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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寤寐第二十 3

    他看上去興味頗濃,老闆娘把兩隻茶杯往他們那邊一推,道:「那家呀。我剛才是不是說了?換過三家店了。」
    魏無羨道:「不錯,一家首飾鋪子,一家衣行,再就是這家客棧。這得有好些年了吧?」
    老闆娘坐了下來,道:「您記得可真清楚。換了三家,當然有好些年了。就從那家首飾鋪子說起吧!
    「我是八年前到這個地方來的,剛巧就趕上那家鋪子的老闆收拾東西走人,轉手賣店。當時我跟我夫君才來,想弄個小店,還去談了談,好險好險,差一點哪,真的是差一點就買了那家店,都問到價錢了!幸好我多長了個心眼,那麼大的地方怎麼會那麼便宜?首飾鋪老闆又遮遮掩掩的不肯多說,這就沒談成,我們買了這間,另一個人買了他的房子改做衣行。要說這天上就是沒有掉下來的餡餅,結果,果然出事了!」
    她右手手背在左手手心裡摔得啪啪作響:「二位說說,做生意怎麼能這樣呢?害人呀!店面修修整整一個多月才弄好,一樓二樓是衣行,三樓就是一家老小住著。老闆有一雙兒女,剛搬進去,頭天晚上,他們小兒子鬼吼鬼叫著跳起來把一家人都嚇醒了。他從三樓衝下來,說他在房間裡看到了奇怪的東西。」
    藍忘機道:「什麼東西。」
    老闆娘作羞澀狀,道:「……說他看到兩個赤條條白花花的人影,抱作一團,滾在他床上。怕是什麼狐妖一類愛勾引人的東西,要吸他陽氣呢!」
    藍忘機面無表情地收回了目光,魏無羨心想:「對藍湛來說,這可真是『奇怪的東西』。」
    他笑道:「這可真奇怪了。若是狐妖,脫得赤條條倒是對了,可兩個卻是多餘了。他們自己都抱在一起了,還怎麼吸旁人陽氣啊。」
    老闆娘吃吃笑道:「是這個道理,說起來怪羞人的……反正那小兒子是死活都不肯住三樓那間房了。他爹一開始還數落他,可多住了一段日子,他們就發現,不光是一間房,二樓三樓的好多房間裡,都能看到這些髒東西!一進屋子,床上就多了兩個人,抱在一起做那……那……有時候還不止兩個。沒床的屋子也會莫名其妙多出一張床。關門再打開看,又沒有了。這麼大個屋子,一家人在裡面,晚上居然找不到一個可以安心睡的地方!
    魏無羨一本正經地道:「那抱在一起的,每次都是同樣的兩個人嗎?還是不同的人?」
    老闆娘道:「呃,這就沒聽說啦,我看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吧。看到那種東西早就嚇得魂飛魄散了,誰還有心思留意每次是不是同一個人?只有一樓還沒出現過那些東西,於是他們夜裡就睡一樓。可後來,不光晚上,連白天也開始鬧了。進衣行的客人都聽到了怪聲。」
    魏無羨道:「怪聲?」
    既然晚上都到處是摟作一團的赤|裸人影了,那白天會是什麼怪聲,也不難想像。他忍不住瞄了一眼藍忘機,心覺讓一個少年時無意掃了兩眼春宮都要生氣的人聽這種東西是不是不大合適。老闆娘卻道:「是啊。大白天的,都說聽到有人在一樓大堂裡彈琴。我好奇跟著去湊了湊熱鬧,也聽到了,千真萬確。可是哪兒來的琴師啊,連把琴都沒有!」
    魏無羨這才知道,「怪聲」是自己想歪了。恰好藍忘機也回瞄他,他連忙正色,轉移話題道:「是嗎!那琴彈得怎麼樣?」
    老闆娘道:「彈得相當好,相當妙!」
    魏無羨道:「這些東西就這麼鬧,沒有殺傷人命?」
    在他看來,如果不傷人性命,只是自己鬧騰,有「活」春宮可看,有妙琴音可聽,豈不美哉。當然,他只心底想想,這種話他是斷斷不會對女子說的。老闆娘道:「沒有是沒有,可一想到有這些東西在自己家裡,讓人整天都提心吊膽的,找來的江湖術士和游僧散道還都屁用沒有,哪裡好過呀!」
    魏無羨道:「為什麼要找江湖術士?那衣行老闆怎麼不向此地駐鎮的修仙世家求助?」
    他脫口問完了才想起,駐鎮此地的修仙世家,就是雲夢江氏,不由心中微懊,擔心又勾起藍忘機對昨夜之事的不快。
    老闆娘撇嘴道:「哪兒敢呀!二位公子你們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我們雲夢一帶的地界,都歸江家管,那家的家主脾氣差得很,嚇死個人。人家屬下早就說了,一個世家管那麼大一片地盤,每天都有近百起小鬼啊小妖啊作弄人的小事兒發生,要是件件都立刻派人手趕去處理,忙得過來嗎?沒鬧死人的就不是厲鬼惡煞,不是厲鬼惡煞的雞毛蒜皮就別拿去叨擾他們。」她憤憤地道:「這是什麼鬼話,等死了人再去找他們,那不就遲了嗎!」
