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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一夜之間,他倆的生活全都變了。
  拉臘對凱勒說:「從今以後,我就在家裡辦公。菲利普需要我。」
  「好的,我理解。」
  電話和祝願卡紛至沓來。瑪麗安·貝爾原本就是位不可多得的姑娘。她處事謹慎得體。從不礙手礙腳。「別為這些操心,阿德勒太太。就讓我來處理吧,如果您願意的話。」
  「多謝,瑪麗安。」
  威廉·埃勒比打過幾次電話,但菲利普拒絕接。「誰的電話,我都不想接。」他對拉臘說。
  斯坦頓大夫說的沒錯,菲利普的手腕這會兒疼痛難忍。他盡量不吃止痛片,除非在萬不得已時。
  拉臘總陪伴在他的身邊。「我們打算把世界上最好的大夫請來,親愛的。肯定有人能接好你的手。我聽說瑞士有位醫生……」
  菲利普搖搖頭。「無濟於事了。」他看看纏著繃帶的手。「我是個殘廢人。」
  「別那麼說。」拉臘語氣激烈地說。「有成千上萬的事,你可以做。就怪我自己。要是我那天不去雷諾,要是我和你一起去了音樂廳,這種事是決不會發生的。要是……」
  菲利普苦笑道:「你過去一直要我多呆在家裡。好啦,而今我是再沒任何別的地方可去了。」
  拉臘的聲音乾啞起來。「有人說過:『不要輕易想得到什麼,因為沒準你就得到了。』我是想過要你呆在家裡。可沒想過是這樣的呀。我無法忍受看你痛苦的樣子。」
  「別為我擔心。」菲利普說。「我只是心裡亂得很,得理出個頭緒來。這事發生得太突然了。我……我大概至今還沒怎麼緩過神來。」
  霍華德·凱勒帶著幾份合同來到了樓頂套間。「你好,菲利普。感覺好嗎?」
  「好極了。」菲利普搶白說。「我感覺真是好極了。」
  「這問題問得很蠢。抱歉。」
  「別介意我的話。」菲利普道歉說。「我最近情緒很不正常。」他用右手敲著椅背。「那狗雜種要是割了我的右手就好了,那樣的話,有六七支左手協奏曲我仍可以彈奏。」
  凱勒想起了那晚宴會上的談話。咳!有好幾支協奏曲是專為左手寫的呢。六七位作曲家專門寫過左手協奏曲。德穆特、弗朗茨·施密特、科恩戈爾德都寫過。拉韋爾作的左手協奏曲更是美妙動人。
  保羅·馬丁當時在場,聽見了上述內容。
  ※※※
  斯坦頓大夫到樓頂套間來看菲利普。他小心翼翼地揭去繃帶,一條又長又難看的疤痕露了出來。
  「看看手能不能彎曲?」
  菲利普試了試,根本不可能。
  「疼痛怎麼樣?」斯坦頓大夫問。
  「很厲害,不過我不想再吃那些該死的止痛片了。」
  「我還是要給你開一份的,痛得受不了就服幾片。請相信,過幾天就不疼了。」他起身告辭。「我真的很難過。碰巧我也是你的崇拜者。」
  「那就去買我的唱片好啦。」菲利普莽撞無禮地說。
  ※※※
  瑪麗安·貝爾向拉臘建議說:「請個傷科醫生來治治阿德勒先生的手,你覺得有效嗎?」
  拉臘想了想。「可以試試,看看能不能治好。」
  拉臘把這個想法告訴菲利普時,他搖搖頭。「不,那有什麼用?大夫不是說過,……」
  「大夫也會說錯的。」拉臘堅定地說。「我們打算什麼法子都試試。」
  第二天,一位年輕的傷科醫生來到公寓,拉臘把他帶進菲利普房間。「這位是羅斯曼先生。他在哥倫比亞醫院工作。他將盡力幫助你,菲利普。」
  「祝你走運。」菲利普譏諷地說。
