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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

  林三郎迷茫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裡一陣酸楚,他這時才恍然會過意來,原來五梅為了騙取她父親的解藥,竟不惜以身試毒,使用這條「苦肉之計」。
  他心中對這位任性、美麗,但卻赤心相愛的女孩子,充滿無限感激之心,也有著難以描述的憂慮,淚水盈眶欲墜,癡癡而立,竟忘了依她的囑咐,回洞休息。
  手上傷口,一陣陣劇痛,但那痛苦卻遠不及他心中的痛楚,他失神地癡想:她這條計策雖然妙,但如果程堯也無法解得毒泉的奇毒,豈不是害她也喪失了左手麼?
  以她那麼嬌艷如花的身子,要是為了自己,廢了一隻手,則自己縱然死一千次一萬次,也無法贖得內心這份沉重的負擔!
  他不知在洞前站了多久,只覺日影漸漸西墜,大地又淪於黑暗,他只是那麼失魂地佇候在那兒,決心等一年、十年、百年……直到玉梅能翩翩然重回他的身前。
  山風掠過竹林,發出沙沙聲響,那每一聲輕響,他都以為是玉梅來了,然而,夜盡天又明,卻始終不見她纖小的倩影穿過竹林。
  眼淚順腮滾落,他忘了去試擦,山洞裡傳來苗森的呻吟,他也懶得去理會,這時候,他的整個心意和知覺,都隨玉梅飛到那一列小屋之中。
  是以他望見林梢搖曳,他曾會想到那是玉梅毒傷發作在痛苦的扭轉,耳中聽到苗森的哼聲,他也當作是玉梅痛苦的呻吟,他似乎已經麻木得成了一尊化石,怔忡不移地站在巖邊……
  直到第二天近午時候,仍然未見玉梅返來,他不禁胡思亂想起來!
  她一定已經中毒去世了,那害死她的兇手,就是他自己。
  驀地,他仰天放聲大哭起來,發狂似的拔足向竹林奔去!
  他決心不顧任何危險,一定要見見玉梅,哪怕她就是死了,也要見她最後一面,然後橫劍自刎!
  他好像已忘了雙手的毒傷和腫痛,兩掌交揮,分開密密的竹林,跌跌撞撞向前奔去……
  哪知才奔到竹林盡頭,陡地眼前人影一閃,臂上被人一把抓住,沉聲道:
  「傻瓜,你要到哪裡去?」
  林三郎扭頭一看,不禁狂喜,叫道:
  「梅姑娘,你沒有……」
  玉梅慌忙伸手掩住他的嘴,低聲埋怨道:
  「你想死了嗎?有話回洞裡去說,這樣哇哇亂叫,把爹爹叫出來,看你有幾條性命!」
  她一手拉著林三郎,匆匆穿過竹林,顯得神情極為慌張,林三郎偷眼打量她,見她雲發蓬鬆,衣衫零亂,嘴唇緊緊閉著,左手紅腫未退,卻用那中毒的手掌,捏著一隻精緻的小方盒子。
  到了洞口,玉梅氣喘不止地說道:
  「昨天把我急死了,爹一直追問我在什麼地方中的毒,又當面要我吞藥,半步也不肯離開。我只好裝作昏死,偷偷將藥丸含在口裡,等他不注意時,又吐了出來,你看!」
  她掀開那小盒盒蓋,登時一縷清香之味撲鼻,林三郎低頭看那盒中放著一粒比龍眼略大的紅色藥丸,果然外面藥衣已經溶化,還沾著許多口液!
  玉梅笑道:
  「你要是不嫌髒,趕快吃了,我爹爹當年曾知嶺南羅浮山一處幽谷,生長著一種毒樹,被水流浸,也染著奇毒,他當年曾經為制這解藥,踏遍天下名山大澤,一共僅製成兩粒,世上除了這兩粒藥,再也找不到第三顆了。」
  林三郎已接過藥丸,聽了這話,登時大驚,忙道:
  「藥丸如此珍貴,在下若是吃了,豈不耽害了姑娘?」
  玉梅道:
  「你別管我,爹那兒還有一粒,我再去偷它出來。」
  林三郎正色道:
  「在下中毒較久,縱然吞了藥丸,還不知能不能解得奇毒,還是姑娘你先吃了,將來如能盜得另一粒,那時再替我解毒的好!」
  玉梅嗔道:
  「你瞧你兩手都壞了,當然該你先吃,我能偷到那一粒固然好,就算偷不到,也只壞了一隻手,總強似咱們四隻壞了三隻呀?」
  林三郎搖頭道:
  「姑娘有此盜藥成全之心,在下已感戴不盡,這粒解藥,萬萬不願先吃!」
  玉梅怒道:
  「你要是不肯吃,我就把這藥丟到山谷下去,並且告訴我爹,要他殺了你!」
  林三郎笑道:
  「在下能死在令尊手中,深覺坦暢,決無怨言!」
  玉梅氣得狠狠一跺蓮足,罵道:
  「我叫你吃,你倒底吃不吃?」
  「在下決不願先吃,姑娘心意只好心領!」
  玉梅見他執意不肯,不禁勃然大怒,揚起手來,作勢欲將那珍貴的藥丸擲向山下!
  但她試了兩試,又「噗嗤」笑了起來道:
  「唉!你真是條蠻牛,好說歹說,總是不聽!恨起來,我真想咬你一口!」
  她略為一頓,又幽幽自語道:
  「唉!這藥丸如此珍貴,丟了豈不可惜,要是僅剩下那一粒,倒底是救你呢?或是救我呢?」
  林三郎聽了,不禁淚下,接口道:
  「梅姑娘,你是干金之體,怎可與在下這窮困微賤之人並論,求你吃了這藥丸吧!」
  玉梅忽然一動道:
  「好啦!咱們誰也別推!乾脆把這粒藥丸分成兩半,各吃一半,然後咱們一同去偷那一粒,能偷到大家都可解了毒,萬一偷不到大家怨命,你看可好?」
  「這個……」
  這主意不能說不妙,也是可行之途,但玉梅卻不知道此時共僅兩粒解藥,而中毒人,卻有三個。
  林三郎心存忠厚,早已暗存捨己之心,準備等玉梅毒傷解後,盜得另一粒解藥,便偷偷送給苗森,以報答他救命授藝的厚恩。
  如果照玉梅意見,自己與玉梅雖然可望一同獲救,但豈不背棄了師父苗森了麼?
  他心中反覆思量這件錯綜複雜的事,一時難以決斷,自覺心煩意燥,痛苦萬分。
  玉梅又催促道:
  「你不要這個那個了,肯不肯只要你一句話,要是你連這個辦法也不肯,我只有自己先死,剩下解藥,隨你吃與不吃!」
  林三郎突然一橫心,忖道:她中毒不久,毒性必不深,我且答應吞下半粒,但願那半粒能將她的毒解去,再盜得其他一粒解藥,便轉贈師父,成與不成,但憑天意,主意一定,便點頭答應。
  玉梅見他同意各吃半粒,喜孜孜剖開解藥,分得一點不多一點不少,和林三郎各吞了半粒藥丸。
  那半粒藥丸一入口中,登時有一股強烈的辛辣之味,直衝腦門,藥一落肚,心裡竟似被火灼燒般劇痛,林三郎和玉梅雙雙輕哼一聲,都仰面倒在地上!
  林三郎強忍毒性發作的痛楚,側目望望玉梅,恰值她也同樣懷著滿眼冀望,偷眼查看他的反應,四目相觸,心意相通,不禁全都會意的一笑。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林三郎漸漸覺得心疼消失,內腑血氣恢復暢通,雙手的痛楚,彷彿去了大半……
  他連自己的傷勢也無心查看,一骨碌爬起來,搶著檢視玉梅的左手!
