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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這位大俠…手下留情!」傅壽見得情況危急,攔在了面前,臉上堆起了笑,「算是給傅壽一個面子,別在紅袖樓裡…」

「滾!」她軟語未畢,對方卻是一個巴掌過來,「別擋著大爺!」

傅壽被那一巴掌打得連退幾步,跌靠在了身邊的地上,嘴角頓時沁出了一絲血。

「壽兒?」九爺大驚,連忙連滾帶牌的過來查看。

「沒事,」傅壽沒有喊痛,只是對著他連連搖手,低聲:「快逃!」

看得兩人竊竊私語,烈雄忍不住嗤笑:「青樓婊子還有這樣的義氣啊?真是難得…

「一群王八羔子!」九爺顯然本來只想用錢息事寧人,然而此刻眼見傅壽挨打,登時一股氣從腳底心直衝上來,忍不住跳了起來劈手就奪過了面前的劍,一把折成了兩段,咆哮如雷:「連女人都打?還是不是男人?他娘的還配用劍?還配用劍?!」

方才一直怯懦躲閃的人忽然間做獅子吼,反而讓氣勢洶洶的來人都怔住了。

那個烈雄看著自己空空的雙手,一時間竟回不過神來。

——他方才根本看不清這個人做了什麼,手裡的劍居然就憑空斷了!

「大家給我上!」他一時間有些憤怒,又有些心虛,再不敢一個人上前,便喚了一聲,身後十幾個青皮登時應了一聲,齊齊逼過來。

「一群孬種!怎麼,還想群毆來著?」九爺一看這陣勢,拍拍屁股跳了起來,縱聲長笑,「得,別在這裡砸壞了人家東西,到後巷裡再分個高下吧!」

他身手利落地從案上捲起那一堆金銖寶貝,看也不看地躍下樓揚長而去,抬手手在勾欄上一搭一按,胖胖的身形皮球般彈了幾下,沿著後巷奔去,轉瞬不見——看身法,竟是快如閃電。

眾位青皮無賴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追下去。

「他娘的,怎麼個個都變兔子了?都隨我去!」烈雄一聲厲喝,往樓下疾奔,「我不信他一個人還能把我們十三個人全料理了!今晚事情辦不好,大家也就別想在葉城混了!」

那些無賴少年起了一聲哄,便如一陣風般卷下樓去了。

一時間樓內散得乾乾淨淨,只剩下驚魂未定的美姬,一地杯盤狼藉。樓下的護院們這時候才紛紛上來查看。然而傅壽的心思卻不在這裡,隨便應付了幾句,打發了那些人離開,便提了裙裾急急跑到了後面的樓閣,趴在窗台上看著那條後巷。

那裡還是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不會出事情吧?美人蹙眉,扶欄而望。然而,一刻鐘過去了,底下還是什麼動靜都沒有。她漸漸有些焦急,幾乎忍不住要下樓去看個究竟。然而簾幕一卷,一片紛雜的腳步聲向著樓上急促而來,卻是那群無賴打手又去而復返。

「操!也不在這兒?」領頭的烈雄迅速打量了一圈,罵了一句,「他娘的兔崽子!」

「怎麼了?」傅壽急忙迎上去,「九爺他人呢?」

「跑了!」烈雄臉露不屑,走進走出地細細看了一圈,發現真的沒人,才開始肆無忌憚地大罵,「沒卵子的縮頭烏龜一個,給人下了戰書,居然還開溜了!」

「什麼?」傅壽有些不相信,再度撲到了窗台上看下去,只見後門的巷子裡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只有兩隻紅燈籠在門口晃著,哪裡有絲毫人影?

難道…真的是逃了?她不自禁地略微失望,卻又舒了口氣。

「他娘的!聽著,替我告訴那個什麼九爺,」烈雄頓了一頓腳,震得樓閣一顫,「慕容公子放了話,讓他立刻從葉城滾出去!三天內還敢留在這裡,見一次就砍他一條腿,說到做到,絕不手軟。」

「慕容公子?」傅壽臉色微微一變。

葉城的慕容世家與銅宮的卡洛蒙世家一樣,雖非空桑人,卻是當今可以與六藩王一較高下的巨族。其先祖慕容修本是來雲荒販貨的中州商人,然而巨眼識人,在亂世中毅然棄商從政,轉而謀國,輔佐光華皇帝平定亂世。在亂世結束後,慕容修封鎮國公,位極人臣,與大將西京並稱文武雙柱石。而他和紫族公主之子朔望,更是成了光明王朝的第二任皇帝西恭帝。如今在這個葉城裡,慕容家是無冕之王,誰也不敢輕易得罪。

