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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海上之戰

  古沛面色一寒,一指三獨神君之船,道:
  「老孩子,這個三獨神君手下只三四十人,他卻單身過船來,你們都是成名之人,何以卻以二擊一?」
  這幾句話,說得蒼鷹叟跟司徒悠悠無話好說,一陣訕然,隨又聽古沛接著說道:
  「你們若自問不是他的對手,我古沛代你們出手就是,何必做出這等丟臉事?」
  三獨神君獨眼一轉,端詳著古沛,似覺一驚地道:
  「孩子,你功夫雖好,但怎知江湖中的險惡之事?」
  說話之際,又見他冷然一瞥其他二人,嘿嘿笑道:
  「我三獨神君自認不是什麼好人——孩子,我不知道你跟他們是什麼淵源,下面的話我不說啦,想不到我在韭山島蟄居十年,才出江湖,便遇上你這般不平凡的對手,咱們前面去!」
  話聲才落,但見他枯竹杖輕點,身如怪鳶,越過艙篷之後,立如斷線風箏般,向船頭落去!
  古沛似有所覺,回頭一瞥面色難堪的濮勳跟司徒悠悠,雙臂微振,手拔一丈七八,半空裡身子向前一傾,平射而去。
  司徒悠悠望了望蒼鷹叟,神色尷尬地說道:
  「老濮,就憑這娃兒抖露的一手『凌空虛渡』,咱倆可差遠啦!」
  濮勳心有餘悸,皺眉問道:
  「老孩子,這娃兒是什麼來路?」
  這間隙,陡聽船頭一聲大震,船身急劇地搖晃了一陣,司徒悠悠道:
  「前面交上手了,三毒十年隱居,果非昔日吳下阿蒙,老濮,這一場驚世駭俗的海上之戰,不可不看——」
  說著,肥胖的身軀一縱,已上了艙頂,兩個起落,便到了船頭,濮勳身法奇快,雖然動腳稍後,卻跟司徒悠悠同時到達。
  這時,古沛跟三獨神君相距八尺,卓然站在船舷之旁,三獨神君卻負隅而坐,原就顯得蠟黃的面皮,這時更其毫無血色。
  只見他默然有頃,忽然說道:
  「孩子,你可有乘手的兵刃嗎?」
  古沛傲然一笑,揚起雙掌,道:
  「這雙肉掌就是我乘手的兵刃,再說——對付你,這雙肉掌還不夠嗎?」
  三獨神君聞言一笑,暗自忖道:
  「這孩子才多大年紀?卻有如此深厚的內力。」但見他緩緩站了起來,將那根碗口般粗的枯竹杖,倚在一邊,道:
  「夠了,夠了!不過我『三獨神君』卻有乘手兵刃,就是這根枯竹杖,而且,十年前身在江湖之時,從不空手與人過招——如今,我特破先例,以獨掌跟你互換三招後,再用枯竹杖跟你動手。」
  老孩子司徒悠悠驀地一聲大叫,道:
  「三毒!你好不要臉!」
  古沛猛可回頭,雙目寒光暴射,凝視司徒悠悠道:
  「老孩子,你莫管我的事!」
  司徒悠悠被他冷峻威嚴的目光一掃,頓覺心頭一懍,噤若寒蟬。
  隨聽古沛不屑地說道:
  「三毒,武功一道,本來如有專擅,空手三招,可以免去——」
  話聲間,只聽三獨神君一聲冷哼,獨臂揚處,陰寒掌風,如浪湧來!