  哪知一看之下,她那中毒的手腕雖然看起來不如先前紅腫,但卻依然並未盡消,顯然藥力過輕,無法將毒全部解去!
  再看看自己雙手,更是紅腫如前,傷勢並無變化。
  他不由失聲道:
  「莫非這解藥不靈嗎?」
  玉梅笑著站起身來,說道:
  「就是仙丹,只有半粒,也見不出功效,我爹說過這藥性只能持續三個時辰,咱們必須在三個時辰之內,偷到那一粒解藥。」
  林三郎歎道:
  「令尊武功奇高,雙耳又遠勝常人,現在不過午刻將過,要在天暗之前偷取解藥,只怕甚是不易。」
  玉梅鳳目一陣疾轉,忽然問道:
  「我上次見你閃避我奶奶的身法,十分詭異難測,不知你可有把握躲得過爹爹的十三式擒龍手法嗎?」
  林三郎道:
  「在下因雙手中毒,只學得一種步法,令尊武功高絕,想來那十三式擒龍手法必定玄妙無雙,在下恐怕招架不住。」
  玉梅笑道:
  「不妨,咱們現在就試一試,我扮我爹爹,你盡量施展步法,看看能行不能行?」
  說著,低喝一聲:「留神」,右腕一翻,叉開五指,閃電般向林三郎「肩井」穴上疾扣了過來!
  林三郎身不由已,腳下一滑,暗踏「太極步法」,飄身退了三尺。
  玉梅笑道:「好!」
  抬肘圈臂,剎時漫天俱是掌影指爪,湧罩了過來。
  林三郎左飄右閃,身如飛絮,輕描淡寫,不一會,連躲過了七八招快攻!
  玉梅突然收掌笑道:
  「太妙了!你就使這種身法,我爹武功雖高,一時半刻決奈何不得你,咱們這就去偷藥去!」
  林三郎悵然望了山洞一眼,跟著玉梅出了竹林,那一列小屋已經在望,這時候午刻已過,屋前草坪和小屋中一片寂靜,沒有半個人影,連那瞎眼老婆子的誦經之聲,也沒有聽見!
  林三郎總是心虛,到了草坪邊不由自主便停了步!
  玉梅輕聲說道:
  「我奶奶和爹爹這時正在午睡,要偷藥,現在恰是好時候。」
  說到這裡,忽然一頓,眼珠連轉了幾轉,又道:
  「你先在窗外守候著,我進去偷藥,如果被爹爹查覺追出來,你就故意出聲引他離開我,那時房中無人,下手就方便了。」
  林三郎除了「太極步法」,並不會其他武功,事到臨頭,不禁有些緊張,一面砰砰心裡狂跳,一面點點頭道:
  「姑娘多多仔細,千萬不能太過冒險!」
  玉梅笑笑,又道:
  「我爹除了十三式擒龍手法之外,還有一種奇毒的暗器,叫做『冷香散』,你跟他糾纏的時候,千萬記住要隨時搶佔上風,並且不可離他太近,最好保持三尺以外,記住了嗎?」
  林三郎又點點頭,背心上已出了一身冷汗。
  玉梅走了幾步,忽又回望著他嫣然一笑道:
  「我看你很緊張,你怕麼?」
  林三郎尷尬地苦笑答道:
  「在下並不怕,姑娘放心吧!」
  玉梅頷首道:
  「不怕才好!你只要纏住他,我得手之後,便會來接替你脫身,咱們還是用對付奶奶的老辦法!」說完,向他擠擠眼,當先領路,直趨左端一棟小屋!
  他們都知道程堯一雙耳朵,靈敏異常,落腳時極力放輕,悄悄掩到窗外,側耳一聽,屋中並無一絲聲息!
  玉梅示意林三郎靜候在窗外,自己縱身斜掠,退到門前,柳腰一折,已閃身進到屋內了。
  林三郎心裡好像被一束繩子緊緊捆著,恐懼不安的候在窗外,不停地四處張望,同時盤算著用什麼方法才能將程堯誘離開玉梅!
  他從未與程堯對招過手,估不透他究有多深功力,但從那瞎眼婆婆的武功來推測,程堯武功或許在母親之上,要是略一大意失手,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他側耳向屋中竊聽,既不聞程堯的聲息,連玉梅是不是已經進到房中,也難以蠡測!
  這時候,朗日懸空,天際沒有一絲浮雲,忽然一陣微風吹過,隨風飄來一片枯黃的殘葉……
  那落葉觸地,發出「沙」的一聲輕響,林三郎猛然心中一動,連忙在附近找一棵枝葉特別茂密的小樹,用紅腫的雙手死力拆下一段來,所幸他此時雙手雖仍紅腫,卻已沒有痛楚的感覺。
  那段枝葉約有三尺長短,前蓬後緊,狀如傘蓋,林三郎用受傷的雙手緊緊握著樹枝,剛回到窗下,突聽屋中「嘩啦」一聲,似有許多東西摜摔在地上……
  驀地,只聽程堯厲聲喝道:
  「是誰?」
  緊跟著,窗中綠影一閃,玉梅已驚惶失措地掠身而出,但她卻未遠離,嬌軀疾旋,便緊貼在牆上,用手按住嘴唇,作了個「噤聲」的暗示。
  幾乎就在玉梅身形才定的同一剎那,窗上暗影疾晃,程堯已悄沒聲息的追了出來,這瞎子輕身功夫極是驚人,落地時點塵不揚,盡翻著一雙白果眼,側頭傾聽附近聲息。
  林三郎也不做聲,拖著樹枝,拔腳便跑……
  果然,他身形才動,那程堯便已查覺,只聽他沉聲怪笑道:
  「好大膽的東西,竟敢偷入大洪山,還不站住!」
  「住」字才出口,霍地一頓雙足,宛若巨鳥臨空,撲了過來,人未到,掌力已發,抖手向那蓬樹枝上便是一掌!
  狂飆過處,「蓬」地一聲悶響,那樹上枝葉,被他震得四處飛散,震落了一地。
  林三郎暗暗心驚,手上一用力,揚起枝幹,旋空一圈,發出「刷」
  地一股脆響!
  程堯雙目不見,僅憑耳朵聞風辨位,陡然聽得風響,也不管是人是物,左手一揚,又是一股勁風劈出!
  這一次,林三郎已有了經驗,不待他掌力打中,腳下斜踏「太極方位」。滴溜溜一轉,由右到左,那樹枝劃起一聲呼嘯,又到了程堯左側!
  玉梅望見,險些要笑出聲來,柳腰一擰,重又穿窗而入……
  程堯兩掌走空,心頭大駭,耳中雖聽見似有衣袂飄風聲響,但總被那「刷刷」的樹葉風聲掩蓋混亂,他可猜不透這是什麼怪物,慌忙雙掌交錯護身,疾退丈許,沉聲喝道:
  「是誰?怎不敢出聲答話?」
  林三郎只不吭聲,一面展開步法,繞著他遊走,一面揮動樹枝,刷刷連響,一會兒在左,一會兒在右,三五個照面下來,那程堯已如入墜五里霧中!
  他極力想沉靜不動,決心弄清楚這種煩人的怪聲是怎樣發出來的。
  但林三郎忽進忽退,卻不讓他有一刻安靜,風聲近了,他不能不運掌猛劈,然而每次空費了許多內力,竟半點也傷不到敵人。
  這一老一少兩個殘廢人糾纏了好半晌,程堯已氣得怪叫連聲,心浮意躁,鎮攝不住身形了。
  林三郎正在得意,忽見靠右一棟小屋中快如流星般奔來一人,一聲不響,逕向鬥場上飛撲過來……
  那人銀髮亂舞,手提鋼拐,正是玉梅的奶奶——神拐姥姥。
  林三郎吃過她的虧,一見她飛奔而至,心裡不禁有些發慌,那瞎眼老婆子趕到近處,鋼拐一擺,劈頭蓋臉向林三郎砸了下來。
  林三郎手裡的樹枝卻不敢與她的鋼拐相碰,想用樹枝擾亂她的聽覺,竟吃她呼呼兩拐,險些將樹枝砸斷。
  這時候,程堯也仰天發出一聲厲嘯,雙掌一錯,撲了上來。
  他們兩人雖然都瞎,但如以樹枝擾亂一人容易,要想擾亂兩人,卻極為困難,何況程堯厲嘯之聲,顯然是召集手下門人來援,若等那些灰衣人趕來,再要脫身,勢比登天還難了!