  「請給我看看那隻手,阿德勒先生。」
  菲利普伸出手,羅斯曼仔細檢查起來。「看來肌肉損傷比較厲害,不過我們還是盡量想想辦法看。手指能動嗎?」
  菲利普試了試。
  「不怎麼能動。是嗎?我們試著練練看。」
  菲利普忍受著難以想像的疼痛。
  他們折騰了半個鐘頭,然後,羅斯曼說:「我明天再來。」
  「不。」菲利普說。「別費心了。」
  拉臘早就在一旁看著。「菲利普,不想試試嗎?」
  「我試過了。」他吼道。「你沒看出來嗎?我的手死了!神仙也沒法妙手回春了!」
  「菲利普……」拉臘的淚水奪眶而出。
  「對不起。」菲利普說。「我只……只是一時不能適應。」
  那天夜裡。拉臘被鋼琴聲驚醒了。她起身下床。輕手輕腳地走到客廳門口。菲利普身穿睡衣,端坐在鋼琴前,右手輕輕地彈著。他抬起頭,驀地看見了拉臘。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拉臘朝他走過去。「親愛的……」
  「真是天大的笑話,不是嗎?你嫁給一位鋼琴演奏家,到頭來落得和一個殘廢人在一起。」
  她伸出雙手,摟住他。「你不是殘廢人。你還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
  「別再充當什麼樂觀女郎啦!」
  「對不起,我只是想……」
  「我知道。請原諒,我……」他伸出那只殘廢了的手。「……我只是一時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回去睡吧。」
  「不。你去吧,我沒事。」
  他一直坐到天亮,想著他的未來。他心裡狠狠地嘀咕道:還談什麼未來!
  ※※※
  拉臘和菲利普每天都一起用晚餐,然後看看報紙或電視,隨後便上床睡覺。
  菲利普歉疚地說:「我知道我算不上個好丈夫,拉臘。我一點……一點都不想做那個事。相信我,這根本不是你的關係。」
  拉臘坐在床上,聲音顫抖著說:「我不是為了你的身子才嫁給你的。我嫁給你,是因為我全身心地瘋狂地愛著你。我現在還是這樣。假如我們永遠不能再做愛了,我也無所謂。我只想要你擁有我,愛我。」
  「我確實很愛你。」
  ※※※
  宴會和慈善活動的請柬源源不斷地送來,菲利普一概謝絕。他不想離開公寓一步。「你去吧。」他總是對拉臘說。「這對你的生意很重要。」
  「沒什麼比你對我更重要的了。我們就在家裡美美地靜靜地享受一頓豐盛的家宴吧。」
  拉臘要廚師務必準備好菲利普愛吃的所有菜餚。可他沒胃口。拉臘盡可能安排在家開會或接見。白天,她如果非得出去不可的話,她總要對瑪麗安說:「我出去幾個小時,照應一下阿德勒先生。」
  「我會的。」瑪麗安爽快地答應。
  一天早上,拉臘說:「親愛的,我真不願離開你,可我不得不到克利夫蘭去一天。你不會有什麼吧?」
  「當然不會。」菲利普說。「我又不是孤弱無靠的人。你就去吧,別為我擔心。」
  瑪麗安拿來了幾封她代菲利普回好的信。「請您簽個名,好嗎,阿德勒先生?」
  菲利普說:「好的。幸好我是個『右撇子』,對吧?」他的話語裡帶著苦澀的譏諷。他看看瑪麗安,說:「對不起,我並不是存心想拿你出氣。」
  瑪麗安輕聲說:「我知道,阿德勒先生。你不認為出去走走,到朋友家去串串門對你來說是個好主意嗎?」
  「我的朋友們都在工作。」菲利普沒好氣地說。「他們是音樂家,都在忙著演奏。你怎麼居然蠢到連這都不懂?」
