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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柳暗花明逢故人

  眾人——連韋清風在內,原以為這少年現身,定有大鬧,不料,竟為寶塔之說項而來,都輕輕吁了一口氣,將已經懸起的那顆心,又緩緩落下,靜觀下文。
  舒若雷聞言,雖然心有不適,但是來人是客,且說的又系眾所欲知之事,自然不便加以拒絕。
  只得拱手還禮,說道:「小友,今來是客,高姓大名,尚請見告,以便隨眾款待。」
  那少年舉目向四週一掃,已知過去所遇的江湖上那些一流高手,多已來到,看在眼裡也沒在意,聞聲抱拳說道:「在下姓宇文,名傑,乃江湖未學,武林後進,尚祈多多賜教!」
  舒若雷悠然長笑,說道:「言重,言重,既來之,則安之,就請宇文小俠演說此塔來歷與妙用,老夫當率眾恭聽!」
  宇文傑乃朗聲說道:「此塔,名為伽南靈塔,乃以伽南木雕刻而成,故色呈褐茶,塔體芬芳,聞之沁人心脾。塔高一尺六寸,直徑七寸分五,分六角一十三層,每層綴有明珠六顆,共七十八顆,這七十八顆明珠,本身不能泛光,適才各位所見的光芒四射,系由頂上那顆夜明珠,所反映出來的光彩。」
  眾人一聞此說,都認為有理,並非舒若雷適才造言設詞之所及。
  宇文傑又說道:「此塔,現尚缺件東西,故僅能泛呈白光,各位不妨請向前一觀,這塔頂夜明珠下兩側,尚各留有小槽一個。此處,原有『血結玉鴛鴦』一對,如同雙耳,嵌上去,全塔即泛起一片銀紅霞彩,燦爛無邊,更為奪目。」
  他邊說邊由懷中掏出那對「玉鴛鴦」,向塔頂兩側一嵌。
  果如其言,殿中頓現出一團銀紅光芒,較原先白光,泛射的更大更遠,群情不禁為之一震。
  宇文傑隨手取下玉鴛鴦,向懷中一揣,接著說道:「此塔原有辟邪之功,自那對血結玉鴛鴦,取過之後,功效已失。」塔的底面,尚有古篆偈語四句,為:
  物華天寶,
  光射鬥牛,
  放彼邪豸,
  宜爾王侯。
  「各位不信,請一看便知。」
  眾人至此,便知事情有點不妙,都認為他與此塔,定有密切關連,且不只此,恐還另有所為。
  看萬壽宮兩老,今日將何以善其後?
  舒若雷問道:「宇文小俠,你對此塔妙用,既如此熟稔,其來歷,亦想必甚詳!」
  宇文傑見問,不禁面容一整,厲聲說道:「舒教主,你問此塔的來歷嘛……哼!此塔,乃我家之物。」
  眾人猝聞此言,群起一驚。舒若雷更知他來意如何了,當即沉聲說道:「今日尊意,是專為此塔而來?」
  宇文傑冷峭的一聲訕笑,說道:「在下來意,你只猜著了一半,此塔,在你萬壽宮,目為鎮山之寶,但在下,視之如同糞土。不過,在十五年前,由我家中劫走此塔之人,應請你相告,待我徑去找他,決不干你之事,此塔,我也不要。」
  舒若雷聞言,不禁向身旁的韋清風,掃了一眼。
  那韋清風心頭暗自「嘀咕」道:「此塔,系最近由我家之人,送上山來,作為師兄壽禮,來歷如何?確不知道,在未摸清其底蘊以前,這送塔之人為準,當此眾目睽睽之下,怎說得出口!」
  心念及此,腦子馬上轉出一個計謀,一掠而逝,遂閃身越出,沉聲喝道:「姓宇文的,塔在此地,過去究竟是否你宇文家之物,既不得而知,而送塔來此之人的姓名,老夫亦不願道出,你將如何?」
  宇文傑不禁大怒,一手戟指著韋清風,厲聲說道:「咦!韋教主,敗兵之將不言勇,今出此言,你將要怎的?」
  四周人群聞言,又掀起了一陣騷動,都驚訝紅燈教主,也曾吃過這少年苦頭?
  韋清風當著恁多人面前,怎受得了如此譏誚,當即惱羞成怒,左手將那珠紅鐵拐,向地下擊的「蓬」然作響,右手向外一點,厲聲喝道:「娃娃!來!場外去,你能鬥我廿合,決交人與你!」
  語音一落,即拽拐飄身外出。
  宇文傑擰身一轉,只見他快地如一陣旋風。
  一眨眼,已越過韋清風,先到殿外,立身場中,高聲喝道:「我若鬥到十招,不卸你四肢,決不向你要人。」
  這時,人群中的天台一怪辛無畏,先趕來當場,衝著宇文傑,說道:「好小子,真行,有種,老朽也是你手下敗將,今天倒要看看你的。」
  宇文傑一手拔下肩頭赤索劍,「嗆啷」一聲,隨手向空中挽了個劍花,即展開招式,向韋清風猛撲。
  同時,四周觀眾,頓感場中已泛起一片尖銳而淒厲的風雷交鳴之聲,聽來刺耳。
  那韋清風手中使的是長兵器,見來人一上場,就搶了先機,只得將身形急退三步,掄開長拐,接手過招。
  兩人身法快極,進退如飛,恍眼已鬥了七八招,宇文傑剛使出伏魔劍法中第十八招的「羅漢撞鐘」,硬將長拐盪開,韋清風接著又一招「五丁開山」,向宇文傑當頭砸下,勢如雷霆,何止千斤。
  他一見當頭來勢,只將身形左閃,擎回長劍,使出一招伏魔劍法中的絕招「觀音拋籃」,一劍緊貼拐身,頓將拐上千斤大力,卸得無影無形,又加力猛向下壓,催動全身罡氣,力貫劍尖。
  這時,場中風雷之聲已息,眾人只聽得劍身「吱吱」直叫,一致驚訝,不悉是何響聲?
  韋清風長拐被人壓的拐頭點地,熱如火灼,心想抽招換式,那只擎著鐵拐的右掌心,如被磁吸,哪裡能夠。
  心頭不禁大急,右臂一揚,就要一掌向宇文傑當胸拍出。
  正當他揚臂作勢之際,宇文傑忽劍交左手,一招「觀音勢藍」,向上一挑。
  只聽得「卡嚓」一聲,韋清風那條堅如鐵石的右臂,與肩胛頓告搬家,斜飛空際,向外直轉。
  旁觀的托塔天王韋金城,一見大驚。
  急縱身上前,掄開雙掌,一掌去護持韋清風,那條搖搖欲墜的身形,一掌猛向宇文傑當頭劈去。
  宇文傑見狀,那裡還能容他上手,左臂將劍一收,右臂斜刺裡向前,一掌拍落韋金城當胸。
  將他掀了幾個跟頭,同時,右腿一抬一挑,又將韋清風,一腳踢出三丈開外,兩人同時跌地,哼聲不絕。
  他當場一連串的演出,這神奇無比的劍招,及排空如山的掌力,以及矯捷絕倫的身法,只驚得四下人眾,異口同聲,歎為觀止。
  計算起手,而至結束,剛好十招。
  舒若雷當下,驚怒交集,一面吩咐從人,將兩受傷者,抬進後宮,一面沉聲說道:「娃娃,你一身絕學,令人欽佩,今一招而擊敗當今武林名家兩人,小小年紀,煞是可取,此地人多場狹,施展不開。老夫今想加倍成全於你,你我去前面立劍峰上,再走幾招,如為所敗,立即告知,你所要的那人姓名,不然休想全身而退。」
  宇文傑回手將劍向肩上一插,厲聲說道:「舒教主,你如不交出人來,休怪在下無禮,今天要在你這三川嶺,大開殺戒,哪裡去都成。」
  兩人隨即起身離開三川嶺,撲向立劍身而去。
  身後眾人,亦魚貫相從,來看這場熱鬧。
  這立劍峰距離三川嶺,不過數里之遙,乃萬壽宮屏障,在山上看來,高不過十餘丈而已,若在峰外淅川水面上,仰望峰嶺何止千仞。
  眾人來至峰下,只見宇文傑,原地不動,突將身形拔起數丈後,又來一個倒提,在空中轉了一圈,變為足上頭下,直飛峰頂。
  那舒若雷輕功,雖也了得,但他必須借物托形,輕身提縱上升,竟費了兩三個起落,始來到峰頂。
  他們一時見到這兩種不同的身法,其功力修為,優劣立判。
  這一老一少,一個是黑道巨擘,一個是武林英才,上得這塊僅七八丈方圓的立劍峰後面,更不答話,即動起手來。
  兩下一上場,都運掌如飛,全力以赴,鬥到七八十招時,反漸漸緩慢下來,凝神聚氣,貫注對方。
  待覷出破綻,即猛施煞手,是以,勢雖緩慢,卻充滿殺機,稍一不慎,即有當場廢命之虞。
  宇文傑幾次上手去取對方的腕子,怎奈老人,滑溜已極,總沒得手。
  宇文傑最感吃虧的,是不明這立劍峰的形勢,先就失去了地利。
  而那舒若雷,卻老謀深算,今見這少年,武功超絕,實不可輕視,故動手後,他卻始終跨在靠三川嶺的一方,不越出此外一步,而讓出面臨浙川的地方,由對手站了,宇文傑不明就理,怎會在意!