  林三郎一面揮動樹枝,一面全仗步法閃躲,不片刻,已累了一身汗,但玉梅入屋取藥,卻仍未見她得手出來!忽然,翠屏峰下,已傳來數聲應合的長嘯……
  林三郎急得滿頭大汗,手上略略一慢,被害眼婆子一拐砸在樹枝上,「嚓」地一聲,樹枝齊腰折斷,只剩下兩尺長短仍在手中,同時程堯也欺身而上,揚掌向他身上揮劈。
  他駭然大驚,左腳一探,踏在離宮位上,右腳一劃,則身從掌風拐勁中閃過……
  只聽「蓬」地一聲響,程堯收勢不及,竟一掌劈在瞎眼婆子的鋼拐上!
  林三郎忽然靈念一動,連忙一抖樹枝,引得程堯循聲撲擊,卻故意將樹枝向瞎眼婆子身邊揮移,這方法竟然十分有效,三招不到,那瞎眼婆子與程堯居然又互對了一招。
  他連用這個方法,總算將危急的形勢暫時緩和下來。
  恰在這個時候,玉梅滿臉笑容,急急從房裡奔了出來。
  林三郎望見大喜,手上樹枝連抖,腳下疾變了四五個位置。趁瞎眼婆子一拐揮來,忽然脫手將樹枝向程堯身上一送,轉身就跑!
  程堯掌力才發,耳中聽得勁風臨身,慌忙側身閃避,堪堪沒被瞎眼婆婆的鋼拐掃中,連忙沉聲道:
  「娘!是我,你別胡打。」
  瞎眼婆子吼道:
  「我知道是你,但那弄樹枝的傢伙又是誰?」
  程堯這才恍然大悟,探手一摸,撈著那段樹枝,跌足追恨道:
  「糟!我們上了那人的惡當了!快追!」
  他們對話這一瞬間,林三郎已奔到玉梅身邊,玉梅將一隻小盒向他身上一塞,揮手令他快逃,自己卻迎了上去,故作失驚地叫道:「爹!方才是你長嘯召人的嗎?」
  程堯臉色一沉,叱道:
  「你跑到哪裡去了?方才竟被敵人潛進內室,不知偷了什麼去沒有?你要是早來片刻,也不致被他脫出手去!」
  玉梅道:
  「我在後山玩,聽見您老人家的嘯音,便急急趕了回來,怎麼竟沒見到有人呢?」
  程堯揮手道:
  「快去附近搜一搜,那人剛脫身逃去不久,必然還在附近!」
  這時候,峰下急急奔來三條灰色人影,但他們都來得遲了一步,除了趕上挨一頓臭罵之外,林三郎卻早巳去得無影無蹤!
  再說林三郎奔回山洞,略為喘了一陣氣,便從懷裡謹慎地掏出那隻小盒,掀開盒蓋,卻見盒中赫然並放著兩粒紅色藥丸!
  這兩粒藥丸一樣形式,色澤大小,均無分別,林三郎卻不解起來,忖道:玉梅不是說她爹爹一共僅得兩粒解藥,不久前她已和我分吃了一粒,怎麼這盒中還有兩粒呢?難道我們先前分吃的那一粒會是假的?
  他捧著藥出了一會神,忽然暗暗下了決心,取了其中一粒,轉身奔進洞裡。
  苗森倦臥在洞壁下,聞聲抬起頭來,懦弱地問:「是三郎嗎?」
  林三郎屈膝跪在地上,他細詳端他的面龐,見他傷處膿水已止,但滿臉滿頸,全結著一圈圈污血瘡痕,使他原來已經夠難看的臉上,變得越發奇醜無比。
  他不禁心酸問道:
  「師父!您覺得好一些嗎?」
  苗森輕歎一聲道:
  「臉上的傷,似覺好了許多,但雙腿上一陣陣刺痛,竟比先前更甚,看來我這傷勢是無法痊癒了。」
  林三郎激動地取出藥丸,輕叫了一聲:「師父……」
  苗森搖搖手不讓他說話,卻廢然長歎一聲,緩緩道:
  「為師自忖難免一死,我死無所恨,只是有兩件大事放心不下,三郎,你能答應替師父辦到麼?」
  林三郎眩然淚下,點頭道:
  「師父有什麼吩咐,三郎捨了性命,也要替您老人家辦到。」
  苗森欣慰的展露出一絲笑容,又道:
  「為師放心不下的,正是那尚在別人手中的幾塊綠玉龜殼,你若能設法取齊十三塊綠玉龜殼,進得仙龜嶺秘室,師父縱在黃泉,也含笑瞑目了。」
  林三郎見他臨危尚不忘「綠玉龜殼」,心裡越覺淒惶,忙點頭道:
  「我一定設法弄到它們。」
  苗森喘息一陣,又道:
  「第二件,師父這一身武功,自信不在人下,羅浮山受困三十年,更悟出不少玄裡,除了那已傳給你的太極步法之外,尚有幾招雙手分用的絕妙招法,不但為師未曾一用,更因你雙手中毒,也來不及傳授給你,我把它們都記在一張羊皮上,一直藏在身邊,我若死了,你雙手但能獲愈,可將那幾招手法熟記應用,以助你奪取綠玉龜殼,假如你不幸雙手無法治癒,千萬毀掉它,別讓它落在他人手中。」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話,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不住的咳嗽,顯得虛弱不堪。
  林三郎見他不再言語,忙又取出藥丸,輕聲道:
  「師父,您別難過,解毒的藥,三郎已替您弄到了。」
  苗森一聽,失聲驚問:「你說什麼?」
  林三郎用紅腫的手掌捧著解藥,遞給苗森道:
  「這是程姑娘千方百計從他爹爹處偷來的解毒藥丸,師父,您吃了之後,雙腿一愈,仍然可以稱雄江湖!」
  苗森兩手發抖接過藥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半晌才輕聲問道:
  「三郎,既然有了解藥,你為什麼不吃?」
  林三郎道:
  「據程姑娘說,她爹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跑遍天下名山,僅煉得兩粒解藥,我和……我已經吃了一粒了,這一粒特意留給師父的。」
  苗森心中狂喜,連道:
  「好孩子!好孩子!」舉起那藥丸在鼻上嗅了嗅,便一仰脖子吞了下去。
  林三郎輕輕吁了一口氣,扶他依舊躺好道:
  「您老人家歇一會兒,藥力發作時,傷處有些疼痛,但過一會就好了。」
  他直到苗森閉目息臥,這才躡腳悄然退出石洞,這一剎那間,他像遽然卸去肩上重擔,心情頓時一鬆,忖道:師父,您兩次救我性命,我也算報答了您老人家了。
  回到洞口,天色已經漸漸黯淡,林三郎迎著晚風,舉起雙手,反覆地看了幾遍,心裡有說不出的感觸。
  驀然間,竹林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林三郎急忙閃退到洞裡,偷眼望去,卻見玉梅氣極敗壞地飛奔而至!