  他氣沖沖地出了屋子。
  瑪麗安站在原地,看著他出去。
  一小時後,菲利普回到辦公室。瑪麗安正在打字。「瑪麗安?」
  她抬起頭。「什麼事,阿德勒先生?」
  「請你原諒我。我精神不正常。我不是存心對你無禮。」
  「我知道。」她平靜地說。
  他在她對面坐下來。「我之所以不想出去,」菲利普說,「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像個畸形人。所有的人肯定都會盯著我的手看。我不想要任何人的憐憫。」
  瑪麗安端詳著他,沒說什麼。
  「你總是那麼好,我很感激,真的很感激。可是我成了這個樣子,誰都無能為力。不是有句俗話說『人物越大,摔得越重』?這不,我就是個大人物呢,瑪麗安。真夠大的,人人都來聽我演奏,國王、王后……」他突然不說了。「全世界的人都聽過我的音樂,我在中國、俄羅斯、印度和德國都舉行過獨奏音樂會。」他哽咽起來,淚水奪眶而出。「你最近是否注意到我經常哭?」他說,極力想控制住自己。
  瑪麗安溫柔地說:「別這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不!不能好起來了。根本不可能!我是個該死的殘廢人。」
  「別那麼說。要知道,阿德勒太太說得對,你還有成百上千的事可以做。等這陣子疼痛過去了,你就可以著手幹起來。」
  菲利普掏出手帕,揩了揩眼睛。「天哪!我都快成一個愛哭鼻子的嬰兒啦。」
  「要是能讓你好受些,」瑪麗安說,「那就哭吧。」
  他抬著頭看著她,笑道:「你多大啦?」
  「26。」
  「26歲就這麼精明達理,不簡單啊,是嗎?」
  「不。但我知道,這種事對你是多麼大的打擊。倘若能避免這種事情發生,讓我做什麼我都在所不辭。可事情畢竟發生了,我知道你定能想出個好辦法來正視它的。」
  「你就別在這裡浪費時間啦。」菲利普說。「你真該去當個精神病醫生。」
  「我給你弄點喝的來精神精神如何?」
  「不用,多謝。你有沒有興趣玩盤15子棋?」菲利普問。
  「我很樂意,阿德勒先生。」
  「你要是打算做我的棋友,你最好開始叫我菲利普。」
  「菲利普。」
  從那以後,他們天天都玩15子棋。
  ※※※
  拉臘接了特裡·希爾打來的電話。
  「拉臘,我恐怕得告訴你個壞消息。」
  拉臘趕忙問:「什麼事?」
  「內華達賭管會已表決,在進一步調查之前吊銷你的賭場執照。你說不定要吃官司。」
  這真是晴天霹靂。拉臘想起了保羅·馬丁的話。別擔心。他們沒有任何證據。「我們有什麼對策嗎,特裡?」
  「目前還沒有。沉住氣,我會處理好的。」
  拉臘把這消息告訴凱勒時,他說:「天哪!我們正指望夜總會賺錢來支付三幢樓的抵押金呢。他們打算把執照還給你嗎?」
  「我不知道。」
  凱勒動了動腦筋。「好吧,那我們就賣掉芝加哥飯店,用餘下來的錢作為休斯敦地產的抵押金。房地產市場真是倒了霉啦!許多銀行和儲蓄與信貸機構都面臨困境。德雷克塞爾、伯納姆暨蘭伯特已經停業。寶貝米爾肯也維持不了幾時。」
  「情況會好轉的。」拉臘說。
  「最好是轉快點。我不斷接到銀行電話,催我們還貸款。」
  「別擔心。」拉臘信心十足地說。「你要是欠某家銀行100萬,你就被它捏在手裡了。你要是欠了1000萬,它就捏在你手裡。他們不會對我們撒手不管的,他們經不起我們出什麼事的。」