  古沛朗朗一笑,飄身滑步,避開三獨神君掌勢,道:
  「三毒,你要不用那根枯竹杖,古沛就不會還你的手。」
  三獨神君果然不愧高手,一掌落空,倏然卸勁收掌,這時,恰如一陣海風拂過,那被他掌力掃過的厚實船板,竟化成一片飛灰,隨風四散。
  古沛所習禪宗武功,偏於陽和,他見到三獨神君這一掌,竟有隔空腐物,摧石成粉之力,心下倒也一驚。
  旁觀兩人,蒼鷹叟較為深沉,那老孩子司徒悠悠卻失驚叫道:
  「三毒,你這廝——原來練成了『地陰掌』!」
  三獨神君一掌發過,冷哼一聲,但見他身如飄絮,獨臂緩緩一抬,第二掌對直古沛丹田之地,虛虛拍出。
  古沛初下江湖,見了對方第一掌非同小可的威勢,未免略有怯息,不待對方掌勢發滿,早一聲清叱,施展開「直上九霄」的身法,凌身一躍丈餘,避過來勢,輕疾地落到三獨神君身後。
  三獨神君二掌發罷,霍然回身冷笑道:
  「孩子,我這『地陰掌』,乃是一種失傳多年陰毒掌功,發將起來,一掌狠似一掌,以你小小年紀,自然接它不住,我們還是在兵刃上見見高下如何?」
  古沛傲然一笑,道:
  「三毒,你不是還有一掌未發嗎?古沛雖然小小年紀,卻願領教你這種陰毒功的深淺。」
  說話間,早將「般若禪功」,暗布全身,提起十成丹田內功,凝蓄右掌之上。
  三獨神君雙腿微屈,面色猙獰,獨臂一縮,提至胸劭之間。
  不防司徒悠悠大叫一聲道:
  「小古,這廝『地陰掌』乃武林中公禁的陰毒功夫,最能傷人於無形,你——你不要中了他的激將之計!」
  古沛忽然雙眉齊飛,回身一掌,竟將合抱粗的前桅打折,冷冷地說道:
  「老孩子,你真多嘴!」
  司徒悠悠跟濮勳同時縱身,避開那倒下桅桿,只聽一聲大震,浪花飛濺,五丈長的前桅滾了幾滾,墜下海去。
  三獨神君黃瘦的面皮顫了顫,短截地應了一個:「好!」
  喊聲未落,早見他黃衫一震,獨臂向前推去,古沛原是蓄勢而待,當下亂髮蝟立,雙掌也緩緩推出。
  這間隙,他陽剛的掌勁,早如雷轟。
  三獨神君獨掌遞出一半,忽地一聲冷笑,猛可束身急退,躍至船舷之旁,伸手抓住他那獨門兵器枯竹杖。
  古沛全力一擊,其勢不啻千鈞,三獨神君中途撤掌,這千鈞之力,毫無阻滯地擊落在船板之上。
  但聽轟然一聲,船底已被打穿,一陣急劇的震盪之後,海水自下湧出,匯成一根高可八尺的水柱。
  三獨神君快如飄風,手持枯竹杖躍過水柱,嘿然冷笑道:
  「如今你自斷歸路,這船少頃即將下沉,我還有十八式『枯竹杖』法,讓你見識見識!」
  說畢,只見他枯竹杖矯疾如龍,橫掃而來!
  古沛聞言一愕,晃身閃過,俊眼一瞥,那三獨神君的樓船,已迅捷地離去,而且,他們的船,在這一瞬間,已沉下尺餘!
  司徒悠悠,蒼鷹叟濮勳同時一聲疾喝,發出兩塊船上木板,電火之問,雙雙凌身躍人大海之中。
  大袖揮處,如同兩枝脫弦之箭,追向三獨神君的樓船。
  三獨神君叫一聲:「哪裡走!」
  翻杖一股陰風,但他慢了一步,二人在霎眼之間追上樓船,但見那樓船之上,人影飛躍,慘號之聲不迭傳來。
  三獨神君凝視一刻,轉過頭來,一指船上七零八落的屍體,冷然對古沛笑道:
  「我殺盡蒼鷹手下之人,也難怪他以牙還牙,嘿嘿……」
  古沛星目一瞥,只見他那樓船漸駛漸慢,一條一條人影,自船間被拋落海中,不由忿然,道:
  「你們之間的仇恨,與手下人何干?我真想殺盡你們這一群人間惡魔——」
  三獨神君獰笑一聲,道:
  「孩子,惡魔要能被你一眼看出,那也就不叫惡魔了——看杖!」
  枯竹杖一掄之間,帶起陰風,奔古沛右肩打到。
  古沛清叱聲中,身形一斜,沉肩錯肩,右臂一劃,「追雲拿月」的招數,五指齊張,暗含「金剛禪指」之勁,閃電迎將上去。
  三獨神君枯竹杖才一遞出,便被對方五指透出之罡氣阻住,招勢一滯之際,古沛天左掌湛湛就將搭住杖梢。
  他久經陣戰,自然不肯把自己兵刃,讓對方拿住,當下陰惻惻一聲冷哼,振臂間杖頭一抖,化成一團黃影。
  一沉再升之間,竟靈活異常地敲打古沛肘彎。
  古沛禪宗佛門武學何等神異,他見對方枯竹杖襲來,不但不躲,反倒左肘倏然一伸,竟將肘骨當作兵刃,迎將上去。
  一聲兩人不同的喝聲,同時響起,兩條人影,驀然分開,原來雙方,這硬扎硬打的一招過後,古沛發現三獨神君這根枯竹杖非比尋常,而三獨神君電發覺古沛肘骨竟堅逾銅鐵,要想傷他,絕非易事。
  古沛沉忖有頃,終於問道:
  「三毒,你的『枯竹十八式』使完了嗎?」
  三獨神君目視遠處,倏然仰天大笑,古沛見他無緣無由地縱聲大笑,真有些不知所為何來?