  他連忙迎出洞來,低叫道:「梅姑娘……」
  玉梅神情慌張,跑得不停的喘氣,一把拉著林三郎,急聲問道:
  「那藥丸……那藥丸……」
  林三郎一愣道:
  「藥丸怎樣了?令尊已經發覺了麼?」
  玉梅急得直跺腳道:
  「唉呀!不是的!我問你,那藥丸你可吃下去了嗎?」
  林三郎更加茫然,答道:
  「吃……吃下又怎樣呢?」
  玉梅用力頓足道:
  「唉呀!要是吃了;那就糟糕透了。」
  林三郎猛地一驚,急問:
  「怎麼糟糕呢?梅姑娘,你快說……」
  誰知玉梅卻未回答他的問話,反問道:
  「你真的已經吃了麼?」
  林三郎略一頓,從懷裡掏出那隻小盒道:
  「在下放在身上,還沒有吃……」
  玉梅一把將小盒搶了過去,緊緊按在胸前,彷彿獲得至寶,長長吁了一口氣道:
  「啊!沒有吃就好了,真把我急死了,一時又分不開身,只怕你等不及我,糊里糊塗吃下肚去,那就完啦!」
  林三郎暗一驚,忙問道:
  「怎麼?這藥丸不對?不能吃的嗎?」
  玉梅笑著點點頭,跚跚行到洞口坐下,這才說道:
  「我在爹爹藥室中,一時找不到哪一盒是解毒的藥,又耽心你敵不過爹爹,又怕峰下有人趕來,便匆匆忙忙拿了兩盒形狀相同的藥丸,溜了出來,臨時順手塞給你一盒,不想卻把藥塞錯,險些弄出大事來!」
  林三郎駭然大驚,急道:
  「怎麼?你給我的藥丸,並不是解毒的藥丸?」
  玉梅笑道:
  「正是嘛!那兩盒鬼藥一樣形狀大小,連我也分不清楚,糊里糊塗,竟拿錯了。」
  林三郎聽了這話,真是亡魂出竅,回頭向洞裡望一望,又不便進去看視苗森,只得追問道:「那麼這一盒藥丸,又是做什麼用的呢?」
  玉梅笑說道:
  「你不知道,這一盒藥丸是我爹爹當初煉製來想對付一個有名的仇家的,後到藥煉成以後,那個仇人早就去世了,所以一直放置著沒有用,不想卻被我順手也偷了出來。」
  林三郎慌忙又問:「這是毒藥嗎?」
  玉梅搖搖頭,卻神秘地望著林三郎一笑道:
  「雖不是毒藥,但你要是誤吃了下去,卻比毒藥更叫你難過!」
  林三郎渾身一震道:
  「那是什麼東西呢?」
  玉梅笑道:
  「我爹爹跟那人仇深似海,覺得殺了他也不能除去心頭大恨,便千方百計搜求得一種珍貴藥物,煉成兩粒藥丸,這藥丸如果女人服下,還沒有什麼!要是給男人服下,嘿嘿……」
  她說到這裡,僅神秘地一笑而止,竟不肯再往下說。
  林三郎這時五內如焚,只顧催促著問:
  「男人吃了又怎樣?好姑娘,求你一口氣說出來吧!」
  玉梅鳳目一瞬,羞怯地笑道:
  「你真想知道?那麼我就告訴你吧!」
  她招招手叫林三郎把耳朵附過來,湊在他耳邊,嘰嘰咕咕說了一陣,只見林三郎一面聽一面臉上已經變色,豆大的汗珠,向外直冒……
  玉梅說完,輕笑著將他一推,又道:
  「你想,一個武林中名高望重的人物,突然遇見了這種事,那種羞憤的心情,不是比殺了他還叫他難過嗎?爹爹這主意可說夠狠了,可惜那人早死了兩年,倒被他躲過這場見不得人的事……」
  林三郎未待她說完,已經神色大變,渾身顫抖地說道:
  「你……你怎麼知道這段往事……」
  玉梅詫道:
  「我本不知道,是我爹在清理藥室中失去的東西時,發覺丟了這盒怪藥,才告訴我的,咦!你怎麼啦?不舒服……?」
  誰知她話還未畢,陡聽洞中傳來一聲淒厲絕倫的怪笑,尖聲
  「林三郎!林三郎!你好狠毒的主意……」
  玉梅一驚,霍地站了起來,沉聲道:「洞裡是誰?」
  這時,林三郎早已淚如雨下,發瘋一般衝進山洞,搶跪在苗森面前,哭道:
  「我……我不是有心的……三郎也不知道啊……」
  玉梅跟蹤進洞,卻見洞裡依壁坐著一個滿臉丑疤污血的老年婦人,胸衣盡都撕碎,露出前胸兩隻隆起的Rx房,在她身前不遠地上,竟散落了一地花白的男人鬍鬚!
  那老婦用發抖的手,指著林三郎,大聲罵道:
  「林三郎!小畜牲,我兩次救你性命,將你收歸門下,原來你竟用這等歹毒的手段來陷害老夫?這真是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老夫行陰一生,今天可算陰溝裡翻了船啦!」
  林三郎連頭也不敢抬,只顧叩頭伏地,哭道:
  「師父,三郎也不知道,才讓你誤服了這變性的藥丸……」
  玉梅驚叫道:
  「啊!他吃了爹爹的怪藥,當真變成了女人了麼?他是誰咽?」
  原來那老婦人正是苗森,他服下藥丸以後,閉目息臥,不想漸漸週身蟻行似奇癢,無法按捺,不過多久,竟然發現自己鬍鬚全部脫落,胸前兩乳橫大突起……生理上也大起奇變,竟然活生生從堂堂眉發的男子漢,變成一個十足的婦人了。
  他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失聲大叫,連嗓音也變得尖銳起來,試想他堂堂武林高手,如今竟陡然變成了女人,這真比殺了他還令他難過,認定必是林三郎暗害自己,不禁凶念頓生,見林三郎就跪伏在離身前不足兩尺處,便暗將畢生功力,全都提足運集到右臂上,陡地一聲暴喝,揚掌向林三郎猛劈了過去……
  苗森本是心狠手辣的人,如今盛怒極羞之下出手,絲毫不留餘地,狂飆飛捲下,只聽得一聲慘呼……
  苗森只當那藥丸能解去腿上奇毒,不想卻突然須脫乳隆由堂堂鬚眉變成了女人,心裡羞恨交集,這一掌可說運集了畢生功力,大喝一聲,揚手劈出。
  那知他掌勢才出,陡覺有一溜銀色光畢從玉梅的右腕羅袖之中暴射而出,穿透自己的狂飆掌勁,疾奔前胸「七坎」穴……
  他雖在傷重之際,但神志未失,心頭微感駭然,翻腕一操,將那縷銀光抓住,那知入手之際,突感手心一麻,一根銀針已端端正正插進他的手掌心中。
  那針上顯然餵過劇毒,才一見血,便覺麻木的感覺循臂而上,剎那間已達胸口……
  苗森哼得一聲,渾身真氣一洩,登時仰面栽倒。
  林三郎大驚,叫一聲:「師父……」便撲了上去。
  但他伸手一探苗森的鼻息,卻發覺他已在這頃刻之間,氣息全無,渾身冰涼,宛如一具死屍……
  他不禁淚如滂沱,回頭凝視著玉梅,幽幽說道:「你……你殺死我師父了……」
  玉梅冷冷哼了一聲,緩步上前,用絲巾墊著手,謹慎地起出那枚銀針收好,然後說道:
  「這種師父不要也罷,手段這麼歹毒,不由人分說便遽下毒手,要是我呀,他死了我還得狠狠踢他幾腳才出得心裡這口氣……」
  林三郎黯然歎道:
  「他縱有千錯,總是我的師父,對我曾有兩次救命大恩,何況……我無知誤使他吃下了這怪異的藥丸,心裡也覺太對不起他老人家……」
  玉梅聽了,忽然「噗嗤」笑道:
  「我看呀,像他這種人,倒是乾脆讓他變了女人,或許反而好些!」
  說著,又緩緩從身邊取出一隻小瓷瓶,倒了兩粒藥丸遞給林三郎,笑道:
  「我這追魂銀針是爹爹特用『冷香散』提煉煨製成的,見血封喉,一個時辰中沒有解藥,必死無疑,現在看在你與他師徒一場,我把解藥給了你,但你在救他醒過來之前,可得記住先點住他的穴道,別讓他又對你下毒手!」
  林三郎急將解藥餵進苗森口裡,但卻茫然道:
  「我……我不會點穴……怎麼辦?」
  玉梅笑道:
  「傻瓜,點穴有什麼難的,你瞧我……」
  話聲才落,已駢指如戟,倏忽間,點了苗森三處大穴!
