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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葉賽爾在街上狂奔,背後遠遠的有急促的馬蹄聲逼近。她奔跑得不知方向,意識一片空白,狂奔中,一隻手卻下意識地掩著胸前碎裂成一片片的衣襟,恥辱和羞憤的紅暈依舊在臉上未曾褪盡。

“我跑不動了…”狂奔了一個時辰之後,她的體能到了極限,再也無法支撐。她在一條巷子中停下來,用手撐著牆壁劇烈喘息,臉上沒有絲毫血色。

“神,不要管我了…”她用力甩著手,試圖將那只一路緊緊握著她手腕的斷手放開,“我實在跑不動了…那些、那些追兵就要來了…您快跑吧,如果被那些人抓住的話…”

葉賽爾背身抵上門,靠著牆壁劇烈地喘息,看到緊緊握著她手腕的斷手——正是這個從石匣裡出來的手在千鈞一髮之際出現在巫羅府邸,順手拔出掛在床頭金鉤上的彎刀,對著將那個壓在她身上的豬玀狠狠刺了下去。然後帶著驚魂未定的她從巫羅府邸裡狂奔而出,一路逃到了這裡。

聽到她這樣的話,那隻手卻微微一震,忽然間彷彿有幻聽出現——快跑,真嵐,快跑,如果被那些人抓住的話…如果被那些人抓住的話…

那樣熟悉的聲音彷彿在腦海裡迴盪,穿越了長久的光陰而來,帶了遙遠的暖意。

那隻手忽然緊了一緊,她被猛扯了一把,踉蹌進入一間空置的民居。就在那一瞬間,背後的巷子口已經出現了追兵的身影。

這宅子的主人大概為了避兵禍,已經逃離了葉城,只留下一個華麗的空殼子。

“神…神啊。”她看著石匣裡的那隻手,喃喃,“您…不要管我了。”

然而那只斷手卻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忽然間,她耳邊聽到了一個從未有過的陌生的聲音,鎮定而不容置疑:“等下他們一走,你就去西市附近的尚書坊——有座門上貼著一對送財童子的院子。”那隻手一邊警惕著外面,一邊迅速地說著:“你去那裡和那笙他們匯合。”

那種語氣不容決斷,葉賽爾看著這只會說話的手,敬畏地點頭。

“快躲好,”聽得外面的馬靴聲已經近在咫尺,那隻手比了一個手勢,“他們一走,你就逃!”

還不等葉賽爾明白他準備幹嗎,只看那隻手在地上迅速地劃出一個極其複雜的符咒,然後低低喝了一聲,放平手掌按在了正中——只是一道光起,憑空便出現了一襲紅衣。

“啊?”葉賽爾再也忍不住脫口驚呼。眼前已經站著一個英姿颯爽的少女,那個幻化出來的紅衣人,居然有著和她一模一樣的外貌!

真嵐變身為女子,拉開了門往外就走,低喝:“快走!”

紅衣一閃,投入了門外寒冷的空氣裡,一路狂奔而去。紅衣耀眼,追兵們立刻發現了這個目標,發出了一陣喧嘩,腳步聲紛紛隨之遠去。

葉賽爾咬了咬牙,再不遲疑,從後門悄然離開,奔向那個指定的地點。

在進入甕城後,眼看就要追上那個女子了,然而道路一彎,轉過去卻立刻失去了目標。追兵們大惑不解:甕城和外城部署著眾多軍隊,這條路又沒有其他分支,兩側壁立,那個紅衣女子穿著如此顯眼,怎麼可能憑空忽然消失?