  三獨神君忽地收止大笑,問道:
  「孩子,我們在這條即將沉沒大海的破船之上,生死相搏,為的什麼?」說著,枯竹杖卷帶勁風,一招「懶龍初醒」,卷帶寒風,奔古沛眉心點去。
  古沛心下一動,晃肩錯步,凌身躍上艙頂望著那即將跟船舷相平而漫溢進來的海面,想了半天,竟忘了還擊。
  三獨神君又是一陣狂笑,冷冷地說道:
  「你別想了,我替你說吧——你不是見蒼鷹叟跟老孩子,若論武功,單打獨鬥,決不是我三獨神君的對手,才挺身而出,以一身不知從哪裡學來,不知你是怎麼練成的精深絕學,與我作一場『海上之戰』嗎?」
  他話才說完,就聽「嘩啦啦」一陣大響,船身略略地一陣搖動,那海水如決堤的洪水般,自船舷漫溢而出。
  三獨神君「嘿」然一笑,枯竹杖點處,身形早到了艙頂之上,這時,那艙中會浮東西,三三五五的,零亂地自艙中飄出,他指著浮在水面上的一隻琵琶,道:
  「孩子,這只琵琶,看來乃是名師精心製作的樂器,不幸它卻只得斷送在這無邊的大海之中——」
  言下之意,也就是說:「你縱有蓋世之功,今日也只有葬身魚腹了——」
  古沛望水沉思,海水上升之勢十分快疾,頃刻之間,已漸漸地漫到艙頂,三獨神君舉目一瞧他那已被蒼鷹叟跟老孩子兩人佔領的樓船,又陰然笑道:
  「孩子,你雖銳身急人之難,可惜人家卻以怨報德,原來他們也巴望你早日離開人世,嘿嘿——」
  古沛聞言一懍,放目望去,只見那樓船風帆高揚,果然正快疾地離此而去,不由心下大怒。
  但他天生一副倔強的個性,反將滿臉怒火,發在三獨神君的身上,沉聲叱道:
  「三毒,他們對我如何,與你無涉,你不是十八式還未使完嗎?上面去——」
  說著,但見他一振臂,身子像沖天炮般陡地升起,飄然落在帆篷之上,三獨神君也不答話,枯竹杖一揚,跟蹤而起。
  此際,這只正在沉沒的破船,已經傾斜得十分厲害,三獨神君腳才一沾帆沿,枯竹杖遽然一招「黃龍鬧海」,橫掃而出。
  他這一招發得突然,古沛走避不及,枯竹杖未到,已經發覺一陣陰柔的潛勁,刺骨生寒。
  在倉促之下,頓時忘了受藝時在佛前所盟誓願,竟將禪功不傳之秘「金佛罡」使將出來!
  這「金佛罡」本是禪宗獨門之技,當初無名大師授他此功之前,曾對他再三告誡,並令他在佛前發願。
  不到迫不得已之時,萬不可輕易施展,當他一旦用出這宗功夫,便須自承是禪宗子弟,並苦受禪宗戒律的約束。
  在這當兒,他無暇思考此舉的利害,終於雙掌一翻,推出了兩股聲如霹靂,隱隱有風雷之聲的奇勁內力。
  電光石火之間,只聽一陣轟然巨響,三獨神君的枯杖,頓時被震飛數丈,一條黃影,疾然落在海面之上。
  古沛一掌震飛了三獨神君的枯竹杖,另一掌無比快疾之勢,拍向三獨神君,只聽三獨神君一聲既驚且恐的悶哼,腳上一亂,踉蹌自帆篷倒栽下去。
  三獨神君身形落至一半,驀然伸出獨臂,一拍桅桿,便斜射而出,飄身數丈,奇準地落足在浮於海面的枯竹杖上。
  但見他身子晃了幾晃,道:
  「孩子——原來你竟是禪宗門下的高弟,失敬了!」從他話聲中,已可聽出真氣浮散,分明受了內傷,隨後,又聽他冷笑數聲,張口吐出一口黑血,獨臂揮處,足下的枯竹杖,便破浪而去!
