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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什麼?」喜婆愣了一下,側頭聽了一下,卻滿耳都是猜拳行令說笑之聲,不由得笑道,「哪裡有?姑娘聽錯了吧?一定是餓壞了,快吃點填填肚子!」

蘇微心裡卻有些驚疑不定。不,她明明聽見了!那些驚叫,那些怒喝,那些兵刃破開空氣的聲音…都是她曾經熟悉的,此刻隨風依稀入耳。

她再次詢問:「外面有洛陽來的客人嗎?」

「沒有。」喜婆已經是第三次回答這個問題了,不由得疑慮,「姑娘是有親戚在洛陽嗎?還沒趕到?要不要派人去路口看看?」

蘇微沉默了下去,忽然道:「幫我去看看重樓怎麼樣了。」

「怎麼?」喜婆有些愕然,「這麼快就想新郎官了?」

「你不去我去!」她心下不安,幾乎坐不住——是的,此刻,她最擔心的就是重樓的安危。

「好好好。」喜婆連忙按住了她,「我去我去!看看就來。」

「來來,給新娘子唱一個!」喜婆剛走,便聽到面前有人哄笑著跑過來,簇擁在窗口,都是一群喝醉了酒的年輕人,七倒八歪地過來,靠在窗上,開始大聲地唱歌。

那些荒腔走板的山歌,很快就把所有的聲音都蓋過去了。

她坐在那裡,周圍人聲鼎沸,心緒卻有些浮躁。一種奇怪的不安瀰漫上來,似乎冥冥中有一種力量在呼喚著她,告訴她有莫名的危機即將降臨——這種奇特的直覺,曾經在十年的江湖歷練中不止一次地救過她的命。

那麼,今日的婚宴,是否又要出什麼事情?

「哎呀,新郎官正在那兒和尹家大少爺喝酒呢!」喜婆很快就跑回來了,笑得跟一朵花似的,「看到我跑過去還問怎麼了?我就說新娘子想你了讓我過來看看…哈哈哈,那些人把新郎官嘲笑得呀,灌了他好幾大杯!」

「哎,可別灌他酒!」蘇微有些急了,「他的病剛好呢!」

「別急,新郎他馬上就要來迎親了喲。」喜婆笑瞇瞇地道,「來,幫你整理一下衣服,吃點東西,等會兒白天還要折騰呢。」

忽然間,外頭傳來了驚天動地的驚呼和喝彩聲,幾乎蓋過了爆竹。蘇微吃了一驚,失聲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天哪!」喜婆也叫了起來,「新郎官居然挑出了一盞燈!」

「燈?」蘇微愕然,「這有什麼稀奇的?」

「可是…可是,那是綺羅玉做的!」喜婆的聲音也在發抖,忍不住驚呼,「天啊…是傳說中的九曲凝碧燈!那可是稀世珍寶,足足可以買下半個雲貴啊!」

「啊…真的?」她也忍不住驚呼了一聲——這些天重樓大病剛愈,平時也多半在休息,居然在什麼時候不聲不響地將那盞九曲凝碧燈給雕好了嗎?

那盞燈,在婚宴上點起,燭光透過九重薄如蟬翼的玉璧射了出來,一瞬間將整個壩子都映照得一片碧綠。每一重玉璧上都雕刻著繁複的花紋,有龍鳳、有花草,也有人物…精美絕倫,在燭火的熱氣升騰之下自行微微轉動,看得在場所有人都呆住了。

十年前,原大師也曾經用綺羅玉雕出一盞九曲凝碧燈,時隔多年,他此刻的雕刻技藝,居然比巔峰時期還要更進一步!

「這盞燈,便是我的聘禮。」

原重樓的聲音響起,伴隨著滿場轟然的喝彩聲。

「哎,姑娘!你嫁得這可比王妃還風光!」喜婆目眩神迷,嘖嘖讚歎,「原大師這樣的男人,又有錢又俊秀,脾氣又好——嫁了他,騰沖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羨慕你呢。」

蘇微在蓋頭下笑了一笑,只覺得心裡甜蜜。

然而那一邊,有一個陌生的來賓匆匆來到了場裡,也沒有來得及恭賀新郎,直奔尹璧澤而去,在尹家大公子耳邊說了一句什麼。

「什麼?」尹璧澤失聲道,臉色蒼白,撞翻了面前的酒杯。

「怎…怎麼了?」原重樓喝得有些醉了,只是嘀咕了一聲,甚至沒有在桌子上抬起頭來,「喝酒…喝酒!」

「我妹妹她…」尹璧澤用力咬緊嘴唇,硬生生把後面半句吞了回去,忽然轉身衝了出去,竟然是把新郎孤零零地撂在了那兒。

「蜜丹意呢?蜜丹意呢!」他發了瘋一樣地在人群裡尋找著那個穿著紅衣的小女孩,一張桌子一張桌子地找過去,然而,那個暗夜妖精一樣的孩子彷彿忽然消失了。

尹璧澤只覺得全身冰冷,一顆心直往下沉。

婚宴進行時,殘酷的搏殺也在繼續。

黃泉跌落在地,四護法缺了其一,守住原地的陣法便完全破了。

紫陌和那個苗女已經惡鬥了上百招,不分高下。天色已經微明,但結界裡卻還是漆黑一片,在笛聲的催促下,周圍的毒物殭屍無窮無盡。墨大夫守在黃泉身側,竭力為他止住傷口上湧出的血,然而這猝不及防的一擊已經令他奄奄一息。

