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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這天,一早就有好消息等著拉臘。特裡·希爾打來電話。
  「拉臘嗎?」
  「是我。」
  「我剛聽賭管會說,你的執照批了。」
  「太好了,特裡!」
  「見面後我再向你詳細匯報,真是一路綠燈啊。顯然,你給那幫傢伙留下了特好印象。」
  「我這就讓有關人員著手準備開業了。」拉臘說。「謝謝你。」
  拉臘把這事告訴了凱勒。
  「太棒了!這下鈔票肯定會朝我們嘩嘩地淌來了。我們遇到的大小困難看來很快就有指望解決啦……」
  拉臘看著日程表。「我們星期二就坐飛機去那裡張羅開業。」
  凱西通過傳呼器告訴她:「有位阿德勒先生,在2號線,我是否告訴他……?」
  拉臘驀地緊張起來。「接過來。」她拿起電話。「菲利普?」
  「你好。我回來了。」
  「很高興。」我想死你了。
  「請原諒我的冒昧,今晚有空和我一起吃晚飯嗎?」
  她已和保羅·馬丁約好共進晚餐了。「好的,我有空。」
  「太好了。你想到什麼地方?」
  「到哪兒都行。」
  「『巴斯克坡』怎麼樣?」
  「好的。」
  「那我們到那兒再見面。8點?」
  「行。」
  「晚上見。」
  拉臘擱下電話,滿面笑容。
  「是菲利普·阿德勒嗎?」凱勒問。
  「啊?嗯。我打算嫁給他。」
  凱勒驚愕地看著她。「你不是開玩笑吧?」
  「不是。」
  真是晴天霹靂。我要失去她了。凱勒心想,繼而又自言自語:做什麼夢,我是絕不可能得到她的。
  「拉臘,你……你幾乎還不瞭解他呢!」
  他正是我一生夢寐以求的人。
  「我只是不想讓你做傻事。」
  「我不會的。我……」她的私人電話響了。這電話是她特地為保羅·馬丁安裝的。拉臘拿起電話。「你好,保羅。」
  「你好,拉臘。你想幾點吃晚飯?8點?」
  她頓時感到一陣內疚。「保羅……,我今晚恐怕去不了。臨時有點事,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
  「哦?沒出什麼事吧?」
  「沒有。有人剛從羅馬飛回,」——至少這還是實話——「我得見見他們。」
  「算我不走運。那就改天吧。」
  「好的。」
  「聽說雷諾飯店的執照批了。」
  「是的。」
  「我們可以去好好樂樂了。」
  「我正巴望著呢。今晚的事我很抱歉,明天我再向你解釋。」
  那頭把電話掛了。
  拉臘慢慢放下電話。
  凱勒一直在注視著她,她能看出他不以為然的表情。
  「是遇上什麼麻煩了嗎?」
  「沒錯。都怪這些現代設備。」
  「你說什麼?」
  「我想你辦公室裡電話太多了。他是掃帚星,拉臘。」
  拉臘一愣。「掃帚星先生好幾次救了我們呢,霍華德。還有什麼嗎?」
  凱勒搖搖頭。「沒啦。」
  「那好,接著幹活吧。」
  ※※※
  拉臘到達「巴斯克坡」餐館時,菲利普早已在裡面等候。她往裡進的當兒,人們紛紛圓過頭看她。菲利普站起身迎接她,她的心怦怦直跳。
  「希望我沒遲到。」她說。
  「哪裡哪裡。」他傾慕地看著她,目光溫柔多情。「你真漂亮。」
  她來前換了五六套服裝。我該穿得樸素還是高雅或者性感?最後,她決定穿一身樸素的迪奧爾服裝。「謝謝。」
  他們落座後,菲利普說:「我覺得我真像個白癡。」
  「哦?為什麼?」
  「我是有眼不識泰山。原來你就是那個卡梅倫呀。」
  她笑道:「慚愧!」
  「天哪!你有那麼多飯店、公寓大廈、寫字樓,我在全國各地旅行時,到處都能見到你的名字。」
  「那好哇,」她莞爾一笑。「時時提醒你記著我。」
  他端詳著她。「我想我根本用不著提醒。你厭煩人們對你說你很美嗎?」
  拉臘正要說「很高興你覺得我很美」,可衝口而出的卻是「你成家了嗎?」她真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他微笑道:「沒有,我這種人是不可能成家的。」