  鬥到後來,舒若雷身形,向下一矮,雙臂一揚,由下斜上,猛向宇文傑胸前,全力拍出一掌。
  宇文傑見來勢沉猛,急變臂相交,又使了一記「龍鳳輝映」絕招,迎著來勢,運力向前一推。
  四掌相接,頓捲起一陣狂飆,「砰」然大震,只震得舒若雷,咬緊牙關,一聲悶哼,雙手撫胸,連步後挫。
  旋即兩眼發黑,金星亂進,「撲通」一下,摔倒塵埃,人已昏死過去,那宇文傑卻被震得兩腳離地,身向後飛。
  這乃是舒若雷心數中之事,宇文傑果中了他的陰謀,一步踏空,整個身形,急速下沉,如風車般,向峰下急墜直洩。
  通天教主舒若雷,被宇文傑一掌擊得連步後挫,心頭一陣潮湧,一時按捺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人亦仰身跌地,昏死過去。
  及至悠悠醒轉,已足足過了一個時辰的工夫。
  他睜開神光已散的昏花兩眼,向左右一掃,躺身處,哪裡還在什麼立劍峰頂,原來芷是萬壽宮中,自己參真行功的靜室。
  身前立著許多萬壽宮的弟子,和武林友好。
  眾人一見他蘇星過來,紛紛上前問訊,溫語慰藉。
  他躺在太師椅上,雙掌拊胸,衝著近身幾人,嘶聲說道:「老夫受的內傷極重,恐怕已不行了……不過,我還不想就此死去。」
  他一眼瞥見門下眾弟子,環立身側,遂又極力提了一口真氣,說道:「宇文傑那廝,已被我一掌,震落立劍峰下。你們可急去淅川水畔,尋著屍首,還有他肩上的那柄長劍,應即取回,如落入旁人之手,卻是後患。」
  那立在靜室一角的天日一怪辛瘤子,耳目靈敏,反應迅捷,一聞此言,即朗聲說道:「舒教主,不才願獻微勞,走這一趟!」
  他隨即晃動身形,跨步外出,身後立即跟上了萬壽宮的弟子四人。
  舒若雷又舉目向靜立身旁的大弟子,霹靂神君繆湘舫,盼了一眼,旋揚手向辛瘤子背影一指,示意要他跟去。
  他重傷之後,仍隨時不忘使用心機,當見辛瘤子自告奮勇,去尋宇文傑下落,即慮他有奪劍之意。
  他一見自己門下隨去的四人,武功較弱,恐非辛瘤子敵手,故又暗命大弟子參加,以防意外。
  蓋繆湘舫武功頗高,有他在內,縱辛瘤子有所圖謀,料亦不敢十分炫露。
  辛瘤子心中,確另有打算,他雖非出身正道,但為人並無大惡,自在江山和宇文傑交過三掌之後,對宇文傑深厚功力,有點心折。
  今聽得舒若雷如此一說,要差人去尋他的下落,乃毛遂自薦,明為效勞,暗裡卻存了伺機救護宇文傑之意。
  那紅燈教主韋清風,雖然丟掉了一隻胳膊,但所受的卻是硬傷,也可說是三人中,傷得最輕而易治的一人。
  眾弟子七手八腳,將他抬入靜室,為之止血裹傷,靜躺了一兩刻工夫之後,即已清醒過來。
  經他默運玄功,將任督兩大經脈的氣血,逼向內行,以止血止痛。
  此時,他對韋金城的傷勢,非常惦念,至於舒若雷與那宇文傑拚鬥,以及受傷的情形,均茫無所知。
  他躺在床上,見侄兒韋汝敖,侄女韋汝屏兩人,進來探視自己傷情,即劈頭問道:「你父親的傷勢怎樣?」
  韋汝敖躬身回答:「父親所受的內傷,雖然相當嚴重,但經侄兒,以推宮過血之法施療後,似已無不礙……」
  他說至此際,似有所忌憚,頓了一頓,只得又囁嚅說道:「不過,舒伯父的傷勢,那就難說了。」
  韋清風聞言,心頭不禁一震,驚問道:「怎麼著,你舒伯父也受傷了,是誰所傷,怎麼受的傷?」
  韋汝敖對此,料也隱瞞不得,只好將立劍峰的那場拚鬥,告訴了韋清風。
  當下,只氣得他一陣哇哇亂叫,人又昏厥過去。
  約莫過了一盞熱茶的工夫,韋清風剛一醒轉,倏見有一門下弟子,形色倉惶的進來,與韋汝敖悄聲耳語了一陣。
  兩人即匆匆離去,心下十分納罕,遂問道:「汝屏,那郭鈺邀走你哥哥,究竟為了什麼事?」
  姑娘說道:「我也沒聽清楚,好像『若虛堂』那面,出了什麼岔子。」
  他聽罷之後,心頭又不禁一震。
  旋見韋汝敖,踱進靜室,頻頻歎息,說道:「伯父,我們萬壽宮,現在恐已到了樹倒猢猻散,牆傾眾人推的末日了。」
  言下,面現戚容,神情沮喪,似有無限慨意。
  韋清風不由一怔,急聲問道:「外面又發生了什麼事故?」
  韋汝敖唉了一聲,說道:「那若虛堂的護堂弟子,伍天成與樊潮兩位師兄,在本門說來,已是一等高手了。當此光天化日之下,適才,竟悄無聲息的,被人點了睡穴,侄兒趕進堂內一查,全部金銀寶藏,絲毫未動外,只單單不見了那座伽南靈塔,經解開兩人穴道,問其所以,均瞠目不知究竟。」
  韋清風聞言大驚,又急聲問道:「難道宇文傑那廝,還在三川嶺?」
  韋汝屏姑娘聞言,立即插口說道:「那也未必,他不是已經被舒伯父一掌,震落立劍峰下去了麼,那千仞高巖,墜下去,縱然不死,也得受重傷,怎的還能進這萬壽宮,來竊寶傷人?」
  韋汝敖問道:「依你之見?」
  姑娘說道:「依我看來,定是來賓中有人,覬覦此寶,混亂中,趁機下手將之竊走。」
  韋清風躺在床上,喟然長歎,說道:「這真是人心不古,我弟兄闖蕩江湖數十年,平時,對一般同道,或是武林友好,莫不肝膽相照,坦誠待人,果如你言,豈不令人冷齒?汝敖,你去查查看,此事究系何人所為?」
  姑娘說道:「伯父,這事也不忙在一時,一半天還怕不知道嗎?現在萬壽宮,只是一片亂哄哄的,倉促間,對恁多賓客,怎查得出是誰。」
  三人靜室密語,對這傷人竊寶之事,究是誰幹的,一時尚找不出結論。
  倏見把守三關的弟子,瘟煌使者刁明,氣急敗壞,飛步搶入靜室,三人均各自一驚,便知有事,且不平凡。
  刁明衝到榻前,躬身說道:「適才有萬里飛虹陸方,聖手人魔武維揚兩人,私自下山,不服檢查,竟出手傷人,奪關而出,弟子曾由身後,射擊硫磺飛彈三枚,他二人均不顧火傷,已狼狽逃去。」
  韋汝敖急聲問道:「他二人可是徒手?」
  刁明回道:「那陸方手中,卻提著一個長方形的包裹。」
  韋清風只氣的將左拳擂得床沿山響,悶哼了一聲,說道:「這兩個真是人面獸心,狗熊不如,今日竟在我萬壽宮,做出這種事來!」
  言罷,恨聲不絕。
  韋汝敖送走刁明,即見繆湘舫,又踱進房來,遂迎將上去,問道:「大師兄,有事嗎?」
  繆湘舫說道:「我來看看師叔的傷勢,順便有點要事相稟。」
  韋清風聞聲喚道:「是湘舫嗎?進來。」
  繆湘舫來至榻前,躬身說道:「師叔傷勢,現在覺得如何?」
  韋清風輕聲一歎,說道:「傷口處,我已行功止血,現在已不痛了,大概不甚要緊,你師父呢?」
  繆湘舫愀然說道:「那宇文傑被擊落立劍峰後,師尊剛才還命弟子,及四個師兄弟,隨同辛老前輩,共赴淅川水邊,去尋那廝屍體。不料,那附近一帶,不但蹤影毫無,且一點痕跡不見,不像有人墜下過似的,正準備將此情面稟師尊。奈何他老人家,人又昏迷,他所受的內傷奇重,且因春秋已高,依弟子看來,實凶多吉少。」
