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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斯特伐利亞和約》與戰爭的影響

《威斯特伐利亞和約》代表了帝國內部兩股勢力的相互妥協:新教徒(所有不同教派)和天主教徒;皇帝的野心和帝國諸侯的權力。和約還試圖在歐洲國家之間找到權力的平衡點。但當德意志的事務基本塵埃落定時,法國和西班牙的矛盾卻仍在繼續。再者,由於法國和瑞典是帝國憲法的保證人,兩國都有干涉德意志內部事務的權力。儘管如此,《威斯特伐利亞和約》在1806年帝國倒台前一直是其基本憲法,是帝國公法和政治生活的標準。

在明斯特和奧斯納布呂克達成的條約構成了《威斯特伐利亞和約》的大量條款。法國獲得了阿爾薩斯的部分地區,雖然這部分地區與帝國仍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其複雜程度令法國紅衣主教馬薩林[1]都困惑不已,成為德法世代爭執之地。獨立的洛林公國就沒有那麼幸運了,這時它的去向並未明確,而且,戰爭又在這片土地上持續了很多年。瑞典在德國北部獲得了不少土地,包括西波美拉尼亞(western Pomerania,東波美拉尼亞給了勃蘭登堡)。不過,瑞典在這個地區的勢力卻引發了後續與俄羅斯和波蘭的衝突。瑞典曾憑借這部分地區領主的身份置身於德意志諸侯之列,而17世紀晚期變得孱弱的瑞典卻無法繼續在德意志維持其地位。勃蘭登堡、薩克森和梅克倫堡均得到了一些土地。為了牽制瑞典和奧地利,法國支持勃蘭登堡成為德國北部的「第三股力量」。和約中還提到了瑞士和荷蘭,承認了二者的獨立地位,由此澄清了之前它們在德意志的模糊地位。但直到1648年1月,西班牙才正式承認了尼德蘭聯邦[2]的獨立。

地圖3.2 1648年《威斯特伐利亞和約》簽訂後的德國版圖

歸還教產的敕令在大部分地區以1618年為準,此前已經掌握在諸侯手中的教產不用歸還,而哈布斯堡世襲領地內的狀況卻有所不同:白山戰役後安置於波希米亞的天主教新貴族保留其教產不動。「教產留置」的權力也擴展到了新教主教區。加爾文教派也獲得了這個權力,但其他教派並沒有。德國西部和南部的許多領地給予宗教少數派一定程度的容忍,但在奧地利只能信仰天主教。信仰的統一和維也納的穩固統治使奧地利哈布斯堡家族的領地實力得到了增強。而《威斯特伐利亞和約》所建立起來的宗教邊界直到二戰引發的人口變動才遭到破壞。

和約標誌著德意志在政教分離上邁出了重要的一步。很明顯,當矛盾爆發時,宗教與政治利益並不總是一致的:比起嚴格堅持宗教信仰,封建領主和諸侯有時更熱衷於抵抗帝王的野心。在之後歐洲發生的衝突中,對權力平衡的考慮比宗教上潛在的盟友或敵人更為重要。貪財的士兵無論如何都不會關心他們在為誰而戰,他們只關心自己有沒有報酬;而農民則完全不關心是誰的軍隊毀壞他們的莊稼、燒燬他們的房屋或強姦村裡的女人。從更廣泛的意義上來說,1648年也標誌著宗教改革時代的結束。在各個領地中,隨著權力的集中化和行政化,早前以宗教和文化來區分陣營的方式也變得不再重要了。

封建領主的權力大幅加強,包括進行單獨結盟並獨立行使外交權(所有聯盟不可直接對抗皇帝的規定成為沒有的條款)。領主們雖沒有獲得完全的自治權,但在領地內獲得了至高的權力(Landeshoheit),並在帝國議會上有權對特定事務(國防、法律和稅收)進行集體表決,皇帝不可干涉。特別是一些中等規模的領地得到了增強。巴伐利亞獲得了選舉投票權,這使得選帝侯中天主教佔有了明顯的優勢,同時得到了上普法爾茨領地,預示著巴伐利亞的地位在17世紀將顯著上升。勃蘭登堡和薩克森邦國的實力也得到了增強。雖然三十年戰爭讓哈布斯堡對波希米亞的控制變得更加牢固,更為強大的奧地利也能從其財富和資源中獲益,但由於其他邦國的領地擴大、政治上也更為鞏固,因此,哈布斯堡作為德意志皇室,其權威反而變得更加脆弱了。