  次日,《商業週刊》上刊登了一篇文章,標題是:「卡梅倫『帝國』搖搖欲墜——女強人吃官司已成可能,鐵蝴蝶振雄風看來無望!」
  拉臘一拳狠狠地砸在雜誌上。「他們竟敢登這種東西?!我要起訴他們。」
  凱勒說:「這主意可不怎麼的。」
  拉臘急切地說:「霍華德,卡梅倫大廈差不多全租出去了,是吧?」
  「70%,到目前為止,還有上升勢頭,南方保險公司包下了20層,海外合股投資公司包了10層。」
  「大廈峻工後,能騰出足夠的錢解決我們所有的困難的,還要多久才能完工?」
  「6個月。」
  拉臘按捺不住激動之情。「到那時,瞧我們的。世界上最大的摩天大樓!那將是多麼壯觀啊!」
  她轉身看著背後的大樓框架藍圖,那是一幢高插雲霄的全玻璃幕牆建築,每一牆面都映照出對面鄰近大樓的身影。最底下幾層有個中庭,中庭周圍是供人散步的長廊,長廊內側是一排排豪華商店。這之上是公寓套房和拉臘的辦公場所。
  「我們要舉行一次盛大宣傳活動。」拉臘說。
  「好主意。」覬勒蹙起眉頭。
  「怎麼啦?」
  「沒什麼,我剛剛想起了史蒂夫·默奇森。他可是很想得到那塊地的。」
  「行啦。我們搶先了他一步,不是嗎?」
  「是的。」凱勒不緊不慢地說。「我們搶先了他一步。」
  拉臘召來了傑裡·湯森。
  「傑裡,我想為卡梅倫大廈竣工儀式來點特別的舉措。有什麼想法嗎?」
  「我有個很棒的想法。竣工儀式是不是在9月10日?」
  「是的。」
  「那沒使你想起什麼嗎?」
  「嗯,那是我的生日……」
  「不錯。」傑裡·湯森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容。「我們何不為你舉行一次盛大的生日宴會來慶祝摩天大廈的竣工?」
  拉臘略微沉思了一會。「這是個很好的主意,我很喜歡。我們要把每一個人都邀請到。我們要在全世界引起轟動。傑裡,我要你準備一份嘉賓名單,一共200人。我要你親自辦這件事。」
  湯森咧嘴一笑。「看你急的。我這就去準備好,然後交你過目。」
  拉臘再一次把拳頭狠狠砸在那本雜誌上。「我們要讓他們瞧瞧!」
  「對不起,打擾一下,阿德勒太太。」瑪麗安說。「全國建築工人協會秘書打來電話,請你接三線。你還沒有回復他們星期五晚宴的邀請。」
  「告訴他們我脫不開身。」拉臘說。「請代我道聲歉。」
  「是,夫人。」瑪麗安離開了房間。
  菲利普說:「拉臘,你不能因為我把自己變成隱士了。去參加那些應酬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
  「沒什麼比在這兒陪你更重要的了。在巴黎為我們主婚的那個有趣的小個兒男人不是說過『同甘共苦,福禍與共。』」她蹙起眉頭。「至少我認為他是這麼說的。我不會法語。」
  菲利普笑著說:「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對你的感激。我感覺到我真是在讓你活受罪。」
  拉臘貼近他。「此言差矣。」她說。「是共沐愛河。」
  ※※※
  菲利普正在穿衣。拉臘幫著他扣襯衫扣子。菲利普照照鏡子說:「我看上去就像個該死的嬉皮士。我該理個發了。」
  「要不要讓瑪麗安和理髮師約個時間?」
  他搖搖頭。「不。對不起,拉臘。我還不想出去。」