  片刻之後,苗森週身趨溫,緩緩甦醒過來,一睜眼,見林三郎還跪在身邊,不由怒火又向上衝,厲喝道:「好一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看掌……」
  但他才提氣出掌,卻發覺自己渾身已被制住,半點也動彈不得
  怒目一掃,見玉梅正望著自己冷冷而笑,心中更怒,咬牙切齒說道:
  「必是你這妖女迷惑了我徒兒,暗施毒計陷害老夫,老夫只要不死,決不與你們這對狼心狗肺的東西甘休!」
  玉梅冷笑答道:
  「你不要忘了,現在你已經是個醜老太婆,不要盡把『老夫』兩個字掛在口上,不羞麼?」
  苗森一聽,氣極反噎,一口氣換不過來,大叫一聲,又昏了過去。
  林三郎歎道:
  「唉!他老人家這麼羞憤,真是生不如死,梅姑娘,令尊制那藥丸,有沒有準備解藥呢?」
  玉梅搖搖頭道:
  「爹爹這藥丸原是準備對付仇家,共僅兩粒,哪來什麼解藥!」
  林三郎懊喪地道:
  「這麼說,他老人家只有永遠變為女人,唉!他今生今世,一定恨我入骨,勢不會放過我……」
  玉梅道:
  「你怕他幹嘛?了不起,咱們一狠心,殺了他!」
  林三郎驚道:
  「他是我師父,又是救命恩人,我怎能對他下這種毒手?」
  玉梅笑道:
  「你不便下手,讓我來下手好啦!我叫他跟呂一真一樣,死後連一根骨頭也不剩……」
  林三郎一聽,駭然躍起擋在苗森前面,叫道:
  「姑娘,你千萬不能殺他,陷我於不義,這一輩永愧於心!」
  玉梅淡淡一笑,聳聳肩道:
  「你既怕他不放過你,又不肯殺他,咱們只好砍斷他的雙手,讓他永遠變成廢人,這可好?」
  林三郎更是失驚道:
  「你心裡怎麼總有這種可怕的念頭?」
  玉梅格格笑起來道:
  「瞧你多難說話,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說說該怎麼辦呢?」
  林三郎沉吟片刻道:
  「我自己深覺使他老人家遭此奇辱,終生內愧,難以解脫,如今既無法解去藥力,使他恢復原狀,只有尋一個幽靜安全的地方,奉養他老人家一輩子了……」
  玉梅待他說完,嘴兒一抿,不屑地笑道:
  「我當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會想出什麼萬全的妙策來,原來只說這種洩氣話?你一輩子奉養他又怎樣?他現在恨你入骨,一旦得到機會,必定一掌劈死你的。」
  林三郎流淚道:
  「唉!我做了這等難予彌補的大錯,就是死在掌下,也是罪有應得……」
  玉梅臉色一沉,叱道:
  「你除了會說這種沒出息的話,就沒有旁的主意了麼?」
  林三郎搖搖頭道:「他老人家一世英名,全毀在我手中,我還有什麼……」
  說到這裡,他忽然心中一動,暗忖道:「他老人家最大約願望,不外要收齊那一十三塊『綠玉龜殼』,我現在雖然令他傷心痛恨,但如能設法取得那八塊龜殼,獻給他老人家,豈不酬謝了他救命重恩,又償付了誤送藥丸之罪麼?」
  這個奇異的想法,在他腦海中一掠而過,他雖然明知奪取那八塊「綠玉龜殼」殊非易事,但卻禁不住面露欣喜之色……
  玉梅何等聰慧,笑問道:「你可是想到什麼妙法了?說出來給聽聽嗎?」
  林三郎便將那「綠玉龜殼」的事,向她略述一遍,又道:
  「我雖不知那一十三塊玉製龜殼有什麼秘奧,但他老人家臨危囑咐,諄諄以此為念,要是能替他弄到,他必然能諒解我一片苦心,原宥我誤進藥丸的無心之失。」
  玉梅忙從苗森懷裡掏出那四塊玉龜殼,加上林三郎身上的一塊,拼湊起來,果然看出來是一隻整個龜背上分開的幾塊六角形龜紋,而且其中隱有點線交聯的圖案,令人興味立生,笑道:
  「當真這東西有些怪!我一定幫你去弄來另外八塊,咱們湊整了看看,這裡面只怕大有道理!」
  她興沖沖又在苗森懷裡一陣掏摸,摸出一張疊得甚為整齊的白色羊皮來,詫道:
  「咦!這又是什麼?」
  林三郎一見羊皮上密密麻麻用尖銳之物刻劃著一些古怪人形和說明,恍然道:
  「啊!這一定是他老人家所說的掌法招式,他曾說要我醫好手傷之後,再練習這些招法,去替他辦事!」
  玉梅也不細看,順手連同那五塊玉龜殼一齊塞進林三郎懷裡道:「好!你先收著吧!」
  她一面又在苗森懷裡搜掏,不多久,又找到一柄金製的鎖鑰,一張女人的畫像。
  她對那金鎖並無興趣,一併也塞給了林三郎,卻對那張畫像細細審視半晌,只見像上畫的是一個風姿嫣然的少女,大約有十七八歲,穿一身朱紅色的緊身疾服,肩上斜背著一張精緻的弓,微微泛笑,明眸俏頰,極是嫵媚。
  玉梅顛來倒去,將畫像看了許久,笑道:「這位姑娘好美,是他的什麼人呢?」
  林三郎見那畫像的紙張雖然用上好細絹枸制,卻因時日甚久,多處均已破裂,搖頭道:
  「我也不認得這位姑娘是誰?從來也沒聽他老人家說起過。」
  玉梅便小心翼翼將畫像收好,藏在自己身上,笑道:
  「這張畫像我倒頂歡喜,讓我替他收著吧!」
  說著,她已站起身來,跚跚向洞外走去,一面說道:
  「我來了很久了,現在也該回去看看,這半粒解藥,你快些吃下去。」
  林三郎見她從身邊取出一隻小盒,果然那盒子大小形式均與先前一隻一般無異,盒中只餘半粒解藥,另一半想必是她自己服用了。
  他懷著滿心焦慮與愧悔,吞下半粒解藥之後,獨自盤膝坐在洞口,靜靜地等候藥力發作後的痛苦來臨!
  洞中不時傳來苗森沉濁的呼吸聲,他自從一氣昏厥之後,一直沒有醒過來,那重濁的呼吸之聲正說明他不但變成為女人後心氣鬱結,而且身上所受毒傷仍很嚴重。
  天色慢慢黯淡了,紛亂、恐懼、奇異的一日又將過去。
  然而,它卻是那麼平靜而安詳,安靜得好像根本未曾發生過這些錯綜複雜的怪事,更奇怪的是,林三郎吞下解藥,一直竟未覺得像第一次感到的辛辣痛苦!
  夜幕緩緩籠罩了山頭,對面竹林中偶爾發出沙沙的聲音,卻未見玉梅再度出現!
