然一躍側穿丈餘,揮起大袖,認定一塊空地上拂去,同時開氣出聲,發出一聲斷喝:「嗨!」
  但見平地風捲丈餘,砂石草屑飛揚,地上,立即被他拂出一個丈來深淺,兩丈寬窄的一個土坑。
  古劍宇三人,不知他的用意何在。
  「凌雲野鶴」並不怠慢。
  他站在原地不動,左掌迎空一舉,突的向白楊樹樁上綁著的血盟鬼王屍體緩緩推去,隱隱而發,不聞聲響,然後緩緩而收。
  說也不信。
  血盟鬼王血淋淋的屍體,如同被人用線牽著的一般,隨著「凌雲野鶴」的手掌收勢緩緩移動,移動……
  直到那土坑的邊沿。
  「凌雲野鶴」才將掌勢一沉。
  「通!」血盟鬼王的屍體應聲倒在土坑之內。
  這一連串的動作,也不過眨眼之間的事,耍魔術一般,乾脆俐落,沙中玉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司馬小玉也僅知這是內功修為的上乘手法,連功力最高的古劍宇也不由歎為觀止,自忖也辦不到這一層。
  「凌雲野鶴」絲毫不稍動容,揚起大袖,圍著土坑左一揮,右一拂,片刻之間,已將土坑的周近的浮土石塊,用內力駁到土坑之中,把土坑重又填平。
  他這才微微一笑,面對古劍宇走來。
  古劍宇不知他的來意,一面運功戒奮,一面……
  誰知,「凌雲野鶴」清瘦的手掌連搖,十分和靄的道:「不必緊張!老朽說完話自然立即就走!」
  古劍宇不由玉面一紅。
  「三禽」也好,「五獸」也好,可都是魔道中碩彥僅存的人物,以後,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在古劍宇遇到過的魔道中人,從來沒有這等和氣過。
  尤其是形之於外的外表,不是猙獰怕人,就是凶神惡煞,不是醜如神蛇鬼,就是殺氣滿面。
  因此,古劍宇對著「凌雲野鶴」的一臉正氣,與他的和靄慈祥的神態,不由自主的肅然起敬。
  他也一拱手道:「前輩有何指教?」
  「凌雲野鶴」又是一聲喟歎,才緩緩的道:「唉!小兄弟!你為父母報仇,老朽不便責難,此乃人子應盡之道!」
  古劍宇不由一呆,奇怪的道:「除此之外,前輩尚有何事指教?」
  「凌雲野鶴」苦苦笑道:「武林之中,自有正邪之分以來,歷時三千年之久,從來沒人能把魔道真正的統一過,因此,萬魔之王這一名詞,便是一種假說!」
  「晚輩並無意……」
  「你聽老朽把話說完!」
  「前輩只管指教!」
  「魔道能有個盟主,未嘗不是好事!」
  「晚輩的確是……」
  「可是,魔道是不能統一的!」
  古劍宇十分疑惑這句話。
  他在心中暗想:「魔道為何不能統一?魔道難道永遠是魔道嗎?」
  「凌雲野鶴」的目光落在古劍宇的臉上,含著一層神秘的微笑。
  他彷彿已看透了古劍宇的心事似的,徐徐的道:「魔道不能統一,正像名門正派的派別之分,門戶之見一樣,少林是少林,武當是武當,峨嵋是峨嵋,互不相容,也勢不相容!」
  「以前輩之見呢?」
  「少俠了卻自己的恩怨,能把自己的魔,改為一個『正』字,已是功德不淺,除此之外,請容老朽一言,就不必計較了!」
  「晚輩謹遵台教!」
  「凌雲野鶴」面有喜色,連連頷首不已。
  但是——當他眼神轉向司馬小玉之時,忽的面露悲淒,習慣的歎息一聲道:「唉!姑娘!你該早點趕回去了!」
  司馬小玉不由一栗,忙道:「前輩!難道……」
  「若是老朽所料不差,迷宮之中恐怕已有了岔子了!」
  「哦!」司馬小玉不由一震,驚呼一聲之後,不由立刻搶著問道:「真的會有什麼……」
  「凌雲野鶴」已轉面向古劍宇道:「這事又是由少俠而起!」
  古劍宇不由駭然道:「由在下而起?」
  「七女盟已連袂奔赴迷宮,目的原要以司馬姑娘母女為人質,要肋你獻出『紫金神鏡』,豈不是由你而起!」
  「可是……『神鏡』……與迷宮……何關……」
  「嘻嘻嘻嘻!」
  「凌雲野鶴」不由盈盈一笑,望望古劍宇,又看了看司馬小玉,然後才搖頭歎息著:「情之一字,害人匪淺,其中道理至為明白!」
  古劍宇不由玉面一紅。
  他知道「七女盟」所以要以司馬小玉母女為人質,乃是誤會自己與司馬小玉有了深厚的愛情,甚至於發生了男女之間不可告人的關係。
  他一陣心跳,雖然又氣又怒,口中卻未便開言。
  這時!