  第二天上午,菲利普的理髮師和一位指甲美化師來到公寓。菲利普一看,吃了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要是穆罕默德不肯去就山,只好讓山來就穆罕默德啦。他們將每星期都為你來一次。」
  「你真叫人不可思議!」
  「好戲還在後頭呢。」拉臘咧嘴一笑。
  次日,來了一位裁縫。他帶來了幾套西服套裝和襯衫的樣衣。
  「這又是怎麼回事?」
  拉臘說:「就我所知,你是唯一擁有六套燕尾服、四套無尾晚禮服和兩套西服的男人。我想我們早該為你準備幾套合適的衣服了。」
  「為什麼。」菲利普反對說。「我可不打算出門呀。」
  可他還是同意給他試了樣衣。
  幾天後,又來了一位做鞋的師傅。
  「這回有什麼理由?」菲利普問。
  「你該添幾雙新鞋啦。」
  「我對你說過,我不想出門。」
  「我知道,寶貝。可是等你出門的時候,總不能等鞋穿呀。」
  菲利普緊緊摟住她。「我不值得你這麼做。」
  「可不是嗎?」
  ※※※
  拉臘他們正在辦公室開會。霍華德·凱勒說:「我們打算在洛杉磯建購物街的事看來要泡湯了。幾家銀行都決定收回貸款。」
  「他們不能那麼幹。」
  「他們已經干了。」凱勒說,「我們如今是入不抵債了。」
  「我們可以抵押一幢樓來償還貸款嗎?」
  凱勒耐心地說:「拉臘,你貸了那麼多款,至今沒有一點收益。單這一幢摩天大廈,就有6000萬債務正等著你還呢。」
  「這我知道。可是離竣工還有4個月吧。我們可以把那筆貸款滾動一下。大廈的施工在按計劃進行,是嗎?」
  「是的。」凱勒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要是一年前,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問這個問題的。怎麼說,對公司每一樁生意的現狀她心裡總該有個數啊。「我想你要是多花些時間在公司裡,也許會好些。」凱勒說。「好多事情正等著處理,有些決定是非你親自做不可的。」
  拉臘點點頭。「那好吧。」她很不情願地說。「我今天上午就來上班。」
  ※※※
  「威廉·埃勒比請你接電話。」瑪麗安通報說。
  「告訴他我沒空。」菲利普看著她回到電話機旁。
  「很抱歉,埃勒比先生,阿德勒先生這會兒沒空。我可以轉告嗎?」她聽了一會。「我會告訴他的。謝謝。」她放下話筒,抬起頭來看著菲利普。「他真的非常渴望和您共進午餐。」
  「他也許是想談談佣金的事吧。他可是再沒福氣拿了。」
  「你說的也許對。」瑪麗安溫和地說。「他想必一定很恨你,就因為你遭了傷害。」
  菲利普心平氣和地說:「抱歉。我說話聽上去就那德性?」
  「是的。」
  「你怎麼受得了的?」
  瑪麗安莞爾一笑。「這並不難。」
  ※※※
  第二天,威廉·埃勒比又打來了電話。菲利普走開了。瑪麗安和埃勒比談了幾分鐘,然後出來找菲利普。
  「是埃勒比先生打來的。」瑪麗安說。
  「下次告訴他,讓他別再打了。」
  「也許你應該親自對他說。」瑪麗安說。「星期四一點整你將和他共進午餐。」
  「我將什麼?」
  「他建議在『大馬戲場』,不過我認為到小一點的餐館或許更好些。」她看著手中的拍紙簿說:「一點整,他將在『福記』中餐館等你。我會安排馬克斯開車送你去的。」
  菲和普瞪著她,極為惱火。「你問都沒問我一聲,就為我定了個午餐約會?」
