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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光掌

奈何,奈何。

無可奈何。

眾生皆苦。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奈何,奈何,須彌芥子,天龍螻蟻,一般無奈。

天地人間,愛恨情仇,總在那無可奈何間,隨緣起落,花開花謝。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奈何?

奈何橋…

王宗景是真真正正地驚悚一驚,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小鼎,只見他也正看了過來,眼中流露出一絲驚恐。

自古相傳,九幽冥府之下,陰陽分隔之界,乃有古橋名曰「奈何」。下有血河,橫貫陰陽,生離死別過橋而斷,奈何奈何,無可奈何。一步陽世,一步陰間,都在這奈何橋上。

難道,此處竟是那傳說中的幽冥地府,九幽黃泉不成?

王宗景與小鼎的臉色都變得極其難看,兩人怔怔地看著這塊古碑,良久之後,才聽到小鼎忽然澀聲道:「王大哥,咱們,咱們該不會是死了吧?」

王宗景眼角一跳,剛想叫他不要胡說,只是話到嘴邊,卻一時啞然說不出聲來。眼前的這一幕實在是太過詭譎,即使以他的心志也有些承受不住。

小鼎沒有等王宗景的回答,片刻之後慢慢地低下頭去,靠著這塊石碑緩緩地坐在地上,頭低垂著,過了一會之後,王宗景只見小鼎兩個肩膀微微抖動,雙手抱膝,竟是隱約傳來低低的哽咽聲。王宗景吃了一驚,連忙走過去在他身邊蹲了下了,扶著小鼎,低聲道「小鼎,你怎麼了?小鼎抬起頭來,只見一張小臉是,此刻已是淚流滿面。」

王宗景愕然,一時竟不知改說什麼才好。

小鼎哽咽了幾聲,卻是帶了幾聲哭音,道:「王大哥,我想我爹還有我娘親了,以後我算不算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王宗景心中一酸,卻是莫名其妙想起了自己早亡的雙親,遲疑了一下,終究是柔聲道:「小鼎,咱們應該還沒死,你會再見到你爹娘的。」

小鼎面上哀慟之色不減,像這樣一路上驚險無比數次歷險生死關頭的壓力,終於在這一刻集中爆發了出來,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終於還是大聲哭泣起來:

「我不想死,我想和我爹娘在一起,在一起一輩子…」他雙手抓緊了雙膝,身子因為激動而微微顫動著,滿臉淚水也顧不上擦拭,只是哽咽地說道,

「我知道我不乖,我干了好多壞事。我往爹做好的熱湯裡丟石頭,我往娘喜歡的白衣上潑墨汁,我說過文姨看著瘦其實全身都是肉,我說過鬼故事嚇小萱哇哇亂哭,我撕過幾位師伯的書,在他們屋裡發過火,撒過尿,我還搶過大黃的肉骨頭,啃完了肉把骨頭丟下山不給它吃…」

王宗景蹲在一旁,這一路聽下來,從最初的低聲安慰慢慢聽得臉都黑了,看著小鼎哭著滔滔不絕,一樁一樁小孩子家調皮搗蛋事如流水一般倒了出來,直到聽得他目瞪口呆,甚至就連此刻置身陰間的那絲恐懼都被聽沒了,心想這小傢伙是不是從一出生就開始幹壞事了啊,種種所為真是匪夷所思,對比起來王宗景覺得自己被許多人稱為頑劣的童年實在算是老實巴交得不行了。

那邊說得淚流滿面,痛悔小小人生,這裡聽得苦笑無語,過了好長工夫,小鼎終於止住了哭聲,但兩隻眼睛已然有點紅腫,吸吸鼻子,他倒也乾脆直接拿著王宗景的袖子往臉上一抹,擦去滿臉淚痕,長出了一口氣,轉頭看向王宗景。

