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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神父的罪孽

  維戈碼頭邊天氣炎熱。初春蠕動造就的一片淡藍色天空明媚奪目。伴隨著大熱天氣的萬籟俱寂,使發電機的突突聲,碼頭邊龐大機器的叮噹聲,以及不時地從看不見的拖船傳來的汽笛吼叫聲交融為一股嗡鳴,讓人感到愜意、懶洋洋的。只有海鷗的尖叫聲似乎仍與往日一樣。又熱又濃、黑漆漆的機油散發的氣味,混雜在海腥味和剛剛捕捉來的鹹魚的強烈刺鼻味之中,讓人感到生機勃勃。
  尤金。皮爾遜坐在銹跡斑斑的系船鐵柱上,左腳悠哉悠哉地踏著腿一般粗的麻繩。他點燃一根小方頭雪茄煙,這是他剛從阿方索餐館買來的五支裝雪茄煙裡的一支。餐館座落在似乎懸空於海港上方的一個懸崖上。
  三個漁夫駕著條小木帆船慢悠悠地從一艘巨大的俄國海岸船,斯特勞斯夫尤茲契克號後面駛進了視線,木船中間低,頭尾高。神父曾告訴過尤金。皮爾遜,這個俄國名言是「浪跡天涯人」
  的意思,伊蒙。格雷格森學過俄語,目的是為了他們的組織與克格勃更好地溝通,進行購買武器和訓練設備的談判。這位好心的法官覺得,「浪跡天涯人」作為綽號倒很適合於他自己,因為這個詞貼切地描述了他為理想目標奮鬥的人生歷程。
  或許在愛爾蘭再次成為一個統一的國家之後,後代人歌頌他的豐功偉業時,會把尤金。皮爾遜稱作「浪跡天涯人」。將來在小提琴、錄音機和寶恩蘭鼓的伴奏下,在愛國人士眾志成城的歡
  呼下,這個綽號會發出清脆悅耳、振奮人心的主強音。
  「你能幫我搬一下這些木頭嗎?還是準備就這麼坐在那裡安神養性?」神父一邊嚷著,一邊費力地扛著幾塊釘到一起的木板從倉庫裡出來。這座倉庫是他剛剛租下來的,牆上用油漆刷著「泛歐公路救護公司」和「帕。多爾頓主任」幾個端端正正的字樣。多爾頓是格裡。德夫林在這些地區為工作方便用的化名。
  皮爾遜看著那艘載著三個漁夫的小木帆船,在他眼前蕩漾遠去,他歎了口氣,想起了那天下午卡拉湖邊的情景。他在那裡提出了一個道德問題,不過軍事委員會的其他成員對它不理不睬。
  「沒問題,我聽你的。」他直挺挺地站了起來,在炎熱的烈日下瞇著眼睛,最後又吸了一口才抽完一半的雪茄煙,然後將煙蒂扔入港灣。我的老天,如果由他送入監牢的人中,有一半看到他現在的那副樣子……他暗自笑了笑,扭頭對著格雷格森,用讚賞的眼光看著那些整整齊齊地寫在深藍色牆壁上的黃白字體,突然間發覺自己在想念他那心愛的孩子西奧班。他幾乎可以想像得出她一定在安第斯山脈的某個山峰腳下的大牧場上,坐在她心愛的男朋友——一位南美作曲家的膝下。此時,他的笑容已無影無蹤。真是混蛋,這個南歐人有什麼權利把他的孩子拐走「抓住那一頭,」神父嘟噥道,「然後輕輕地把它拉到梯子那裡。」
  一位穿駝毛夾克的男人從一台移動式大吊車旁的陰影裡走了出來。他是博比。森森,皮爾遜只知道他是雷斯特雷波的一名隨員。
  尤金。皮爾遜直覺地朝右邊窺視了一下,一眼看見那裡停著一輛BMW750的鐵灰色轎車。在打開的前座乘客車門旁邊,站了一位身穿鮮艷的藍色運動裝的人,密友們都稱他繆裡洛。