  韋清風說道:「同去的辛瘤子呢?」
  繆湘舫說道:「因沒尋著宇文傑的下落,回頭時,途中碰著陸方,武維揚兩老前輩,他已向弟子作辭,隨那兩人去了。」
  韋清風聞言,不禁重重地歎了一口長氣,搖首不語,只抬手示意,命他坐下。
  韋汝敖問道:「大師兄,你見那兩人手中,還有何物?」
  繆湘舫應道:「這一點,我還沒甚留意,對了,好像陸方脅下,另外挾著有個包裹似的。」
  韋清風唉聲說道:「湘舫,現在人心大變,廉恥淪喪,那陸、武兩賊,竟趁我萬壽宮混亂之際,乘隙將我們鎮山之寶的伽南靈塔,已竊走了。」
  繆湘舫聞言一怔,驚問道:「真的嗎?竟有此事!」
  韋汝敖說道:「誰騙你來。」
  繆湘舫說道:「果真如此,料那賊尚沒走遠,待我追去。」
  韋汝屏張臂一攔,說道:「大師兄,那陸武兩人,武功超絕,現更又加上一個辛無畏,他們去了已有一刻之久,恐怕你追也追不上了。縱然追上了,也是雙拳難抵四手,何況他們已有三人,你怎於情急之下,將眼前大事,弄得輕重倒置?」
  繆湘舫心頭又是一怔,說道:「屏姑娘,你這話怎講?」
  姑娘說道:「現在兩位伯父,和我爹爹,均已負傷,你乃本門首席弟子,在這三老傷勢,未癒以前,所有三川嶺的事務,當然要唯你是問,萬一你因追那兩人,又出了什麼差錯,叫誰來理事?」
  這話,當然說得有理,繆湘舫聽來,不禁一呆。
  韋清風說道:「湘舫,你師妹的話對,你先去照應師父的傷勢,和料理宮前的賓客去吧。」
  再說那宇文傑,當時,被舒若雷一掌,震得雙足離地,飄身後退,不料,在巖邊一腳踏空,整個身形,向立劍峰下直墜。
  如在平時,雖然處此千仞高峰,他仍可運起龍形八式中,那龍潛九天的輕功,剎住墜勢,然後,輕輕飄落峰底。
  可是,他此時於身負內傷之餘,急切間,無法提起胸前那口真氣,所幸神志還十分清醒,當下一見勢危,急忙五指齊張,鼓盡余勇,運起金剛指手法,抬臂向石壁間,猛力一戳,始將身形掛在立劍峰腰際。
  他扭頭一看,巖下深不見底,不禁嚇得週身冷汗直冒,倒抽了一口涼氣,暗忖:「這要墜下去,還怕不暴屍巖底,粉身碎骨?」
  他懸身壁間,緩過一口氣後,隨又一想:「這毀身峰底之厄,雖未僥倖逃過,但如此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身懸半空,又怎麼辦呢?」
  於是,心頭又不禁大急起來。
  這時,一陣涼風,掠身而過,耳聽近處,有枝葉搖曳之聲,他不由俯首向下一望,見腳底左下方,約距兩丈之處的壁間,有一株盤根虯松,再仔細一看,那虯松根際,尚有突出尺餘見方的岩石一塊,似可托足。
  他暗自忖說:「如能登上那塊岩石,慢慢再覓脫身之計,雖說咫尺之間,彼此形勢相若,但總比這不可持久,攀懸空中的局面,要好得多。」
  他心念一落,即將右手一鬆,同時,勉強提了一口真氣,一招晴蜒點水,貼壁縱去,輕飄飄的,雙腳落在那方岩石之上。
  他鬆了一口氣,暗道一聲:「好險!」
  他登上岩石後,即面外盤膝一坐,覺出心頭有點隱隱作痛。
  暗自一驚,試一調氣行功,又覺的全身各大經脈,均通暢無阻,似無內傷,遂略略放心。
  他,身既負傷,竟未損及內腑,此乃靈蛇軟甲,所發生的護體效用,然而他卻尚茫無所知。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的工夫,他行功完畢,默念那舒若雷,真不枉為一幫之主,其武功之高,實前所未見。
  經過那場劇烈的拚鬥,不知他是否也受傷?傷的怎樣?一時均無法獲知,可喜今日一舉而傷了三川嶺的巨魁兩人,也是武林中一大快事。
  他沉吟了一會,旋又暗忖:靈塔今已出現,仇家-時雖沒尋著,料定,決脫不了這三川嶺的範疇,或與他們有著極深厚的淵源。
  不然,他們怎的如此守秘,不肯輕易道出賊子姓名,今後,我只打從韋清風,舒若雷二人頭上追究,便可知曉了。
  他心念尚未轉完,忽覺身後,微風吹來,颯颯有聲,扭頭回盼,原來壁間叢草蔓生,生際露出一個三尺見高,兩尺來寬的巖洞,不覺噫了一聲,暗道:「身後有此大洞,怎的並沒發覺?」
  他以掌撐地,向內一張,只覺洞裡黑壓壓,陰沉沉的,一切看不真切,同時,裡面「吱吱」之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敢情這一巖洞,乃是個蝙蝠窩巢,再一根據蝙蝠叫聲,推想洞內輪廓,定還不小。
  他為預防意外,乃拔下肩頭長劍,以作戒備,欠身鑽進巖洞,一手擎著長劍,一手亮起火折子,向洞中緩步前移。
  行不數步,驀見巖洞後壁,竟有一甬道,向下傾斜,遂順坡而下,曲曲折折,轉了無數的彎,始至洞底。
  他立在甬道盡頭,舉光外照,見洞底是一塊方圓數丈的盆地,四壁光滑如鏡。
  再向前看,洞角深處貼壁間,赫然呈現於眼簾的,是一具人體骷髏,衣履完整,趺坐如生。
  他一見之下,身上不禁毫髮直豎,一陣哆嗦,收回眼光,又見腳下不遠,有塊石碑,高約三尺,似尚有一節,埋在地中。
  他蹲身向碑上瞧去,上面卻鐫有「至此止步,犯者立死」八字,心下又是一驚,那碑上字跡,系以金剛指手法刻劃,清晰異常。
  這石碑與那骷髏之間,相距不過三丈,靜悄悄的,無甚異狀。
  方待舉步向前,越碑而過,腦際忽泛起仙霞嶺冷泉谷,身陷五行迷蹤陣的那幕情景,心頭不禁一懍,又收回左腿。
  他舉著火光,無意中,就石碑背面一照,見也有字跡,仔細一看,是鐫著:「拔石前進」四字。
  心中大喜,遂將長劍歸匣,探臂向前,一手握住石碑頂端,一搖一提,即輕巧巧的應手而起。
  接著,突聽得洞頂間,響起一片嗡嗡之聲,他嚇了一跳,忙閃身後退,立在甬道口,以觀其變。
  不料那陣嗡聲,漸響漸遠,雖良久方息,但亦不見有異。
  他不知道,此乃前人所佈置的,一套自衛機關,來人如屬莽撞之聲,只要越過界碑一步,觸動消息,洞頂上面,馬上萬弩齊發,絕無倖免,如能事先端詳碑文,再行前進,即安平無事。
  而且,還認為此人,來自有緣,宇文傑今日到此,當然是屬於後者,可惜他尚不自覺罷了。
  宇文傑這時,已決心要去洞底一探,復拔下長劍,以鋒尖點地,一步一試,向前移進,眨眼已至骷髏左側。
  並未遇到阻礙,立時心頭一寬,猛一抬頭,見石壁間有拳大字跡一篇,乃高擎火光,向上看去,寫的是:本人來此靜地,研習伏魔大法,由於道心不虔,為外邪所侵,致走火入魔,偶因一掌擊裂石壁之後,頓感元神大傷,真氣已散,此身便不再存出此巖洞之想。
  如後世有緣人,能將我遺骸,移置於洞頂石槽者,當以武林失傳已久,佛家伏魔劍法中的天象四式相贈。
  又見末尾寫的是:天順元年七月七日終南練氣士林中堅。
  他看罷之後,心頭驚喜得一陣猛跳,暗忖:難怪,當日師姊林若水,於傳授伏魔劍法時,卅六招式,怎的只傳卅二手。
