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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脫胎換骨,大難不死

  林三郎身子翻翻滾滾向下飛墮,只覺下跌的速度越來越快,漸漸變成了向下急衝,任他伸手劃腳,毫無可以攀沿的地方,原來這懸崖乃從翠屏峰突出長生,崖下內陷,再也沒有樹籐之類可供探撈。
  他的頭逐漸被轉得有些暈昏,自忖必死無疑,索興閉上眼睛,等待那最後沖觸谷底,脫離這奸險罪惡的塵世。
  忽然——
  「蓬」地一聲暴響,林三郎只感到渾身一陣刺痛,身子一頓,好像觸著一樣東西,整個身子被那東西反彈起,又上升了一丈左右,接連起落三四次,終於平穩地躺在一張軟綿綿的東西上。
  他的第一個知覺,便是發現自己並沒有死去。
  睜眼一看,竟見自己平穩地躺在一張樹籐粗索編成的巨網上,距離網面數丈處,有一株濃蔭如傘的大樹,這時候,大樹枝葉已穿透一個洞,白茫茫的濃霧,正從破口像棉絮一般湧下來!
  顯然地,他在下墮之際,穿透那株大樹濃葉,才使墮落之勢一緩,然後跌躺在這張巨網上,然而,在這荒無人蹤的深山中,是誰在這兒張著這張結實的大網呢?
  他想爬起來,但內傷是那麼重,身上又被枝葉擦破多處,才一轉動,渾身便一陣劇痛,不由哼了一聲,又無力地躺了下去。
  停了不多一會,忽然網下傳來一聲低微的聲音,問道:「是誰?」
  林三郎一震,神志登時一清,駭然忖道:「莫非這深谷中還有人嗎?程堯連山下獵戶都下毒毒斃,大洪山上連一隻蟲獸都沒有,怎會在這深谷之中,竟有人聲?」
  他慌忙提了一口氣,屏息靜伏著,不敢擅動一動……
  那聲音又在網下響起,這一次卻清楚的聽見有人低聲說道:
  「是誰跌下來了?是我那苦命的玉梅嗎?」
  林三郎更是駭然大驚,皆因那聲音非但清晰異常,而且直呼玉梅的名字,足證這深谷中不僅有人,而且這人還與程家有些關係。
  這一個驚人發現,使他更加不敢輕動,睜開兩眼,靜靜的循聲向網下搜尋……
  果然,不片刻,他已赫然望見一個滿頭亂髮的婦人,正盤膝坐在大樹樹根上!
  那老婦雙眼俱瞎,臉上一片血跡,身上一件破袍又爛又舊,看起來好像盤膝坐著,實際卻是兩腿俱斷,僅將身子依靠著樹身,顯得那麼淒慘和頹喪!
  林三郎心中一動,驀地想起玉梅的瞎眼奶奶——那使一支鋼拐的老婆子來,驚忖道:莫非程堯臨去時,竟將他的親娘推落在懸崖下……
  但他仔細一看,卻又覺這老婦人年紀分明比那瞎眼老婆子年輕得多,只不知是誰將她雙腿砍斷,兩眼弄瞎,棄在這深山荒谷裡!
  這一剎那,他幾乎忘了自己的傷痛,對這老婦人泛起無限同情,便答道:
  「老人家,您怎會獨個兒住在這深谷中呢?」
  誰知這一句同情的話,卻陡然使那老婦吃了一驚,只見她臉色一變,雙掌遽然交錯護身,厲聲喝道:「你是誰?」
  林三郎道:
  「在下名叫林三郎,被人陷害,從懸崖上跌落下來,多虧這巨網
  ……」
  那瞎眼老婦面色稍霽,沉聲又問道:
  「是程堯害的麼?是他將你打落懸崖?」
  林三郎歎道:
  「陷害在下的,倒並非程老前輩,乃是丐幫的三個長老。」
  老婦人又是一驚道:
  「咦!大洪山從無外人涉足,怎麼一會又有你這姓林的,一會兒又有丐幫的人?難道程堯他自己已不在大洪山了嗎?」
  林三郎道:
  「程老前輩現在確已遷離了大洪山,只是……」
  那老婦一聽這句話,頓時露出無限追恨的神情,反掌一揮,勁風過處,竟將一丈以外一塊大石擊得粉碎,咬牙切齒說道:
  「糟了!糟了!他這一走,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救得我苦命的孩子……」
  她忽然一頓,問道:「你可見過程堯?」
  「在下來到大洪山已有好幾日,其間曾會見到程老前輩和玉梅姑娘,他們還是三天之前,才搬離翠屏峰的。」
  老婦面色忽然開朗,含笑道:
  「啊!你也見過玉梅?她可好嗎?」
  林三郎便將自己如何上山求醫,如何得遇玉梅,如何突然發現程堯遷走,被丐幫長老登山撞見,聯手將自己打落懸崖……這些經過,簡略地向那老婦人說了一遍。
  老婦欣喜道:
  「依你這麼說,你與玉梅一見生情,彼此相愛,她連得來不易的解藥都給了你,又為你寧可自己手染劇毒?」
  林三郎不禁臉上一紅道:
  「在下所說,句句是實,只是與程姑娘純情相處,並無絲毫邪惡之念。」
  老婦聽了這話,突又面色一沉,冷冷說道:
  「你的意思,你自己是個正人君子,全是我那玉梅看中你,非愛你不可了?」
  林三郎忙道:
  「在下實因承梅姑娘諸般厚恩,心中感激仰慕,不敢以兒女私情玷辱梅姑娘千金聖潔之身。」
  老婦嘿嘿笑道:「這還像話,你知道我是誰嗎?」
  林三郎道:「在下承前輩結網援手,才得不死,正要拜問前輩稱謂!」
  老婦冷笑道:「我就是玉梅的親娘。」
  林三郎一聽這話,駭然大驚,連傷勢也忘了,一骨碌從籐網上滾了下來,屈膝跪下,顫聲道:
  「原來前輩是……但卻怎麼獨自困居崖底,受這些苦楚,連玉梅姑娘自己也不知道呢?」
  老婦激地擠了擠眼眶,迫落兩個淚珠,剎時間,臉上滿佈怨毒之色,掀起大袍下擺,露出那兩條血肉模糊的大腿,恨恨說道:
  「你叫我這副模樣,怎能上得翠屏峰?怎能見得我苦命的女兒?」
  林三郎道:「前輩這雙腿,是從崖上失足摔傷了的麼?」
  老婦一口牙咬得格格作響,恨聲道:
  「連程堯和他那歹毒的媽兩個瞎子,也沒有從崖上失足,難道我會自己摔下崖來?實對你說,我這雙眼兩腿,全是程堯那歹毒東西設計陷害的!」
  林三郎聽得心驚肉跳,忙問:
  「他是為什麼要害死前輩呢?」
  老婦長歎一聲道:
  「這件事一言難盡,玉梅原有生父,只因程堯那老狗暗下毒藥,害死了她爹爹,又靠藥物佔有了我的身子,那時我已有身孕,正懷著玉梅,不得已屈節從他,孰料生下玉梅之後,程堯老狗怕我將這段醜事告訴了玉梅,便在玉梅週歲那年,下毒手刺瞎我雙眼,又將我雙腿砍斷,推落崖下,他只當我必跌死,卻不想這株大樹救了我性命……」
  林三郎聽她一口氣說到這裡,心中疑竇叢生,插口問道:
  「據聞程堯遷來大洪山不過五六年,梅姑娘現在都已有十五六歲,那麼,他是什麼時候將您老人家推落崖下來的呢?」
  老婦人恨恨說道:
  「他早在十七年前,便居住在大洪山翠屏峰,害我之後,便遷離此地,直到五年前各處存身不住,方才又搬回大洪山來,他還怕我未死,曾遍山下毒,逐走山中獵戶,意圖使我餓死谷中,卻未料皇天有眼,只憑這株大樹上的果實,竟令我渡過了十餘年歲月。」
  林三郎又問道:
  「那麼,您老人家又結這大網做什麼呢?」
  老婦登時憂形於色,歎道:
  「我只怕他有一天也會害死玉梅,自從墮崖未死,便結了這張大網,整日守候網旁,同時我心中有一個奇想,但盼有那麼一天,或是程堯也從懸崖上失足跌下來,讓我擒住他報復這筆深仇,或是天助我再跌落一個人來,將來能由他代我救出玉梅,殺了那狼心狗肺的程堯老狗,除卻心中這股怨氣。」
  說到這裡,她忽然轉面向著林三郎,瞎眼一陣翻動,笑道:
  「如今我這網總算沒有白結,雖未守著玉梅和程堯,卻天賜你到我身邊,你與玉梅那般投緣,這個重任,我就交結你吧!」
  林三郎聽了,暗吃一驚,詫道:
  「您老人家是要叫我代您去殺死程堯,將玉梅姑娘帶來見您嗎?」
  老婦點點頭道:
  「正是,老身雙腿已殘,這件大事,只有你才能辦到。」
  林三郎忙道:
  「在下得了玉梅姑娘千般厚恩,又承老前輩籐網救得性命,自願赴湯蹈火,代您老人家洗雪這樁恨事,只是在下武功淺薄,只怕敵不過程堯和那鋼拐老婆於,何況他們已經遷離翠屏峰,搬到哪裡去了,也無從查到!」
  老婦正容說道:
  「只要你有這份心,所慮之事,老身自能替你解決,你跌下來的時候,身上一定被樹枝擦傷了,是嗎?」
  林三郎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傷勢,急道:
  「晚輩不但被樹枝擦傷,在崖頂又兩次被丐幫長老以掌力震傷內腑,不知能不能療傷復原呢?」
  老婦笑道:
  「這些你大可放心,老身與程堯相處二年,旁的東西沒有,他那藥丸,倒是藏著不少,否則也不能獨自在荒谷中渡過漫長的十餘年光陰了。」
  說著,從身上一陣掏摸,不片刻,竟摸出了大小五六個藥瓶,取了其中一個最小的遞給林三郎道:「這藥專治內傷,你先吃兩粒吧!」
  林三郎接過藥瓶,倒出兩粒綠豆一般的藥丸吞下肚去,老婦又取出一隻扁平瓷瓶,遞了過來道:
  「這藥只要一粒,用口液化開,薄薄塗抹在擦傷的地方,功效甚是快速。」
  林三郎化開藥丸,以手指沾著,塗抹傷處,果然隨抹疼痛隨止,不到頓飯之久,所有外傷俱已結疤脫落,神驗無比。
  他喜孜孜向那老婦再拜稱謝,老婦笑道:
  「你試運氣一個周天,看看內腑可還有滯阻沒有?」
  林三郎茫然道:
  「晚輩從未學過內功心法,只從師父處學得幾招掌法和一套步法,並不會運氣調息。」
  老婦詫道:
  「竟有這種事?你師父連內功基本心法也沒有教過你麼?」
  林三郎道:
  「晚輩從師不過半月多,還沒有學過內功訣要。」
  老婦默然沉吟許久,忽然笑道:
  「這個也不要緊,老身自有令你速成之法,你現在且憩睡一覺,明日醒來,或許已是身負數十年苦修的內家高手了。」
  林三郎不信道:
  「師父曾說,武功一道,無法速成,老前輩縱有成全之意,只怕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達到……」
  老婦揮手笑道:
  「這叫做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你只管放心去睡,成與不成,明日便見分曉。」
  林三郎不便再問,只得退到大樹另一邊,尋一塊草地,倒身躺下。
  他這一日之內,歷經許多變故,內傷初癒,懸崖失足,精神早巳困疲不堪,閉上眼睛不久,便不由自主沉沉入夢。
  他猛可裡睜開眼睛,見夜色已深,荒谷中一片寧靜,但自己左腕血脈處,可一陣一陣劇烈地刺痛,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血管上吸吮……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林三郎奮力想撐起身來,誰知週身連一絲力也使不出,駭詫之中,竟發覺那伏在左腕血管上吸吮的,正是日間遇見的瞎眼斷腿婦人!
  那老婦人為什麼夜靜之際,點了自己穴道,用口咬破血管,吸食自己的鮮血?
  難道她聽說所述,全是假話,而本身卻是個專吸人血的魔頭怪物?
  這剎那之間,林三郎心裡機伶伶打了個寒噤,無奈穴道被制,全身無法轉動,只得大聲叫道:「老前輩……您……您要做什麼?」
  那老婦並不理會,低頭伏在他手腕上,只顧一口一口吸取他體內鮮血,創口被她用力吸吮,宛若針刺刀割般痛楚,他清晰地感覺得到自己的鮮血,被她吸得從手腕上一股股的湧出去,脈搏劇烈的跳動著,每跳一下,就覺得一陣痛!
  林三郎闇然長歎一聲,閉目擠落兩滴辛酸的眼淚,忖道:「完了!絕崖未死,卻不想會落在這凶殘無比的魔鬼手中,花言巧語哄騙了自己,卻趁機吸取自己的鮮血!」
  血!是一個人最原始最基本的動力,也是一切生命的源泉,要是血被她吸乾了,他就只有淒慘地死在這深山荒谷之中了。
  他並不畏死,但卻覺得像這樣死在這魔鬼手中,有些太不值得。
  然而,事到如今,除了閉目等死,又有什麼辦法呢?
  血!一股股向外流,流到那老婦的口中,流到她的肚裡,體內……
  但是,過了許久,林三郎不但未覺的血干氣弱,反而覺得有另一股充沛而灼人的熱流,透過自己的右腕,緩緩向內腑滲透,恰好補充了已失的鮮血!