  忽然!山洞裡傳來一陣低低的啜泣聲!
  林三郎一愣,側耳傾神靜聽,果然那啜泣之聲是從洞裡傳來,他心裡不禁奇怪,難道是苗森醒了,是他在哭泣?不!不會的!苗森素來心高氣傲,連殺人也不眨眼,他怎會哭呢?
  林三郎一撐雙手,從地上躍起……
  這個極其自然的動作,卻突然使他一驚,原來當他手掌觸著地上細砂,竟發覺兩手已經不再有疼痛麻木之感!
  他驚異而懷疑地舉起雙手,啊!天!它們不是已經紅腫消退,恢復了從前的模樣了嗎?他先緩慢地握拳、攤掌……攤掌……握拳……
  果然,那兩雙手一點也沒有異樣,全能握放自如,伸曲由心!
  這意外的驚喜,使他心裡不住砰砰亂跳,他簡直有些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這麼一握一放,足有半盞茶之久,突然加快伸勁,雙手輕輕地交拍著……
  那是多麼玄妙的藥丸咽!竟在不知不覺之中,使他形同殘廢的雙手,恢復了原來模樣!
  他興奮得忽然跳起來,急急奔進洞裡——
  不錯,果然是苗森醒來了,但這昔年心狠手辣的豪雄,如今面目醜陋的老婦,斜垂著頸項,亂髮掩遮了她大半面孔,正傷心而頹廢地低聲飲泣著!
  也許她在緬懷過去的聲威,也許她在悲歎未來的歲月,她或許不在乎雙腿俱廢,卻難以忍受這由男變女所給她的羞慚和悲哀!
  女人雖然不是個壞名字,但加諸於氣吞天下,豪志凌霄的苗森,卻似乎是太殘酷了!
  林三郎奔到她身邊,伸出兩雙手,欣喜地叫道:
  「師父,師父,您看,三郎的雙手,已經醫好了……」
  苗森緩緩抬起眼皮,目中蘊含著無限怨毒和恨意,冷冷瞥了林三郎兩手一眼,剎時間,兩粒晶瑩的淚水奪眶而出,恨恨說道:
  「你的手醫好啦!老夫……我卻被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害苦了!」林三郎聽了這話,忽然心中一酸,歎道:
  「師父,您難道不能諒解三郎出於誠心,並不是故意陷害您老人家!」苗森切齒說道:
  「你若非無意害我,怎會勾結妖女,將我用毒針打傷,又制住我的穴道?我真後悔自己瞎了眼,在羅浮山裡,為什麼不讓你喝了那毒泉,爛掉你那肚裡的狼心狗肺!」
  林三郎被他一頓臭罵,只得垂首無言,好半晌,苗森又恨恨說道:
  「畜牲,你們除非殺了我,除非一輩子將我點住穴道,別讓我動得,否則,哼!我一旦能脫此危困,必先取你們兩人的首級!」
  林三郎道:
  「師父,您真的不能原諒我麼?」
  苗森恨恨道:
  「我與你仇深似海,從此你也別叫我師父,我也不要你這個徒弟。」
  林三郎歎了一聲道:
  「如今您老人家正在氣憤,我說破了嘴,您也不會相信,但我這顆心可以對天發誓,絕無絲毫陷害您的意圖,只等我替您老人家辦妥一件大事,那時您老人家就會相信我這番心意了。」
  苗森怒道:
  「你要辦什麼大事都不如立刻替我解開穴道,讓我把你殺了的好!」
  林三郎道:
  「可惜我不會解穴,要不然,我一定解開您老人家的穴道,哪怕讓您殺了我,也是甘心的!」
  苗森厲吼道:
  「你不會叫那妖女動手麼……」
  但他話未說完,又忍不住淚如雨下,廢然長歎一聲,低頭飲泣起來。
  林三郎見了心如刀割,掉頭奔出洞外,兩手捧著臉,嚶嚶痛哭了一場,憂鬱稍舒,便掏出那張羊皮來,跪在地上細心研究!
  慘淡月光,映在羊皮上,上面說明的字跡雖多,招式圖形,卻僅只三個,但每一圖形上的人,左右雙手總是分作兩種手法,不是左掌右掌,就是左拳右拳,是以合共等於六招,每招又含六式變化,或變掌為拿,或變拿為拳……不一而足,看起來這三招雖然簡單,卻有三十六種變法。
  而且,一人雙手分搏,其威力實在還較兩人合擊要高出許多,只是林三郎從未練過武,突然見了這許多五花八門的手法,一時領略不到許多罷了。
  他越看越喜,便按著圖上式樣,一招一式的演練,由暮至晨,不覺天色已明,這一夜之間,他對於練武發生了莫大的興趣,從此不休不止的苦練不斂,渴了便胡亂喝些山泉,餓了便偷偷在竹林中採些竹筍充飢。
  開始時,他還捧著竹筍山泉進洞去餵苗森,但苗森除了怨毒的咒罵之外,再也不肯進食物,他也就不再進洞裡去了。
  轉瞬之間,三天已過,林三郎將那三招手法練習純熟,才發覺玉梅竟然已有三天未曾再到竹林裡來過。
  他不禁大感駭然,自從來到大洪山,玉梅可說每日必來看他,甚至一日之內,要偷偷溜來兩三遍,現在一過三天,未見她人影,難道出了什麼差錯麼?
  如今他雙手復原,又學了三招手法,心膽甚壯,毫不猶怯,便掩遮穿過竹林,向小屋行來……
  草坪上閹無人蹤,小屋中聽不到木魚聲響,整個翠屏峰,彷彿是一座死地!
  林三郎一面凝神戒備,一面緩緩向小屋移近,在他想,玉梅必是被父親和祖母看管嚴密,以致無法往山洞與自己相會,或者偷取解藥之事敗露,正被程堯嚴詢禁錮之中。
  哪知他悄悄掩到小屋之外,卻發覺事情竟大出他始料之外!
