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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華道爾夫大飯店的舞廳裡擠滿了卡內基音樂廳的資助者們。拉臘在人群裡鑽來擠去,尋找著菲利普。她想起了幾天前他們的電話交談。
  「卡梅倫小姐,我是菲利普·阿德勒。」
  她倏地嗓子眼兒直髮干。
  「很抱歉,沒能早些感謝你對本基金會的捐贈。我剛從歐洲回來,才聽說。」
  「我很榮幸那麼做。」拉臘說。她得讓他不停地談下去。「實……實際上,我很有興趣瞭解貴基金會更多的情況,也許我們可以見面談談。」
  對方頓了一會。「星期六晚在華道爾夫有一次募捐宴會。我們可以到那兒見面,你有空嗎?」
  拉臘連忙掃了一眼日程表。星期六,她要和得克薩斯一位銀行家共進晚餐。
  她做出了果斷決定。「有空,我很樂意去。」
  「太好了。到時請到門口取票。」
  拉臘放下電話時,激動不已。
  ※※※
  到處都見不著菲利普·阿德勒的影兒。拉臘在偌大的舞廳裡緩緩移動著,時而聽著周圍人的談話。
  「……於是這位一流的男高音說:『克倫佩雷爾博士1,而今我只能唱出兩個高音C了,您是現在就聽聽呢,還是今晚演出再聽?』……」
  『1克倫佩雷爾(1885~1973),德國指揮家,以指揮貝多芬作品著稱於世。』
  「……噢,我承認他指揮出色,他對力度強弱、音色變化的把握無與倫比……可是速度,速度!恕不恭維!……」
  「……你瘋啦!斯特拉溫斯基1的結構太嚴謹。他的曲子本可以由機器人作。他壓抑情感。巴爾托克2則相反,他任憑情感的閘門洞開,我們於是沐浴在情感的潮水之中……」
  『1斯特拉溫斯基(1882~1971),俄國作曲家。』
  『2巴爾托克(1881~1945),匈牙利作曲家。』
  「我就是不能忍受她的演奏,她彈肖邦的曲子,簡直就是折磨人的自由演奏練習,支離破碎,譁眾取寵……」
  拉臘聽不懂這些神密的語言。突然,她眼睛一亮:菲利普正被一群迷人的美人兒圍著。拉臘從人群中擠了過去。一個動人的姑娘滔滔不絕地說:「您彈B降小調奏鳴曲時,我感覺到拉赫瑪尼諾夫正朝我們微笑。您的音調、您的音色,您那溫柔細膩的演奏法……太妙了!」
  菲利普笑著說。「謝謝。」
  一位中年貴婦人眉飛色舞。「我反反覆覆聽您的唱片,天哪,那魅力真是無法抗拒!我覺得當今世界上您是唯一能理解貝多芬奏鳴曲的鋼琴家……」
  菲利普看到了拉臘。「噢,失陪了。」說著他朝她站著的地方擠了過來,拉住她的手。他的觸摸激發了她的渴望。「你好,你能來我真高興,卡梅倫小姐。」
  「謝謝。」她環視四周。「人可真多呀。」
  他點點頭。「是的,想必你是古曲音樂愛好者吧?」
  拉臘想起了伴隨她成長的那種音樂。《安妮·勞裡》、《穿過麥田》、《家鄉的山崗》……
  「噢,是的。」拉臘說,「父親從小就用古典音樂熏陶我。」
  「我想再次感謝你的捐贈。你真是太慷慨了。」
  「你的基金會聽起來挺有趣的。我還想聽聽有關情況。要是……」
  「菲利普,親愛的!太棒啦!真了不起啊!」他又被人群圍上了。
  拉臘極力提高嗓門,好讓他聽得見。「要是下星期哪個晚上有空的話……」
  菲利普搖搖頭。「很遺憾,我明天就要去羅馬。」
  失落感驟然襲上拉臘心頭。「噢。」
  「不過我三周後就回來,也許到時我們可以……」
  「太好了!」拉臘說。
  「……抽個晚上討論音樂。」
  拉臘笑著答道:「好的。我翹首以待。」
  正談著,他們的談話又被兩個中年男人打斷了。一個梳著馬尾辮,另一個戴著一隻耳環。
  「菲利普!你得替我們評斷評斷。你在演奏李斯特的樂曲時,你說哪個更重要,是用一架連動裝置重的鋼琴,給人以豐富的聲音呢,還是用一架連動裝置輕的鋼琴,給人以豐富的沉思?」
  拉臘壓根兒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隨後他們熱烈地討論起中性響亮度、長音和透明度來。拉臘發現菲利普交談時臉上生機煥發,心想:這是他的世界,我得設法打進去。
  ※※※
  第二天早上,拉臘來到曼哈頓音樂學院,她對接待處的女接待員說:「我想見一位音樂教授,請幫忙。」
  「隨便哪一位?」
  「是的。」
  「請稍候。」說著轉身進了另一間屋子。