王宗景看著他,乾笑一聲,道:「哭完了?」

小鼎點了點頭,道:「哭完了。」

王宗景翻了個白眼,道「還怕不?」

小鼎站起身,道:「不怕了。」隨後抬頭看看周圍,血河滔滔黑暗無邊,他臉色微微變了一下,縮了縮頭,道:「呃,還是有一點點怕…」

王宗景苦笑搖頭,也是站了起來,經過這一番鬧騰,兩個人倒是將心情好好收拾了一番,雖然乃是身在這奈何橋上,但總算是冷靜了下來,可以仔細觀察周圍情況。只是周圍的黑暗實在太深太厚,兩人都只看到附近數十丈內的光景,就這點距離連這座奈何橋都看不到盡頭,無論前後都一樣,似乎這座古橋從黑暗中來,往黑暗中去,沉默的佇立在這滔滔血河上。

王宗景沉吟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帶著小鼎向前走一段路查看一下,反正眼下這種情況生死由命,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轉頭所與小雨聽,小鼎倒是痛痛快快句答應了,半點不帶猶豫的。

站在橋上的古碑旁,向前後各看了一眼王宗景也分不清到底哪裡才是該走的方向,乾脆心一橫,拉著小鼎向前方走去,至於說兩個人分開分別向一個方向走的想法,王宗景卻是根本想也不想。

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後漫無止境正凝神屏息向前方那片黑暗處觀望的時,忽然只聽跟在身邊的小鼎帶了幾分期期艾艾,低聲道:「王大哥,有件事我想求你一下。」

王宗景也沒回頭,道:「什麼事啊?」

小鼎抬頭向他看了一眼,道:「我剛才哭的時候,跟你說的那麼多事,萬一咱們能得救回去了,你可要幫我保守秘密,不能跟其他人講啊。」

王宗景停住了腳步,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了小鼎一眼,小鼎呵呵一笑,摸了摸自己圓圓的腦袋,笑道:「那裡面好多事,他們都不知道是我幹的呢,你可千萬不能說,不然我就要被我娘吧屁股都打爛了。」說到此處,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臉色一肅,帶了幾分鄭重,對王宗景鄭重其事地道:「對了,特別是剛才我說文姨看著瘦其實全身都是肉的話,你可絕對一個字都不能說出去,不然會死人的!」

王宗景嚇了一跳,奇道:「文敏前輩看著平日裡脾氣很好,怎麼會這樣?」

小鼎一擺手,卻是滿不在乎地向前走去,同時道:「不是說擔心文姨的啦。」

王宗景跟在他身後,不解地道:「那你擔心什麼?」

小鼎乾笑一聲,壓低了聲音,輕聲道:「因為我以前有好幾次拍文姨馬屁時,都說文姨和我娘一樣漂亮的,萬一這句話被我娘聽到了…」

「嗯…」

王宗景轉過頭,再也不看小鼎的臉了。

不知道傳說之中,九幽冥府是否是永恆的黑夜,但是眼下他們二人所在的地方,天空裡直到現在都一直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而王宗景和小鼎也發現,這周圍唯一的亮光,其實便是從腳下的奈何橋散發出來的微弱光芒,不遠不近,恰好照亮了他們周圍十丈方圓的地方。

腳步輕輕,踩踏在這不知存在了多少歲月的古橋之上,周圍依舊是一片寂靜,只有橋下血河滔滔,在那一片血腥中,隱隱傳來血水激盪的嘩嘩聲音。

忽然就在這時,從他們前方的那片深沉黑暗裡,竟然飄來了一陣悠揚悅耳的歌聲,那聲音清脆如黃鸝,唱的卻是俗世人間一支歡快喜悅的鄉野小曲兒:

春光媚,野草青,小塘竹邊笑嘻嘻;

牛戲水,燕雙飛,郎牽奴手著蓑衣;

咿呀哦呀咿哦…

歌聲前半隻是寥寥幾句,便彷彿唱出了人間鄉野裡一派春色明媚,讓人心生嚮往,只是隨後的和聲輕吟,一開始還是歡快,但慢慢地歌聲卻是低沉下來,漸漸多了幾分苦澀之意,如晴空萬里忽來風雨,漸趨陰沉,到了最後,已然是悲苦之意,令人聞之心酸。

王宗景和小鼎對望一眼,都是看到對方眼中的驚訝之意,想不到在這種地方,居然還會有人放聲唱歌,只是歌聲開始還罷了,後頭卻是婉轉傷懷,只怕也不是個好運氣的。王宗景遲疑了一下,還是帶著小鼎慢慢向前走去,不管怎麼樣,去看看就是了。