碧落紅塵聯手護在他們兩個身側,勉強抵住了群鬼的襲擊。然而蕭停雲卻沒有出手,只是垂首,微微閉著眼,居然在群魔亂舞之中打坐,單手握著橫放在膝蓋上的夕影刀,似乎在默默地等待著什麼。

短笛聲又響了一聲,分外地尖利刺耳,顯然是躲在黑夜裡的操縱者已經不耐煩,想要催動最後的襲擊。

「找到你了!」蕭停雲忽然睜開了眼睛,低喝了一聲,縱身而起!

潛心使用「聆風」之術多時,他終於在這一刻抓到了那個隱藏在黑暗裡的吹笛者的確切蹤跡!刀光如夢,劃破虛空。他飛身而上,足尖在殭屍們的頭頂一點,如同驚電般掠出,拔出夕影刀,一刀斬落在笛聲尾音之處!

那是雪谷老人夕影刀譜裡的「夢非夢」。那一刀無形無跡,凌厲無比,如同一片薄光,切開了眼前籠罩的濃得看不見的黑夜。

——是的,是真的「切開了」黑夜!

一刀斬落,如同驚電,眼前那一片濃黑居然裂開了!哧的一聲,彷彿裂帛的聲音——隨即傳來一聲低哼,有人從虛空中落下。

短笛被一刀削斷,面具居中裂開,白袍人往後踉蹌而退。

那一刀斬破了結界,彷彿一刀劃破了黑幕,天色頓時明亮起來。風重新吹入這個空間,樹木沙沙作響,一切都恢復了正常——笛聲一消失,那些毒物和殭屍也失去了主意,居然就在原地打起了轉。

碧落和紅塵面臨的巨大壓力頓時緩解,齊齊鬆了一口氣,轉手支援紫陌。那個苗女看到他們兩人聯手而來,見機得快,雙臂一抖,手腕上一串銀鈴密集如雨地打出,在空中相互碰撞,撲地散出一股青紅色的霧氣來。

「快閃!」紅塵知道厲害,一把拉住還想復仇的紫陌,往後急躲。

等兩人翻身落回地面時,那個苗女已然不見。

「哎呀!你怎麼能強行出刀?還用那麼霸道的招數!」墨大夫搶身過去扶住蕭停雲,口裡不住抱怨,「跟你說了你傷了三焦經,內息行到膻中穴便不能繼續,你這一口氣強行提上去了,內腑都要被震壞的!」

蕭停雲身形搖搖欲墜,臉色灰敗,低聲道:「求墨大夫…給我一丸極樂丹。」

「那怎麼行!給了你就是在害你啊!」墨大夫卻是不肯,「這東西只能頂一時半會兒,而且會上癮。一沾這個,人就廢了!」

「情況危急,顧不得了。」蕭停雲喃喃,「剛才那個人…不是靈均。」

「不是靈均?」紅塵愕然,「你怎麼知道?」

「那種程度的身手…不會是靈均。」蕭停雲低聲,咳嗽著,「最多…咳咳,最多只是拜月教的左右光明使者罷了…如今強敵未現,我、我不能就這樣倒下。墨大夫…求你了…」

墨大夫猶豫著,從懷裡拿出了一個藥瓶,裡面有三丸拇指大的藥丸,呈現出奇特的幽藍色。

「你自己想好。」老者看著他,神色凝重,「每次服下一丸,雖然可以讓人不知疼痛整整二十四個時辰,但卻是以損害真元為代價。每服一丸需臥病一年——連續服用三丸後,則筋脈俱斷,終身成為廢人!」

蕭停雲拿過了藥瓶,低聲:「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毫不猶豫地仰頭吞下了一丸,用內力化開,盤膝而坐,靜靜閉目養神,旁邊的四位護法看著他,眼神複雜。

「那邊!」寂靜中,蕭停雲忽然睜開了眼睛,指著東南方,「我聽見了鼓吹喜樂的聲音!——就在那邊五六里開外!」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相互攙扶著站了起來。

「走!」蕭停雲顧不得自己身體還沒完全好,帶著眾人走了過去。

一路上,血薇在袖中不停鳴動,越來越強烈——是的,阿微就在附近了!他心下瞭然,更是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生出雙翅跨越這短短的數里路的距離。

然而剛行出不到一里路,前面又傳來一聲短促的笛聲。

四周看不見一個人,只聽到那笛聲從朝霞裡傳來,和方纔的截然不同,輕靈、飄忽,忽東忽西忽左忽右,如同一個孩子捉迷藏時銀鈴般的笑語。

蕭停雲只聽得一聲,便變了臉色。

——來人的修為,顯然更在方纔那個白袍面具人之上!