  那熱流緩慢卻持續不絕,沒有多久,已經通到全身,林三郎駭然反顧,才發現老婦人的左手緊緊貼在一起,腕背用一條絲帶捆住,竟與玉梅那一天將他手上毒液傳到她手上時所用的方法一樣。
  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老婦人非但不是要吸吮自己的鮮血,而是正進行一件可怕的冒險的工作。
  她這樣—二面吸取林三郎身上的血,一面又將自己的血注入林三郎體內,難道就是她日間所謂的內功速成方法麼?
  林三郎此時身不由己,只好停止了叫嚷,靜靜躺著以待變化,又過了盞茶之久,那老婦人忽然鬆了口,卻迅速地舉起自己右手,咬破腕間血管,閃電般將創口壓住林三郎左手創口上,垂首行功,催動血流。
  登時熱力大增,一股躍躍欲動的真力,在林三郎內腑翻騰不已,三動三止之後,方才緩緩下流,歸入丹田。
  老婦人大大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微笑道:
  「現在我已將修為多年的精血,替換了你體內無用的血液,也就是將我數十年苦修的功力,盡數傳給你,你試試深吸一口氣,屏除心中雜念,閉上眼睛將舌尖舐住上顎,全神注意體內那股真氣的移動。」
  林三郎聽了,感動得泫然淚下,急忙點點頭,屏息依照她所說的方法全神貫注,不多一會,只覺空明內視,腦海中一片迷濛,丹田中那股熱力,竟緩緩上升,隨意而動,欲其向上則上,要它向下就下,十分舒暢如意。
  老婦又道:
  「現在你試試以神運氣,讓那熱力由下而上,循右至左,在全身百骸中循行一遍,然後從納紫府丹田,歸存小腹下。」
  林三郎如她所說,默行一遍,但熱力萬行到左胸「將台」穴上,忽然滯阻不能移動,似被什麼東西阻塞住一般,他駭然道:「老前輩……」
  那老婦人不待他說話,笑著道:
  「可是在左胸處遇到阻凝嗎?不要緊,你試試加力催動那股熱流,沖它一衝!」
  林三郎暗運真氣,用力沖了兩次,竟霍然而過,頓時全身都能轉動了,穴道居然被他運氣衝開。
  他心中大喜,但仍然不敢擅動,直到真氣順利地運行一個周天,老婦人大大鬆了一口氣,移開兩腕,從杯裡摸出—只藥瓶,倒了六粒藥丸,自己與林三郎各吞一粒,又將其餘的四粒化開,敷在手腕創口上!
  經過這番忙亂,她已經喘息不堪,神情顯得十分萎靡,靠在樹上,不住的喘氣。
  林三郎雙目一睜,自覺兩眼夜中視物,竟然跟白天一樣清晰,從地上躍起身來,更覺身輕如燕,落地無聲,大喜道:
  「老前輩,這方法果然十分靈效,晚輩自覺精神充沛,已大異從前。」
  老婦面上含著一絲慰藉的笑容,緩緩說道:
  「原要這樣才好,要不然,怎能代我去救玉梅,殺程堯?」
  林三郎忽然發覺那老婦不只神情萎頓,而且形容遽然蒼老了許多,驚問道:
  「老前輩,您不舒服嗎?可是太累了?」
  老婦笑道:
  「雖有些累,但不要緊,能以我這殘廢之身,造就一朵武林奇葩,就是再累一些,也是值得的,孩子,我無法看見你這時的神光模樣,你且運運掌力,尋一棵一丈以外的樹木,劈一掌給我聽一聽,好麼?」
  林三郎應聲扭頭一看,見約有一丈五六遠處,有一棵碗口般粗細的小樹,便拿樁站好,叫道:
  「老前輩您聽著,我這就要發掌了!」
  話聲一落,圈臂一掌,向那小樹遙劈過去!
  他不知自己功力深淺,這一掌,竟用了全力,哪知掌出之後,陡聽一股尖銳的風聲,怒卷而出,那小樹「卡嚓」一聲響,早已齊腰折斷,震飛到丈餘之外。
  林三郎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掌力會突然有這種威力,反倒愣在當場,話也說不出來。誰知那老婦側耳聽了聽,竟搖搖頭道:
  「太小了,再選一棵大些的。」
  林三郎忙遊目又找了一棵足有湯盆粗細的大樹,蓄勢運勁,抖手又是一掌。
  這一掌過處,狂飆飛捲,只聽「蓬」地一聲悶哼,那麼粗一株大樹竟吃他一掌震斷,殘枝落葉,散落一地。
  他自忖這一次老婦人總算滿意了,不料她依然搖搖頭,笑道:
  「不行,還要找一棵更粗的,你站在兩丈發掌,看看能震斷得了麼?」
  林三郎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又找了一棵足有一人合抱的大樹,退立到兩丈以外,深深吸了一口氣,左臂一圈,右掌盡力劈了出去!
  這一次,居然只聽到輕微的勁風聲響,哪知兩丈外那棵大樹,竟「轟」地一聲暴響,橫倒了下去!
  林三郎嚇了一跳,不由自主連退了三步……
  卻聽那老婦哈哈笑道:
  「這等內力,才可以勝得那老狗程堯,不過,比起那鋼拐老賊還嫌不足,我不知你那套掌法步法是否夠妙,總之此去還是多多謹慎!」
  林三郎在谷中又住了五天,將內功心法和羊皮上所載分搏招法牢牢記住,老婦又授他點穴認穴之法,催促他離山,林三郎拜辭之際,含淚問道:
  「老前輩授我精血,便是晚輩父母,此去定當從程堯手中,救回玉梅姑娘,但程堯遷離此山已有多日,不明他的去處,卻向何處去尋他呢?」
  老婦笑道:
  「他的去處怎能瞞得了我,從他匆匆離開大洪山看來,老狗決未遠走,他另有一處巢穴,建在小洪山上,你只要徑赴鄂北宜城,追上小洪山,定能尋到他。」
  林三郎又道:
  「玉梅姑娘自幼遠離慈母,晚輩此去,不知該以什麼言語轉致,才能使她憶起前情,相信晚輩的話?」
  老婦沉思半晌,歎道:
  「她離我懷抱,不過週歲,縱有信物,她也不記得,你只好以私情相引,告訴她本來姓朱,我娘家姓黃,原名素貞,叫她來此見我一面,我自能道出她身上暗痣,不由她不信。」
  林三郎虔誠叩了三個頭,起身正要離去,黃氏又將他喚住,掏出一個小藥瓶遞給他,說道:
  「程堯老狗除了武功高絕之外,專練有各種歹毒毒藥,其中有一種『冷香散』,迎風迷人,一個時辰中便能喪命,最是歹毒不過,這瓶解藥你帶在身旁,以防萬一。」
  林三郎拜謝收下,依依不捨離開了深谷,覓路出山。
  到了山腳,林三郎駐足回頭遙望,只見大洪山勢綿延不絕,翠屏峰隱隱在望,他忽然心中一動,暗忖道:他被丐幫幾個老叫化打落懸崖,這些日不知師父被他們搜到沒有?假若被丐幫中人找到那竹林後的山洞,師父穴道被制,雙腿又殘廢,豈不束手被擒,命送在他們手裡?