  幾分鐘後,一位頭髮蒼白的小個兒男人出現在拉臘身邊。
  「早上好。我是倫納德·邁耶斯。能為你做點什麼?」
  「我很喜歡古典音樂。」
  「噢,你想來此就學。會演奏什麼樂器?」
  「什麼樂器都不會,我只想學習古典音樂知識。」
  「恐怕你找錯門了,這所學校不是為入門者開的。」
  「兩星期時間,我付你5000美元。」
  邁耶斯教授眨巴著眼睛。「對不起,小姐,請問芳名。」
  「卡梅倫。拉臘·卡梅倫。」
  「你願付5000美元來聽我談兩周古典音樂?」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沒錯。你要願意可將這錢作為一筆獎學金基金。」
  邁耶斯教授壓低嗓門。「那倒不必。這事只有你知我知。」
  「好的。」
  「什麼時候……嗯……你想什麼時候開始。」
  「現在。」
  「這會我正有課,那請等5分鐘……」
  ※※※
  拉臘和邁耶斯教授單獨坐在一間教室裡。
  「我們從頭開始吧。你瞭解古典音樂嗎?」
  「幾乎不瞭解。」
  「明白了。這麼說吧,理解音樂有兩種途徑,」教授說了起來,「一是靠智性,一是憑情感。有人說過,音樂向人類揭示其潛藏的靈魂。每一位偉大的作曲家都做到了這一點。」
  拉臘入神地聽著。
  「你熟悉哪位作曲家嗎,卡梅倫小姐?」
  她笑笑。「幾乎一無所知。」
  教授蹙起眉頭。「我實在不理解你對古典音樂的興……」
  「我想掌握足夠的背景知識,好去和一位專業音樂家談論古典音樂。我……我對鋼琴曲特別有興趣。」
  「原來是這樣。」邁耶斯想了想。「我這就告訴你我們從何開始,我要給你一些磁碟聽。」
  拉臘看著他走到書櫥前,抽出幾張激光唱片。
  「我們就從這些開始,你要仔細聽莫扎特K467C調第21鋼琴協奏曲中的快板,勃拉姆斯1第1鋼琴協奏曲中的柔板,拉赫瑪尼諾夫C調第2鋼琴協奏曲第18號中的中板,還有,肖邦第1鋼琴協奏曲中的小調。磁碟上都一一標明了。」
  『1勃拉姆斯(1833~1897),德國作曲家。』
  「好的。」
  「要是你喜歡聽這些的話,過幾天再來……」
  「我明天就來。」
  ※※※
  次日,拉臘進門時,手裡捧著五六張菲利普·阿德勒合奏和獨奏音樂會的激光唱片。
  「啊,太棒了!」邁耶斯教授說。「阿德勒大師的確是蓋世奇才!你對他的演奏特別有興趣?」
  「是的。」
  「這位大師錄製了許多美妙的奏鳴曲。」
  「奏鳴曲?」
  他歎口氣。「你不知道奏鳴曲是什麼?」
  「怕是不知道。」
  「奏鳴曲是一支通常分成幾個樂章的曲子,這種曲子有個固定的基本形式,這一形式用在為某種獨奏樂器如鋼琴或小提琴所作的曲子裡時,這曲子就叫奏鳴曲。交響樂就是管絃樂奏鳴曲。」
  「我懂了。」以此引出一段交談當不是難事。
  「鋼琴最初叫piano-forte,在意大利語裡是輕柔而響亮的意思……」
  接下來的幾天裡,他們談論了菲利普灌制的各種磁帶——貝多芬、李斯特、巴爾托克、莫扎特、肖邦。
  拉臘傾聽著,吸收著,牢記心間。
  「他喜歡李斯特,給我談談李斯特的情況吧。」
  「弗蘭斯·李斯特是位早慧天才,人人都傾慕他。他超群卓絕。貴族把他當寵物對待,最後他抱怨說他已無異於雜耍藝人或會耍把戲的狗……」
  「給我講講貝多芬吧。」
  「一言難盡。很執拗。他一生極其不幸,以致在他的事業如日中天時,他突然不喜歡自己過去的作品,轉而創作情感激烈的長篇樂曲,如《悲愴》……」
  「肖邦呢?」
  「肖邦創作鋼琴曲受到不少責難,他同時代的評論家說他才能有限……」
  過了一天。「李斯特演奏肖邦比肖邦自己還出色……」
  又一天。「法國鋼琴家與美國鋼琴家不一樣,法國人喜歡明晰和優雅。傳統上,他們的技巧訓練一向重視珍珠般演奏1,就是手腕平穩,達到聲音像珍珠般明晰和平衡的完美……」
  『1原文為法語。』
  每天,他們都放一張菲利普的唱片,然後討論。
  兩星期的指導結束時,邁耶斯教授說,「我得承認我很感動,卡梅倫小姐,你是一位真正專心致志1的學生。也許你真該修一門樂器。」
  『1此語原文亦有「具有獻身精神的」之意,一語雙關。』
  拉臘笑道:「我們還是別那麼想入非非吧。」她遞給他一張支票。「給你。」
  她恨不得菲利普馬上回到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