  我還怪她藏私,爭吵不已,後經師父解釋,說是最後的天象四式,失傳已久,不料今天,卻被我無意碰著了。
  他心念一落,即首先尋那石槽,抬頭上望,見洞頂中央空際,果懸有尺餘見方,六尺來長的石條一根。
  當將火折子,向地上一插,提了一口真氣,縱身上躍,一手握住由洞頂下垂的鐘乳石,向前一張。
  正是一具石槽,系用帶勾釬鏈,懸在洞頂的石孔中,遂一手抄住鐵鏈,將它取下。
  他先衝著林中堅的遺骸,拜了四拜,然後上前,雙手一托,輕輕將他平放槽內,仍懸之原處。
  這時,方始發現遺骸趺坐處,是個兩尺多長,一尺多寬的扁平木箱,打開一看,內中除那些藥瓶什物之外,另有一件僅長約八寸,厚約二寸的白玉石匣,上面鐫著「伏魔劍法天象四式」八字。
  他一見大喜,如獲至寶,急忙取過向懷中一揣,將木箱復元。
  木箱傍卻有鐵劍一柄,且已生銹,看了一下,仍放原處,乃一手擎著火折子,一手提著寶劍,轉身踱至甬道口。
  驀見左邊石壁,現出寸餘寬,數尺長,彎彎曲曲的裂縫一條,心想:「這必是那壁文上所說的裂縫。」
  遂將火折子向縫中一插,回身又將那方石碑,仍舊與它歸元,栽立起來。
  他載罷石碑,眼前驟然一暗,扭頭盼去,原是壁間的火折子,已燃盡自滅,再稍一凝神,那壁縫間,似透出一線微弱光亮。
  不由精神一振,頓感緊張,自料出困當不在遠。
  他擎著那柄斬金切玉,吹毛立斷的赤索寶劍,插進縫口,輕輕向下一削,壁間岩石,即紛紛崩墜。
  復將劍鋒再推進尺許,順手一絞,壁間頓現出碗口大一個圓洞,透進光亮,亦隨之而盛。
  原來此間石壁厚度,亦僅有尺許,更將劍鋒沿著洞口,著力轉了幾轉,那圓洞漸變的大如面盆。
  他覷眼外張,只見那面還另有一洞,不過,那洞裡光線充足,料其深度,距離山口,必不甚遠。
  隨即從這壁洞間,塞身爬將過去,抖盡身上塵土,抬頭左右一看。
  但見此巖洞,並非自然景象,由於壁間鋤痕斑斑,鍬跡纍纍,顯然,系由人工開鑿而成。
  他佩好長劍,急忙舉步外行,果然不出四五丈遠近,即到達洞口,且正是山腳,他拂開胸前蔓草,立身洞外。
  舉目四掃,見右首地勢,全是崇山峻嶺,左邊卻繫一線河流,這時,東方太陽,才剛冒出山巔,乃想起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他怕有人發現巖洞的秘密,驚擾林中堅遺骸,又轉身進洞,用岩石泥土,將壁間圓洞填平。
  更取些蔓草青苔之類,在上面加以偽裝,以作掩蔽,然後,離此外出。
  原來此洞,即系韋清風當年發現寶藏之處,經親率門下眾弟子,開鑿而成。
  無巧不巧,掘至洞底時,卻正抵武林前賢林中堅,由立劍峰巖洞那面,一掌所擊裂的石壁之處。
  韋清風當時一見壁間,露出裂痕,恐上面土方崩塌,有被活埋之虞,遂命眾人立即停手。
  是以,此洞深度,即抵此為止,誰知事隔數十年,卻供作了對頭的唯一逃生之路,實非他之夢想所及。
  宇文傑離開立劍峰巖洞,於此身慶獲更生之餘,意外的還得了一件武林至寶,心頭實興奮已極。
  沒有一盞熱茶的工夫,即翻過兩座山頭,驀聽得右前方,山麓之間,竹林深處,有人引吭高歌,道: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
  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瀨石以潔齒兮,不雲名利,
  枕流以淨耳兮,不聞恩仇。
  歌聲嘹亮,響徹四野。
  他停身傾聽,不由心中一動,暗忖:「聽那歌聲,其人不是林泉隱士,定乃世外高賢,一旦相遇,豈可失之交臂?」
  心念未已,即閃身躍下山麓,竄進竹林,只見一個葛袍芒履的欣長背影,正緩步向林外穿去。
  宇文傑高聲呼道:「老前輩,請暫留步!」
  那人聞聲似感一驚,停步回盼,見身後來了這麼一位,肩插長劍,器宇軒昂的玄裝少年,怎的如此悄無聲息,己身竟絲毫不覺,煞是蹊蹺?遂返身問道:「小友,你是問路?」
  宇文傑見這位面帶詫異神情的高歌者,卻是個目蘊炯光,長髯飄胸,年約六旬的老人,乃上前抱拳說道:「清晨有擾,深感不家,適在山巔,偶聞清歌一曲,忖度老前輩,定是一位世外高人,是以,專誠拜謁,別無它意。」
  那老人不禁呵呵一笑,說道:「可喜小友,竟也是一位雅人。」他策杖向林中石桌石凳間一指,邀宇文傑就坐。
  宇文傑拱手告坐後,主道:「請問老前輩尊姓?」
  老人將手中竹杖,向石桌邊一靠,隨身落座,說道:「老夫荀靜,隱居這外方山下,已十餘年,因喜此處林泉之盛,足娛晚景,不料狂歌一曲,竟將小友引來。」
  荀靜說至此際,神情微微一怔,接又說道:「請問小友,貴姓大名?此地並非交通大道,清晨何由至此?」
  宇文傑復躬身說道:「晚輩宇文傑……」
  荀靜不禁呵了一聲,搶口問道:「你就是江湖上稱道已久的,那玄衣少年?唉!今晨不期在此相晤,真是幸會,幸會,只不知大駕此來,究有何貴幹?」
  宇文傑又說道:「實不相欺,昨日在熊耳山與人拚鬥,被困於立劍峰,剛才方脫身至此。」
  荀靜又呵了一聲,說道:「原來如此……,聽口音,你好像是西北人氏,年紀輕輕,竟遠來內地闖蕩江湖,究是為何?」
  宇文傑微微一笑,說道:「晚輩舍間是武昌,並非西北。」
  荀青復略一怔神,說道:「宇文姓宗親,應該是籍貫北方,你怎出身江南?」
  宇文傑說道:「晚輩祖籍,原系保定,是近兩代,始寄居武昌而已。」
  荀靜仰望空際,似有所思,半晌,才頷首說道:「本來,姓宇文的,乃保定望族,我且有一故人,即系那裡人氏,不過……已久無訊音了。」
  宇文傑心中一動,說道:「不知老前輩所識的,是誰?」
  荀靜扭首相向,問道:「那曾任廬林郡守的,保定宇文俊,可是同宗?」
  宇文傑當下,面容不禁一慘,愀然說道:「那就是先父。」
  荀靜聞言一驚,又急聲問道:「怎麼著,他已去世了?」
  宇文傑回道:「先父母於十餘年前,不幸在武昌慘遭賊害,晚輩此來,即系為尋那仇家……」
  這時,忽聽得林邊,傳來一陣清亮口音,朗聲說道:「老伯原來在此,卻害得我一番好找。」
  荀靜向宇文傑微一搖手,示意噤聲。
  旋見林邊踱進一個年約廿五六的華服少年,氣定神逸,步履沉健,顯然,是個具有一身武功的好手。
  他來至老人面前,深施一禮,只以眼角向宇文傑略瞟,並沒理睬。
  荀靜以手掀髯,呵呵一笑,說道:「來,來,今天為你們引見,引見,兩個正好結識個朋友。」
  隨即指著華服少年,向宇文傑說道:「這一位,是河北史家莊的少莊主,人稱旋風手的史方辰,乃老夫好友史丹書之子,今有事嶺南,過此作客。」
  宇文傑連忙起身拱手為禮。