  三獨神君為人何等險狡,在他失足落下帆篷之際,卻以陰柔掌勁,拍斷了船桅,他一走,那根桅桿也如山崩一般,倒將下來——
  古沛不識水性,但這時整個船身已沉沒海面之下,他單足柱立在折斷的殘桅之上,遊目四顧。
  他想找一個可以立足之地,因為,這船冒出海面不足一丈,頃刻之際,也將隨著這條破船,同沉海底了。
  他雖不信自己真個會葬身在這無邊無際的海裡,但是,他卻有些心慌,他太年輕了,不願就如此地死去——殘桅一截一截地向下沉沒,海水一點一點地向上漫升——他幾乎有些懊悔——
  他寧可留在普陀山上,吃素,唸經,與麇鹿同游,聽僧侶的暮鼓晨鐘——
  他寧可熬忍飢餓之苦,耽在那自普陀航向浙東的船下舵板之上,不結識老孩子,也不結識蒼鷹叟,更不與三獨神君作這一場勞什子的「海上之戰」——
  世界對他是深具誘惑之力的,人間的一切,對他是新奇的,他太年輕了,人世固不知有他,他自然不知人間是怎樣的?
  他要知道的太多了……
  他想知道的太多了——
  太多了太多了——
  但是,這懊喪來得太慢,而許許多多的變故卻來得太快,如今他站在殘桅之上,他已無暇也無心情去設想了——
  驀然,一塊小小的,海面上的漂浮之物,將他的視線吸住,細看之下,卻是一隻蒼鷹叟手下女樂所用的琵琶,在急漩的海水中回轉,他想起了適才三獨神君所說的話,不由展顏一笑,自語道:
  「琵琶琵琶——看來你是名師精心之作,但你不會葬身在無邊無際的海裡,自然我也不會葬身魚腹——」
  海水漫近他的足底,但他不曾立刻動作,卻聽他又自語道:
  「我雖不會彈弄你,但這番我們相依為命,離開了無邊之海後,我決定帶著你遨遊天下,將你送到一個精於樂律之人的手裡——」
  說畢,一陣狂笑,身形起處,迅疾無比地躍落在琵琶之上,揮袖之間,疾如箭射,向十多里外的韭山島上駛去——
  韭山島的面積並不大,但卻樹木繁密,這時正值開春,那些茂密的樹木,只剩下枯殘的樹幹,或許終年受到海風無情的吹襲,作不規則的扭曲,奇形怪狀,粗看過去,彷彿是無數個面目猙獰的惡鬼,張開著各式各樣的長臂,擇人而噬。
  古沛憑藉自己的超人的功力,借那只琵琶一點浮力,渡過了風浪頗為不少的十多里海面,到達這韭山島濘爛的沙灘時,他可說已是精疲力竭。他謹慎地向四面望了望,一片寬而長的沙灘,有幾隻不辨灰白的海鷗,在海面上掠波低翔——
  他騰身縱落在沙灘之上,但是,由於內力大耗的緣故,雙足竟陷入濕沙中半尺,他懍然一驚,隨後,他豁然地笑了起來!
  「要不是我方才孑身飄海,航駛過十多里海面,哪會在這區區沙灘之上,留下足印呢?」
  古沛充滿了憐惜地彎腰拾起了那只琵琶,那只載他而來的琵琶,小心地用海水擦抹乾淨。
  經過海水浸泡了這多時問,它已失去了原有的色澤,油漆也有些剝落了。他雙手捧著這琵琶,樣子是可笑的,他艱辛地一步一步向島上走去,因為他的勞累,他暫時失去了超絕的武功,留下了一列深深的足印,深深的——
  夜幕終於垂降這片海面,這座孤島,沒有月亮,但有零落的星,由於雲很低,飄得很快,時隱時現。
  古沛在一個多時辰間,恢復了他的功力,四顧週遭的奇形怪狀的樹,他升起了一個意念:這三獨神君的老巢,還有人嗎?
  他被我一掌「金佛罡」打得吐血而去,會不會也回到這島山來呢?
  縱身之際,他上了一棵大樹——四周是寂靜的,沒有普陀常聽到的蟬鳴(他忘了這是初春),有夜梟不時的傳出,令人毛髮慄然的啼聲,而且有狼嚎,在寒意很重的夜風裡,清晰可聞。
  「哪來的狼嚎之聲?」
  「哪來的狼嚎之聲?」
  他一遍又一遍地自問,然而,事實是事實,只有狼嚎,並無其他的人聲,也沒有半點燈火。
  他看到不遠處有一塊平地,黑影幢幢,似乎是房屋,於是,未經思考,他以絕快,絕輕的身法,像一陣旋風般,急馳而去。
  一片宏大的莊院,崇樓疊閣,屋字深沉,連綿數畝,但沉浸在死寂之中,沒有人聲,自然也沒有燈火。
  古沛駐足在這片莊院之前,門是敞開著的,但是他不曾貿然地走近去,忽地一聲發自獸類的低吼,驚覺了他,他倏然回頭!