  「乾坤掌」沙中玉卻插口道:「請問前輩,『七女盟』敢莫是以『雙角龍女』為首的醜女集團?」
  「正是!」
  「糟啦!」沙中玉面色大急,迫不及待的道:「醜女集團手辣心黑,司馬姑娘,我陪你連夜趕回!」
  古劍宇此時是義不容辭!
  慢說「凌雲野鶴」已經說明了是為他而起,縱然此事與他無關,以他受司馬小玉屢次的援手之情,也不能袖手旁觀。
  因此,他也一振臂道:「在下理應隨姑娘一行!」
  這時——司馬小玉已是滿面焦急之色,玉首連頷,斂任向「凌雲野鶴」為禮道:「多謝前輩!」
  「姑娘多禮」「凌雲野鶴」搶先起勢,語落人已在五七丈之外。
  古劍宇也自感對方這麼快的身法,為他出道以來所僅見,同時,他對「三禽」也有了崇高的看法。
  雖然,他與「凌雲野鶴」只不過匆匆的一見,但這一見的潛移默化的力量,真是不可以道計。
  在他逐漸向善的心靈上,烙上了一層印子。
  他感覺到——凌雲野鶴的氣宇軒昂,氣質不凡——
  這樣,才是一個正家的恢宏風度,大方得體!——
  在江湖上,光是憑著一個「殺」字,並不能攝人,還必須有「凌雲野鶴」這等風采,才能使人心悅誠服。
  想著,他不由輕輕的歎了口長氣。
  「少俠!我們也……」沙中玉抱拳一揖,含笑催促。
  古劍宇如夢初醒,連忙道:「請!請!」
  說著,又對面有戚容的司馬小玉道:「姑娘,事不宜遲!請!」
  嗖嗖風聲,衣袂連振。
  三人俱是上乘身法,又加心急趕路,其快可知。
  次日天色入暮,已離迷宮不遠。
  眼前,一片茂林,正是古劍宇被「迷宮妖姬」用藥酒灌醉,取去神鏡,將他困於迷宮地穴之中,又被徐鳳湘與司馬小玉二人,一個送回「神鏡」,一個捨身冒險救他出困,安頓在林子之中的舊地。
  古劍宇憶起前情,不由覺得人生的變化,真可說是風雲變幻,不可思議,尤其是江湖的詭變,更是不可想像。
  甚至於所謂恩仇,也沒有一定不移的道理。
  想著,不由好笑起來:「噗嗤!」
  司馬小玉領先趕路,耳聞古劍宇失聲一笑,不由問道:「古相公!你……」
  古劍宇侃侃言道:「在下想起初上尊府之事,不覺失笑!」
  司馬小玉聞言,頓時紅暈滿面,哀怨的道:「莫非你還記取前仇,對我母親……」
  「在下怎會!……」
  「哼哼!」突然,林蔭深處,傳出聲刺耳的冷笑,十分清楚。
  這聲冷笑來得好怪。
  三人全是一驚。
  「誰?」古劍宇身法最快,喝聲初起,捷如鷹隼,人已向發笑之處撲去。
  司馬小玉與「乾坤掌」沙中玉,二人的身法也是快極,左右一分,也一齊向出聲之處兜逼過去。
  然而——林莽蒼蒼,落葉蕭蕭。
  不要說是人,連半點影子也沒有,甚至連一點枝分葉搖的動靜也沒有。
  「噫!」古劍宇不由眉頭一皺,「咦」了一聲,立刻大喝一聲道:「那位高手!何不出來一見!」
  「高手不敢當,一見未嘗不可!」語音起自三人的身畔,敢情在三人立身之處的頭上,濃葉密枝之中。
  三人不由又是大出意外,人影一分立刻散了開來,六個精光綠綠的眼神,一齊向發話之處瞧去。
  話音雖然迫在咫尺,如同發自耳畔。
  但是,依舊不見半點人影。
  突然——古劍宇心中一動,一件許久未發生的事,突的在腦打了個轉,他不由暗念道:「一定是他,屢次千里傳密的神秘人物。」
  這聲音太熟悉了,心念既動,開口朗聲叫道:「閣下敢情莫是自稱『神秘人物』的高人是嗎?」
  果然,古劍宇猜得一點兒不錯!