  思念及此,越加心中狂跳,當下且不出山,掉頭覓路徑奔翠屏峰來。
  這—次,林三郎已遠非初次上山時可比,內力充沛,手上毒傷又已痊癒,輕車熟路,疾馳如飛,哪消盞茶之久,已到了斷崖。
  那斷崖上繩索依舊分繫在兩端,林三郎毫不遲疑,雙手交替,輕輕易易便渡過了斷崖,回憶初次登山時,險些過不了這個險崖,心裡不免好笑。
  越過「請君入甕」甬道,低頭尋覓,草地上血跡宛在,舊地重遊,益增感慨,林三郎此時懷技登山,了無畏懼,放聲發出一聲長嘯,邁步如飛,不多久,到了竹林前。
  竹林景物依舊,山風拂過,林中依然是那麼沙沙作響,他雙手廠—分,劈開竹林,匆匆趕到山洞洞口!
  洞外冷寂無聲,人蹤渺然,林三郎輕輕換了兩聲:「師父!」見無人回應,情知有變,雙掌交錯護住前胸,肩頭一晃,搶進山洞……
  果然,洞裡已不見了苗森的蹤影,地上散落著花白毛髮,那是苗森脫落了的鬍鬚,此外,靠洞口有許多雜亂的足印,苗森躺臥的洞底地上,有一大灘鮮血!
  林三郎俯身用鼻子嗅那灘血跡,腥氣已淡,大部份都乾涸結成了血塊,可見是幾天前留下來的,這麼看來,丐幫長老必然已經搜到苗森,而且經過一場格鬥之後,不知是誰負了傷,口吐出這一灘鮮血!
  苗森的武功雖然高強,但雙腿已殘,內傷未癒,遽然間怎能抵住丐幫三名長老,那負傷落敗之人,八成便是苗森,何況他腿已經壞了,好端端又怎會從山洞中消失?
  林三郎—陣心悸,返身奔越竹林,又到小屋中搜尋了一遍,連那三名丐幫長老也已經不知去向,不禁仰天歎道:
  「師父!師父!三郎害了您,您老人家在天之靈休要怨我,只要查出那殺害您老人家的兇手,三郎無論如何,也要替你手刃仇人,並如您老人家囑咐,全力奪取那另外八塊綠玉龜殼……」
  他獨自一人在翠屏峰上徘徊良久,既惦念玉梅去向,又牽掛苗森生死,面對翠屏山,感慨萬狀,直到午刻將近,才灑淚離了大洪山!
  一路急急西行,林三郎心中說不出來的憂鬱,回想羅浮山中遇見苗森,這些日子彷彿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兇殺與詭詐,柔情和奇遇,接二連三全部降臨到自己身上,短短幾天,他從一個殘廢人霍然而愈,更在一夜之間,由一個毫無內功修為的平凡人,一變成了內家好手,如今他的功力雖不能說是武林第一流頂尖人物,至少已不在江湖中苦修數十年高手之下。
  這時候,他矯捷地趕路,邁步之間,總在三五尺以上,步履沉穩,精神奕奕,兩眼蘊蓄著威稜的神光,只不過他沒有鏡子,自己不覺得罷了。
  第二天一清早,趕到了宜城。
  這兒是小洪山之南,循溪水可通囊樊,市面極盛。
  林三郎無心觀賞,匆匆用了飲食,購了些乾糧,便到渡頭尋船渡河,恨不得一步就趕到小洪山,晤見玉梅。
  誰知偏巧這渡口僅得一隻渡船,林三郎到時,正好已開往對岸,必須等它從對岸載人返來,才能渡他過去,林三郎焦急地在附近找了一遍,竟再無別船可渡,一氣之下,只好尋了塊石頭盤膝坐下,就用這候船的一會空閒,默默運行內功心法。
  江邊本沒旁的客人,四野空曠,只有江水拍岸,發出低微的浪濤聲,林三郎打坐不到片刻,已覺神凝氣定,那江水聲音,漸漸變得如萬馬奔騰股怒吼,當他神遊五虛的時候,哪怕一隻針的落地聲,練武人聽來,也如悶雷轟響,所以大凡打坐入定之時,往往能遠聽到數里外飛花落葉聲響。
  林三郎正當物我俱忘之際,忽聽有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直向江邊走辛!
  江口渡河之處,行人往來本甚平常,但林三郎驀地覺得這一陣腳步聲不止一人,而且已到近處,足音卻平穩而低微,顯然來人必不是等閒人物,不是身負絕學的江湖豪客,也定是駭人聽聞的武林高手。
  他心中一動,兩眼突地一睜,抬頭看去,卻頓感心頭微微一震……
  原來這時江邊已並肩站著一男一女,那女的年約四五十歲,穿一身大紅色緊身衣裙,頭上青絲雖已花白,但眉目之間,仍不脫秀麗之氣,只見她肩後斜插著一張長弓,弓身也是漆的朱紅之色。
  她身旁那個男的,年紀與紅衣女子彷彿不差許多,長像卻分外特別,一顆頭大如巴斗,身子卻顯得矮小粗短,但兩隻手掌,竟又巨如扇面,極是驚人。
  林三郎一見那紅衣女子,心裡忽然一動,總覺這面貌似在什麼地方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不覺便多看了她幾眼。
  那紅衣女子,似也有所覺,眼波流轉,也不停地打量了林三郎一陣,忽然低聲向身旁的大頭矮子說道:
  「你瞧這孩子年紀不大,一雙眼神,卻灼灼逼人,看來非有數十年苦修不可,這可不是有些奇特嗎?」
  大頭矮子像貌威猛,冷眼掃了林三郎一眼,鼻孔裡冷哼一聲道:
  「武力與年歲不符的人,除了邪魔外教,還會有什麼好東西!」
  林三郎一聽矮子出口就辱及自己,心中不由大忿,兩眼不禁暴出兩道懾人的光芒,他本想立時發作,也罵那矮子幾句,但轉念一想,自己拚命趕往小洪山,前途艱困,已經夠應付了,何苦又招惹是非,想到這裡,才將一腔怒火,緩緩洩去。
  紅衣女子目不轉睛的望著林三郎,忽又輕聲說道:
  「這孩子神光穩而不浮,定力極強,竟然修的禪門正宗心法,必不是你所說的什麼外道可比,你不信麼?」
  矮子不耐煩地冷笑兩聲道:
  「管他是禪門正宗,道家罡氣,不犯在姓羅的手中,算他運氣,否則,三掌要不了他的小命才怪!」
  林三郎聽到這裡,一股怒火,登時又升了上來,正要發作,不想渡船恰在這時候抵岸,那紅衣女子移步走向渡船,矮子也邁步跟了過去,林三郎輕提一口氣,也從大石上躍了起來。
  渡船上正有客人落岸,林三郎掃目一瞥,只見一個灰色人影,從船上一閃而下,大步從紅衣女子身側擦過,揚長而去!