  那史方辰只是略一點頭,即昂然繞至老人身後,就石凳上落座,一臉神情,顯的有點倨傲。
  但宇文傑見了,並滿不在乎。
  荀靜復又對那史方辰說道:「這一位,是武昌的宇文傑,你們均系當代武林後起之秀,不妨多多親近。」
  史方辰微微一愕,即扭首向荀靜問道:「小侄遠處塞北,對關內情景,諸多陌生,不知今日江南,還有幾人與這位宇文兄,同姓同名?」
  宇文傑聞言,只從旁冷冷一笑,並沒作聲。
  荀靜則不由一怔,正色說道:「宇文傑,就是宇文傑,哪還能有幾個。」
  史方辰碰了一個軟釘子,頓感雙頰一熱,這才將剛才的那副冷傲神情,略略一收,扭回頭來,說道:「耳聞宇文兄武功超絕,技震江湖,想來,定是師出名門?」
  宇文傑起首,即頗不屑這少年,神情驕矜,今又因他,一見面就叩探人家師承,如此無禮,心頭更感不悅,遂冷峭的一聲訕笑,說道:「小弟哪會什麼武功,更非出身大派名門。」
  他兩句話正頂得史方辰無法下台之際,忽聽得一陣燕語鶯聲,驀由林外飛傳過來,說道:「史大哥,我要你尋我爹爹的人,怎的連你也不見面了?」
  語音尚未落盡,倏見一條白影,在晨曦東照下,已飛身穿進竹林,來至老人面前,形態天真,滿臉憨笑。
  卻是一個年約十七八歲,荊釵布裙,嬌艷動人的大姑娘。
  荀靜輕聲呵斥,道:「今有遠客在座,你這丫頭,怎的恁野。」
  姑娘始看清座上,還有這個肩插長劍,一身玄服,生得劍眉星目,玉面朱唇的少年,不覺雙靨赧然,俯首不語。
  荀靜又掀髯長笑,指著宇文傑,向姑娘說道:「瑛兒,此乃你的世兄宇文傑,你可上前見過。」
  姑娘只得雙臂交胸,斂衽一禮。
  宇文傑本是一個見了少女,就不會講話的人,當下連忙立起身形,悶聲不響地抱拳相向。
  荀靜說道:「此乃小女荀英,驕野得很,宇文賢侄不要見笑。」
  姑娘這才說話道:「早餐已備好多時了,你們快點請吧。」
  宇文傑見狀,急忙起身,抱拳告辭。
  荀青隨立起身來,正色說道:「什麼話?老夫正有事向你相詢,你應隨我,過舍間一敘為是。」
  那史方辰一步跨至荀靜身前,說道:「宇文兄快人,何必存此俗套,來,我們一同前往。」
  他邊說邊探臂向前,一把扣住宇文傑的脈門。
  不料,掌腕相觸,如遇蛇螯,頓感右臂一麻,急忙收手,驚道:「這小子,好雄渾的內力。」
  姑娘看在眼裡,知已吃虧,只裝著沒見。
  宇文傑隨著來人,步出竹林。
  果見不遠,依山面水處,有瓦屋數椽,鳥語花香,環境幽靜,置身其間,令人頓萌超塵出俗之想。
  三人廳前閒話,史方辰摸不清宇文傑是何路數,見他雖然土頭土腦,揣摩那身武功,卻比自己還硬,莫非他是佯裝。
  不忙,且向他試探一下再說,因問道:「小凝雖出生河北,卻由於生長塞外,故對當代武林情況,寡識陋聞,嘗聆家師言及,今之武術名家,首推少林、武當,次及峨嵋、崑崙,不知有此說否?」
  他雖語出無心,但宇文傑聽來,卻誤以為他,是有意如此序列,不覺微蘊怒意。
  他聞言一笑,說道:「不知令師是誰,他卻知的如此清楚。」
  荀靜一旁插口,說道:「那長白門的莊老前輩伯驤,卻是史賢侄的業師,其一身內外兼修的武功,自成一家,神奇無匹,宇文賢侄諒亦有個耳聞。」
  史方辰見荀靜稱讚其師,狀頗自得。
  宇文傑又開口一笑,說道:「可是那位人稱摩雲居士的麼?」
  這時,姑娘荀瑛,亦走至廳前搭訕,說道:「你認識?」
  宇文傑說道:「三天前,曾在洛陽晤面,昨日,又與他在那三川嶺萬壽宮裡碰著了,我們兩個雖有數面之緣,但彼此卻無深交。」
  他道出此語,本系實情,但史方辰卻聞之刺耳,誤以為宇文傑,系故意當面傳述,曾與其師論交,儼然存有以長輩自居之意。
  聰明的姑娘荀瑛,她一見史方辰表情,有不快之色,就知他胸有誤會,忙一旁出聲打岔,說道:「宇文大哥,你與那三川嶺的舒若雷,韋清風兩人,也有舊嗎?」
  宇文傑不由輕聲一歎,說道:「我與他們根本沒有什麼交情,只因要尋找仇家,始於昨日,上了一趟三川嶺,適逢他們正在祝壽,大宴賓客,是以,才晤見了許多武林名流,江湖前輩。」
  史方辰見他說的神情自然,並無些微矯作,剛才的一席話,恐系語出無心,是以,將胸前一腔怒意,馬上又接納回去,臉上隨亦恢復了原來的寧靜。
  荀靜因宇文傑,道出尋找仇家一話,遂將他們適在竹林中,所被打斷的那段談話,又接續起來,問道:「宇文賢侄,尊翁在世之日,曾任蘆林郡守,老夫即系那兒的參將,回憶同寅有年,一旦悉此噩耗,實令人不禁傷感,你既上了一趟三川嶺,不知仇家尋著否?」
  宇文傑說道:「那紅燈教主韋清風,似知悉仇家來歷,怎奈那廝不肯吐實相告,是以,小侄情急於一怒之下,斬落他一條右臂,現尚不明其生死如何,萬一因傷重致死,則今後追尋那仇家一事,恐要大費周章了。」
  宇文傑此語一出,堂前眾人,立即各暗自一震,而由各個不同的心情,所顯出的面色亦異。
  宇文傑因對頭眾多,且近在咫尺,竟不明誰是仇人,心頭十分焦灼,神情亦隨之懊惱不已。
  姑娘荀瑛,以今日初次晤面的,這位世兄,竟一劍傷了那吒叱風雲,名震江湖的紅燈教主。
  年紀輕輕,即有如此武功和毅力,除衷心佩服外,兩靨時露笑容。
  史方辰適才雖已領教過宇文傑的功力,堪稱深厚,但怎樣也不能說,一劍即折了那韋清風的右臂。
  此語,不是跡近吹牛,也有點大言欺眾,心頭還兀自不信,面色亦略呈不屑。
  荀靜一聽說那韋清風,與殺害亡友的仇人有關,心中一動,即俯首不語,沉吟於苦思力索之間。
  半晌,忽有所悟,乃重重地呵了一聲,說道:「宇文賢侄,尊翁在世為官,生平忠厚,哪來什麼仇人。不過,我卻憶起一事,似頗與這韋清風有關……,那一年,我與尊翁一路,押解廿萬兩庫銀,赴南昌繳納,途經樟樹,曾捕殺了一名劫銀水寇,鬧海哪吒韋汝巖,難道那賊,竟是韋清風的同族?但事實上,當時捕殺韋汝巖的人,並非尊翁,而是大內一等侍衛,聖手人魔武維揚呵!對方尋仇,怎反而尋到你宇文家來了,這真有點蹊蹺?」
  史方辰插口說道:「韋汝巖其人,小侄雖不甚清楚,但我知道韋清風,並無妻小,他有個胞弟,名叫韋金城。
  而韋金城卻有一子一女,一名韋汝敖,一名韋汝屏,照這蛛絲馬跡看來,那被殺的韋汝巖,與韋清風同族之說,恐一點不假。」
  宇文傑說道:「史大哥,此語恐不盡然,當年出事時,我家有人,曾得見兇手,是兩個女子。只是倉惶間,黑夜裡,沒去看清她們的形貌罷了,這與韋汝巖,有什麼關係?」
  姑娘荀瑛說道:「宇文大哥,你這人真老實透頂,那韋汝巖被殺後,本人怎能來尋仇?這加害伯父伯母的兩個女子,難道就不是那賊的母親,或妻妹之流嗎?」