隨後他倆的腳步緩緩前行,那歌聲也漸漸低落下去,不過並沒有斷絕,仍然還能聽見,只是唱到了最後,卻翻來覆去只是用那好聽的聲音輕吟和聲,似乎歌者也已經陷入某種回憶中,輕吟淺唱著,在歌聲中回顧過往。

如此又走了小半盞茶時間,王宗景只是覺得腳下的橋面已經下降了許多,似乎應該馬上就要落到地面上了。而此時周圍遠處雖然還是一片黑暗,但與之前在奈何橋上不同,陣陣陰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周圍的氣溫似乎也寒冷了許多。

忽然,原本迴盪在耳邊的歌聲突然斷絕,再無聲息,王宗景與小鼎本來都是仔細聽著歌聲向前走去,一時都是愕然止步,隨後便聽到前方猛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嘖嘖嘖」笑聲,笑聲尖利,如鐵石磨刀,同時又有輕聲鬼嘯,在前頭流連迴盪。

一道若隱若現的淡淡石紋,繁雜難明,隱見有刀槍劍痕,在兩人不遠處的橋面上出現,再往前去,便是出了奈何橋外的世界,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色土地,毫無草木跡象,只有亂石遍地,王宗景看著地下石紋,不過是寬一寸的古舊紋路,將橋面與這片灰色大地隔開,心中正遲疑是否要踏出橋面時,忽聽旁邊小鼎驚「咦」了一聲,卻是指著前方某處,低聲道:「王大哥,快看,那邊有人…還是鬼?」

王宗景霍然抬頭,向小鼎所指方向看去,只見黑幕重重,漸次退開,到了奈何橋邊,倒似乎眼前世界顯得稍微明亮了些,雖然仍是陰暗,但所見範圍大了許多。很快他們便看見側前方約莫三十丈外,一處亂石堆上坐著一個少女,望之不過十五六歲,白衣黑髮,容貌秀美,只是臉色蒼白,不見血色,肌膚便如透明一般,如冰似玉。

而在這美麗少女身旁,卻有鬼影瞳瞳,五六個青面獠牙的身影正將他團團圍在正中,仔細看去,這些身影面孔猙獰,面色青紫,頭頂生有一角半身赤裸,發出的正是之前他們聽到的那種古怪而刺耳的「嘖嘖」陰笑聲。

那少女似極為害怕,縮成一團不停發抖,連看也不敢看旁邊的鬼怪一眼。而周圍的那些鬼怪看著她的摸樣更是得意,圍在她的身邊不斷伸手欺辱她,甚至開始動手撕扯她的衣服。

奈何橋上,小鼎早就看得呆了,愕然道:「王大哥,那是些什麼東西?」

王宗景皺眉苦思了一會兒,不大有把握地道:「如果咱們真的是在陰間的話,這些東西可能就是一種名喚『魔羅身鬼』的鬼怪,我記得小時候看過一些雜書,上面有過相似的說法。」

小鼎茫然念了一遍:「魔羅身鬼這又是什麼?不過王大哥,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王宗景也是一時不知道如何做才好,正猶豫間,那邊害怕畏懼的白衣少女卻在群鬼圍攻間隙看到這裡站著兩個人,登時便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喊了起來:「救命,救命。」

王宗景和小鼎都是一呆,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那五六隻魔羅身鬼卻是齊齊轉身看來,目光落在王宗景與小鼎身上時,他們瞬間面上掠過狂喜之色,大呼道:「活人!」

喊聲未落,這些魔羅身鬼已經拋下那白衣女子,一起向王宗景與小鼎這邊衝了過來,似乎在這些鬼怪眼中,王宗景與小鼎這兩個活人,倒比那白衣女子有吸引力得多。

眼看這些鬼怪凶神惡煞得衝來,王宗景和小鼎都白了臉色,更不敢遲疑,掉頭就往奈何橋上跑去。

開玩笑,這些搞不好就是真的陰間厲鬼,他們兩個人不過都是道行粗淺的小人物,哪裡能夠鬥得過,只是這些魔羅身鬼個個身軀高大,三十丈遠的距離轉眼便衝到跟前,而這時王宗景與小鼎也不過才跑出了一小段距離。衝在最前頭也同時是最強的一隻魔羅身鬼獰笑著當先跨過那條石紋,踏到奈何橋上。