  路易斯。雷斯特雷波(此人是瑞士情報局指派半數人員仍在日內瓦的大街小巷緊鑼密鼓搜查的人)從驕車後面彎著腰出來,舉起一隻手。這幕情景使皮爾遜想起了那位電視上的偵探,一位帶著一隻玻璃眼睛,身穿髒兮兮雨衣的人。他的花招是裝作似乎要離開的樣子,然後轉過身來說道,先生,還有一件事。「就在這個時候要了你的性命。
  「再次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雷斯特雷波朝皮爾遜喊了一聲。那法官鑽進了倉庫,揣摩著這位哥倫比亞黑社會暴徒律師,又會給他帶來什麼新的恐怖,繼續折磨一位受苦受難的愛國志士。
  「我也很高興。」皮爾遜回答說,他想像不出雷斯特雷波這次會帶給他什麼惡夢。
  皮爾遜用神父的化名帕特裡克。多爾頓向雷斯特雷波介紹了伊蒙。格雷格森。他們在倉庫繞著內部散步時,法官解釋說:「泛歐公路救護公司」的卡車和貨物定期的出入,就是他們這班人馬與西班牙海關和當地警察經常打的交道。運來的古柯鹼通過各種管道,不定期地抵達這裡。皮爾遜充分利用他和愛爾蘭海關的關係以及國際刑警有關走私方面的資料,仔細研究過當局抱怨為最難對付的那些走私途徑。高純度的古柯鹼包裝成和西非運來的水泥袋子一樣,深埋在水泥粉之間。也有的是放在從亞速爾群島、巴拿馬和拉丁美洲運來的傢俱中,這些傢俱是在海外工作的歐洲外交官和專業人員回國時帶回來的。還有一些是放在宗教性的裝飾品之中,這些純度為百分之五十的古柯鹼,通過簡單的技術,很容易從熟石膏中分離出來。他的足智多謀令人印象深刻,當然是對格雷格森而言,至於雷斯特雷波為了古柯鹼的非法走私,很顯然已經不止一次涉足世界各地,儘管他還
  是很有禮貌地聽著他解釋。
  皮爾遜告訴那位哥倫比亞律師,倉庫很快就會堆滿板條箱和一般商品。他們要用八輛遠程拖車向全歐洲送貨。當他們到達倉庫一端,用又黑又舊的木板和玻璃窗隔閡的辦公區域的小房子時,他發現有兩名保縹站在打開的入口處。在碼頭上熱呼呼的一片灰白顏色的映襯下,從這裡也就只能瞧見一線淡藍色的天空。
  辦公室的門推開了,裡面涼爽多了。涼爽是沒錯,不過裡面空空蕩蕩的。當他看見一隻老鼠在黑漆漆的角落裡朝他們偷看一眼後竄入黑暗之中時,他差一點就嘔吐起來。
  「帕特裡克是你在這裡的聯絡人。」
  「你是屬於洛加小組的嗎,帕特裡克?」雷斯特雷波客氣地問道。
  「我覺得你沒有必要關心這種事情,」牧師用流利的西班牙語回答說。「對你來說,我只是帕特裡克。多爾頓,而我的行動是對這位先生負責。」他指的是尤金。皮爾遜。
  「有關代號、接頭暗語、識別標記以及把產品轉交給歐洲批發商的一切安排細則,都在這裡。」皮爾遜說完,交給雷斯特雷波一個牛皮紙信封,裡面裝著兩張三寸半的磁片。「這個程式的密碼,等你那邊的安排我認為滿意之後,我就會給你。就是付款和安全方面的安排。」
  「很好。」雷斯特雷波將信封裝進他夾克裡面的口袋裡。「不過,這跟我預料的沒有什麼差別。至於我那些委託人的產品,在貨物安全到達這裡和發送給歐洲批發商之間這段時間的保險,大概多爾頓先生可以安排吧……?」
  「保險?」法官有點不解地問道。
  「對,是保險,先生。我們談的是幾千萬美元價值的產品。
  如果有閃失怎麼辦?我的意思是,貨物在這位先生的安全監護期間如果有閃失?「
  「我的性命就是保險,先生,」格雷格森說道。「我們不是罪犯,你懂嗎?」