  有數十對,或許有數百對藍晶晶綠火,悄無聲息地密集在他的身後,古沛視力不弱,隨即,他發現這些閃爍的綠火,屬於狼的眼睛。
  這些狼當然不足為奇,但令他既驚且奇的是,這些狼健碩一如牯牛,而且,這些狼一個挨著一個,井然有條,像是頗通人性似的。
  古沛心下一動:「退路已經全被狼所佔,看樣子我今夜只得到這莊院中去走一趟了……」
  思忖間,他邁步向那兩扇敞著的大門中走去。
  豈料他才跨出一步,就聽身後一聲狼嚎,勁風撲背,轉身之際,瞥見一群大狼凌空撲來,為數不下七八隻之多!
  古沛大喝一聲:「畜牲找死!」
  撤身疾退,一招「夜戰八方」,雙掌齊揮,霍然打出,電光石火之間,但聞慘嚎之聲四起。
  那一群其大如牛,當先撲到的狼群,幾乎在同時之間,被他渾雄的「般若禪功」,震得向四外進飛,無一倖免。
  古沛一招之下,震斃了七八條大狼,頓時震懾了後面的無數狼群,只聽那狼嚎之聲,如雷震天,個個似趾按地,青毛倒豎,卻無一隻撲上前來。
  古沛看得心頭好笑,暗道:
  「原來這些狼也跟人也是一樣的,盡都是一些貪生怕死之輩……」
  正在人狼雙方僵持不下之際,驀然,有一陣豪邁的而聽來極為蒼老的笑聲自狼群之後傳來。
  古沛心下一動,恍然悟道:
  「這些狼在進退之間,十分的有條理,且看情勢,既不令我踏入莊中一步,又不許我離去,分明是有人豢養的,而且……這狼群的主人,已經來了。」
  果然,那狼群在聽到這蒼老豪邁的笑聲之後,倏然斂止了吼聲,紛紛閃避,空出一條容一人通過的路來。
  古沛看到,有一個皓首銀髮的老者,蹣跚地自狼群後踱將出來。
  那老者慢條斯理地踱到當前,望了望古沛,又望了望地上的狼屍,又是一陣豪邁的大笑,問道:
  「孩子,你忘了什麼在莊中嗎?」
  古沛被他問得一怔,正想道出原委,卻聽那老者又是一陣豪邁的大笑,道:
  「孩子,你可知道現下是什麼時辰,過了我的限期有多久了?孩子,三獨那廝,難道不曾把我笑老人的脾氣告訴你嗎?」
  古沛又是一怔,但他鑒於這老者每說一句之前,必是一陣大笑,倒也覺的這「笑老人」的名字,下的十分貼切,他抱拳為禮,不亢不卑答道:
  「老人家,我只知道這韭山島上有個三毒神君,卻不知還有一位『笑老人』……至於三毒那廝,適才在海口已被我打跑了……」
  笑老人聞言面色一變,但他仍是大笑一陣,然後頗為驚詫地說道:
  「什麼?你不知道我笑老人:是何許人也?……那麼孩子,我的另外一個稱號『青狼老人』,你總該知道的了?」
  古沛不由暗道:
  「這老頭兒居然養了許多青狼,『青狼老人』的名字竟也十分的貼切。」
  他仍然道:
  「老人家,你那『青狼老人』的名字,我也不曾聽見過。」
  原來這老人,當年以「青狼老人」之名,震懾江湖,幾乎是無人不知,他見古沛對他這個名字,仍然一無所知,不由大為失望。
  驀地衝前兩步,雙目環睜,狼狽地問道:
  「什麼?你知道有個『三獨神君』,卻不知道有我『青狼老人』?」
  古沛情不自禁地退出兩步,雙掌一併,「般若禪功」已然運提兩臂,劍眉微剔,朗聲道:
  「古沛離開普陀才只一日,要不是日間遇到老孩子司徒悠悠,跟那蒼鷹叟濮勳,又哪裡會知道有什麼『三毒神君』,老頭兒,我告訴你,武林中人物,除了他們三人之外,我並無一人認識!」
  青狼老人面色一霽,又揚起一陣他異於尋常的大笑,道:
  「難怪難怪……」
  他見古沛雙掌並之胸前,全副戒備的神色,便又大笑道:
  「孩子,你在幾招之內,將三獨那廝打跑?」
  古沛初下普陀,便以禪宗絕學,震懾了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心不頗為得意,當下朗朗一笑,道:
  「我跟他,在海面破舟之上過手,他說有十八招枯竹杖法,要向我挑戰,哪知十八招未曾使完,卻被我打落帆篷,吐血狼狽而去……」