王宗景和小鼎都心中震駭無計可施時,猛然只聽到身後只忽然一聲慘嘶,兩人一震,回頭看去,只見其他的魔羅身鬼都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在奈何橋下排成一排,目瞪口呆地看著橋上。最先衝到奈何橋上的那只魔羅身鬼,此刻忽然像是窒息一般,雙手猛地扼住喉嚨,身子頹然倒地,扭動不停,隨後一股無形的力量湧來,這只魔羅身鬼竟被憑空托起,然後緩緩地向奈何橋的旁邊移了過去。

奈何橋下,忽然所有的魔羅鬼身都嘶吼起來,個個面露懼色驚容,而那個被捉住的魔羅身鬼更像是見到什麼最恐懼的事情一樣,發了瘋似的狂吼起來,整個身軀拚命地扭動掙扎著。然而那股無形的力量遠遠超過了魔羅身鬼,即使他再掙扎也無濟於事,一樣被慢慢地移動到奈何橋外,下方就是那條平緩流淌的滔滔血河。

忽然,似乎所有力量都在瞬間消失,在那只魔羅身鬼淒厲無比的叫喊聲中,他的身軀猛然掉落,直入那條血河之中,無論是奈何橋上的王宗景,小鼎,還是橋下的諸多魔羅身鬼,都一起跑到欄杆河邊,向下方看去赫然只見當那只魔羅身鬼落入血水中時,原本平靜的血河突然一顫,瞬間翻騰起來,無數尖利鬼嘯之聲鋪天蓋地地傳來,片刻間從那血水之下竟竄出無數猙獰可怖的蟲蛇,一下子將拚命掙扎吼叫的魔羅身鬼淹沒,伴隨著無窮無盡可怕淒厲的吼叫聲還有各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那只魔羅身鬼的身子轉眼便沉入血水中,不復再見。

很快地,那些血水中的蛇蟲也潛入水下,消失了蹤跡,血河之上又再度恢復了平靜,鮮紅的河水緩緩而流,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目睹這一切的王宗景和小鼎都是臉色發白,好半響才回過神來,而奈何橋剩下的幾隻魔羅身鬼顯然也是受驚不小,不約而同地齊齊後退幾步,遠離了這座看起來古舊滄桑的橋,眼中儘是畏懼之色。

「啪嗒!」

一聲輕響,忽然從諸鬼身後的遠處傳來,引得諸魔羅身鬼和王宗景小鼎一起看去,只是乃見是之前被諸鬼暫時忘記的那個白衣少女起身想要逃走,卻不小心踩到了一塊圓石摔倒在地。這些魔羅身鬼回頭看看這座奈何橋,雖然對王宗景二人仍有貪婪之色,但無論如何也不敢再接近奈何橋,於是呼嘯一聲,紛紛回頭,又去追那白衣女子了。

看到這些鬼怪對奈何橋畏之如虎,王宗景和小鼎在最初的驚訝過後都忍不住鬆了一口氣,既然暫時不用在害怕這些陰間惡鬼,兩人便慢慢走了回來,只是很快他們二人便皺起眉頭,前方那白衣少女雖然身份為明,兩人也看不出她究竟是人是鬼,但顯然面對這些身高體壯 魔羅鬼身,白衣少女幾乎毫無還手之力,沒跑多遠便被諸鬼追上,然後輕而易舉又被推到在地,打罵欺辱,甚至還有腳踢撕扯的,做得比剛才還過分。不知道收不收收了之前那只魔羅身鬼死在血河中的刺激,這些剩下的魔羅身鬼對這些白衣少女更加殘忍起來。

未及,在王宗景與小鼎的注視下,那白衣女子在痛哭的哀告聲中已經被諸鬼欺凌的奄奄一息,衣衫不整。身上多處帶了傷口,只是不見多少鮮血流出。

小鼎站在奈何橋上,直看得義憤填膺,忍不住跳腳大罵起來,無奈那些魔羅身鬼最多只是回頭向這裡瞄上一眼,見他仍是站在橋上,便不再理會了。小鼎心中急切,忍不住抓住王宗景的手臂道:「王大哥,那姐姐看起來好可憐,我們救救她好不好?」