  「為什麼?」她一時不敢喘氣。他肯定不會是……
  「因為我一年中大部分時間在外地演出。今晚在布達佩斯,明晚可能在倫敦或巴黎或東京。」
  拉臘感到如釋重負。「噢。菲利普,給我談談你的情況。」
  「哪方面的?」
  「所有方面的。」
  菲利普笑道:「那至少也得5分鐘。」
  「不,我可不是跟你說著玩兒。我真的想瞭解你。」
  他深深吸了口氣。「好吧。我父母都是維也納人,父親是樂隊指揮,母親是鋼琴教師。為逃脫希特勒的魔爪,他們離開了維也納,定居波士頓,在那兒生下了我。」
  「你從小就知道你想成為鋼琴家嗎?」
  「是的。」
  6歲的時候,一天,他正在練鋼琴,父親怒氣沖沖地衝進琴房。「錯啦,錯啦,錯啦!你難道連大三和弦和小三和弦都分不清嗎?」他毛茸茸的手指在樂譜上使勁戳著。「這是小三和弦,小三和弦,懂了嗎?」
  「爸,求您放我出去吧?夥伴們在外面等我。」
  「不行!你必須坐在這裡直到練准為止」。
  8歲時,那天上午他練了四個鐘頭,跟父母親大吵了一場。「我恨鋼琴!」他哭喊著說,「我決不想再碰一下。」
  他母親說:「那好。你這就把小行板再彈給我聽聽。」
  10歲時,公寓裡坐滿了客人,大多是他父母過去在維也納的朋友,全是音樂家。
  「菲利普準備這就彈點什麼給我們聽聽。」他母親宣佈說。
  「我們很想聽聽小菲利普彈奏。」他們以一副施恩於人的口吻齊聲說。
  「彈莫扎特,菲利普。」
  菲利普盯著一張張不耐煩的臉,在鋼琴前坐了下來,十分生氣。客人們繼續閒聊著。
  他彈了起來,手指在鍵琴上跳動著。閒談頓時停住了。他彈的是一支莫扎特協奏曲,他把這曲子彈活了。此刻他就是莫扎特,屋子裡充溢著這位大師的魔力。
  菲利普的手指敲完最後一組和弦時,屋子裡一派肅靜。父母的朋友們一齊衝到鋼琴前。誇他、捧他,興奮不已。聽著他們的掌聲和贊語,他頓然悟到:這就是他的才能所在,他的一生將注定與鋼琴為伴。
  「是的,我從小就知道我想成為鋼琴家。」菲利普告訴拉臘說。
  「你在哪裡學的鋼琴?」
  「14歲前一直跟母親學,然後父母送我到費城的柯蒂斯音樂學院深造。」
  「那段時光愉快嗎?」
  「非常愉快。」
  14歲時。他隻身一人來到舉目無親的費城。柯蒂斯音樂學院就在裡滕豪斯廣場附近的四幢建築內。這是美國堪與莫斯科音樂學院媲美的高等音樂學府。它的畢業生中有塞繆爾·巴伯1、倫納德·伯恩斯坦2、吉安-卡洛·梅諾蒂3,彼特·塞金等一二十位傑出音樂家。
  『1美國著名作曲家。』
  『2美國著名指揮家、鋼琴家、作曲家。』
  『3意裔美籍名作曲家。』
  「你在那裡孤獨嗎?」
  「不。」
  他很傷心,這以前他不曾離開過家。他報考了柯蒂斯音樂學院,到被錄取時,他才意識到他將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再也不能回家了。老師們很快認識到這個少年學子是位天才。教他鋼琴課的是伊莎貝拉·文格羅娃和魯道夫·塞金。菲利普既修鋼琴,又修樂理、和聲學、配器、長笛等。課餘,他和其他同學一道演奏室內樂。鋼琴,這從他3歲起父母就強迫他練習的樂器,如今成了他生活的中心;鋼琴在他手中變成了神奇的樂器,手指一動,他能從中喚起激情,喚出羅曼司,喚出風雨雷電。它說的是一種宇宙語言。
  「18歲那年我和底特律交響樂團合作舉辦了第一場個人音樂會。」
  「當時你害怕嗎?」
  他害怕極了。他發覺在一幫朋友面前演奏是一回事,而面對偌大的禮堂,面對台下掏錢來聽他演奏的黑壓壓的觀眾,卻是另一回事。他緊張得在後台踱來踱去,突然舞台經理一把拉住他的臂膀,說:「去呀,該你上場了!」他永遠忘不了他走上前台時的感覺,當時,觀眾對他報以熱烈掌聲。他在鋼琴前坐下,緊張感頃刻飛到了九霄雲外。自那以後,他的生活便成了音樂會馬拉松。他到歐洲各地巡迴演出,每到一處,聲名與日俱增。威廉·埃勒比,一位對藝術家舉足輕重的經理人,答應出任他的代理。兩年時間,菲利普·阿德勒便在各地十分走紅。