戰爭對德意志經濟和社會的影響如何呢?人們錯誤地認為戰爭給德意志帶來的是遍地荒蕪、死亡和破壞。在沒有翔實可靠的數據之前,我們很難得出結論。但有幾點是很明確的。不管從時間還是空間的角度上來說,戰爭的影響都是多樣的。一些地區遭受的苦難要比其他地區多得多,不同地區受到的影響也取決於戰爭的不同時期。比起平均情況,「重災區」的研究反映的情況反而更為詳盡。這些重災區大約分佈在西南部到東北部的一條狹長地帶上。不過,就算有了這些基礎,歷史學家對準確數值還是無法統一意見。據施泰因貝格(H. S.Steinberg)估計,如果全國人口有變化的話,也是從1600年的1500萬到1700萬左右,增加到1650年的1600萬到1800萬。這個觀點普遍受到質疑。但就算大家都認為人口減少了,也仍對減少的幅度爭論不休。傑弗裡·帕克(Geoffrey Parker)認為,神聖羅馬帝國的人口從1618年的2000萬,減少到了1648年的1600萬到1700萬,減少了20%左右。而魯道夫·菲爾豪斯(Rudolf Vierhaus)則認為,是從1500萬至1600萬減少到了1000萬。如果把範圍縮小到一些個別區域,情況恐怕就嚴重多了。受害嚴重的地區人口減少多達2/3。例如,符騰堡在1622年大約有44.5萬人,1634年略微下降至41.5萬人,但在接下來的5年內,減少了3/4的人口,在1639年只剩下了9.7萬人。德意志的一些地區減少了1/3到2/3的人口,而其他地區基本沒有受到影響。對於人口減少的原因,歷史學家們的解釋也各不相同。最厲害的殺手毫無疑問是傷寒、瘟疫、性病等傳染病,它們隨著軍隊的移動而傳播開來。由於當時的人們普遍營養不良、抵抗力低下,一些常見的疾病,如流感,可能更為致命。戰爭時期還有大量境內人口的遷移,比如農村居民為了尋求庇護,不時地往城鎮逃跑。農村人口減少了大約45%—50%,而城市人口減少了25%—30%。戰爭對農業生產的影響也不可小覷。建築物、牲畜遭到了毀壞,無報酬的軍隊四處掠奪,用於防止敵人軍隊利用土地的「焦土政策」,這一切都對本來就搖搖欲墜的自給經濟造成了巨大的破壞。