王宗景皺眉,心中犯難,心想自己道行太低,肯定不是這些鬼怪的對手啊,怎麼救人。正躊躇間,他目光忽然看到前面那條奈何橋的石紋,猛然心中一動,卻是得了一個主意。

當下他叫小鼎向後站了些,自己看了看周圍,確定並沒有其他隱匿於側的鬼怪後,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一隻腳踏到石紋之外,入腳處,那片灰色的土地上除了有些骯髒灰土,倒並沒有什麼異樣。王宗景鬆了口氣,目光緊緊盯著前方那些魔羅身鬼,忽然雙腳一合,身子已站在奈何橋石紋之外,隨後大聲對前方喊道:「喂,我出來了,你們敢來抓我嗎?」

一隻魔羅身鬼回頭看了一眼,忽然全身一震,隨後齜起獠牙,嗷嗷吼叫著便向王宗景處撲來,旁邊諸鬼看到這一幕,先是一怔,隨後也是相繼作出同樣的動作,紛紛撲來,倒似乎像是只要沒有那奈何橋與血河的威脅,王宗景這活人的氣息滋味,對他們來說便是無法抵擋的最大誘惑。

王宗景眼角微微一跳,卻並沒有立刻跳回奈何橋上,而是站在原地不動,目光隨即向諸鬼身後看了一眼,只見那白衣少女此刻艱難爬起,茫然四顧,隨後目光落到前邊諸鬼向王宗景此處撲來的那一幕上,她臉色變了變,不知為何沒有馬上逃走,反而勉強站起身子,踉踉蹌蹌地竟然向奈何橋這邊跑來了。

王宗景與小鼎都是大驚,小鼎更是直接喊了出來,道:「姐姐,姐姐,你向其他方向跑,這裡有鬼怪在啊!」

誰知那白衣少女也不知是聽不見還是無視小鼎的叫喚,充耳不聞,仍是跟在魔羅身鬼背後向奈何橋跑來,轉眼之間,王宗景看著諸鬼速度極快,已然追近奈何橋邊了,不敢再撐下去,身子一扭,便向奈何橋上跳去。

幾個魔羅身鬼一起大叫,撲到奈何橋下,卻是撲了一個空,頓時個個抬起頭來,憤怒萬分地盯著橋上的王宗景,倒好像王宗景不給他們吃才是罪該萬死的模樣。

對於這種態度王宗景自然是嗤之以鼻,絲毫不放在眼裡,反而更是關注諸鬼身後的白衣少女,只是那白衣少女雖然還在勉力前行,但在她與奈何橋間,此刻卻還站著四隻人高馬大的魔羅身鬼,這些鬼怪轉身看到白衣少女跑來,紛紛獰笑出聲,一起又圍了上去,在離奈何橋一丈地外的地方將她堵了下來,其中一隻惡鬼一拳打在她的腹上,登時便將那白衣少女打的淒婉低鳴一聲,整個人癱軟在地,諸鬼圍上,紛紛對她拳打腳踢起來,看來是拿那白衣少女出氣。

此情此景,惡鬼作孽欺凌幼小,真是令人髮指,但王宗景與小鼎站在奈何橋上,此刻卻都有一種無可奈何之感。畢竟那些魔羅身鬼此刻距離奈何橋實在不算太遠,王宗景若是冒險出去故技重施,只怕一個不小心便會被這些鬼怪圍住。

然而此刻只聽那白衣少女在諸鬼欺凌之下,痛苦呻吟聲聲不絕於耳,嬌媚臉上滿是痛楚之意,場面淒楚不堪,王宗景咬了咬牙,正猶豫著是否再度冒險踏出去以身作餌時,忽然只見小鼎跑上前來,手掌一翻,「放屁漏斗」已是抓在手間,一溜煙跑到那緊貼奈何橋石紋處,對著丈餘外遠的那些魔羅身鬼,便是用力一擠。

紅色汁液噴射而出,劃過半空,在王宗景的注視下,居然真的射了一丈多遠,灑落在那些青面獠牙的魔羅身鬼的身上。

這東西,難道對妖魔鬼怪也有用處嗎?