  林三郎心中又是一動,暗喜忖道:「那不是程堯手下的灰衣弟子?看來黃老前輩所猜一點也不錯,玉梅准在小洪山了。」
  思念之際,那紅衣女子與矮子都先後上渡船,林三郎有意跟在那矮子身後,落艙時,搶先佔住船頭,依然盤膝而坐,垂目不語。
  渡船剛才離岸,驀地,突見遠處又如飛一般奔來一個人,揚手高叫道:
  「船家,請等一等,我也要過河去!」
  這時船已撐離岸邊,江水湍急,眨眼已離岸丈許,待那人急匆匆趕到,已無法再回靠原處,船老大叫道:
  「客人且請略待一會,我先送這三位過去,立刻便回來接您!」
  那人約在中年以上,穿一身陳舊皂儒衫,手持紙扇,完全一派秀才打扮,沿著河岸高聲叫道:「不行!你快靠岸回來渡我過去,我有急事!」
  船在江中,一洩千里,此時離岸已在兩丈以外,船家想要回舟泊岸,也已經來不及了,只好不顧他叫喊,搖櫓向對岸而去!
  那秀才一見,三把兩把撈起衣襟,雙腳一頓,身子嗖地凌空拔起,宛若巨鳥一般向船上落了下來……
  別看他一派斯文模樣,露這一手輕功,竟然十分不俗,兩丈多距離,被他一躍越過,一擺腰,落在船艙前。
  那紅衣女子與大頭矮子臉上微微變色,連林三郎也暗驚此人相貌不揚,卻是個身負絕學武林高手……
  誰知那秀才腳落船艙,竟然「咚」地一聲悶響,小船被他踩得一陣劇烈的晃動,矮子正站在船舷旁,登時濺了一身水,險些被搖落到江中去。
  大頭矮子頓時暴怒,厲聲叱道:
  「喂!你這酸丁要趕去閻王殿報到嗎?急得這個模樣……」
  那秀才恍如沒有聽見,含笑搖搖頭自語說道:
  「虧得趕上了這班船,要不然,豈不白耽誤時間……」
  矮子怒喝道:
  「大爺跟你說話,你聽見了沒有?」
  秀才這才緩緩扭過頭去,冷冷向那矮子瞥了一眼,笑道:
  「你在罵我麼?」
  矮子吼道:
  「不是罵你,還罵哪一個王八羔子?」
  那秀才冷冷笑道:
  「原來名揚江湖的『鐵掌迫魂』羅元茂,不過是個面目可憎,言談粗魯的莽夫,說出去真叫天下人齒冷……」
  矮子聽了這話,頓時臉上變色,不待他說完,竟搶著叱道:
  「你怎識得姓羅的名諱?」
  秀才微微一笑道:
  「我不但識你羅元茂,更識得與你同行的這位女俠,必是飛丸絕技震江湖的『朱弓銀丸』謝鳳仙謝女俠。」
  那矮子大吼一聲,雙肩一晃,欺身而上,喝道:
  「朋友,你是誰?」
  秀才閃身退了兩尺,笑道:
  「船小位窄,千萬動不得手,在下孫伯度,與你們衡山派河水不犯井水,各人趕辦急事,何必面紅脖子粗的……」
  矮子兩眼精光激射,嘿嘿笑道:
  「姓孫的,你急急趕過漢水,可是躡蹤我們?暗懷詭謀?存心挑釁?羅某人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斤量?」
  話聲才落,左手一探,那巨如扇面的大手,五指箕張,疾奔秀才肘間扣來。
  船上地方不大,那羅元茂一掌前探,直將整個前面攔去了一大半,眼看秀才無處可避,除硬接硬架之外,別無他法!
  但那秀才身法卻滑溜得很,雙膝忽然一屈,手中紙扇疾轉,扇柄正對著羅元茂的腕間「魚際」穴,口裡卻笑道:
  「羅大俠,船小水急,這可開不得玩笑的!」
  羅元茂冷笑一聲,陡地一沉左掌,揉身而進,剎眼間指戳掌劈,一連快速絕倫的攻出三招,顯然存心要將那秀才傷在掌下。
  林三郎坐在船頭,眼見秀才危急,一股不平之氣湧上心頭,霍地挺腰站了起來……
  但他身形剛剛站起,那秀才叫一聲:「不好!」仰身向後疾倒,單用右足勾住船舷,身子風車般一轉,竟搶到林三郎身邊,嚷道:
  「小朋友,拉我一把,要出人命啦!」
  林三郎忙伸手將他向船上帶,孫伯度剛落在船頭,對面羅元茂忽然大喝一聲,右掌猛揮,一股強勁無匹的掌諷,呼地橫撞了過來……
  孫伯度兩腳一點船頭,身形凌空而起,林三郎見掌力兇猛,也忙騰身躍避,只聽「蓬」地一聲暴響,那羅元茂一掌擊在船頭上,登時將船板打得四散!