  小屋中冷寂沉靜,沒有一絲人聲,房門半掩,幾張破爛椅凳散棄在門前,林三郎心頭一震,探頭向屋內望去,卻見正屋之中,桌椅什物,東倒西歪,一片凌亂。
  他情知其中有變,一側身搶進屋內,低聲叫道:「梅姑娘!梅姑娘……」
  屋中並未聽到半點回應,他連找了三間房子,不禁毛骨悚然,原來,這兒已在三天之內變成了一排空屋,除了零亂棄置的雜物之外,其他貴重物品,盡都搬走一空。
  顯然,程堯已經在這三天之中,舉家遷離了大洪山,玉梅自然也走了。
  佳人已渺,軟語溫情,俱都成夢。
  林三郎既驚又詫,滿腹猶疑地將幾間小屋找了一遍,空屋中不時響起他孤獨的腳步聲,曠嶺足音,越發心酸難禁。
  程堯可說是個怪人,他是為了什麼遽然離開了隱居多年的大洪山呢?況且走得那麼匆忙,連咫尺外的林三郎也竟無所覺?是發生什麼巨變?是玉梅的手傷發作,遷地覓醫嗎……
  林三郎悵然良久,終於無法解開這個神秘的謎團,但有點令他耿耿於懷的,就是他身受玉梅千般恩情,好容易將雙手毒傷治好了,竟連臨去時最後一面,也無法會晤。
  他本是個心地誠厚之人,如今不但虧負了苗森,更虧負了柔情千種的玉梅,問心難安,令他份外悵惘,癡癡凝神著幾間空屋,久久不捨得離去。
  哪知就在他失神悲苦之際,驀地,突聽得屋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難道程堯並沒有走,現在又回來了嗎?林三郎心中一動,急忙晃身欺到窗前,偷偷向外望去——
  這一看,卻令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來屋外草坪上正並肩站著三個鶉衣百結的老年叫化,其中兩人他還依稀記得正是呂一真手下丐幫長老之一。
  三個老年化子各人手中都橫著打狗棒,六隻眼睛閃著精芒,仔細打量了小屋一陣,其中一個低聲說道:
  「我看這地方有些古怪,自從進山之後,除了死屍白骨,再未見到一個活口,那姓程果然住在大洪山上麼?」
  另一個也點頭道:
  「洪長老之言有理,我就不明白呂幫主真會跑到這死氣沉沉的地方,我看咱們搜也不用搜了,乾脆走吧!」
  但另一個滿頭白髮的卻獨持異見,冷冷道:
  「既然呂幫主臨行說得一清二楚,如今大洪山上發現這棟房屋,不管有人無人,咱們都該搜一搜才對。」
  最先開口的洪長老又道:
  「說實在的,這地方只怕險惡得很,呂幫主如果當真來了,我看是吉少凶多。」
  滿頭白髮的也不理會他,獨自踏前兩步,打狗棒緊握護身,高聲叫道:
  「屋子裡有人嗎?丐幫南支門下,特來拜謁了。」
  林三郎在屋內望見,心裡不住狂跳,他深知這幾個丐幫長老武功俱都不弱,現在屋裡沒有旁人,要是被他們搜出自己,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心念一陣疾轉,正不知該如何脫身才好,又聽那洪長老笑道:
  「你何必大呼小叫,分明這屋中無人,要搜咱們只管搜他一搜,包準連一隻雞也找不到的。」
  白髮叫化正色道:
  「洪兄最好別小覷了人家,你沒聽呂幫主說過嗎?程前輩不但一身武功了得,更是專研毒物的神醫,咱們來得魯莽,正該先以禮相見。」
  那洪長老卻不屑的冷笑說道:
  「那不過是呂幫主讚他的話,他武功縱算超人,咱們來找人的,又不是來打架的,他還能吃掉咱們嗎?」
  白髮叫化顯然對程堯有些顧忌,又高聲叫道:
  「程前輩可在屋中?丐幫南支門下特來拜謁!」
  林三郎突然心中一動,便逼了嗓子,故作冷冰冰的聲音道:
  「外面是誰?膽敢到老夫大洪山來撒野嗎?」
  屋外三個丐幫長老齊吃一驚,忙不疾晃肩閃退丈許,那洪長老臉上早已變了顏色,一雙精目,疾轉不停。
  白髮叫化慌忙拱手答道:
  「在下等系丐幫長老,特來相請敝幫呂幫主回舵議事……」
  林三郎不待他說完,故意冷笑兩聲道:
  「老夫這裡是大洪山,你們尋找呂幫主,怎敢擅自闖入大洪山來?」
  白髮叫化一怔,又道:
  「屋內可是程前輩?敝幫呂幫主難道未到過大洪山嗎?」
  林三郎厲聲道:
  「老夫隱居多年,從未與呂一真晤面,你們不要再嚕嗦,趁早退出大洪山,否則別怨老夫無情。」
  白髮叫化聞言駭然失色,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那姓洪的長老卻面現怒容,抗聲道:
  「程前輩難道連現身與在下等見一見也不屑麼?」
  林三郎忍住笑,冷冷答道:
  「老夫多年不見外人,你們去吧!」
  三名丐幫長老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兩步,林三郎從窗檻中望去,只見那姓洪的叫化滿臉不服地低聲說道:
  「這姓程的好大架子,一口推得乾淨,連面也不肯跟咱們見見,未免太看不起咱們丐幫了。」
  白髮叫化火氣較小,低聲道:
  「這也不能怪人家,大凡隱居太久的人,脾氣都難免怪一些,事未弄明,咱們不可得罪他!」
  另一個道:
  「這麼說,難不成咱們真的退出大洪山?」
  洪長老說道:
  「不!咱們好歹要見見這位程前輩,看他有什麼古怪。」
  那白髮叫化揮手制止兩人,自己又越眾向前,高聲說道:
  「程前輩不肯賜見,我們也不便強求,但敝幫呂幫主臨行曾明言欲來大洪山拜會前輩,想必途中耽誤,現尚未到,我等又有要事待稟,不知程前輩可否容我等在這峰上略待兩日,靜候幫主到來?」
  林三郎暗忖道:我若直言不肯,他們必不肯走,須得嚇他一嚇,讓他們自動退去才好。主意一定,便冷笑說道:
  「諸位要等候貴幫呂幫主原無不可,但老夫這草坪之上,均經劇毒灑遍,蟲蟻尚且遠避,諸位最好能退下翠屏峰等候,以免沾染上劇毒!」
  果然那三名丐幫長老一聽之下,面色大變,慌忙低頭跺腳攢身,急急倒退一丈以外,直退到草坪邊沿,方才停步,其中一人失聲道:
  「糟糕,咱們已經在這草坪上,站了許久,不知染上了劇毒沒有?」
  那洪長老更是沉聲咒罵道:
  「他媽的,姓程的老兒心思好毒,連草上都下了毒,真他媽的害人不淺。」
  林三郎躲在窗後,心裡暗笑不止,正要再拿幾句話嚇得他們逃離大洪山,卻不料那白髮叫化突然從身邊取出一錠銀子,投在草坪上,小心翼翼踢動兩下,陡地大叫道:
  「我們上當了,這草坪上沒有毒。」
  原來銀製品對於毒物最易感染,普遍水中有毒,只要將一隻銀筷子插進去,那銀筷立刻變成烏黑色,江湖中多以這種方法,檢視湯水酒茶中有無毒物,這白髮叫化久走江湖,閱歷極豐,隨手用一錠銀塊一試,登時拆穿林三郎的西洋鏡。
  一聲呼叫,其餘二人恍然頓悟,齊聲厲吼,擺動打狗棒,凌身反撲了回來。
  林三郎萬不料弄巧反拙,心裡發慌,忙又厲聲喝道:
  「你們好大的膽,在老夫門前任意去來,老夫要叫你們知道毒物的厲害!」
  但三個丐幫長老已經上了一次當,再也不把他的恫嚇之言放在心上,洪長老當先搶到門前,一抬腿,「蓬」地一聲響,早將門踢開,叱道:
  「姓程的,不用再危言聳聽了,今日交出咱們呂幫主便罷,不然,咱們就拆了你這狗窩,看你究有什麼歹毒手段使出來。」
  喝叫聲中,另兩個也一齊撲到,三根打狗棒一橫,早將小屋三個門戶全都堵住!