王宗景有些不敢相信,但心底說實在話卻是頗為盼望真是如此,連忙定眼看去,只見那幾隻魔羅身鬼都有些茫然,但顯然辣椒水的功效在這些鬼怪身上大為減弱,至少王宗景就沒看到那一隻魔羅身鬼像陽間那些人一樣瞬間倒地不起的。

不過過了片刻,這些魔羅身鬼似乎突然大為惱怒起來,一個個咆哮怒吼,不停地在身上抓撓著,看來對身上這些鮮紅的汁液極為惱火,居然都再度拋下那白衣少女,紛紛向小鼎這裡衝來。王宗景又驚又喜,連忙跑過去一拉小鼎就向後退去,免得站得太靠前了,一不小心就被這些鬼怪扯出奈何橋就糟糕了。

四隻魔羅身鬼撲到奈何橋下,終究還是畏懼這古橋血河之威,不敢上前,然而都聚集在橋下大聲吼叫,看樣子恨不得將橋上兩個活人生吞活剝了。就在這時候,原本倒地不起的那白衣少女居然又踉踉蹌蹌地站起來,看著似乎將倒欲倒,但居然還是向前跑來。

王宗景與小鼎都是有些無語了,心想這四隻魔羅身鬼堵在橋下,你卻非要往這邊跑,這不管是人是鬼,不就是缺個心眼嗎?

丈餘地轉眼即過,那白衣少女已經跑到了四隻魔羅身鬼的背後,其中一隻魔羅身鬼聽到背後的動靜,轉頭看來,張口大吼一聲,正要出手再度打她,忽然只見那白衣少女猛地撲地,手向前伸,卻是在兩隻惡鬼的身子間隙中,一巴掌放在了那石紋之上。

那只魔羅身鬼的拳頭轉瞬即至,打在了她的後背上,只是這一次那白衣少女並沒有做聲,反而是那魔羅身鬼忽然大吼一聲,全身大震,其他三隻鬼怪吃了一驚,一起跳開。

只見這只魔羅身鬼忽然雙手扼住喉嚨,面容扭曲,身子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臂扼住喉嚨,就這樣生生抓了起來,場面與之前那個落到血河中的魔羅身鬼簡直一模一樣。其他三隻惡鬼都嚇得大叫,面上儘是驚恐之色,紛紛掉頭跑去,半點也不敢在這奈何橋附近停留了。

被拎在半空的那只魔羅身鬼此刻恐懼異常,全身扭動,拚命掙扎,然而與之前那只倒霉鬼一樣,他的掙扎完全無濟於事,相同的一幕再度發生,他被拎到了奈何橋外,然後再慘叫聲中直接丟進了血河,片刻之間,血河翻湧血水震盪,那些詭異莫測的可怖蛇蟲再度出現,轉眼又將這只魔羅身鬼吞沒了。

建立的慘叫聲緩緩平息下來,周圍漸漸恢復了平靜,王宗景與小鼎對望一眼,目光隨即落到了那個還匍匐在奈何橋下手按石紋的白衣少女身上。

這女子看著有人頗為詭異,來歷身份俱是不明,此刻在他二人的目光注視下,白衣少女在地上喘息了一會兒,稍微恢復了一下體力後,這才慢慢爬了起來,抬起頭,看向站在奈何橋上不遠處的兩個人。

王宗景目光與那女子接觸時,忽然心中猛地咯登一下,剛才離得遠了,只是覺得這白衣少女臉色過於蒼白,此刻相距不過數尺,他卻是看得清清楚楚,這白衣少女臉色竟是真的猶如透明一般,詭異如冰,陰氣森森,完全不似正常俗世之人,只怕似鬼多過像人。但看她此刻早已接觸了奈何橋那道詭異的石紋多時,卻不像那幾個魔羅身鬼一般受到攻擊,反而若無其事般慢慢地爬了起來。

站在王宗景身邊的小鼎看上去有些害怕,躲在王宗景身後,慢慢探出了腦袋,倒是全無剛才救人時的勇敢模樣。不過那白衣少女的目光落到小鼎身上時,卻像是知道這小男孩剛才救了自己,對著他慢慢露出一個笑容。

笑容一出,少女身上的那股陰寒之氣頓時溫和了許多,小鼎怔了一下,倒是畏懼之心稍去,慢慢走了出來。王宗景看了一眼這少女,道:「姑娘,你是誰?另外你知道此處是哪裡嗎?」

那白衣少女臉上露出一絲茫然之色,道:「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啊?」

王宗景與小鼎面面相覷,難不成這還是個糊塗鬼?