  瑪麗安平靜地說:「我要是問你,你肯定不會去的。你要願意可以解雇我。」
  他久久注視著她,然後淡然一笑,「怎麼讓你給知道啦?我是有好久沒吃中餐了。」
  ※※※
  拉臘從辦公室回到家後,菲利普說:「星期四,我將出去和埃勒比一起吃午飯。」
  「那太好了,親愛的!你是什麼時候做出這個決定的?」
  「瑪麗安替我作的主。她認為出去走走對我有好處。」
  「噢,真的?」可我這麼說的時候,你就是不肯出去!「她想得真周到。」
  「是的。她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我真蠢!拉臘想。我不該這麼把他們丟在一起。眼下菲利普又是如此脆弱。
  到了這種時候,拉臘知道她不得不把瑪麗安掃地出門了。
  ※※※
  第二天,拉臘回到家時,菲利普和瑪麗安正在遊戲室玩15子棋。
  那是我們的遊戲。拉臘心裡說。
  「你要是再老悔棋,看我怎麼揍你?」菲利普說著,笑著。
  拉臘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切。她好久沒聽見菲利普笑了。
  瑪麗安抬起頭來,一眼看見了拉臘。「晚上好,阿德勒太太。」
  菲利普一躍而起,「你好,親愛的。」他親了她一下。「她差點叫我輸得精光1。」
  『1原文是俚語。意為「輸得連褲頭都脫掉了」。下文拉臘的心裡話一語雙關。』
  只要我有辦法,你就「精光」不了的。拉臘心裡說。
  「今晚用得著我嗎,阿德勒太太?」
  「不用,瑪麗安。你可以開路了。明天早上再來吧。」
  「謝謝。晚安。」
  「晚安,瑪麗安。」
  他們看著她離開。
  「她是個好伴兒。」菲利普說。
  拉臘摸摸他的臉。「我很寬慰,親愛的。」
  「公司的事都好嗎?」
  「很好。」她無意用自己的麻煩去加重菲利普的心理負擔。她將不得不再次飛往雷諾,去和賭管會的委員們交涉。萬不得已,她會找出個辦法避免吊銷飯店的賭場營業執照。不過,倘若能勸阻他們,那將省去不少麻煩。
  「菲利普,往後我恐怕得多花些時間到公司上班了。有些事,霍華德自己做不了主。」
  「沒問題。我沒事的。」
  「過一兩天,我要去一趟雷諾。」拉臘說。「你何不跟我一起去?」
  菲利普搖搖頭。「我現在還不想去。」他看看殘廢了的左手。「我得慢慢習慣這個。」
  「那好吧,親愛的。我要不了三兩天就回來。」
  次日一大早,瑪麗安·貝爾來上班時,拉臘正等著她。菲利普還沒醒。
  「瑪麗安……你見過阿德勒先生送給我做生日禮物的那只寶石手鐲吧?」
  「是的,阿德勒太太?」
  「你最後一次見到它是什麼時候?」
  她頓住,想了想。「當時,它在你臥室的梳妝台上。」
  「這麼說,你確實見過?」
  「唔,是的。出了什麼事嗎?」
  「恐怕是的。手鐲不見了。」
  瑪麗安注視著拉臘。「不見了?誰會……?」
  「我盤問過這裡的所有職員,他們全都一無所知。」
  「那我是不是打電話給警察局報……」
  「那倒不必。我不想做什麼使你難堪的事。」
  「我不明白。」
  「不明白?為你好,我想我們最好還是私了這件事。」
  瑪麗安驚愕地盯著拉臘。「你知道我並沒拿那隻手鐲,阿德勒太太。」
  「我只知道是你拿的。你只得離開這裡了。」她恨自己竟幹出了這種事。可是誰也別想把菲利普從我手裡奪走。誰都別想!