  雷斯特雷波帶著俏皮的耐性凝視著他。「對了,哥倫比亞革命武裝力量的一位領袖,也是這麼說的。那是在他們保護我們在奧連特山脈的實驗室期間說的。」雷斯特雷波瞧了一下開著的辦公室門。博比。森森剛好在他的視線中,他站在倉庫裡,用一塊深色綢手帕擦著太陽眼鏡。「我很瞭解,也很可能,是肯定會考慮你的提議……」他那雙銳利無比的黑眼睛,好像對外科醫生的手術刀似的直逼格雷格森,「我們集團考慮的是些更……看得見摸得著的事情。而且你們的組織在資金方面很不充分……」
  「是啊,或許我們要喪失一部分的經濟利益。」尤金。皮爾遜絕不會讓這個暴徒刺激像伊蒙。格雷格森這樣一位能幹老練的同志。
  「你的經濟收益無法賠償在這裡要冒的風險金額,」雷斯特雷波不慌不忙地說道。「帕特裡克先生提出了一個更有意思的……安排。」雷斯特雷波從他們身旁漫步著走出了滿是灰塵和黑鼠的辦公室。皮爾遜看了一眼伊蒙。格雷格森,接著跟了出去。
  他們從倉庫裡出來時,碼頭旁邊的天氣炎熱炙人。兩個西班牙籍的工人停住手裡的工作,審視一遍剛剛油漆完的標記,然後盯著那輛BMW汽車和從車子裡出來,站在烈日下的那群人。
  雷斯特雷波沒有理睬他們。他戴上太陽眼鏡,漫不經心地朝碼頭邊走過去,碼頭正好在那台移動式大起重機的陰影裡。
  他站在那艘俄國貨船船頭的對面,眺望著港口那邊正在耀武揚威地進港的一艘金、白顏色相間的希臘巡洋客輪。巡洋客輪由兩條不自量力的拖輪領航,好像兩條小獵狗要把一匹純種烈馬
  趕入畜欄似的。
  尤金。皮爾遜和格雷格森跟出去之後,兩個保鏢小心翼翼地選好了位置——一個站在雷斯特雷波和兩個西班牙籍的工人之間,另一個站在小轎車和那兩個工人之間——這時,其中一位西班牙人走近皮爾遜,而皮爾遜只是冷眼看了他一眼,沒有停下腳步。
  「停一停,先生……您還記得我嗎?有什麼工作要我們做嗎?」他是在問還有沒有別的工作要做。這是很合理的,因為刷上這個新標記顯然是準備擴展某項新的業務。
  「帕特裡克,你能照顧一下這件事嗎?」法官說道。格雷格森停住腳步,很有禮貌地與這個工人打招呼,向他們說明一些有關新拖運公司的業務,並說經常地會需要一定數量的碼頭裝卸工人和搬運工人。格雷格森這樣閱歷豐富的作業人員當然很清楚,任何掩飾的企圖都會招來麻煩,引起人們的好奇心和風言風語,就像馬糞很快會招來蒼蠅一般。所以,他在回答他們的問話時盡量開誠佈公,而且彬彬有禮。
  尤金波爾遜走到雷斯特雷波那裡,站在那位哥倫比亞人身旁,後者兩隻手插在口袋裡,若有所思地直盯著那艘巡洋客輪和站在甲板扶欄旁的一排排粉紅色面孔的旅客。就這麼點距離,他們似乎還顯得有些戰戰兢兢,因為他們沒有幾個人是旅行冒險家,或許只有一、兩位在促期日報》的競賽中贏得過這種巡航比賽。皮爾遜非常擔心,他知道實際上他擔心的是,雷斯特雷波對他提出的向歐洲走私和非法推銷好幾噸的古柯鹼的計劃和建議,他有什麼反應。因為一方面他心中十分痛恨這一整套構想,並暗自發誓要挫敗愛爾蘭共和軍激進派靠走私毒品發大財的野心,另一方面卻仍對自己完美無缺的計劃能力沾沾自喜,相信他所提出的那套走私古柯鹼的秘密……管道一定使對方大為動容。
  他耐心地等待著雷斯特雷波發表看法。在他來說,這是他第一次遇到帕布羅。恩維加多的親信走狗,而沒有發生什麼恐怖的災難或肉體暴力降臨到他頭上。
  他沉思地說,不過這個計劃倒還滿不錯的。那傢伙沒有多大理由對這樣一個行家的計劃吹毛求疵。嗜血成性的雷斯特雷波先生,這畢竟是在與愛爾蘭共和軍激進派的最高指揮階層打交道。