一時之間,王宗景也不知該問些什麼才好了,倒是一旁的小鼎看著這少女漸漸順眼起來,慢慢走近了她,白衣少女目光隨著小鼎移動,卻也絲毫沒有對小鼎不利的模樣。王宗景在一旁皺了皺眉頭,猶豫了一下,也就沒有阻擋。

小鼎慢慢走到白衣少女的身邊,圓圓的腦殘搖晃了一下,那少女看在眼中,遲疑了片刻,忽然也學著小鼎的樣子搖了搖頭,小鼎頓時被她這簡單的動作給惹得發笑,便笑道:「姐姐,我叫小鼎,那邊的王大哥名叫王宗景,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那白衣少女欲言又止,面上再度露出茫然之色,緩緩搖頭道「不知道,記不得了。」

小鼎抓抓腦袋,一時無語,不過看那少女的模樣,他倒是徹底沒了害怕心思,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她說起話來,王宗景在一旁聽著直皺眉頭,那少女十句話裡倒有七八句是迷糊不清的,看來是個徹底忘卻前事的人,只是小鼎居然跟她也頗談得來,笑嘻嘻地站在一起談天說地,「姐姐、姐姐」地叫著,很快竟然也混得熟了,而且看那少女對小鼎的神情間,似也多了幾分喜愛。

王宗景苦笑著搖頭,心想這是人是鬼還沒弄清楚呢,但此刻看他們說的還行,便也不願去打斷他們,正想再仔細查看一下周圍,看看能否找到一條回去的路時,忽然他只覺得腳下一抖,倒似乎這奈何橋震動了一下。

他吃了一驚,但隨後奈何橋又沒了動靜,正當他差點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時,腳下卻又是猛地一震,這一次奈何橋傳來的震動更加明顯,同時從遠方傳來了一聲如雷鳴一般的怒吼。

聲勢如巨濤,隆隆而來,挾帶了呼嘯勁吹的陰風無數,這一片黑暗天幕之下,忽然鬼哭之聲大作,如萬鬼號泣,陰森瘆人,直令人心驚肉跳。奈何橋上三人一起變色,王宗景目視遠方,只見原本安靜的土地上忽然間鬼影曈曈,竟是多了無數身影,望之怕有成千上萬個鬼怪,奇形怪狀種類無數,多是猙獰面目的惡狀,其中更有些漂浮於半空中,整個身子都是半透明的陰靈也呼嘯而來。

而在萬鬼身後,那一片最深沉的黑暗深處,一個巨大無比的高大身軀,看上去比其他陰靈惡鬼們大上百倍,似融於這篇最深沉的黑暗中,正緩緩走來,每一步都跨出百多丈遠,每一步踏在地面上,都使茫茫大地霍然震動,適才奈何橋震動之因,想必就是因此而來。

那鬼物未至而威勢已到,王宗景和小鼎都只覺得瞬間陰風撲面,幾乎站不住腳。

濃濃陰雲濃霧中,群鬼狂嘯,高空黑雲裡,緩緩露出兩隻巨大而閃爍著無情光芒的眼眸,冷冷掃過那地面上的奈何橋,卻是沒有絲毫畏懼之色,只是稍微一頓之後,便繼續向這裡走來。圍繞在這個可怕陰間鬼王身邊的所有陰靈鬼怪,同時都呼嘯而起,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瘋狂地向奈何橋這邊飛來。

王宗景與小鼎相顧失色,都看到對方眼中的絕望之色,這樣的敵人實在是太過強大,根本不是他們所能應付的,而相比起他們兩人,那白衣少女不知是迷糊還是什麼緣故,神情看起來倒是鎮定的多,只是這個時候她眼角餘光忽地一凝,卻是看見了王宗景手上兀自拿著的那把蒼白骨劍,頓時在她臉上掠過一絲驚異之色。