  荀靜說道:「宇文賢侄,小女之言,亦不無有理,我再提供一個線索,比較確實,回想當年於捕殺韋汝巖時,曾有個名叫水龍神靳六的賊人漏網,後來聽說,那廝已做了武陵三元幫鄱陽湖總舵的舵主。如能設法尋著他一問,即可探出,那向宇文家尋仇的兩個女子,與韋汝巖的關係了,只是,事隔十餘年,那靳六是否還在人世,這卻又是一個難題。」
  宇文傑聞言一驚,急聲說道:「那靳六,還活著哩,幾天前,在洛陽道上,我曾碰著他的兒子,小龍神靳家珍,這事果真與他有關的話,我馬上尋他去。」
  他隨即起身,拱手作辭。
  荀靜張臂一攔,說道:「賢侄,你雖有大事在身,但也不忙在一時,你我兩下,誼屬通家,今初次晤面,應當小聚數日才是,怎一見即散,那還像話。」
  兩人正力爭去留之際,忽聽得竹籬外,響起了一陣急驟的敲門聲。
  少頃,即由姑娘荀瑛,領進來了一個肩插長劍,綸巾儒服,年約五旬,唇留小髭,一派道貌岸然的羽士。
  只見他向內邊走邊笑,朗聲喚道:「靜老,小弟久未造訪,你在家真會納福!」
  荀靜只好暫行捨棄了宇文傑,舉步搶出大門相迎,一把將來人迎著,兩下挽臂同進客堂。
  宇文傑因主人忙於接待來賓,這一出岔,反使得他一時不好行動,只得暫待一旁,伺機再行告辭。
  來人步進客堂,一眼瞥見宇文傑,不禁輕輕噫了一聲,並沒言語。
  荀靜指著屋中兩人,向那羽士引見,他先介紹了史方辰,然後,又說道:「這位是武昌宇文傑,乃兄弟的通家之後。」
  那羽士連連點頭,說道:「我認識,認識。」
  宇文傑一旁暗自咒道:「撞著鬼唷,誰和你相識呀!」
  荀靜旋指著那羽士,對史、宇文兩人說話道:「此位武林前輩,乃桐柏山下,貫家堡的堡主,針劍羽士貫西園,你二人應多多向之請教教益。」
  那貫西園只皮笑肉不笑的,向二人微微頷首,隨即移身就座。
  他剛剛嘴唇翕動,正要與荀靜談話之際,那宇文傑因去意已決,頃刻難耐,見客人既已落座,遂又向荀靜抱拳作辭。
  荀靜見他要走,正又懇詞挽留。
  攸聽貫西園,由座上一聲斷喝,道:「慢點!」即由斜刺裡一步躍在宇文傑身前,將他截住。
  廳中眾人,俱各一驚,宇文傑也覺十分詫異。
  他一手指著宇文傑,說道:「娃娃,你昨日大鬧三川嶺,劍劈韋清風,掌傷舒若雷,小小年紀,出手竟如此陰毒,我還以為你,早喪生立劍峰下。不料,卻隻身逃匿在此,沒得說的,你如要走,可將肩上的長劍留下,放你自去,不然,嘿,嘿,那就休想……」
  這一來,可把那個荀靜,弄得一時有點無法下台,不但神情顯得十分尷尬,心頭亦異常著急。
  一方面是多年交往的好友,一另面乃初次相晤的世侄,怎能讓他們在此拚鬥,同時,他深知那貫西園的武功超絕,恐宇文傑非其敵手,是以,更引起他的不安。
  姑娘荀瑛見狀,她的想法,又自不同,深嗔這位貫叔父持橫,同在人家作客嘛,恁大歲數,竟不顧身份,向晚輩如此廝鬧,實令人冷齒。
  另一旁的史方辰,本出身富家,性情是驕養慣了的,適見來人那副冷傲神態,較他尤甚,心頭早已大忿。
  今又見他如此,更惡其有點胡來,急忙暗裡提氣行功,蓄勢以待,只要他一出手,即向之截擊。
  由於貫西園,也參加了三川嶺萬壽宮七七大會,昨天那裡發生劇變的經過,均已目擊。
  而宇文傑的武功造詣,和神奇的劍術,他說深悉,只因聽了舒若雷,傷後醒轉的幾句話,以為宇文傑,由那千仞高峰摔落,縱然不死,必亦重傷,他適才一眼瞥見此人,於暗驚之後,即動了他肩頭那柄長劍的腦筋。
  認為他的武功再好,若於傷後動起手來,無論在身法或招式上,必然都要大大的打個折扣。
  今見他起身告辭,一時利令智昏,竟忘了是在人家作客,一把向前將他截住不放。
  宇文傑見他那副形貌,和那雙貪婪的眼神,不由一陣冷笑,說道:「看你偌大年紀,怎如此不顧體面,我們兩下,今天是在什麼所在相晤,你知道否?」
  那貫西園的來意,雖然有欠光明,但自冀終究是位武林前輩,今當友人之前,怎能受這後生,如此奚落。
  當下,只臊得兩頰火熱,不禁惱羞成怒,沉聲喝道:「娃娃,你是想死!」
  他語音未落,即呼的一掌,向宇文傑當胸拍出。
  他認為宇文傑,週身好端端,所受的必是內傷,既有內傷的話,則胸前即系他通體最弱的一環。
  他這一掌擊出,乃是使的「打蛇應打七寸,制敵先取要害」的一種打法,自忖定可得手。
  宇文傑既認他是荀靜的好友,尚不願當場出手還擊,恐有傷主人顏面,只於一陣冷笑聲中,向左一閃,飄身讓開。
  史方辰見那貫西園,果真出手傷人,遂大喝一聲,一招黃鶯穿柳,向二人之間猛撲,同時,一招犀牛望月,向那擊來的一掌,橫臂外挑。
  這就是說,兩下各憑真力,來個硬打硬接。
  宇文傑一見大驚,急聲呼道:「史兄,不可魯莽。」
  貫西園一掌拍出之後,見那史方辰,竟揚臂來格,心頭方自惱怒,旋覺出掌下虛渺渺的,毫無所觸。
  這面的史方辰共具同感,兩人掌下所推出的那團力道,不知何故,已被卸解的無影無形,雙方不由各自一驚。
  這一場將起而未起的拚鬥,原是姓貫的,對姓宇文的出手,現在卻變為姓史的,和姓貫的放對了。
  此時,荀靜急步竄至兩人之間,張臂一攔,說道:「你們今天,全是舍間嘉賓,請坐,請坐,不要再鬧了。」
  他剛將貫西園,史方辰拉開,又見宇文傑拱手告辭,他為免這幾人再鬧糾紛起見,也就不便堅留,遂返身送客,殷殷叮囑,訂期再晤。
  那貫西園一見不捨,暗悄悄由斜刺裡探臂向前,一把扣住宇文傑的右腕,沉聲說道:「你還是慢點走的好。」
  宇文傑不禁面色一沉,扭頭說道:「這是為什麼?你這人,我尊你是位武林前輩,已給你臉,你不要,怎的如此不知進退?」
  說畢,即抖臂較勁,猛翻腕子,一手反扣住他的脈門,加力一緊,先向懷中一帶,又向外一甩。
  那貫西園頓感兩腿飄浮,一陣踉蹌,倒撞出去,摔落廳角,半晌,爬不起身來。
  宇文傑乃反身份向荀家父女,及史方辰作辭,取道南行,逕撲江西鄱陽而去。
  這時,那洛陽道上,循伊水西南,馳來兩騎,是老少兩人,如風馳電掣般,向這三川嶺立劍峰的浙川,絕塵而至。
  這老少兩人,面現戚容,神情緊張。
  一來到淅川水邊,即翻身下馬,遍向兩岸鄉民,及河下漁夫,打探昨午有否一個玄裝少年,於那立劍峰巔墜下之事。
  兩人沿河數十里,來回探詢了幾個辰次,仍探不出一點端倪,那少年眉宇間,顯得分外黯然,老人亦隨著唉聲歎息不已。
  老人此時,又翻身上馬,說聲:「走!」
  那少年亦縱馬緊隨身後,又由南向北,循河而上,越過立劍峰旁,繞了一個大圈,逕向三川嶺,聯騎撲來。
  兩騎撲上山麓,直到那氣象肅殺,警衛森嚴的木柵前,這老少兩人,始行下馬。
  柵門開處,閃出一個肩插一柄魚鱗金背刀,腰懸革囊,年約卅餘歲的勁裝大漢,上前接待。
  同時,柵內人影幢幢,來回晃動,全是刀出鞘,弓上弦的戒備著,如臨大敵。
  那勁裝大漢,來至馬前,向老人抱拳問道:「請問老前輩,是那路貴賓,尊姓大名,以便在下進宮通稟。」