  就在他的話音初落,林蔭深處又響起了那人的話音。
  可是,這話不是先前清晰,而且含著一股說不出的怨奮之氣道:「哼!你還記得有這一個神秘人物?」
  古劍宇忙不迭的道:「那裡話來,在下屢蒙指點,焉能不記得,只是閣下一再規避,使我想二見尊顏卻不得其門,叫我如何……」
  「你的嘴甜如蜜,心如……」
  「在下心口如一!」
  「嘿嘿!」一聲冷笑,使人感到一陣寒意逼人,這聲冷笑,不知包含多少說不出的感情,有悲慼,怨恨,幽思,失望……
  不料——人影一射而起。
  司馬小玉冷不防的向左側一個穿縱,口中嬌叱一聲:「表妹,出來!」
  「啊!」驚呼之聲陡起,枝葉一分,白影頓顯。
  「閣下休走!」古劍宇的人也立即衝霄而起,全與司馬小主一前一後,硬把那道白影逼下村來。
  「果然是你!」
  「表妹!」
  原來不出司馬小玉所料,被逼落下樹來的,不是徐鳳湘還有誰!
  徐鳳湘被逼落地,不由粉面通紅,冷冷的一掃古劍宇與司馬小玉道:「怎麼,兩人連手呀?」
  古劍宇從來沒有想到所謂「神秘人物」就是徐鳳湘。
  他想起徐鳳湘一再用傳密之法告訴自己,說是「飛天幫」不是自己的仇家,原來是有深切的用意的。
  想到這裡,不由在大大的不悅,冷冷一笑道:「好一個自私的神秘人物!」
  徐鳳湘一臉色哀怨之色,不由道:「自私?人,總是免不了要自私,可是,我對你那一點自私過?」
  真的。
  徐鳳湘自從在大江船頭一見古劍宇之後,一片真愛已經在她芳心之中萌起愛苗,而且誓死不渝。
  她為了古劍宇,受盡了折磨,甚至不惜捨身苦心巖。
  為了古劍宇,他幾乎忘了父女之情。
  她所以一再挖空心思,想盡了方法,要解開徐古兩家上代的死結,也不是為了想達到愛的目的。
  以她來說,對古劍宇可說半點沒有私戀。
  縱然有的話,也不能深責她。
  因為愛,本身就是一種最大的自私。
  可是,古劍宇站的立場不同。
  他所一心難忘的,只是一點血仇。
  在他的心目中,准違背了他報仇的心願,誰就不是他的朋友。
  他忽視愛情,友情。
  他所念念不忘的,只是仇、恨,仇,報仇、報仇雪恨,除此之外,他不會替自己打算,也就更不會替別人作想了。
  因此——他不加思索的道:「你不止一次的告訴我,說你不是我殺父的仇家,可是,事實呢了事實恰好相反,這還不是自私?是什麼?」
  他一句句的大聲叫著,隱含著三分怒火,三分輕蔑,三分怨恨,勉勉強強的,只有一分的感情。
  這每一句話,都使徐鳳湘如受鐵錐刺心,她粉臉青一陣白一陣,搖搖頭道:「古劍宇,我想不到你會這樣對我。」
  「古某沒有一句不實之言!」
  徐鳳湘忽然面色一寒,大聲道:「你好!我來問你,你不自私嗎?」
  古劍宇茫然道:「我?」
  「我自私?」
  「你口口聲聲為父報仇,時時刻刻為父報仇?難道不是自私?為父報仇,為父報仇,是公?」
  徐鳳湘一句句語音提高,一步步向古劍宇逼來。
  古劍宇不由腳下後退不迭。
  徐鳳湘深深的吞了口氣,又大叫道:「你記得我的自私,難道我徐鳳湘對你沒有半點的好處?你為什麼不記得呢?你為什麼又半字不提呢?」
  的確,徐鳳湘對古劍宇的感情姑且不論。她曾從死亡的危機之中,幾次三番的救了古劍宇的性命。