  船家失聲驚叫,一大股江水,已經湧進艙內,紅衣女子探手搶到一塊船板,沉聲道:
  「羅師弟,快退!」揚手將船板向江裡擲去,緊跟著蓮足輕點,已向那木板上撲過去……
  過時候,林三郎已經力盡下落,眼看羅元茂和那「朱弓銀丸」謝鳳仙先後飛出破船,各借一塊木板墊足托力,二次騰身,已到了岸上,自己卻沒有這份「登萍渡水」的能耐,不禁心裡發慌,仰頭看時,那秀才孫伯度正攀在船桅頂上,低頭向他笑道:
  「小朋友,這上面涼快得很,你也上來玩玩嗎?」
  林三郎回頭見連船家都已棄船泅水逃生,破舟無主,更在江心亂轉,越發心急,連忙仰頭叫道:
  「喂!船要沉啦!咱們怎麼辦呢?」
  孫伯度毫無緊慌之態,依舊笑道:
  「它要沉,我也沒有辦法,你不會泅水脫身嗎?」
  林三郎急道:
  「我不會泅水,怎麼辦?」
  孫伯度道:
  「船上有的是木板,你抱一塊就不會沉了!」
  林三郎無奈,只得選了一塊較大的木板,雙手抱著跳進水裡,隨波逐流向下游飄去!一面奮力划水,要使那木塊移向對岸。
  破舟順流而下,與林三郎相距總在一丈左右,但那孫伯度卻並不驚惶,仍高倨桅頂,喜笑自若。
  林三郎奮力劃了許久,漸漸已離岸旁不遠,驀地,忽聽孫伯度長笑一聲,儒衫展動,從破船桅頂疾掠而到,腳尖在林三郎頭上用力一點,藉力騰身、已落在岸上,可憐林三郎卻被他一點之下,向下一沉,「嘓嘓」灌了一大口江水,待他再冒出水面,見孫伯度已經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他心裡好生氣憤,想不到自己好意救他,他卻利用自己當作落腳之處,登上對岸,這人真是人面獸心,恩將仇報了,氣得他狠狠咒罵一陣,拚力划水,好容易才泅達岸旁。
  這時候,他真將那孫伯度恨入骨髓,發誓再遇見他時,定要將他狠揍一頓,除除心中這股怨氣,一面咒罵,一面擰乾衣服,滿心憤怒地覓路前行。
  經過這番耽誤,直到傍晚時分,才趕到小洪山,林三郎氣還未消,胡亂吃了一點乾糧,便上路登山。
  他原不知此地路徑,更不知道程堯隱居何處,只因一氣之下,憤憤上山,行不多久,天色已經黑盡了,荒山叢林中陰森沉寂,分外顯得可怖。
  他勉強壯膽又走了一程,不禁心慌起來,忖道:這樣亂闖,走到天亮也無法找到程堯的住處,不如尋個地方休息一夜,明天再審度地形,設法找他!
  打定主意後,便攀登一株大樹上,張目四望,哪知掃目一瞥之下,卻望見左邊一里遠近,有一團閃爍的火光!
  林三郎大喜,有火之處,必有人居住,當下認準方向,溜下樹采,逕向火光處奔去。
  不一會,奔到一個土坡前,這才發現原來那火堆乃是曠野中,而圍坐在火堆旁的,竟赫然正是日間船上所遇的「朱弓銀丸」謝鳳仙和「鐵掌追魂」羅元茂。
  林三郎悄悄掩在土坡下,躡足尋了一塊大石,隱在石後偷眼細看,竟然越看越覺得那「朱弓銀丸」謝鳳仙十分面善,只見他們坐在火堆旁並未休息,卻在低聲談話,無奈相距太遠,林三郎又畏懼他們武功高強,不敢過於迫近,聽不出他們在說些什麼?
  但他略一思忖,忽然靈機一動,忙盤膝坐下,手挽「三昧印」,靜靜地運起內功心法來!
  果然沒有片刻,坡上二人的談話之聲,已清晰可聞,只聽羅元茂憤憤地說:
  「我管他是何門何派?只要犯在手中,總得給他一點厲害。」
  謝鳳仙低聲勸道:
  「羅師弟,你這火爆性格也該改一改了,這一次大師兄飛鴿傳訊,召集同門緊急聚會,為了五師兄重現江湖,出手就殺了嶺南歐陽雙劍,劫去綠玉龜殼,從今同門相殘,只怕已無寧日,哪還禁得你再這樣任性,動輒又樹強敵!」
  林三郎忽聽她提到「綠玉龜殼」四字,登時渾身一震,越加凝神靜聽下去……
  又聽羅元茂憤然說道:
  「歐陽兄弟目中無人,去年更反下衡山,這種人已無同門情誼,我倒覺得五師兄殺得好,殺得應該!」
  謝風仙歎道:
  「五師兄若是只為私憤殺歐陽兄弟,也還罷了,但他的目的都在十三塊綠玉龜殼上,這一來,說不定就掀起一場殘酷的殺劫!」
  羅元茂冷笑道:
  「六師姐,你說句良心話,咱們師兄弟十三個人,連大師兄全在內,誰又不想弄全那十三塊綠玉龜殼,獨自進那仙龜嶺奇門秘室,起心貪婪的人,又豈止五師兄一個?」
  謝鳳仙道:
  「話雖是這樣說,但我總覺得出手殘殺搶奪,未免有失同門的情誼了。」
  羅元茂冷哼一聲道:
  「這有什麼奇怪?要是有這機會,嘿嘿!說不定連師姐你也會和兄弟相互殘殺,爭奪那誘人的綠玉龜殼哩!」
  謝鳳仙笑道:
  「我想我不致殺你,除非你有這個凶念,想把我殺死……,」
  羅元茂忙也笑道:
  「咱們同門之中,兄弟最服師姐,縱是天打雷劈,也不敢存這個心!」
  林三郎越聽越驚,如今才算弄清楚這兩人原來竟是師父的同門,他陡地心境一朗,忽然記起玉梅從苗森懷中搜去的那一張畫像來……
  不錯,那畫像上不也正是個身穿紅衣的少女,肩後背著一張朱紅色長弓的嗎?難道那畫上女郎,竟會是這「朱弓銀丸」謝鳳仙?
  這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但轉念一想,又不禁搖頭忖道:不!
  畫上女郎,雖與這位謝鳳仙相似,但一個中年,一個妙齡,也許並不是一個人!
  正在思忖之際,又聽謝鳳仙歎了一口氣,說道:
  「唉!咱們千里迢迢去告訴八師弟,只怕他聽了還不會相信呢!三十年,這日子不算太短,在這三十年中,五師兄躲在什麼地方?怎樣渡過的呢?」
  羅元茂笑道:
  「八師弟自從出家做了和尚,彷彿真是看破了紅塵,但他依舊舍不得把那塊綠玉龜殼交出來,可見六根未淨,不過是個假慈悲,渾和尚而已!」
  謝鳳仙沉聲叱道:
  「你這嘴總愛胡說,玷辱神聖,要下拔舌地獄的。」
  說到這裡,羅元茂笑笑未再開口,土坡上頓時沉寂。
  林三郎卻暗忖道:他們此來,要找一個和尚傳訊聚會,難道那和尚也住在小洪山?聽師父說起,他們同門每年在衡山聚會,我若有機會,倒真應該也趕到衡山去看看。
  片刻之後,謝羅二人俱已閉目趺坐,默默行起功來,林三郎更不敢擅動,也垂目行功,三人各坐一處,誰也沒有再出一點聲音。
  過了許久,天色已經慢慢微明,林三郎正盤算該怎樣抽身退去,才不致被坡上二人查覺,誰知耳中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由遠而近!