「大家小心!」他低喝,「這回來的人說不定是靈均!」

笛聲略略停了一下,忽然一個音調拔高,如同一線指向天際。

那一刻,碧落低喝了一聲,手指一彈,射出一塊石子,穿向了聲音的來處——卡嗒一聲,遠處那棵合抱的大樹被打了對穿,笛聲卻忽然又轉移了一個地方。

在笛聲裡,大地忽然微微震動。

「看腳下!」蕭停雲失聲道,「有東西出來了!」

隨著笛聲,一雙雙化作白骨的手從土裡伸出,抓向了他們!遠處有低啞的鳴動,那些遊蕩的殭屍去而復返,和大批的毒物一起蜂擁而來,將他們重新死死圍住!

笛聲還在繼續,在銀鈴般的曲聲裡,剛亮的天居然一分分黑了下來。

蕭停雲看著眼前的情形,當機立斷,吩咐:「紫陌前輩,麻煩你帶著黃泉和墨大夫先離開——他們一個重傷一個不會武功,留在這裡只會成為負擔。不如殺出重圍,去婚宴上找阿微來這裡!」

「好。」紫陌看了一眼黃泉,立刻點了點頭。

「如果你見到了阿微,請勸她迅速來此處。如果有個什麼萬一,那就…」蕭停雲皺了皺眉頭,眼神忽地暗了一下,不知掠過了一個什麼樣的念頭,湊過身去,在紫陌耳邊低聲吩咐了一句什麼。

「這…」紫陌露出了吃驚的神色,愕然,「這樣做好嗎?」

「危急之際,也只能出此下策了。」蕭停雲低聲,眼神卻冷酷,「到時候,我們分頭在水映寺會合。」

「是。」紫陌看了一眼周圍密密麻麻的殭屍,知道情況危急,也不多猶豫,立刻點頭領命。蕭停雲振作精神,低喝了一聲:「我替你們殺出一條路,快走!」

夕影刀出鞘,瞬間周邊的空氣都幾乎凝結。

因為剛服下極樂丹,他只覺得體內的真氣從未如此充沛過,運轉自如,四肢百骸無不煥然一新。雖然缺失了右臂,左臂卻比以前更加靈活自如,對刀的控制更是妙到毫巔。他的手腕微微一震,刀光便如漫天星光飄落,將笛聲來處籠罩。

刀光起時,笛聲那邊有人低低地驚呼了一聲,顯然是極端驚駭於他居然還活在世間,失聲道:「夕影刀?!」

笛聲只是那麼微微一頓,刀光已經劃破結界。

「快走!我們替你們擋住追兵。」蕭停雲厲聲揮刀,看著紫陌帶著黃泉和墨大夫突破了重圍,忽然一揚手,「接著這個!」

一道緋色的光華穿破了黑暗,如同一道流星,擋者披靡!

紫陌凌空轉身,反手接住了血薇,如虹掠去。

第十三章 劍去人去

有一種力量在她的內心湧動,催促著她。這種感覺,令她瞬間回到了十年前——每當生死對決前夜,她握著血薇睡去,那把劍就會在她懷裡微微跳躍,如同飲血的渴望。

空前熱鬧的婚宴,整整進行了一夜。清晨,日光出現在天際之前,所有人終於都累了。喝酒的、猜拳的、跳火的,都暫時偃旗息鼓,壩子上開始出現了短時間的安靜。

蘇微枯坐了一夜,終於等到了所有鬧棚儀式都結束——然而人雖然坐著,心裡卻一直有些不舒服地揪緊,那種不祥的預感如影隨形。

「唉,鬧了整晚,我這把老骨頭都快要撐不住了…總算辰時快到了。」喜婆也不由得叫苦,走過來問,「新娘子累了不?稍微忍忍,很快新郎官就要來背你過門了。」

她笑了笑:「他…他喝了那麼多酒,還能背得動?」

「喲,新娘子這是在擔心了?」喜婆笑起來,替她整理了一遍儀容,「放心,有尹家大公子在陪著他呢,一定不會讓他喝太多的——咦?這是…」

剛說到這裡,她就看到尹璧澤在人群裡穿行,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蜜丹意呢?蜜丹意呢?」尹家的大少爺狀若瘋狂,聲嘶力竭地一遍遍問著,滿眼都是血絲,完全不復平日的溫文儒雅。忽然一回頭,看到了坐在西邊屋子裡的新娘,眼神一凝,便要衝過來。

「尹公子。」忽然,一個聲音陰惻惻地響起,「你要做什麼?」

尹璧澤轉過身,在人群裡看到了一個毫不起眼的灰衣人,卻是宋川。那個人如同鬼魂一樣地出現,只是一伸手,就扣住了他的腕脈。脈門被扣,瞬間全身癱軟,尹璧澤被拖入暗處,而周圍的人只道他們是要喝一杯的老相識,並沒有一個人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