  那老人心情,顯的十分沉重,輕輕吁了一口長氣之後,朗聲說道:「在下乃揚州施家堡的施中岳,今因為有點要事,特地專誠拜謁舒教主,請問兄台貴姓,有勞你代我通稟一聲。」
  那漢子呵了一聲,說道:「原來是施老前輩駕到,失迎,失迎,可惜,今天不巧的很,恰值家師臥病,不便見客。晚輩刁明,奉命把守這嶺前三關,不敢擅離,施老前輩如若改見本門其他人物,當命人即去通告。」
  施中岳忖度眼前情勢,料得那宇文傑於昨日大鬧三川嶺,以及舒若雷受傷之事,均不會假,遂呵了一聲,說道:「真是機會不遇,來得不巧,令師既然有恙,在下也不便驚擾,有件事,今想向兄台打探一下,也是一樣。」
  刁明抱拳說道:「請問何事,只要晚輩知道的,無不奉告。」
  施中岳為免引起對方誤會起見,乃設詞說道:「在下欲追一個名叫宇文傑的人,不悉他是否還在貴處?」
  刁明之與施中岳,根本就不相識,因他偌大年紀,才尊稱一聲老前輩,此乃一般江湖通套。
  當下聞言,以為是又到了宇文傑的對頭,心頭暗自一喜,遂提高噪門,說道:「可惜,施老前輩來遲了一步,那廝已於昨日,喪生在立劍峰下,不過,有點蹊蹺的是,並沒發現他的屍體。」
  施中岳見已無可再問,遂說道:「既然如此,也就罷了,在下亦不便多擾。」
  他拱手告辭,轉身來至坡前林下,對他那位喬裝男子的愛女鳴玉,悄聲說道:「傑哥兒墜巖一事,雖已證實,但由於沒發現屍骸,究竟是否身死,現還是個謎,我們且到前面去看看,再說。」
  他父女兩人,又聯騎循著淅川南下,一路尋來,仍漫無頭緒,當晚,就在淅川縣城,一家較大的客棧投宿了。
  晚間,姑娘茶不思,飯不想,好像落魂失魄似的,只當燈發呆,癡坐不語。
  施中岳由輕輕歎息,溫語說道:「孩子,今日這事,我們的心意,已盡罷了,既然尋他不著,還是趁早回家吧。由於此次在京,耽擱的天數太多,恐你媽媽在家惦念。」
  姑娘雙圈一紅,淚如拋豆,良久,才哽聲說道:「萬一傑兄有什麼三長兩短,揚州的家,女兒已是不想回去的了。」
  施中岳聞言一怔,說道:「為什麼?」
  姑娘說道:「我還想在這一帶,尋他三天,如果,他真已不在人世,女兒準備去武昌紙坊宇文家,為他守節。」
  施中岳大驚,忙沉聲說道:「這如何使得,你與他,不過是朋友的關係而已,縱然不幸,他已去世。念在生前友誼,弔唁一番即可,你一位未出閣的大姑娘,怎可如此越禮,就不怕貽譏親族?」
  姑娘說道:「爹爹,記得今春元宵,打擂比武,我們為的是什麼?當時,你老雖未公開向他允婚。他亦因年幼,不知當面向你老求親,但女兒的終身,確已對他心許,且那打擂招親一事,誰人不知,那個不曉。何況,還有那漢鎮雙義鏢局大鏢主,青萍劍客翁一韋,乃他的忘年之交,至那新科翰林裘桂仙,更與他是通家之好。這均是證人,名正言順,怕誰譏笑我來。」
  施中岳見女兒說的,如此斬釘截鐵,心中一時大急,說道:「你就料得宇文家,能接納你嗎?」
  姑娘說道:「女兒當先去拜謁雙義鏢局翁老伯,請他伴我前去,那宇文家誰個敢不接納?」
  施中岳呵了一聲,又說道:「我記起來了,那宇文家,除了傑兒本人之外,並沒其他親族嘛,你去了,又有何用?」
  姑娘說道:「無人更好,進門即是宇文家主婦,誰敢刁難於我。」
  施中岳至此,不禁重聲歎息,說道:「你如立志要去為傑兒守節,我也不便過分阻攔,不過,應該隨我先回家去一次,稟明你母之後,才行。」
  姑娘說道:「女兒不孝,盼媽媽多多原諒,揚州的家,當然是要回的,不過,這是三年以後的事。」
  他父女兩人,燈前低語,不料,牆有風,壁有耳,竟為隔房的一位客人,聽得清清楚楚,一句不遺。
  那宇文傑離開外方山荀家,當晚,途經淅川縣城,落店投宿,天一黑,即掩上房門,取出那伏魔劍法的天象四式,對燈研習,正聚精會神,領略經意之際,驀聽得隔房人語,口音好熟,不禁暗自一驚。
  他一掌扇熄桌上燈光,於壁前默坐,傾耳靜聽。
  良久,良久,聽罷那陣父女對話之後,頓引起心頭一陣辛酸,如流捲潮湧,直衝咽喉,雙眼不禁潸然淚下。
  他暗自忖道:「玉姐姐對我如此情深義重,實令人感動,我怎可辜負於她,應該前去一見,免其枉自為我惦念,才是。」
  他心念一落,即起身前往,此時,腦際忽掠過柳婆婆,手持那兩支響鏢,對他說話的那陣情景來。
  孩子,這個,就是那仇人,殺害你父親的凶器,心頭不禁一懍,驚得倒抽了一口涼氣,連忙縮步回身,舉掌擊額,暗自責詰,道:「宇文傑呀,宇文傑,你奉命下山之後,迭經變患,歷盡艱險,幾度出死入生,究所為何來,怎可再滋於兒女私情,自誤大事!」
  他心念及此,隨即輕輕一歎,又想道:「眼前只有暫請玉姐姐,為我受點委屈,候我手刃親仇之後,再向她賠罪罷了。」
  他意志一決,遂又燃起燈亮,揣上劍譜,佩妥長劍,整罷包裹,向桌上放了一錠銀子,作為房錢飯資。
  然後,熄燈外出,隨手帶上房門,立身院中,不禁向隔房,回盼了兩眼,喟然一聲輕歎,即飛身上屋,悄悄離去。
  鄂東滕家堡,位於大別山脈東端,在地理上,雖說那裡地處邊陲,交通不便,但卻是一條由豫南、鄂北,直趨贛、皖兩省的捷徑。
  尤以一般江湖豪客,武林人士,喜走這條路。
  當地民性驃勇,武風特盛,無論男女,於六歲時,即送上武學,最低限度,必須練武六年,始可各憑志願就業。
  甚至有浸淫此道,終身不輟者,亦為數頗多。
  其中有一武術世家,亦即系滕家堡的堡主。
  那堡主滕昌年,乃一年近六旬的老者,他雖非出身什麼名門大派,但他所修為的一身內外武功,實有其獨特之處,而自成一家。
  他膝下有一子一女,兒子穿雲燕滕瑜,年將卅,尚未娶妻,女兒月仙,則有個凌雲燕的綽號。
  兄妹二人,由於均是技由家傳,自是箇中高手,是以,滕家雙燕,早已譽噪鄂東,遠近聞名。
  宇文傑因急於尋那水龍神靳六,遂取道這條捷徑,沿大別山脈南行,經滕家堡,直撲鄱陽湖。
  這一天,他途經滕家堡,雖系下午,但時間還早,不願耽誤行程,繼續前進,想再趕百十里路後投宿。
  他離開滕家堡,約莫走了十餘里路光景,忽聽得一陣急驟的腳步聲,由身後傳來,不禁回頭一盼。
  見後面大道上,突飛來一人,眨眼即掠過身側,左臂似已受傷,鮮血直冒。
  宇文傑不由一驚,暗自忖道:「這人形貌好熟,似在哪兒見過?」
  那人一來到臨近,仍雙腳不停,喘聲說道:「兄台,你如能夠的話,請將後面追來的幾人,為小弟擋一擋,我負傷甚重,兵刃已失,實已無法交手。」
  他聞言尚未作答,哪見那人,已一頭鑽進道旁那蓬矮松下藏匿。
  正當他微一怔神之間,果見來路上塵頭大起,由後面追下三男一女,這四人全是一身疾服,手擎長劍。
  四人追至宇文傑身側,即聽有一人,噫了一聲,說道:「奇怪!人呢?怎麼會追丟了?」