  坡上謝鳳仙首先一躍而起,詫道:
  「咦!這荒山中怎會有武林人物出沒,羅師弟,咱們去看看!」
  羅元茂騰身躍起,一言不發,抹頭就奔下了土坡,林三郎慌忙隱住身形,見他們展動身形,快若流星,眨眼間,已奔出十數丈,正與迎面疾馳而來的一個灰衣人撞了面對面。
  灰衣人吃了一驚,急忙收步喝道:
  「是什麼人?深夜在小洪山亂撞?」
  羅元茂嘿嘿笑道:
  「朋友,你自己又憑什麼在小洪山亂跑呢?報上名來,羅某人也許不難為你。」
  那灰衣人濃眉大眼,顯然正是程堯門下,他怎識得謝羅二人厲害,不服地哼了一聲,冷冷說道:
  「看你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傢伙,也敢到小洪山來撒野,你大約是活得嫌膩了吧!」
  羅元茂一聽這話,勃然大怒,陰沉沉一陣冷笑道:
  「好狂的蠢物,你是在找死!」
  話落時,巨掌一翻,閃電般向這灰衣人抓了過去!
  那灰衣人猛一塌肩,竟然探臂伸指,也來扣拿羅元茂的腕際,羅元茂冷笑一聲,右掌突使一招「鐵騎突出」,兜胸一掌拍出……
  謝鳳仙急叫道:
  「擒住他,別傷他性命!」
  羅元茂掌力已發,聽了這一聲喊叫,忙挫腕蓄勁急收,已經來不及了,尚有一半掌力撞中灰衣人前胸,只聽一聲慘呼,那人一個身子直被震飛到一丈以外,「叭噠」墜地,兩腿伸了伸,登時斷氣。
  謝鳳仙低聲埋怨道:
  「叫你別傷他,你總是出手就用全力,這人出現得甚是突然,說不定正有高人隱居在附近,你把他殺了,豈不絕了活口?」
  羅元茂聳聳肩,笑道:
  「這小子口氣那麼狂,誰知這樣不結實,半掌也挨不住,便嗚呼哀哉了。」
  謝鳳仙移步向前,在那灰衣人懷裡搜了一遍,除了幾隻藥瓶,別無他物,不由又著實埋怨了羅元茂一番,天色已明,才疾馳離去。
  林三郎直等他們去遠,悄悄掩到灰衣人屍體邊,靈機一動,剝下他的灰色外袍,穿在自己身上,埋了那人屍體,這才邁步登山。
  小洪山原是大洪山的支脈,山勢雖陡,並不甚高,林三郎不辨路徑,只揀有路的地方走,轉過幾處山坳眼前展現一個崍谷。
  他放大膽子進入谷中,行了數里,突覺人影一閃,一人橫身攔在前面,沉聲道:
  「趙師兄回來了嗎?」
  林三郎暗喜,漫應了一聲,腳下不停,直奔了過去……
  那人也著件灰衣,一面側身讓出路來,一面又道:
  「趙師兄,你這一趟算是白跑了,孫老前輩昨天夜裡就趕到了,大約你們在途中錯過了吧?」
  林三郎忽然心中一動,不自覺停下腳步,輕聲問道:
  「你是說孫伯度孫老前輩?」
  那人笑道:
  「正是,他昨夜已經……」話到這裡,忽然發覺林三郎的嗓音不對,慌忙住口,叱問道:
  「你不是趙師兄?你是誰?」
  林三郎「噗嗤」一笑,右腕疾探,向他肩頭扣去,卻輕聲答道:
  「我不是趙師兄,我是林老前輩!」
  那人駭然大驚,呼地推出一掌,晃身便退,無奈林三郎的「太極步法」遠比他快捷,灰影一閃,如影附形欺身而上,一招「水中撈月」,早已扣住那人左肘!駢指點了他「期門」穴,將他推藏在草堆中,昂然跨過峽谷。
  驀然間,眼前霍然開朗,原來這谷中滿是奇花異草,風景絕佳,有一條數尺寬的小河,從谷底山間傾洩而下,蜿蜒流出谷口,淙淙水聲,遍山鳥語,竟與大洪山翠屏峰的死寂沉靜,宛如兩個世界。
  他雖然穿著灰衣外袍,但一進谷中,想到那武功高絕的孫伯度也是程堯的幫手,自己孤身涉險,務宜謹慎,心裡盤算一個主意,忖道:谷中除了玉梅和孫伯度,就只有幾個灰衣弟子能夠看得見,假如我設法先弄倒了他的門人,程堯和瞎眼老婆子都目不能見,單只對付一個孫伯度,就容易得多了。
  打定主意,便縮腳不前,反而退畫峽谷暗影中。
  在他想,程堯在大洪山時,共有五六名灰衣門人,被苗森擊斃三人,所餘最多只有兩三人帶來小洪山,而山下被羅元茂打死一個,剛才自己又點中一人,仔細替他算算也不過還有一人而已,只要等候機會再擒住一個,大事便易成功了。
  所以,他耐心地守候在峽谷通道之中,心想那人不論由外返來或是來峽中替換守望,都逃不出自己的守株待兔之計。
  哪知他獨自守候在峽谷中,自晨至午,都並未見有人出來走動。
  餓了,他便靜靜啃食著乾糧,耐心地又從午刻直守到薄暮,整整一日,竟未見任何人走進峽道來。
  林三郎猛然省悟,跌足追悔道:糟!敢情程堯身邊僅剩兩人,一死一擒,早已沒有其他門人了,我這樣空等一天不打緊,要是因而被他起了疑心,那不是冤枉嗎?
  想到這裡,再不怠慢,匆匆棄了灰衣,便疾奔入谷……
  不料一腳踏出谷口,早見迎面一人當道而立,望著自己嘿嘿冷笑道:
  「小朋友,原來是你?這一天煩你代守峽道,真是太辛苦了!」
  林三郎一抬頭,見那人儒衫飄揚,折扇後擺,正是船上所遇的孫伯度。
  明知事已敗露,只得壯膽蓄勢而待,沉聲答道:
  「我救你性命,你倒臨走時踏我一腳,所以特到這兒來找你算算這筆賬。」
  孫伯度敞聲笑道:
  「只怕你此來不是找我,卻是對姓程的有所圖謀吧?小朋友,年紀輕輕何必學說假話?你把此來目的向孫某抖露一番,我念在你援手之德,或許能叫你滿意的回去!」
  林三郎道:
  「這件事,也許你做不得主!」
  孫伯度依舊笑道:
  「你也未免小看了我孫某人了,程堯是我多年的好友,此番從大洪山遷來此地,特地請我趕來共議大事,區區小事,豈有做不得主的道理,小朋友,莫非你就是那苗森的徒弟林三郎麼?怎的路上未見你師父同行?」
  林三郎見不能再瞞,遂也朗聲答道:
  「在下正是林三郎,但我此次趕來小洪山,卻並不是為了家師的事。」。
  孫伯度笑道:
  「你也不必再瞞我,你們師徒鬧了大洪山,不外求取解毒藥丸,但拜山求醫,只可以禮相求,怎能出手傷人?同時,你們誘騙人家閨女,偷盜解藥,這種做法,也未免太過下流一些,現在姓程的已避你下遷此地,難道你等還放他不過?」
  林三郎大聲道:
  「告訴你不是為了解藥的事,你幹嗎不肯相信?你只叫玉梅姑娘出來,見她一面,我即刻便走!」
  孫伯度聽了,忽然把臉一沉,不悅地道:
  「看你年紀輕輕,修為不淺,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怎麼這般下流,竟死纏人家閨閣幼女不肯放鬆?識相的,趕快退出小洪山,再要胡鬧,可不能怪我要代你師父教訓你了。」
  林三郎被他誣陷羞辱,忍不住怒火上衝,厲聲喝道:
  「你肯不肯傳話?聽你一言決定,我不耐煩跟你這種含血噴人的東西嚕嗦!」
  孫伯度臉上頓時變色,眼中殺機暴露,冷笑道:
  「要想姓孫的傳話,就看你有多少份量?」
  林三郎不再多說,低喝一聲,圈臂而上,陡地一招「月暈風勁」,直撞向孫伯度小腹,左招才使出一半,右手一晃,同時又是一招「風流雲散」貫勁拍出!