圖10 戰爭遭到廣泛批評,例如將戰爭描繪成一頭毀壞德國的猛獸。沃爾芬比特爾的奧古斯特大公圖書館傳單收藏室藏。

估算戰爭對經濟的整體影響非常複雜,因為除了戰爭的直接影響以外,還有其他因素長期以來一直影響著德國經濟。一些德國城市,比如波羅的海沿岸的原漢薩同盟城市,羅斯托克(Rostock)、施特拉爾松德(Stralsund),以及維斯馬(Wismar)在16世紀晚期就已經開始衰落,因為當時貿易已經轉向大西洋。而其他城市在17世紀上半葉也由於與戰爭無關的原因,經濟逐漸下滑。帝國境內地區的經濟重新洗牌,一些地方經濟衰退,德國西北部尤其是漢堡則開始崛起。德國東部農村人口的減少,一部分可能來自於容克貴族驅逐農民、建立大莊園的政策影響。然而,就算有這些例外提醒讀者(這是非常必要的),在一些城市中,戰爭的影響仍舊不可忽略。馬格德堡就在戰爭期間遭受了徹底破壞,並經歷了大屠殺。在大屠殺中,教堂被燒燬,所有聚集在那裡的婦女和孩子全都死去。馬格德堡沒有了牲畜,正常的農業活動中斷了,農民不停地逃往城市以尋求庇護,士兵到處劫掠,這些都嚴重影響了農業生產。一位名叫赫伯爾(Heberle)的農村鞋匠在日記中寫道,他從自己的家逃到烏爾姆的次數不下30次。他還記下了自己的兩個孩子(包括4週歲的兒子)、後媽和三個姐妹在1634年9月19日到12月18日短短3個月內相繼死去的過程,個中細節令人悲憫。在17世紀出生的人都曾有生活被戰爭打亂的經歷。許多人都嘗到了深重的苦難,成千上萬的人失去安全和穩定的生活,這些都不該被忘記。而20世紀歷史學家的電子數據庫裡的平均數是無法反映出這些的。從修正主義的立場看,即便想要反駁「死亡與破壞」的錯誤觀念,也不得不承認戰爭期間德國的經濟和人口最多也就是停滯而已,其受到的影響可能還不如當英國發展為貿易強國、英格蘭和威爾士人口迅速增長時期的大。[3]德意志成了經濟落後的地區,雖然經濟的衰退從16世紀晚期早已開始,但由於三十年戰爭給德意志土地帶來的破壞,經濟衰退進一步加速了。

圖11 1630年《時髦比賽》(A-la-Mode-Kampf)以大幅版面刊登當時的法國熱。沃爾芬比特爾的奧古斯特大公圖書館傳單收藏室藏。

事後來看,「高級文化」(High culture)在戰時竟然沒有遭到很大的破壞。這一點從藝術、建築、詩歌、小說(比如格裡美豪森的《癡兒西木傳》)、巴洛克戲劇、音樂(尤其是許茨的作品)、歌劇、芭蕾等主要作品中就可以看出來。自然科學、法律和政治理論領域也有了發展。一些後來影響深遠的進步在當時已經有了徵兆:文盲率的降低,書籍和報紙的出版,注重學識和科學的社會逐漸形成……而要描繪出大眾文化的改變,可能更為困難。精英們,也就是那些試圖控制社會的人,他們留下的記錄大多是哀歎道德的下滑,酗酒、私生和漠視宗教情況的增多。按照當時的記錄來看,大眾幾乎無法「分辨上帝與惡魔」。這些看法帶來的是17世紀晚期大量的改革,並推動了各地的宣教。不過每一代人都會為假想的所謂道德標準的下降而唉聲歎氣,懷念「美好的舊時光」。同時,受教育階層和大眾之間的想法越來越不一樣。在17世紀晚期,對巫術的控訴開始減少,因為地方執法官不再確信他們能夠找出誰是巫師,但大多數沒有受過教育的人們仍然相信巫師的存在和巫術的力量。從較為私密的恥辱觀中,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文化之間的區別,這點在後來「宮廷文化」(courtly culture)的發展中更加明顯。

圖12 對「旅行者」的生動描繪。17世紀中期混亂的歐洲社會中,他們是沒有固定收入來源的人。出處:Weltgeschichte(Berlin: Ullstein, 1907—1909)。

無論如何,三十年戰爭在德國歷史上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戰爭的歷程和結果充分體現了德國政治的分裂特點。它還標誌著神聖羅馬帝國另一階段的權力分散。其對德國經濟和社會產生了巨大影響,不僅加劇了德國相較歐洲其他重要國家的經濟衰落,而且為接下來幾個世紀諸侯實力的增強、領地和城市實力的衰弱打下了基礎。專制時代的德國並非由獨立的貴族或中產階級控制,而是充滿了中小規模的邦國、宮廷貴族和官僚機構。還有一點意外的是,此時的德意志文化中有一種普遍的喪失自信的感覺,經歷了幾代人的痛苦和不安之後,德意志人民需要復興。


[1]馬薩林(Mazarin),又譯:「馬扎然」。——譯者注

[2]尼德蘭聯邦(the United Provinces),即荷蘭共和國。——譯者注

[3]1750年英格蘭和威爾士的總人口是1450年的3倍,人口增長主要發生在16世紀中期至17世紀中期。一些歷史學家認為,德國在1648年後花了接近一個世紀的時間才使人口恢復到了1648年以前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