  「我知道你的女兒正在跟帕布羅先生的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學鋼琴。」那位自稱雷斯特雷波的人說道。
  尤金。皮爾遜法官的看法整個被推翻了。
  天花板與牆交合處的壁線是一條模子塑造出來的橫飾帶,只是在安裝衣櫃的地方缺一塊。在衣櫃安裝之前,天花板中央裝飾著一朵石膏玫瑰花。燈飾是質地堅實的噴漆黃銅,上面鑲有三塊珊瑚乳白色不透光的玻璃,或稱塑膠玻璃,製成十九世紀末風格的蓮花瓣形。
  天花板上有些水印,這是樓上的公寓漏水形成的。這水印現在幾乎看不清了,很像是價格昂貴的寫字紙上的水印痕跡。
  壁紙是淡藍色和已經褪色的米黃色的,上面有已經斑駁的類似雲彩的圖案。賈丁的目光從天花板轉到梳妝台和一對製作精良,而未被收藏的英國十八、九世紀攝政時期風格的椅子。接著,他的目光又轉向了鑲在鏡框的地中海或墨西哥鄉村裡炎熱、給人深刻印象的小街,和那些門為紅色或綠色、赤土色的石板屋頂上飾有石雕陶確的白色炫目的灰泥房子。
  賈丁的襯衫一半擱在其中一張英國十九世紀攝政時期的椅子上,一半拖在地上。除了一隻需要縫補的短襪之外,他的其他
  衣物都仍在另一個房間。凱特霍華德曾經清新的棉上衣橫鋪在床的一端。賈丁的腦子還想著幾小時前剛剛發生的事,既溫柔。
  熱情又有新意。總之,可以說是擺脫工作和婚姻的折磨,一次十分愜意的享受。雖說婚姻絕不會讓人厭倦,可它在性愛方面缺少某種「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說真的,總之是缺少點什麼。所以,當凱特。霍華德柔軟、健康、皮膚細膩、有點潮濕的身軀,像孩子一樣手腳交錯的接著他睡覺時,賈丁並沒有覺得有絲毫的內疚(下次他去法姆大街時,他覺得有必要向聽他懺悔的神父提起這件事情)。
  他手撫摸著凱特的頭髮,內心卻在斟酌著如何將馬爾科姆。
  斯特朗或哈里。福特滲透到哥倫比亞的計劃,準備用被宣判有罪的犯人,作為假護照這個傳奇故事的堅固的基柱,它的封面故事。他的撫摸弄醒了凱特,她懶洋洋的,眼睛一睜一閉,在她抬頭起來盯著賈了時,他將她緊緊抱在懷裡,並立即開始做愛。
  當這位西八區的總監從舒適甜蜜的熟睡中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一點四十五分。他躺在床上,聽著凱特在廚房裡準備早餐,還是午餐,或什麼東西的聲音。
  他希望她沒有意識到最近他是多麼渴望這種愉悅,不過最值得珍惜的是,他躺在她溫暖的床上,聞著濃郁的煎蛋和燻肉的香味所感受到的心曠神恰,一定是生命中最美妙的時刻之一。
  這種被禁止的情趣中的一些小綠洲,使生命更值得可貴。
  但是,由於違犯了個人的生命原則,他的敬業精神也稍稍受到破壞,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與他辦公室裡的女人睡覺。不過,如果他們雙方言行謹慎,就連上帝都知道這是他們受訓的目的,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由於戴維。賈丁承擔對抗哥倫比亞集團組織的任務,佔去了他愈來愈多的時間,他便開始說服自己,在這種時刻下,男女之間的私通是在所難免的。又有誰能反對他這種說法呢?