  遠的不說。
  就憑她為「屠龍玉女」辛辛苦苦收殮母墳這件事,算是替古劍宇盡了職,惠及亡靈,恩及白骨。
  古劍宇依情依理,都該對她深致不盡的謝意。
  他此時面對徐鳳湘的高談闊論,一時也感到無言可答,只是嚅嚅的道:「徐姑娘,你……聽我……聽我說……」
  「我不要聽了!」
  徐鳳湘的眼圈一紅,淚水在眼珠內團團亂轉,接著道:「你知道為父報仇,說是盡孝,而我呢?」
  「你何不進一步的想想,要是我倆換了一立場,你該老早的找我拚命了!誰沒有父母!難道只你姓古的是孝子?」
  真的,徐鳳湘的這一句話,是一針見血,說的最為透澈。
  古劍宇紛亂已極。
  他的心七上八下,一時無法置答。
  司馬小玉見局面僵持,不由移步向前,低聲道:「表妹……」
  誰知,徐鳳湘卻直搖手大聲道:「用不著你來插口,我徐鳳湘佩服你,真佩服你的手段高明!」
  司馬小玉的粉面飛紅,忙道:「表妹,你為何……」
  「哼!哼!」
  徐鳳湘寒著面色,冷哼兩聲道:「你如今左右逢源,既有萬魔之王的陪伴,又有少幫主護持,當然是意得志滿,心目中那裡還有我這個丫頭表妹!」
  她這句話,可是尖酸刻薄,極盡挖苦之能事,司馬小玉氣得花容顫抖,臉色鐵青,半晌說不出話出。
  她胸部一起一落,突的一咬牙道:「表……你好……好一張……利口!」
  語音未盡,人已一彈丈餘,逕向林外穿去。
  隱隱中留下一絲抽泣的嗚咽之聲。
  「乾坤掌」沙中玉自徐鳳湘現身而來,一言未發,因為,這裡面錯綜複雜的一切情形,是他絲毫無法瞭解的。
  此時,他眼見司馬小玉飲泣而走,不由自己的尾追而起,同時口中叫道:「司馬姑娘!慢……」
  古劍宇不由歎了口氣道:「徐姑娘,你這是何苦!」徐鳳湘依舊倔強的道:「怎麼?難過嗎?」
  「這……」
  「是不是我又太自私?又太傷了你的心?」
  「徐姑娘,有話,你自管說,不要……」
  「好的,我要說,你不要我說我也要說!」
  「說吧!」
  「你還記得在大江之中小船上我倆第一次相見嗎?」
  「哦——」古劍宇不由感到臉上一陣發熱,那是他出道的開始,也是命運的起點,死裡逃生的第一回。
  想起來,只好搭訕著道:「你救命之恩我……」
  「我所要問的,並不是什麼救命之恩!」
  「那!……」
  「我只記得你曾經說過一句話!」
  古劍宇茫然道:「一句話?什麼話?」
  「忘了嗎?」
  「在下一時也想不起來!」
  徐鳳湘氣道:「好,好個一時想不起來,可憐我徐鳳湘卻把你的一句淡話,當成了金石之言,沒有一時一刻忘記它!」
  「啊!這……究……竟是……」
  「你曾經親口對我說,說……說……」
  「我說什麼來?」
  「你說對我永遠不忘,永遠不忘?」徐鳳湘十分激動,一連兩句,字字鏗鏘,句句有力!
  「這……」
  「不承認?」
  古劍宇支吾道:「在下記得,確……確乎說……說過!……」
  「虧你還有一點良心!」
  「姑娘……」
  「不要叫我姑娘!」
  「叫你?」
  「你也曾叫過的,叫我的名字!」
  「鳳湘!鳳……」古劍宇有一身絕世的武功,但是,他過份的感情重壓之下,百練鋼變成了繞指柔。
  他在徐鳳湘的情感攻勢之下屈服了!