  菲利普看著拉臘,笑著說:「是的,我至今到音樂會上仍感到害怕。」
  「巡迴演出是什麼滋味?」
  「可有趣了。有一回,我同費城交響樂團一起巡迴演出。當時我們在布魯塞爾,正趕往倫敦舉行音樂會。由於大霧,機場關閉了,他們只好用汽車把我們送到阿姆斯特丹的斯希普霍爾機場。負責接待的那位先生解釋說,他們為我們包租的是一架小型飛機,音樂家們帶上行李就不能帶樂器,帶上樂器就不能帶行李。自然,他們都選擇了樂器。到達倫敦時正好趕上音樂會開始。我們只好穿著牛仔褲,運動鞋,鬍子拉碴登台演出。」
  拉臘笑起來。「我敢說觀眾喜歡那樣。」
  「他們是喜歡。還有一次,我在印第安那演出,鋼琴被鎖進儲藏室了,誰都沒有鑰匙。我們只得把門砸了。」
  拉臘格格直笑。
  「去年,我被安排在羅馬舉行貝多芬音樂會。有位音樂評論家寫道:『阿德勒演奏沉悶拙劣,終曲的短句組織完全走了樣;速度過於輕快,破壞了整曲的律動。』」
  「那太糟了。」拉臘同情地說。
  「糟的是我壓根沒參加那場音樂會,我誤了飛機。」
  拉臘探過身子,急切地說:「再講講。」
  「哦,一次在聖保羅,我正舉行肖邦音樂會,中途踏板突然脫落了。」
  「那你怎麼辦?」
  「我不用踏板彈完了奏鳴曲。還有一次,鋼琴滑到了舞台的另一側。」
  菲利普談他的演出時,聲音裡充滿激情。
  「我真幸運。能夠打動人,把他們渡向另一個世界,這是多麼美妙啊。音樂給所有的人以夢想。有時我真覺得音樂是這瘋狂的世界所剩的唯一理智的東西。」他羞怯地笑笑,補充道,「我並非要故作狂妄。」
  「不,你讓千百萬人感到幸福,我愛聽你演奏。」拉臘深吸一口氣。「聽你彈奏德彪西的《帆》,我彷彿置身在一個孤獨的海灘,我能看見遙遠的海面上疾駛的帆影……」
  他微笑地說:「是的,我也一樣。」
  「聽你演奏斯卡拉蒂1,我就到了西班牙,能聽見車馬之聲,能看見街上匆匆的行人……」她看出他聽得很高興。
  『1意大利作曲家。』
  她在記憶裡搜尋著邁耶斯教授每一堂課的點點滴滴。
  「彈巴爾托克,你把我帶到了中歐的鄉村,帶到了匈牙利農民中間。你是在用音樂繪畫,我忘情其間。」
  「你真會說話。」菲利普說。
  「不,我說的句句是真話。」
  晚餐上桌了。一份煎蘋果烤牛排,一份華道爾夫色拉,一份新鮮龍鬚萊,甜點是果仁蛋糕。每上一道菜都上一巡葡萄酒。餐間,菲利普說:「拉臘,別只顧談我,說說你的情況吧。在全國各地蓋起那麼多高樓大廈是什麼感覺?」
  拉臘沉默了一會。「一言難盡。你用你的雙手創造,我用我的心創造。我並不親自蓋高樓大廈,我只設想。我先做一個磚、鋼筋、混凝土的夢,然後將它變成現實。我為千百人提供工作:建築師、泥瓦匠、設計師、木工、管理工。因為有我,他們才能養家餬口。我為人們創造美麗的居住環境,讓他們舒適地生活。我蓋起漂亮的商場,人們可以隨心所欲買東西。我為未來建造今天的紀念碑。」她羞澀一笑,補充說:「我並沒打算要發一通宏論。」
  「你真了不起,知道嗎?」
  「我喜歡你這麼認為。」
  這是個令人沉醉的夜晚,臨分手時,拉臘有生以來第一次意識到:她戀愛了。她本以為她這一輩子恐怕得以失意而終,恐怕沒哪個男人能比得上她想像的意中人。可是,她的洛克因瓦,有血有肉的洛克因瓦,就在她身邊。她滿腔愛意被激發了。
  回到家裡,她激動不已,無法入睡。她在腦海裡重溫今晚的一幕幕,一遍又一遍地回味著他們的交談。菲利普·阿德勒是她平生遇到的最令人銷魂的男人。電話響了,拉臘微笑著拿起電話,正要說:「菲利普……」不料卻是保羅·馬丁的聲音說:「只是看看你是不是平安回家了。」
  「是的。」拉臘說。
  「你們的見面怎麼樣?」
  「很好。」
  「那好。明晚我們一起吃飯。」
  拉臘遲疑了一下。「好吧。」我懷疑我是否能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