  兩招一齊發動,雖有先後之分,臨身之際,幾乎都在同一剎那,孫伯度微微動容,身形滴溜溜一轉,閃開左手掌力,折扇「刷」地收攏,橫戳他的右手「勞宮」穴。
  林三郎見他應付從容,避招還手,絲毫也不含糊,功力顯然還在那三名丐幫長老之上,心頭微感駭然,忙將手法與「太極步法」配合使用,雙手揮落如雨,一連變了三種不同的手法,著著搶攻!
  孫伯度也是初次遇見這種雙手分使兩種招式的武功,勉強化解了幾招,漸漸覺得不妙,皆因林三郎不但手法神奇,步法更是玄妙無匹。
  只見他飄忽進退,似乎全有一定方位,自己幾次施展絕招反擊,都被他一扭腰,一晃肩便自避開,剎那間互拆了五六招,竟然完全處在挨打的地位,不禁心頭大驚。
  折扇「刷」地一張,封開林三郎的快攻招法,左臂貫足內力,疾退三步,沉聲道:「你再不肯住手退去,休怪孫某要下毒手!」
  林三郎冷笑道:
  「有什麼絕招,儘管使出來,我既然敢來,就不怕你!」
  孫伯度陰陰而笑,點了點頭道:
  「好!你就接我一掌試試!」
  話聲才落,左臂揚掌疾吐,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凌厲勁風,飛捲而至。
  林三郎居然不懼,拿樁站穩,也是吐氣開聲,振臂一招硬接
  兩股勁風一觸,爆起震天價一聲悶響,硬拚之下,高下立判。
  孫伯度自恃是修為多年的高手,不料與年紀輕輕的林三郎一掌硬接,當場被震得登登登連退了四五步,險些一跤跌坐地上,拿樁站穩之後,尚覺內腑一陣翻動,不禁大驚!
  林三郎初度試掌,不想競將孫伯度震退了,微微一愣之後,心膽頓豪,揉身又上,叫道:
  「姓孫的,你也接我一掌嘗嘗滋味!」
  孫伯度甚感氣忿,強納一口真氣,壓住翻騰的內腑,扇交左手,霍地吐氣開聲,右掌猛揮,又是一記硬拚!
  這一次他已使出了平生內力,兩掌一接,「蓬」地一聲悶響,林三郎手臂微感一麻,身不由己,後退一步。
  那孫伯度卻步履虛浮,踉蹌連退了七步,「哇」地張口吐出一大口鮮血……
  忽然,身後微風輕拂,一隻手掌已緊緊抵住孫伯度背心「靈台」,大穴,只聽一人沉聲說道:
  「孫兄不要慌,即速遠功調息,決無大礙……」
  孫伯度回頭一看,見那人正是程堯,這才寬慰的點點頭,閉目跌坐地上,默默運功療治內傷!
  林三郎一見程堯現身,怕他從聲音中辨出自己,遂不敢出聲,疾轉身形,拔步向谷中便跑……
  誰知他才奔出數步,那程堯竟如同睜眼看見他似的,冷笑一聲道:
  「林三郎,你從大洪山跟蹤趕到這裡,怎麼見面連一句話也沒有嗎?」
  林三郎駭然一驚,只得訕訕地停步,拱手笑道:
  「晚輩來得魯莽,只求面見玉梅姑娘一次,決無挑釁傷人之意,尚望老前輩多多見諒……」
  程堯冷冷笑道:
  「我聞得你到大洪山時,曾假冒丐幫呂幫主師侄,勾引小女,盜取老夫解藥,卻又暗施毒手,害了呂一真性命,迫得老夫連夜避禍遷離大洪山,你我素昧生平,無怨無仇,你受了誰人指使,定要與我程某人作對?如今又躡蹤趕到小洪山來?」
  林三郎昂然答道:
  「晚輩以禮拜謁,求藥療傷,所述所言,句句是實,既未毒害呂師伯,更未勾引令嬡,老前輩休要含血噴人。」
  程堯冷笑道:
  「好一張利口,你既然清白無辜,現在又到老夫小洪山來做什麼?」
  林三郎被他問得一愣,心念疾轉,抗聲答道:
  「晚輩另有要事,須要面告玉梅姑娘……」
  程堯臉色陡地一沉道:
  「我是她爹爹,你有何事,難道不能由我轉告,定要見她作甚麼?」
  林三郎笑道:
  「這件事只與玉梅姑娘本人有關,必須當面相告,前輩雖系至親,也不便代為轉達!」
  程堯一雙瞎眼接連翻動,冷然道:
  「她與你相識不過數日,有什麼與她相關之事,要由你親自面告?」
  林三郎道:
  「這事干係玉梅姑娘身世,親仇恩怨,均須她明智抉擇,旁人焉能干預?」
  程堯登時臉色大變,閃電般收回抵在孫伯度背心的手掌,雙肩微晃,人如鬼魅般向前欺近七八尺,厲聲叱問道:
  「你在大洪山見到什麼人?快說!」
  林三郎連忙功行雙臂,凝神蓄勢戒備,答道:
  「不瞞老前輩說,那翠屏峰下的斷腿黃氏婆婆,並沒有……」
  那一個「死」字尚未出口,程堯陡地殺機畢露,滿口鋼牙挫得格格作響,大喝一聲,揚手一掌,就向林三郎迎面劈過來!
  林三郎雖聞得程堯功力極高,但尚未見他出過手,如今這隨手劈出的一掌,掌出無聲,並無什麼凌厲的勁風力道,看起來很是平常,不禁起了輕敵之念,冷笑聲中,僅用了七成內力,揮掌相迎!
  哪知掌力一觸,卻覺程堯手上的無形潛力,竟源源而出,如浪如濤,洶湧不絕!
  林三郎駭然失驚,慌忙拚力相拒,一面急忙撤身暴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