  ※※※
  菲利普下樓來吃早飯時,拉臘說:「哦,對啦,我將另聘一位秘書到家裡工作。」
  菲利普吃驚地看著她。「瑪麗安出了什麼事?」
  「她辭職了。她在舊金山另……另找了份工作。」
  他驚訝地看著拉臘說:「哦,那太糟了。我還以為她喜歡這兒呢。」
  「她肯定是喜歡的,不過我們總不該擋人家的路呀,是吧?」原諒我。拉臘心裡說。
  「對,當然不該。」菲利普說。「我真想祝她好運。她已經……?」
  「走了。」
  菲利普說:「我恐怕得另找一個15子棋棋友啦。」
  「等生意上的事有了個眉目,我來陪你玩。」
  ※※※
  菲利普和威廉·埃勒比在「福記」中餐館一張僻靜的餐桌邊坐了下來。
  埃勒比說:「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菲利普。我一直給你打電話,可……」
  「你就不用說了。很抱歉,我不想接任何人的電話,比爾。」
  「真希望他們抓獲了那個狗雜種,他居然對你下了這種毒手。」
  「警方已經夠客氣的了,他們對我解釋說,行兇搶劫並非什麼要案。在他們眼裡,這種事不過就和丟了幾隻貓差不多。他們是斷不會抓他的。」
  埃勒比遲遲疑疑地說:「我聽說,你再也不能演奏了。」
  「你聽說的沒錯。」菲利普舉起殘廢了的手。「它死了。」
  埃勒比湊過身子,懇切地說:「可你並沒有呀,菲利普。你的人生之路還長著呢。」
  「能幹哪一行?」
  「教書。」
  菲利普嘴邊擠出一縷無奈的笑意。「挺有諷刺意味,不是嗎?我的確想過,等哪一天我不再舉行音樂會了,就去教書。」
  埃勒比平靜地說:「是呀,這一天已經來了,不是嗎?我已經冒昧和羅切斯特伊斯曼音樂學院院長談過。他們願不惜任何代價聘你任教。」
  菲利普皺起眉頭。「那就意味著我要搬過去住,可拉臘的總部在紐約呀。」他搖搖頭。「我不能對她做這種事。你不知道她對我有多好,比爾。」
  「我絕對相信。」
  「為照顧我,她實際上已經放棄了她的事業。她是我所知道的最體貼、最富感情的女人。我非常愛她。」
  「菲利普,你至少可以考慮一下伊斯曼的許諾啊?」
  「轉告他們,我很感激,不過我怕是不能應聘。」
  「你要是改變主意,告訴我一聲,好嗎?」
  菲利普點點頭。「頭一個就告訴你。」
  ※※※
  菲利普回到樓頂套間時,拉臘已經到公司上班去了。他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心緒難寧。他想著和埃勒比的談話。我是想教書。他自言自語地說。可是我怎麼能開這個口,要拉臘搬到羅切斯特去住呢?沒有她,我是決不會一人去的。
  他聽見開大門的聲音。「拉臘?」
  是瑪麗安。「哦,對不起,菲利普。我不知道有人在家,我是來還鑰匙的。」
  「我還以為你這會兒已經到了舊金山呢。」
  她看著他,一臉迷惑。「舊金山?為什麼?」
  「你不是在那兒另找了份工作嗎?」
  「我還沒有工作。」
  「可是拉臘說……」
  瑪麗安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她沒告訴你她為什麼解雇我嗎?」
  「解雇你?她對我說,你辭職了……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
  「那不是真的。」
  菲利普一字一頓地說:「我想你還是坐下慢慢說吧。」
  他們面對面坐了下來。「這裡出了什麼事?」菲利普問。
  瑪麗安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想你妻子大概以為我……我對你有所圖謀。」
  「你在說什麼?」
  「她賴我偷了你送給她的寶石手鐲,以此為借口把我解雇了。我想她肯定是把它藏到什麼地方了。」
  「我不信。」菲利普辯白說。「拉臘決不會幹出這種事。」
  「為了不失去你,她什麼都做得出的。」
  他端詳著瑪麗安,不知所措。「我……我不知道說什麼好。讓我同拉臘談談,再……」
  「不。千萬別談。你最好不讓她知道我來過這裡。」她說罷站起身來。
  「那你打算怎麼辦?」
  「別擔心。我會另找一份工作的。」
  「瑪麗安,要是我能做點什麼……」
  「不用啦。」
  「真的嗎?」
  「真的。多多保重吧,菲利普。」她走了。
  菲利普看著她離去,心煩意亂。他無法相信拉臘能幹出這種騙人害人的事情。他想不通,她為什麼沒把這事告訴他。也許瑪麗安真的偷了手鐲,拉臘不說是不想敗他的興,他想道,瑪麗安是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