  林三郎情知不妙,匆匆開了後門,拔腿就跑……
  他若是不離開小屋,也許丐幫三名長老一時尚不敢冒然進屋,這一跑,登時便被一個老叫化發覺,大叫道:
  「有人逃了,屋中的人有詐,快追!」
  那白髮叫化提著打狗棒衝進屋內,洪長老和另一位長老一齊騰身上屋,風馳電奔般向林三郎緊追下來。
  可憐林三郎從未練過輕身功夫,奔得再快,也遠不及這兩個身輕體健的丐幫高手,才奔了十來丈,洪長老兩個起落已經追到身後,打狗棒一探,疾點他的背心「靈台」大穴,叱道:
  「小輩,你冤得咱們好苦,躺下吧!」
  林三郎側身一轉,讓開棒尖,橫了橫心,停步凝神待敵道:
  「你們不要逼人太甚,難道小爺真怕你們嗎?」
  那洪長老一見林三郎,不禁狂笑起來道:
  「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東西,你那壞了腿的師父呢?」
  另一個也在破廟中見過林三郎,沉聲道:
  「洪兄,這小東西既在山上現身,呂幫主只怕已遭他那師父的毒手,咱們千萬不要放過他。」
  洪長老笑道:
  「放心,這小子雙手雖好了,除了會一點步法,別無絕技,李兄且請退後掠陣,看洪某來擒他。」
  說著,打狗棒一揮,又向林三郎攔腰掃了過來。
  林三郎心中大忿,忖道:你就看不起我不會手上功夫麼?我叫你試試剛學會的掌法。
  心念之間,腳下一劃,右手使一招「水中撈月」,扣向打狗棒,左手欲使一招「飛短流長」疾出一拳,搗向他前胸。
  他這一上手便雙手同時分使兩種不同的招式,雖是初學乍練,火候拿捏不準,但也將那洪長老嚇了一跳,慌忙沉棒旋身,竟險些被他撈著打狗棒,打中右胸。
  這時候,他才知道數日不見,林三郎居然練得一手玄妙無比的手法,輕敵之念一斂,連忙神凝氣定,展開棒法,全力與他相拼。
  兩人你進我退,眨眼互換了三四招,洪長老堂堂丐幫高手,又多了一根打狗棒,竟然奈何林三郎不得,略一大意,被林三郎左手「風流雲散」盪開打狗棒,右手疾出一招「含沙射影」,「蓬」地一拳,搗在肚子上。
  這一拳打得不重,但也把洪長老打得登登連退兩步,提棒掠陣的李長老一擺打狗棒也搶了過來,叫道:
  「洪兄且退,待李某來收拾他。」
  林三郎初試絕學,居然擊退堂堂丐幫長老,心中一喜,膽氣頓豪,雙手連出怪招,不上十招,腕肘生翻,巧使一招「火中取栗」,一把將李長老的打狗棒尖抓住!
  他心中大喜,奮力便來奪棒,那知卻陡聽李長老大喝一聲:「撒手!」登時一股無形內力,藉那棒身猛撞了過來。
  林三郎毫無內功基礎,被那股強勁的內力一震,胸口一陣翻騰,喉頭發甜,「哇」地一聲吐出大口鮮血!
  他慌忙鬆手棄了打狗棒,一連倒退四五步,身軀搖晃,業已拿樁不穩,李長老哈哈笑道:「小輩原來不過如此!」右手一探,棒尖貫足內力,直向林三郎大腿上暴點過來。
  林三郎此時神志尚清,不敢再用招法對敵,腳下疾轉,踏著「太陰」方位,向左一劃,仗著「太極步法」奇妙,總算將這棒躲過,拔腳便跑。
  李洪二人同聲大喝,銜尾疾追,沒追多遠,前面人影一閃,一人橫攔住林三郎去路,喝道:「小朋友,你還想往哪裡走?」
  林三郎一見那人正是那白髮老年叫化,心知無法硬拚,只得扭頭斜奔,運步如飛,沒命的逃走。
  那知奔了不久,陡地眼前一亮,竟然已到一處絕崖邊沿。
  回頭看時,三個丐幫高手都已追到近處,再看看崖下,卻是白茫茫一片濃霧所封,不但深不見底,連半崖以下的景物也被瘴霧掩閉,要是跌了下去,任你武功再高,只怕也得粉身碎骨,難逃活命。
  他心裡一陣寒,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本能地收腳退後三步。
  轉身時,卻見那三個丐幫高手已經扇形分佔三方,早就沒有退路了。
  洪長老冷笑說道:
  「到了這裡,你再不束手受擒,還想往哪裡跑?」
  林三郎極力制住內腑的翻騰,含怒道:
  「我與你們無仇無怨,你們為什麼要這般逼我?」
  李長老敞聲笑道:
  「小輩,你忘了破廟裡那份愚忠?方才在屋子裡裝神扮鬼的時候了嗎?」
  白髮叫化接口說道:
  「你只要說出苗森藏匿之處,和呂幫主下落,咱們並不為難你。」
  林三郎道:
  「呂一真嗎?他早就死了!」
  三人登時一驚,洪長老喝道:「小輩,這話當真?」
  林三郎道:
  「怎麼不真,他為人太奸詐,一心想害別人,結果自己卻死在大洪山,死後連一根骨頭也未留下……」
  那白髮叫化一晃身欺到近前,厲聲叱問:
  「是誰殺害了呂幫主?快說!」
  洪長老也揮棒撲上前來,喝道:
  「這還甩問嗎?除了這小雜種的師父,天下誰能有此功力,咱們擒下這小賊,再搜苗森出來碎屍萬段,方洩忿恨。」
  話聲未落,打狗棒忽的一招「潑風盤打」,早巳搶先出手,掃向林三郎中盤!其餘兩人也不怠慢,紛紛暴怒出手,一湧而上!
  林三郎背臨絕崖,無處可退,體內傷勢又未癒,怎擋得這三位丐幫長老一齊出手,但他此時求生之念甚旺,卻不甘就此送命,竟然大喝一聲,左掌右拳,分使兩種招法,硬接李長老和洪長老兩根大狗棒。
  他這種雙手分搏的招式十分怪異,洪長老吃過一次虧,存有戒心,打狗棒一點即收,恰巧與林三郎的掌沿錯過,那李長老卻因佔過內力取勝的便宜,滿心以為不怕他搶撈打狗棒,非但不退,更將棒身一抖,挽起斗大的一個棒花,逕取林三郎正面七處大穴。
  哪知就在這眨眼間,只覺林三郎身形一扭,兩腳一蹬,竟然欺到近處,左掌化作「太陽倒持」之式,截住打狗棒,右手呼地又是一招「含沙射影」,搗在他左腋下「期門」穴上。
  林三郎本不會認穴,這一拳純是瞎貓碰著死老鼠,「期門」大穴非比尋掌,他雖然拳上沒有蘊蓄之力,李長老已傷得不輕,悶哼一聲,連退四步,臉上已變得一片蒼白。
  林三郎大喜,腳下急踏「太極步法」,從李長老閃退的空隙處揉身而過……
  正欣慶脫身之際,陡聽耳邊響起一聲暴喝,一股勁風,當頭猛撞了過來。
  林三郎抬頭一看,見那白髮叫化已怒目攔在前面,距離尚有五尺,左手遙遙向自己劈出一股掌風。
  他不識這內家劈空掌力的厲害,只當仍舊可以硬接,忙圈左臂,一招「水火同源」才使出一半,猛覺那股強勁無匹的力道已捲湧過來,登時胸口一陣悶,拿樁不穩,登登登連退了六七步……
  身後已是萬丈懸崖,林三郎兩次負了內傷,收剎不住,一腳踏空,整個身子翻跌到崖外……
  他本能地疾探右臂,抓住崖邊一株樹枝,身子晃了兩晃,凌空掛在崖邊,低頭一看,腳下是深不見底的幽壑,濃霧洶湧,彷彿翻騰的海濤浪花,心裡一陣寒噤,雙手用力,牢牢握住樹枝,半點也不敢放鬆。
  白髮叫化探出頭來,厲聲喝道:「你肯供出苗森的藏身處,咱們就救你上來。」
  林三郎懸空的身子被谷風帶動,不停地扭轉,兩手已漸漸麻木,但他卻不肯認輸,抗聲答道:「你們三個打我一個,贏了也不算光榮。」
  白髮叫化笑道:
  「好一個桀熬不馴的小輩,命在旦夕,還敢逞強,你再不供招,老夫一棒就叫你葬身荒谷之下,你不怕麼?」
  林三郎大聲道:「生死有命,怕什麼……」
  一句未畢,陡聽李長老沉聲喝道:
  「何必跟他多費口舌,乾脆宰了他,苗森雙腿已殘,還怕搜他不出來!」
  喝聲中,打狗棒「呼」地一招「太公垂鉤」向林三郎握著樹枝的手脈上疾點下來……
  林三郎只覺腕間一陣劇痛,雙手一鬆,驚呼一聲,一個身子飄飄蕩蕩直向那無底深谷中跌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