她小心翼翼地問:「不知道九爺什麼地方得罪了慕容公子?」

「還不是因為女人?」烈雄冷笑,啐了一口,「他娘的,一個外地來的商人,仗著有一點錢,居然敢和大公子搶天香姑娘!真是不要命了,不知道這裡是誰家地盤麼?」

「啊?是大公子?」傅壽一怔,鬆了口氣,「幸好!」

如今執掌葉城的是慕容家二公子慕容雋,今年二十九歲,雖然是次子,卻是慕容氏年輕一代裡出挑的一個。慕容老城主臨死前權衡再三,為了挽救滑向頹敗的家族,最終還是顧不得中州人長幼有序的濃厚觀念,毅然廢黜長子,轉立了二兒子為繼承人。

在兩年前成為葉城城主後,慕容雋禮賢下士,廣結門客,將這個魚龍混雜的葉城管理得井井有條,可謂是白道黑道都罩得住的人物——在葉城,如果得罪大公子也罷了,得罪了二公子,誰都知道絕不是玩笑的事。

「什麼幸好?」烈雄眼睛一瞪,「你敢不把大公子放在眼裡麼?」

「小女子怎麼敢?」傅壽連忙陪笑,「各位放心,見了九爺一定我把話帶到,讓他腳不沾地的就出城去,免得讓大公子見了心煩。」

「知道就好!」烈雄惡狠狠道,「否則見一次打一次!」

等那一行人沒了蹤影,她臉上笑容收斂,立刻啐了一口,轉頭喚:「小蝶!」

「小姐。」小丫鬟一直躲在簾後,看到那群人走了才怯怯出來,「你沒事麼?」

「我沒事,」傅壽低聲道:「你趕緊去星海雲庭看看,九爺是不是去了那兒?」

小蝶有些驚詫:「原來小姐知道九爺去了哪兒?」

「九成九是。」傅壽幽幽歎了口氣:「九爺每年來葉城都必會去找殷仙子。」

小蝶遲疑了一下:「如果九爺在那兒,要叫他回這裡來麼?」

「怎麼不長腦子啊?」傅壽又氣又笑,掐了一下丫鬟的胳膊,「殷仙子的客誰敢搶?除非不要在葉城混了!青樓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行當,殷仙子她入行早,如今整個葉城青樓裡的姐妹十有八九倒都受過她照顧,誰敢和她爭?」

「可是…」小蝶卻是不解:「殷仙子和九爺又是什麼關係?」

「聽說是他的妹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呵,不過青樓裡的,哪個不叫哥哥妹妹呢?」傅壽撫摩著熱辣辣的臉頰,笑了一笑,「九爺一貫薄情,卻唯獨對殷姑娘念念不忘。不但每年必去,而且去了也聽說只是說說話而已,從不留下來過夜——呵,聽起來,倒還真的像是親妹子似的!」

「不是真的吧?他們兩個可長得一點也不像呀!」小蝶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而且九爺那麼有錢,怎會讓自己的親妹子留在這種地方?早該贖身帶了出去吧?」

「誰知道呢?」傅壽笑了笑,「風月場裡,誰會問這些?」

她不耐煩再多說,揮了揮手:「快去吧!去了星海雲庭,記得和九爺說一聲:慕容家的大公子正到處派人找他的麻煩,讓他千萬小心。」

 

第十三章 夜來

星海雲庭和紅袖樓只隔了一條街,此刻也是笙歌連夜,不曾斷絕。

作為葉城最出名的青樓,即便是半夜,這裡也是燈火通明,冠蓋滿座,笑語盈耳——座上的客人都是天下顯貴:做東的是玄王最得寵的二子玄凜,應邀前來的有三司六部的高官顯貴,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一派合氣融融的富貴景象。

已經是三更了,雲板響起,清脆而疏朗。

「啪。啪——」

當響到第二聲的時候,門外有勒馬長嘶的聲音,喝道之聲嘎然而止。深夜濛濛的冬雨中,只見一個白衣公子翻身而落,滿身雨氣地走進華堂——身前有兩個小廝提著描金鏤空水晶燈,一路小碎步跑著引路,後面有勁裝家奴緊跟,等他振臂將身上那一襲入水不濕的孔雀裘揮落,便立刻眼疾手快地收起,連一滴雨水都不曾落到地上。