  青狼老人哈哈大笑,彷彿極為得意說道:
  「孩子,把你那雙不中用的手放下……我聽了你這番話,就知道你不是我老人家的對手了……三獨那廝,在我老人家手下難過三招!」
  古沛不由心下大怒,暗道:
  「我若及早施出『金佛罡』,三毒又豈能擋得我一擊之威?」
  當下冷笑一聲,道:
  「老頭兒,你怎知道我這雙手不中用?你試試……」
  只見他雙掌向前一按,原已凝蓄於臂間的「般若禪功」,挾著無比威勢,向青狼老人撞去。
  青狼老人見古沛出手,狂笑道:
  「孩子,說你不中用,難道你還不服氣嗎?……」邊說邊笑,雙臂一圈,霍然逼出一股內力潛力,迎上古沛所發「般若禪功」狂飆。
  須知這「般若禪功」,雖不比「金佛罡」威力驚世,但也是佛門中上乘禪功,古沛兼承了無住大師蓋世無雙的深厚功力,這一掌又是負氣蓄勁而發,豈同等閒,但聞「砰」然一聲沉鬱的異響。
  青狼老人臉色一懍,下盤不穩,一連退了好幾步。
  然而青狼老人的功力,卻也駭人,雙方內力一接之下,古沛同樣地感到心頭大震,未涉人世,自然他不瞭解武林中人,在這種場合之中,寧可斷送了性命,也不肯退後一步的意義。
  是故他覺得青狼老人的內力,遠在三獨神君等人之上,他便不再硬拚硬耗,腳下輕點,騰身八尺向後躍去!
  青狼老人猛吼一聲:「孩子,你別去啊!」
  他不曾追趕,因為他知道數十丈方圍之內,盡都是他飼養的青狼,古沛不會有立足之地,他一陣狂笑,心道:
  「除非你會飛!」
  古沛不過想避開跟他拼耗內力,並不想去,自然他更不會飛,但是要憑他那身絕頂的造詣,越過這滿佈九十丈地面的狼群,卻也不是難事。
  他身在空中,大叫一聲:「老頭兒,哪個想走?」
  只見他雙腳一墊,一提丹田真氣,施展「馭氣凌虛」之功,一式「閒雲過潭」身法,重又落在狼群之中的空地之上。朗朗一笑:「老頭兒,論功夫你比三毒強多了,只是,我看你也難當我『金佛罡』三掌!」
  青狼老人眉峰倏地一皺,隨即一陣大笑,道:
  「孩子,你是禪宗門下嗎?」
  古沛雖習了禪宗所有的功夫,但卻未曾拜禪宗中任何一人為師,他本待不認,但想起在殘桅之上,他已用「金佛罡」傷了三獨神君,為了實踐當年所發誓願,只得點點頭,道:
  「不錯,我是禪宗門下,你害怕了嗎?」
  禪宗絕世之技,確是鎮懾了當世武林,但要說連青狼老人也害怕,未免過分了些。
  青狼老人哈哈一笑,道:
  「怕倒未必,只是有些淵源罷了……孩子,咱們不打了,交個朋友吧!」
  古沛撇了撇嘴,不屑道:
  「你有這麼多姓『狼』的朋友,俺姓『古』的可不敢高攀……」
  青狼老人聞言,望了望四周數之不盡群狼,又一瞥地上那些被古沛震死的狼屍,大笑道:
  「姓『狼』的朋友,一下子就被你殺了七八條……丟了這多姓『狼』的朋友,賠我一個姓『古』的朋友不好嗎?……」
  「姓『古』的朋友,你忘了我是『青狼老人』,只要記得我是『笑老人』,咱們朋友豈不是就交成了?」
  古沛雙眉一揚,反應冷淡地說道:
  「對不住,青狼老人,我卻只記得你是青狼老人,而偏偏忘了你是笑老人呢。」
  青狼老人沉默半晌,用無可奈何的語氣說道:
  「小古,咱們不交朋友也成,你送我一樣東西成嗎?」
  古沛反問道:
  「青狼老人,我身元長物,有什麼可以送你?」
  青狼老人企求的目光,望了望古沛,指著那背在他背後的琵琶,道:
  「小古,這個……你將這只琵琶送我吧!」
  老人連叫古沛兩聲「小古」,使他想起了外貌天真,而忘恩負義的司徒悠悠,心頭一頓,不耐煩地叫道:
  「老頭兒,你真叫我小古……」
  他一瞥青狼老人,伸手摘下背上的琵琶,他自己都奇怪,何以對這只琵琶,竟有一種難以言道的感情。
  他想起當時自己曾經對這只琵琶所許的心願,低聲問道:
  「老人家,你會彈嗎?」
  青狼老人臉上忽然閃過一抹奇異的表情,雖然夜色昏暗,但仍可看得出來,只聽他唏噓地歎道:
  「三十年前,我號稱『琵琶秀士』,後來我丟開了這玩意兒,才跟這些青狼結了不解之緣……」
  「唉,三十年來,這些狼崽子越生越多,真鬧得我欲罷不能,雖然我自號笑老人,可是武林中卻仍舊在我名字上,冠以『青狼』兩字……小古,我真想在我死之前,聽到人們叫我『琵琶秀士』,哪怕是『琵琶老人』也好!」
  古沛心道:
  「那麼,我的心願可以了卻了!」但是他仍有些不信,遞過琵琶,道:
  「老人家,你彈一曲我聽聽。」
  青狼老人將琵琶接到手裡,撫安了一陣,不住低聲讚美道:
  「好琵琶!好琵琶!……」
  古沛等了半天,不由按耐不住,大叫一聲:「老人家!」
  青狼老人「嗯」了一聲,仍是貪戀地審視著那只琵琶,古沛不耐煩地說道:
  「我叫你彈一曲我聽聽……」
  青狼老人應了一聲,只見他伸出五指,在弦上輕輕地撥了一撥,發出了一陣清脆而揚越的聲音,他又叫了一聲:「好琵琶!」
  然後,他席地而坐,望了望古沛,臉上流露著似虔誠,又似肅穆的神情,古沛身不由己地也跟著坐了下來。
  他聽到幾個高低不一,卻十分和諧的音節,隨即,他就被一連串極美極輕快的樂曲所沉醉。
  幾乎是十分驚訝地,他瞪大了一雙星目,望著青狼老人,望著他那留著長指甲的手指,在琵琶的弦上,熟練地輕佻漫攏,配合另一隻上下挪動的手,樂曲像是高山出渦潺潺細流的清泉,流著,流著……
  古沛耳熟能詳的,是佛門中青罄木魚之類的法器,他顯然對這只琵琶,能奏弄出如此繁複的曲調而奇詫……
  樂曲終於無了調,他只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愁雲慘霧之中,彷彿是置身於風雨飄搖之中,他未經人世,不識哀愁的滋味,但,他好像在心的深處,也升起了一陣悵惘的情緒,淡淡的……
  他忘記了週遭的狼,也忘記了時間的流逝,但樂曲的憂然而止,迫使他重回到現實,他望了望青狼老人,羨慕而佩服地說道:
  「老人家,你彈得真好……」
  青狼老人廢然長歎,道:
  「唉……拳不離手,曲不離口……我與它闊別了三十年之久,指法已不若先前熟練了。」
  他漠視遙遙的天,那裡是一片漆黑,有寥落的星,微弱地閃爍著,半晌之後,只聽他沉聲道:
  「小古,這一曲正寫盡了老夫的一生……始而充滿了喜悅,繼而又充滿了愴沛惆悵,那未來的為何呢?」
  「你看,天空一片黑茫茫的,幾顆寥落的星,又給我們什麼先示?」
  他忘了他的另一個名字……「笑老人」,因為他沒有笑,只是歎息,往日,他以蒼邁的笑聲,抒發滿懷惆悵。
  如今,他奏弄了闊別三十年的琵琶,想起了逝去的年華,已成追憶的往事,他無法隱藏他的情感了。
  青狼老人撫著琵琶,沉思良久後,忽地說道:
  「你陪我到三毒的莊院去巡視一遍,好嗎?」
  古沛沒有應聲,青狼老人又自言自語地說道:
  「這韭山島很適我的青狼,也免得它們再去驚駭武林中人,所以我才把三獨那廝趕去……我要去看看,他有沒有留下一樣活著的東西。」
  古沛道:
  「三毒神君假如沒有留下一樣的東西的話,他可也沒帶走一樣活著的東西,即使是人……」
  青狼老人聞言一愣,古沛接道:
  「在我跟他作『海上之戰』時,司徒悠悠跟濮勳佔據了他的樓船,已經把他的手下全殺了。」
  青狼老人得知原委之後,「哦」了一聲,道:
  「自然,我也不能教他留下一樣活的東西!」
  說著,手提琵琶,邁步走進大門。
  古沛陪著青狼老人,在三獨神君的莊院之中,細細地巡視著,最後,來到一座矮樓樓前。
  他們聽到有一陣發出於人的痛苦的呻吟之聲,青狼老人面色一沉,憤然地說道:
  「這廝!雞犬都帶去了,居然還留下一個活人來煩我的手腳……」
  說著,晃肩便往矮樓中走去。
  古沛一把扯住他,鎮定冷靜地說道:
  「老人家,三毒連雞犬都帶走了,何以卻留下一個活人?莫中了人家的道兒。」