甕城裡一片血污狼藉,日前的攻城戰留下的屍體尚未清理乾淨,斷手殘肢橫陳滿地。冰族軍隊向來律令森嚴做事嚴謹,不惜搬開了整座屍山,冒著血腥味一個個的翻過來查看,卻始終沒發現要尋找的人。

“難不成真的會飛?”隊長喃喃,詫異地翻檢著死屍。

——不信神鬼的冰族人、在此刻最大的想像力也只是如鳥類那樣飛走,卻始終沒有想到這個人正好好的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該死的臭娘們!”翻遍了一條街,染了滿手血腥還是一無所獲,冰族戰士心裡的憤懣到達了極點,用刀槍在屍堆裡亂戳一氣,“回去請求少將把她的同黨一個個都吊死在城頭上!看這個臭娘們還敢不敢繼續逃,敢不敢繼續和我們作對!”

在那一隊人馬一無所獲地離開後,屍體堆裡一隻手悄悄伸了出來。

扒拉開了那些壓在上面的沉重屍首,以指代步、一溜煙地沿著牆根噠噠跑遠。

等混跡在沿路的屍首堆裡、回到楊公泉那個小院裡的時候,天色已經是下午。

葉賽爾和那笙已經是急不可待的等在了那裡,看到地窖門開一線,立刻就跳了起來。斷手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幾個人平靜:“好了,現在暫時安全了——大家在這裡等到天黑,空桑那邊會來救我們出去。”

“哦,太子妃姐姐會來麼?”那笙歡喜,“那就太好了!”

葉賽爾休息了一段時間,顯然體力漸漸恢復,神智也冷靜下來。然而她卻坐立不安:“不行,我不能再呆在這裡了…我要出去。”

“什麼?外面很危險,你出去就是送死,絕不可以!”那笙吃了一驚,連忙阻攔。

“是的,現在請你暫時忍耐。”炎汐也抬起了手臂,攔住了紅衣女子。

“忍耐?我弟弟,我的族人都還在巫羅那裡!我怎麼能扔下他們不管?明天他們就要被殺了!”葉賽爾霍然站起,“我是他們的族長,一定要回去救他們的!”

她回頭看著盤在一旁不說話的斷手,恭謹地單膝下跪:“我一直相信天神的預言,無論怎樣顛沛流離也保存著這個神聖的封印。我們相信,當把它交給這位佩戴皇天的少女時,宿命便將改變…”

“可是,我們信奉神的旨意,卻更無法捨棄自己的族人,”她抬起了頭,眼神決然。

在她站起來的時候,那只一直沉默的手忽地動了。只是指尖一動,便將紅衣女子定在了當地,葉賽爾無論怎樣掙扎都無法動彈半分。

“我不能讓你去,”真嵐的聲音不容反駁,“去了就是死。”

“神,可是您為什麼要管我死活呢?!”葉賽爾不甘而憤怒,眼裡含著淚水,言語之間漸漸失去了冷靜,“在我願意選擇和族人同死的時候,你為什麼還要阻攔我呢?霍圖部的人,大漠上的兒女,沒有一個可以忍受這樣苟且偷生的活下去!”

“是的,是的…我知道,”真嵐卻是毫不動容,“因為我也算是半個霍圖人啊。”

葉賽爾一驚,卻聽到那隻手繼續說了下去,聲音沉鬱而堅定:“百年前,我眼睜睜看著許多霍圖部的人死在我的面前,包括我至親至愛的人——所以百年後,我不希望這一幕會在我眼前再度重演。”

那笙愕然地看著那只斷手,那一刻,這個向來灑脫開朗的聲音裡帶著某種沉重的東西,令她聽了感到心下難過。

“所以,葉賽爾,我不希望你再去送死,”斷手發出了一聲歎息,“不過,我向你保證——今夜我們走之前,會把你的族人都一併救走。”

那只斷手重新向著地窖門口走去:“你們在這裡等一下,我去巫羅府邸打聽消息。”

飛廉是被外面的驚呼聲從側廂裡引出來的,湘方才敘述的一切還在他腦海裡迴盪,那種種激烈低回的情緒在胸臆裡激盪,令他微微的感到恍惚,忽然間覺得眼前葉城動亂的一切都仿非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