  不過這種新關係會不會破壞他升任到最高階層的機會呢?
  因為說句實話,戴維。賈丁比地暴露出來的雄心要大得多,往往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可以成為秘密情報局的好首領。他具備各種資質和經驗。不過沒錯,聲望問題。戴維爵土的風評沒有桃樂絲的一半。這位好心的爵士知道他在聲望方面虧欠他的妻子,但既然他是戴維。賈丁,他打算完成這個願望。
  那麼又有誰可能會反對這件事情呢?
  頂多只有現任的局長,史蒂文。麥克雷爵士而已。史蒂文雖然是個拘泥古板的小個子,不過他對賈了偶而的……小過失從來沒有顯現出任何不滿的跡象。所以這也沒什麼關係。
  賈丁從床上爬起來,朝燻肉和雞蛋滋滋作響的廚房走過去,凱特穿了一件看上去滿長的羊毛衫,正忙著切新鮮的麵包準備放進烤箱。賈了走進門口。在她脖子的頸背上溫柔地吻了吻,然後用雙臂從後面摟著她。
  她咧嘴一笑,勉強把精神集中在烹調工作上。「戴維,在滾燙的油濺到你某個容易受傷的部位之前趕快躲開。這可是好幾噸的熱水……」
  賈了看了看水花四濺的煎鍋,確實有點慌張。他只好走到浴室裡去,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
  他邊淋浴邊哼著拍塞爾作的一支小曲「小神仙皇后」,這當然是他心情很好的一個現象。
  在像瀑布般的水淋到他的身上時,戴維。賈丁慶幸自己從險境中安然脫身。只要凱特對他們之間的關係不要太認真。他不願意讓凱特受到傷害,不過他又很精明地一想,認為就目前的階層來說,她也是雄心勃勃,絕對不會讓任何事情來阻礙她自己的事業計劃。
  因此,對他來說前途非常光明。他微笑地回憶著他們共同的情趣,覺得這個好預兆的開始,對凱特。霍華德來說並無害處,她成了曾一度滿腔熱誠,現在卻成了一個快樂的孕婦的尼古拉。
  沃森——霍爾的繼承人。
  當賈丁的曲子哼到小神仙之王奧伯倫微辭著,向他那賣弄風情的情婦調情時,他關上蓮蓬頭,跨出浴缸,用一條很大的藍色治中擦乾身體。他在鏡子裡照了照臉,對著自己眨眨眼,心想,賈丁,你是個幸運的混蛋。然而他並沒有對自己的大男人主義有絲毫的內疚。
  他下巴上鬍鬚茂密,他想知道他親愛的新女友有沒有藏著一把女士們用來刮大腿汗毛和腋窩毛小巧玲瓏的剃毛刀。
  他無所事事,咋呼一聲打開了洗臉盆上方鏡面的梳妝櫃。
  他看見梳妝櫃頂層,一般身高的人看不見,而對他這個高六尺三寸的男人來說看得一清二楚的地方,不僅放著一把男人尺寸的吉利牌刮鬍刀,以及備用的刀片和一罐恩托斯。普爾。霍姆斯刮鬍膏,而且在左上角的角落裡放著一副男人的袖扣。更明確地說,是一副男人的寶石鑲金袖扣,兩面都鐫刻著中國的標誌——龍。
  毫無疑問,這副袖扣,不容爭辯的是由香港斯瓦爾齋的國王古玩店,為當時中國站的站長,目前是女士陛下秘密情報局新任主管史蒂文。麥克雷爵士所製造的。