他一路走得疾,然而步態氣度卻依舊從容高雅,如白鶴徐行。

「啪!」雲板最後一聲響起時,那個貴公子正好一腳踏進了堂上。

「哈哈哈…城主來的可真是準時無比!」玄凜皇子大笑拍案,帶著酒意搖晃著站起,親自上前迎接,「我還讓大司農幫著計數,看你遲到了幾刻、要罰幾杯酒呢!」

「玄凜皇子相邀,在下哪敢遲到?」貴公子也是笑著抱拳。

「好好好,真是夠給面子!不愧是我的好兄弟。」玄凜皇子大笑,用力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拉著他入席,「來,正好,一起吧!」

席間擊鼓的聲音正急,眾位賓客和歌妓夾雜而坐,正笑鬧著玩一個最近流行於帝都和葉城的遊戲:其中一個人撈起一塊用來鎮酸梅湯的冰塊,用叼著交到身邊另一個人的嘴裡。鼓聲落時,若冰塊到了誰人嘴裡,那人便要和身邊的歌妓來喝一盞暖春交杯酒。滿座只見紅唇交接,冰水沁流,無邊風情裡夾雜著隱隱的調笑聲。

顯然也是出入慣了這種風月場所,葉城城主入席後很快和周圍的人打得火熱。身側一位只披著薄紗衣的歌妓將臉側過,微啟紅唇,在鼓聲裡將冰塊叼過來,坐在一旁的葉城城主俯身相接,然而忽地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看了一眼星海雲庭的樓上。

那裡簾幕低垂,裡面的人悄無聲息。

她在做什麼?會在看麼?

只是那麼一分心,慕容雋便沒有叼穩那一塊半融化的冰,重重地咬在了美人的唇上。那個披著薄紗的歌妓哎呀了一聲,冰塊咕嚕嚕地滾落在地上,美艷女子口唇濕潤地笑倒在了他懷裡,嬌嗔:「公子真壞!」

「哈哈,你可輸了!」玄凜大笑起來,「罰酒!罰酒!」

「唉,玩了那麼多次,怎麼也有失手的時候?定是今晚皇子在座的緣故。」慕容雋自嘲般地笑了一笑,拿起滿滿一大杯的酒——那是用犀牛雕成的大杯,一盞足有一海碗的容量,他一飲而盡,居然毫無猶豫。

「好酒量!痛快!」玄凜擊掌稱讚,彷彿想起了什麼,轉過身來,對星海雲庭的侍女們道,「你們看,現在連葉城的城主都來了——如今可以上非花閣去叫殷仙子出來相陪了吧?」

聽得「殷仙子」三個字,慕容雋的眼神微微變了一下,手裡的酒濺出了一點。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

去似朝露無覓處。

這本是中州傳來的一首詩,然而在葉城的風月場裡,一說起它,無人不知說的便是星海雲庭的殷夜來殷仙子,八年來在兩京盛名不衰的第一美人。

做為天下聲色犬馬之府,葉城佳麗雲集,據《夜宴芳菲譜》記載,在冊的青樓便有一百六十七所,更不計那些暗門子和流鶯。有好事者曾羅列其中各位名姬,選翹楚者列為「六美」:其中紅袖樓的傅壽擅歌,胭脂痕的沙嫩擅簫,楚宮煙月裡的紅牙和紫玉書畫雙絕,雙虹橋畔的柳橫波諧趣善謔,任何一位都是千金難求一見——而其中獨佔花魁的,便是星海雲庭裡一舞傾城的殷仙子。

傳說八年前,殷夜來和傅壽都不過是戲班裡的優伶,兩人一擅舞一擅歌,配了不少戲。傅壽唱女角,她反串小生,一對璧人如珠玉輝映,在葉城可謂紅極一時。可惜好景不長,帝都嚴令不許再唱中州人的戲,戲班解散,傅壽輾轉淪落風塵,進了紅袖樓。而殷夜來也進了星海雲庭,可不知怎麼地,老鴇居然答應了她不掛牌,任她高興才見客的條件。