  「哇!」不知怎的,徐鳳湘臉上雖然掛著一絲欣喜的笑容,但卻意外的「哇」的一聲哭起來了。
  她喜極而泣?
  還是沒有忘卻傷心的往事?
  這是個謎?女孩子心底,使人難以猜透的謎。
  她淚水盈眶,蓬步輕移,緩緩向古劍宇走來,一面呶啞著咽喉道:「劍宇,難道你真的把我的一片心意,全都放在心上不管,你……」
  古劍宇手足無措,他不知道徐鳳湘究竟是喜是悲。
  他只是迷惘的道:「徐……姑……鳳湘,我……我……」
  徐鳳湘這時已到了古劍宇的身側,手伸處,已緊捏著古劍宇的大而有力的手掌,低沉沉的道:「劍宇,你坦白的說一句,你究竟愛不愛我?」
  這是一個大膽的發問,也是一個急迫的問題。
  古劍宇無法規避這個問題。
  因為問題的答案只有兩個。
  一個是「愛」。
  另一個是「不愛」。
  古劍宇是愛徐鳳湘的,但是兩家有血海的深仇,使他欲愛不能,「報仇!」「愛」!二者不可兼得。
  他不能用「不愛」來回答徐鳳湘。
  因為徐鳳湘的人材,可愛,徐鳳湘對他的一片癡情,可愛,甚至徐鳳湘對他的一切恩惠,可愛。
  古劍宇真是無從選擇。
  徐鳳湘更近逼一步道:「你說呀!為何不說!」
  古劍宇吶吶半晌,依舊找不出一句適當的話,來渡過這一難關,他只是嚅嚅囁囁的道:「你……要我……要我……說什麼好?……你!……」
  「我要你說是不是愛我,從心底說是愛,或者是不愛!」
  「我心底?」
  「對!從你心底說出來!」
  古劍宇吞吞吐吐道:「我心底是……是……」
  「是什麼?」
  「是愛你的!可……」
  徐鳳湘滿意道:「好了!夠了!我只要你說出這一句,已經夠了!」
  「可是……」
  「不要再說了!」徐鳳湘的面色忽然一肅,用汗巾抹去腮的淚痕,朗聲接著道:「我知道,你愛我,但是你要報仇!是不是?」
  「鳳湘!」
  「最不幸的,就是我父是你的仇家,使你無法愛我,對不對?」
  古劍宇口裡沒有回答,但潛意識的卻點了點頭。
  徐鳳湘苦苦一笑道:「我不怪別的,一切歸諸天命,愛,我是愛定了你,仇,也攔不住你要報,我接受命運的安排!」
  「鳳湘!」
  「我已下了決心!只是還沒立定主意!」
  「決心?主意?」
  徐鳳湘下定決心道:「決心做一個為愛而不顧一切的人,接受愛的毀滅,原只要等你來為我決定!」
  「我為你決定!」
  「是的,你今天要是說一句並不愛我,我就不做這場惡夢,站在父親的一面,與你以仇家的身份相見!」
  「啊!」
  「你既真心愛我,我與你是愛人,但也不能忘去父女之情,因此,我只有毀滅我自己,完成與你的愛,也不負父女之情!」
  「鳳湘!你!」
  徐鳳湘此時反而鎮定得很,她侃侃而談她的大道理,已又朗聲道:「愛,就是一種犧牲,我愛我爹,因此我不能替你報仇我愛你,因此我不能改變你為父報仇的志願,劍宇,我……你原諒我吧!」
  古劍宇聽不懂徐鳳湘的話。
  但是,他明白徐鳳湘的心頭的苦。
  徐鳳湘說到這裡,突然由懷裡取出一大疊半舊的黃紙來,遞給古劍宇道:「噫!這是丐幫汴幫分壇的宗卷,你看了之後,酌量辦理吧!宗捲上記載著你父當年被害的詳情。」
  「啊!」古劍宇大出意外,雙手接著那疊半舊的丐幫宗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時!……忽聞「咕通!」一聲大響,由林外衝進一個滿身血污的人,翻身倒在五丈以外。
  「啊呀!」兩人不由同時驚呼一聲,彈身雙雙向那血污滿身之人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