眼看那無數鬼怪還有最可怕的巨大鬼王就要衝到奈何橋前,王宗景與小鼎已然閉上雙眼,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那隻鬼王的巨大雙眼猛地抬起,向天際之上看去,隨即那白衣少女也是若有所覺,面上再度掠過一絲驚容,同樣抬頭向天空望去。

原本永遠都是陰雲積聚灰暗的冥間天幕上,突然所有的陰雲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開始瘋狂的旋轉起來,迅速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灰暗漩渦。片刻之後,一聲巨響如天崩地裂,一縷金光首先從漩渦深處射了出來。

那光芒璀璨耀眼,正如旭日當空一般,呈現出一種燦爛無比的耀眼透金之色,隨後,無數道相同的金色光芒從天際破雲而出,照射而下,如同烈日忽至,天地變色。

一隻金色的巨大手掌,緩緩從雲層中伸了出來,遠遠望去,那手掌上紋理縱橫,看上去似有積分紊亂,但金色光輝從這巨掌中閃閃而出,卻將之襯托的光芒萬丈,輝煌無比。天穹之上,那個巨大的陰雲漩渦仍在急速旋轉著,但是從頭到尾整個漩渦,都已經被這個耀眼之極的金色巨掌生生染成了金色,哪怕是在漩渦之外,那些滾滾飄蕩的原本灰暗的陰雲,此刻也被沾染上奇異的金光,如被繡上了金邊一般。

這巨大的手掌一旦出現,便直接向奈何橋上落了下來,遠處身軀巨大的鬼王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看到這一幕,似乎那鬼王頓時憤怒起來,對著天幕猛然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吼聲聲波所及,大片陰靈鬼怪紛紛倒下,凶威赫赫,直令人心驚肉跳。

但是那巨大金色的手掌顯然對這巨大鬼王絲毫沒有在意的意思,半分停頓也沒有,仍是一直落下,金光溫暖而燦爛,照亮了這一整片天地,也落在了奈何橋外擁擠不堪大片大片的惡鬼隊伍身上。

只聽「噗噗噗噗」之聲瞬間響起,只片刻間無數陰靈惡鬼被這金色光輝照到後,連嘶吼喊叫的機會都沒有,直接便化為幽冥陰土,隨風散去。光輝之外,所有的幽冥惡鬼頓時都嚇得尖嘯亂飛,不顧一切地遠離那金色的光芒。

這時王宗景與小鼎自然早就發現不對,睜眼看去,只覺得狂風撲面而來,這一巨掌緩緩落在奈何橋上,微微一頓,五指抓起,就將他們兩人抓在手中,兩人只覺得眼前一黑,隨後便暈了過去,而那隻金色巨掌也一刻不停,直接向天空中那個巨大的漩渦深處升去。

奈何橋上,在那金色巨掌出現之後,那白衣少女臉色一連數變,但與那些鬼怪不同,金色光輝雖然也落在她的身上,看上去她的臉色也有些扭動難看,卻也僅此而已,並沒有其他異狀。此刻只見王宗景與小鼎被那金色巨掌救起,眼看就要飛走,白衣少女眼中瞬間像是轉過了無數道複雜眼神,最後,她的身子終究還是沒有動作,怔怔地站在原地,望著那巨大的光掌越升越高,離她越來越遠。

金色巨掌越升越高,速度也越來越快,揮灑在這片陰間的金色光芒也逐漸暗淡下來,那些飛竄的陰靈惡鬼像是重新恢復了元氣,鬼哭狼嚎般的蜂擁過來,而那個一直隱匿在陰雲背後,在金色巨掌出現後就再也沒有向前踏出一步的巨大鬼王,此刻再度猛然向天幕之上發出一聲可怕的吼叫,充滿了憤恨與憎惡。

轉眼之間,金色巨掌便從那天幕上的巨大漩渦中縮了回去,帶著王宗景與小鼎離開了這片詭異的地方,金光消失,風平雲靜,一切又都恢復了原樣,這個世界也再度恢復了陰森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