  宇文傑只略一流目右看,裝出沒事一般,仍舊緩步前行。
  忽有一人,將宇文傑右肩一拍,沉聲喝道:「朋友,慢點走!」
  他見來人如此無禮,不由面現慍色,瞪目相向,方待發作,見另有一人,已搶身向前,橫肘一拐,將那人撞退一步。
  乃向宇文傑,抱拳說道:「真對不起,我們這位兄弟,莽撞得很,不會講話,尚請兄台,原諒則個!」
  同時,三人上前向他一圍,另一姑娘,卻瞪著他脈脈含情的一旁不語。
  宇文傑說道:「各位擋住在下去路,究是何意?」
  那人說道:「我們由滕家堡來的,適才追下一個賊人,至此失蹤,不知兄台,可曾得見?」
  宇文傑卻漫不經意,信手向右一指,說道:「不錯,適才曾見一人,肩頭似已負傷,至此,已竄向那片樹林外面去了。」
  對方似各一驚,旋有一人,大聲喝道:「你說的,可能不實。」
  宇文傑沉聲說道:「誰來騙你!」
  另有一人,說道:「朋友,我看你長劍隨身,想來也是一位行家,請你趁早實說,那賊確向那方去了,不然,莫怪我們不講江湖道義,仗勢欺生。」
  宇文傑向身前三人,各掃了一眼,輕輕微笑,說道:「不知你們這個『生』,是如何『欺』法,在下還想領教領教。」
  這時,驀見一直遠立道旁的那位勁裝姑娘,閃身穿進三人當中,連連搖手,說道:「那賊既已逃向木樨河,依我看來,就算了吧,免得另外又引起許多意外麻煩,惹得爹爹生氣。」
  內有一人,接口說道:「那賊乃是外路來的,怎知道什麼木樨河,這完全是他的胡說。」
  宇文傑一聽姑娘話意,忖度他們,對那木樨河,似有所忌憚,遂得理不讓人,誇大其詞地說道:「我說的乃是實話,如若不信,各位可自行去尋嘛。」
  姑娘說道:「這話也對,我們且先向這林中搜搜,只不去接近那木樨河就是。」
  當下,即有兩人,手擎長劍,躍進樹林而去,半晌,尚無消息,那姑娘與另一大漢,全感詫異。
  宇文傑亦暗自納罕不已。
  姑娘至此,似已不耐,說道:「六哥,我們就進去看看吧,他兩人,怎的會一去便不回來?」
  宇文傑忖度林中,定有蹊蹺,今見這一男一女,又要進去,雖然,乃是他們本身之事,不便阻擋。
  但根究起來,眾人如若遇上什麼舛錯,均系由他適才向這裡指引而起,良心上,實感內疚,遂說道:「姑娘,你若要進去,請對樹上,多多留意!」
  姑娘只回頭向他頷首微笑,並沒言語,即擰身追隨那大漢,也躍進樹林而去。
  宇文傑這時,本可立即啟程,只因要等這男女四人,真正離開此地後,始便於救助那個受傷者,是以,他不得不暫行停留當地,以觀動靜。
  不一會,驀聽得樹林深處,一聲尖叫,旋見有條白影,如飛燕掠波一般,斜刺裡由林中穿出,立身道中。
  只驚得額汗如珠,玉容失色,連手中的長劍也扔了。
  宇文傑當下,既驚訝這位姑娘,好俊的輕功,復詫異林中,果已發生了意外,連忙縱身向前,急聲問道:「姑娘,怎麼了?」
  那姑娘驚魂稍定,才微帶嬌喘,促聲說道:「聽你剛才一說,我即向樹上留神了,不料,終嫌遲了一步,先進去的兩人,一是我七叔滕茂年,一是我九哥滕珍,我還沒有發現他兩人蹤跡。後隨我進去的六哥滕瑞,就在我稍一怔神之間,即悄無聲息的受傷摔倒,我方自一驚,忽感一縷強勁力道,當胸撞來。我略作回盼,即擰身飛出,若不是逃的快,唉!真將不堪想像,那廝好獰惡的形貌呀!」
  她雙手向臉上一拊,接又說道:「看的好怕人。」
  宇文傑說道:「如此說來,姑娘,想你也是姓滕了。」
  姑娘放下雙手,向他點點頭後,柔聲說道:「我叫滕月仙,請問你這位相公,高姓大名?」
  宇文傑微微一頓,應聲說道:「我名叫商太。」
  姑娘說道:「那一怪人,還在林內,我要回去邀人,來救救叔叔和哥哥。」
  宇文傑張臂一攔,說道:「滕家堡距此,來回有卅里之遙,那能趕得及,救人要事不宜遲,你且隨我再去看看。」
  姑娘說道:「那怪人適才傷我哥哥,不知他用的什麼手法,商相公!你得要多加小心。」
  宇文傑衝著她微微一笑,即轉身躍進樹林。
  姑娘亦只得吊在後面稍遠,跟著前進。
  他見林中,全是百年以上的大松,樹根處,叢草蔓生,高可及膝,身前不遠,果有一年歲甚高的老叫化子,身上鶉衣百結,腋下挾著一個大黑葫蘆,正依在三丈高的一處枝丫間打盹,而且睡意甚濃。
  宇文傑舉目上盼,故意乾咳了一聲。
  那老叫化系閉目假睡,突聞咳聲,即張眼下視,神情隨之一怔。
  今見這一玄裝少年,林中現身,似訝其除非有上乘輕功,何能如此悄無聲息,而竟令他絲毫不聞。
  宇文傑這才看清老叫化形貌,見他生得面如鍋底,口大齒缺,掀孔塌鼻上面,襯托著一雙大眼,鼓得像對銅鈴,直冒精光,一頭蓬髮與頦下虯髯,絞在一起,亂糟糟地分不出界限,果然一副好難看的尊容。
  他睹狀不由心頭一動,連忙抱拳當胸,朗聲說道:「樹上坐的老前輩,敢莫是俠丐冷炯?」
  旋聽得樹上,響起一陣嘶啞嗓音,說道:「什麼冷炯,熱炯的?小輩敢無端擾我老人瞌睡。」
  語音中,夾雜著一縷破空之聲,迎頭襲至。
  宇文傑本早已悉此怪老,性極孤僻,不易親近,但沒料其為人,竟如此無禮,見面即出手傷人。
  當下不禁微慍怒意,將身形略偏,揚臂一招深枝摘果,即將空際來物,抄在手中,朗聲說道:「好大的松子。」
  那老叫化子不容他緩過氣來,接又嘶聲喝道:「你再接我這個。」
  宇文傑右腕下沉,猛抬左臂,又一手抄住飛來的暗器,不覺開口一笑,說道:「冷老前輩,此乃你吃飯用的傢伙,怎可失得,這個,還給你吧。」隨將接來的那支竹箸,衝著樹上,回手打出。
  一陣急風劃空,掠進丫枝。
  只聽得「卡嚓」一響,那支竹箸,已釘向巨枝,竟入木數寸,直撞得那樹顫巍巍搖曳不已。
  同時,那老叫化只一晃,即已飄身下樹,衝著宇文傑,啞聲一笑,說道:「娃娃,你真有兩手,我們前途見。」
  語音一落,隨挾起大葫蘆,朝木樨河方面,飛身而去。
  宇文傑朗聲喚道:「冷老前輩,請暫留步……」
  他正待起身一追,忽被姑娘滕月仙,悄悄一把牽住衣袂,向後一帶,急聲說道:「商相公,前面萬去不得,算了,就讓他走吧,我叔叔和哥哥三人,傷得怎樣,請你看看,好嗎?」
  他見樹底草間,躺的三人,均系被那老叫化凌空打了穴道,當下一一為之解開。
  這男女四人,也不再鬧追賊了,各拾起兵刃,齊向宇文傑連聲稱謝而去。
  臨行,那位姑娘,猶脈脈含情,秋波流盼,對身前這一武功超絕的陌生少年,似有無限戀意。
  宇文傑目送四人走遠,因惦念適才那位受傷之人,遂閃身穿出樹林,掠過大道,兩個起落,已來至那藏身之處,高聲呼喚。
  竟毫無回應,復向附近遍處尋找,亦不見蹤跡,心頭十分詫異,暗自忖道:「奇怪,就是傷重身死,也有個屍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