  青狼老人冷笑道:
  「嘿嘿……我青狼老人豈能輕便著了別人的道兒的呢?」一伸手便震開了矮樓之門,他們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裡面一片漆黑。
  半晌,只聽呻吟之人,有氣無力地問道:
  「師弟……是……師弟嗎?」
  青狼老人心道:
  「原來這廝,還不知道三獨已經離島遠遁了……」因此,他要殺此人之心,不由大為消減。
  那人等了半晌,又斷斷續續地道:
  「師弟……你……你別折磨我啦……我是……是不會說出來……的!我只求速死……去與島主說吧……」
  青狼老人與古沛聽了這番話,同是心下一動,這時,卻又聽那人急促地叫道:
  「師弟……師弟!」
  古沛見他叫得甚是迫急,遂道:
  「我們可不是你的師弟,你是什麼人?」
  那人忽地一聲驚叫,然後急喘地說道:
  「你們好大的膽子,這裡……這裡是島主的行刑之室……連門人子弟都不准擅至……」
  「你們是……是怎麼來的?快……快走吧……否則,被島主手下之人發現……你……你們可就慘了!」
  青狼老人「哼」了一聲,道:
  「島主?我就是這韭山島主……三獨那廝,他又是什麼東西?」
  那人一陣喘息,抖抖顫顫地說道:
  「你……你們是什麼人?」
  言詞之間,充滿了害怕恐懼。
  古沛邁前一步,朗聲說道:
  「這位老人家,就是青狼老人,我姓古,那先前的島主三毒神君,已經被我們打跑了,這島上只剩下你一個人沒帶走……」
  那人在黑暗中舒了一口氣,這才道:
  「青狼老人?莫非十七年前,龍門峽獨鬥九大門派掌門人,掌斃峨嵋高手康叔夜的青狼老人?……」
  青狼老人又「哼」了一聲,沉然應道:
  「正是。」
  那人無力地驚叫一聲,這叫聲裡卻仍然充斥著恐懼與詫異。
  古沛聽了那人說出青狼老人十七年前往事,這才恍然大悟,心道:
  「怪不得適才,他對我不知青狼老人之名,感到忿怒,原來他竟是個曾經睥睨武林的人物……」
  只聽那人又道:
  「青狼……青老前輩,古小俠,恕我不能起來見禮,我床頭有一盞油燈,煩古小俠點一點好嗎?……」
  古沛初下江湖,是故武林中人應用之物,他卻一件都無,那人要他點燈,卻令他十分作難:「點燈?我那來的火?……」
  青狼老人不愧是個前輩人物,自身邊摸出火折,晃燃遞到古沛的手裡。
  這火折微弱的光,照著空空洞洞的屋子,古沛拿著火折,一面走,一面打量著。
  只見室內到處懸著的是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器械,古沛對這些器械,以前雖沒見過,卻也看得出是惡毒的刑器。
  室中放著一張木榻,榻上隱約地可以看見躺著一個人,於是他持著火折,向那張長榻走去。
  青狼老人忽地叫了一聲:「小古……」
  古沛止步回頭,只見青狼老人又道:
  「這廝內力虛散,活也活不到幾天了,不須多費手腳,我早些送他上路吧!」
  說著,古沛只覺手中火折連閃,一股沉猛的內勁,捲向那張木榻!
  古沛義憤膺胸,猛喝一聲:「且慢!」單臂一揮,竟展開「金佛罡」絕頂禪功,向青狼老人的掌勁兜襲而去……
  一聲大震,只聽室門「軋軋」一陣異響,同時,又聽青狼老人的悶哼之聲,室中除簌簌的屋頂落塵之聲外,又歸於沉寂……
  古沛閃身屋頂,小心地等待青狼老人的還擊。
  但是沒有,青狼老人早已被他突然的「金佛罡」,逼出矮樓之外,這時,他正在潛神運功調息呢……
  半晌之後,古沛閃身來至那木榻之前,晃亮了火折,點上那榻頭的油燈……
  一燈如豆,昏黃的燈光照出一切。
  他看到的,是一個枯瘦,干黑,亂髮,雙目深陷的人,被活生生釘在那木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