    其實,非厲鬼惡煞等嚴重事端不出,這幾乎是較大的世家們默認的一條規定了。只有一個人,從來不理會這些。就是此時坐在他身邊的藍忘機。
    人人皆知,含光君逢亂必出,從來不挑夜獵的對象,也不會因為這個妖魔鬼怪不夠品級殺了沒什麼名聲而不來。從他年少時起就一直是這樣。
    老闆娘又道:「再說了,蓮花塢那地方,太恐怖了,誰還敢再去啊!」
    魏無羨這才把目光從藍忘機的側臉上收回,一怔,道:「蓮花塢恐怖?蓮花塢怎麼會恐怖?你去過?」
    老闆娘道:「那地方我是沒去過。可後來他們一家被騷擾得實在受不了了,衣行老闆就去了一次。結果去得不巧,那個江宗主正手裡揮著一條發紫光的鞭子,在他們家的校場上抽人。抽得那叫一個血肉橫飛,慘叫連天!有個僕人好心悄悄告訴他,宗主又抓錯了人,這幾天心情很不好,叫他千萬別撞上來討不痛快,衣行老闆嚇得把提過去的禮品放下就跑,再也不敢登門拜訪了。」
    魏無羨早就聽說過,這些年來江澄到處抓疑似奪舍重生的邪路修士,把這些人通通押回蓮花塢嚴刑拷打。想是那衣行老闆剛好撞上他在洩恨。當時江澄會是什麼樣的一副猙獰面孔,不難想像,也難怪衣行老闆會落荒而逃了。
    老闆娘道:「所以,衣行老闆勉強堅持了幾年,還是堅持不下去了,把店賣了,又走人了。就是現在這家客棧了。老闆不信邪,偏要來試試,您猜怎麼啦?這次他看到的不是什麼白花花的光身子人影了,聽到的也不是什麼悠揚的琴聲。他家的飯菜,總泛著一股燒焦的肉味兒。只要坐在二三樓的客房裡,就會覺得很熱,又熱又悶。睡覺睡到半夜,都會做噩夢,夢到房子著火了,兩具焦屍在自己身旁打滾慘叫,口噴黑煙!」
    魏無羨道:「不得了不得了,變凶了。」
    老闆娘道:「可不是,比之前凶多了!那客棧老闆也是請了幾個和尚道士不管用,上蓮花塢求江宗主了。」
    魏無羨奇怪道:「那為什麼還沒解決?」總不至於又恰好遇上江澄在抽人被嚇跑了。江澄究竟抓人有多勤快,抽人有多頻繁?
    老闆娘道:「不是不是。這次也是算他倒霉。現在這個客棧老闆姓溫,偏生那江宗主不共戴天的大仇家也是姓溫,他把全天下姓溫的人都連帶恨上了,看見都咬牙切齒,恨不得抽筋扒皮,哪還有好顏色……」
    魏無羨低下頭,捏了捏眉心,沉默不語。好在也不需要他言語,一口氣絮絮叨叨這麼久,老闆娘心滿意足地總結道:「哎喲,你們看,我一個婦道人家,講這種事心裡怪害怕的。不過,那家遲早是要做垮的,生意都差成什麼樣了。且看著吧,最多再一年,肯定又要關門大吉,賣店走人!那種店大是大氣派是氣派,但人住在裡面心不安哪,還是我們這樣的小客棧好對不對?」
    魏無羨抬頭笑道:「對對對。」
    老闆娘又傾訴了一陣,講她丈夫去世後她一個人撐著店多不容易,老有不三不四的粗莽漢子來打她那些小夥計的主意。末了臨走,忽然想起來什麼,回頭道:「二位要吃我們這裡的飯麼?我們廚娘手藝可好了!」
    魏無羨道:「要的。不過現在不用,晚點兒吧,戌時再送過來。我們現在先休息一下,待會兒再到街上轉轉。」
    此時方過巳時,老闆娘滿口答應著出了門。她前腳走,魏無羨後腳關上門,道:「聽起來像不太棘手,可以先對付著。」
    本想若是棘手,就先擱著,回頭再處理。現在看來未出人命,隨手就能了結,自然應當趁在此地休息的時候解了這一樁禍患,還那間客棧一個安寧。
    藍忘機伸過手來,按住了他的脈。
    雖然明知這只是在給他檢查身體狀況,但在那兩隻白皙修長的手指順著他的腕部往上遊走,慢慢揉壓的時候,魏無羨放在桌下的另一隻手,還是微微蜷起了手指。
    花費了將近兩個時辰檢查和調整,再小憩片刻,養足精神,兩人這才一齊下樓出門,準備去那家三度易主的客棧看看。
    藍忘機先去櫃檯那裡付方才忘記付的押金。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陣,忽然,魏無羨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低聲向一旁道:「老闆娘。」
    老闆娘道:「哎,什麼事?」
    魏無羨道:「晚上送餐時,煩請弄些酒來……勁越足越好。」
    老闆娘笑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