從此,她就在這家歷史悠久聲名顯赫的青樓裡寄居了到如今。

傅壽清歌沙嫩簫,紅牙紫玉夜相邀。

如今明月空如水,不見青溪長板橋。

當時六美之名冠絕天下,貴族豪客一時間無不趨之若鶩。然而歡場無情、紅顏易老,八九年過後,群芳譜上的美人多半凋零老去,唯有殷夜來聲名愈隆。有人說其少時令人心動,如今則令人沉醉,每個年齡都有不同的至美之態,令人傾倒一世。又兼極其善於梳妝打扮,品位高雅,每梳一髻、裁一衣、置一釵,無不一時風行兩京,時有「殷妝」一說,成為了雲荒女子時興妝扮樣式的代稱。

然而,這樣傳奇般的絕色女子,如今卻已經處於半隱退的狀態,再也不是任何人能輕易見到的——即便是今夜玄王府做東宴請,如此大的來頭,也不能令她出來應酬一面。

「真是對不起,」老鴇怯怯道,「殷仙子已經睡了。」

「你這老奴!一味如此托大,想必是為了抬高樓裡花魁的身價而已。聽著,只管叫她出來陪客——」玄凜皇子冷笑,斜過身大力拍著同座的肩膀,對老鴇道,「喏,看到了吧?這位公子便是鎮國公慕容雋,也是這座城的主人!有他在,賞銀要多少有多少!」

「公子命令,老奴哪敢違抗?」老鴇蹙眉,似有為難,「只是按規矩,殷仙子她素來不陪客,今日又已經休息了,勉強叫她出來,只怕也是焚琴煮鶴的事。」

「規矩?」玄凜皇子面色一沉,冷笑起來:「一個妓家,居然還敢給我定規矩?」

老鴇看到他變了臉色,忙不迭道:「那是不敢!不敢!」

「不敢就好。」玄凜再也懶得和對方囉嗦,手一揮,毫不客氣地吩咐:「去,替我請殷仙子下樓來!——就說玄族的二皇子、兩年後的 空桑帝君要請她出來相陪,讓她識趣一點,別拿喬作態的不知好歹。」

「是。」老鴇不敢不從,只能叫苦連天地跑了上樓去。

——最近都是走了什麼霉運啊?前些天樓裡的清官人寶露剛被藍王內侄強行帶走,迄今未歸,今日居然又來了一個更得罪不起的玄族皇子!每次海皇祭一到,藩王貴族雲集,這樓裡就是風波不斷!

「果然還是玄凜皇子有面子呀!」旁邊有公子王孫湊趣,「我來帝都也有好幾趟了,還真從未見過這個傳說中的殷仙子呢——聽說她架子大得很,不是看上眼的客人,任憑是多大來頭也從不下樓一見。」

「笑話!」玄凜恨恨,「叫她一聲仙子是給她臉,就還真的把自己真當什麼人物了?——任你聲名怎麼盛,還不是一個婊子?」

他身為天皇貴胄,說話卻是刻毒下作,飛揚跋扈。一旁的慕容雋蹙眉無語地看著事態的發展,低下頭喝完了一盞酒,手指不易覺察地握緊,似想著什麼事情,沉吟未決。

老鴇去了半日,滿座的人等了半晌,個個眼裡都要冒出青煙來了,才見簾幕一動,有個穿著薄蟬紗衣的美人出來,隔著簾子對大家盈盈行了一禮——珠簾蕩漾,依稀可見女子的容貌穠麗纖細,身姿輕盈婀娜,未語先笑,映得酒席間陪坐的其他美人都黯然失色。

「果然不愧是雲荒的第一美人!」玄凜面露喜色,「快過來!」

然而那個美人卻沒有動,只是隔著簾子微微一禮,口齒清朗地道:「公子莫取笑。婢子不過是殷仙子的貼身侍女春菀,陋質怎堪侍奉?——我家小姐讓婢子轉告諸位:今夜身體不適,已然沐浴入睡了,不便再出來見客,還請各位海涵。」

那些公子王孫、富豪貴人都露出又是失望又是好奇的神色。

——一個丫鬟便已經艷壓群芳,那個殷仙子又該是何等絕色?

「什麼?睡了?」當眾被拒絕,玄凜顧不得保持王族的風度,拍案發作,「睡了也叫她起來!否則星海雲庭明日起就別想開門——你知道本公子是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