  賈丁默默地凝視著這個證據。他對凱特。霍華德以她的耐心和極其謹慎,來追逐她在「公司」得到的職位那種堅定不移的決心十分欽佩,不過那份欽佩此時對他無限度的自尊所受到的傷害,沒有帶來任何安慰。
  就像一個冰淇淋掉在地上的小孩那樣,他歎了口氣,伯塞爾那首巴洛克風格的頑皮小調也忘得一乾二淨了。
  該死。
  那好吧,視那女孩子好運。他會用史蒂文。麥克雷的刮鬍刀刮鬍子,穿好衣服去吃早餐還是早午餐,管他媽的是什麼,然後吻她一下,無怨無悔地一走了之。讓令人愉快的凱特。霍華德,有充足的時間去發現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的親熱。
  多丟人呀。千萬別提起那副該死的袖扣。
  在紐約城,代理少尉(兇殺組)艾迪一科和他的妻子南希坐在皇后區電影院裡觀看伍迪。艾倫最新主演的電影。他三天以來一直勸南希去她母親家暫住幾天。她提出個條件,兩人必須每晚見面一次,或者在他工作允許的情況下見面愈多愈好。當南希聽了含沙射影的台詞咯咯直笑和聽了某個含蓄俏皮的雙關語放聲大笑時,盧科也放縱地咧嘴一笑。
  這裡的確是個好地方,可以讓人坐下來靜靜地思考那些自從哥倫比亞旅行經紀人巴克羅遇害三天以來一直困擾他的事情。一具無頭無手被水泡大了的屍體從港灣裡打撈上來已有十六天,而且是在一群遊客的眾自睽睽之下打撈起來的,當時他們正站在自由女神的王冠處往下瞭望。屍體顯示出曾遭狠毒抽打,甚至更殘忍折磨的痕跡。燙傷的疤痕和硫酸的燒炙,說明他遭受到一番漫長時間令人毛骨悚然的折磨摧殘而死。這一點與辛巴。帕特裡斯提供的情況很吻合:裡卡多。桑托斯。卡斯泰尼達就是遭受這樣的折磨遇害的。
  驗屍證明,屍體在水中浸泡二十一天,這與貝爾維醫院兇殺案的前一夜,在時間上也是符合的。
  因此,根據一切跡象顯示,艾迪。盧科認為這一定是裡卡多的屍體。他是替帕布羅。恩維加多在邁阿密從事古柯鹼走私和分銷活動的負責人傑曼。桑托斯——經常出入的地方也已見不
  到他的人影——的兄弟,也是那個仍冷冰冰地躺在貝爾維醫院太平間的冷藏箱裡的姓名不詳者的情人(也有可能就是綁架人)。姓名不詳者的父親是個重要人物——這也許是意謂著他很富有——富有到足夠讓綁架人設法將他的女兒從羅馬誘拐到南美的程度,以便索取贖金。可是為什麼呢?艾迪。盧科從美國毒品管制局紐約分部的綜合簡報中得知:帕布羅。恩維加多只有為了向競爭對手施加壓力時才採取綁架手段,譬如報業老闆、正直的政客和法官。從歐洲綁架一個女孩子簡直毫無道理。除非她的父親在古柯鹼的戰爭中是個舉足輕重的重要人物。這他媽的當然是個天大的秘密。
  目前有兩件事情必須要做。一件是確認死去的女孩子的身份,這已經成為索繞在盧科腦海中的第一項重大事項,然後才能找到這女孩子的父親,告訴他任何一個做父親的人所能聽到的最壞消息。盧科已決定親自去做這件事情,那怕是要搭飛機到歐洲去。
  第二件事情更令人煩惱。為什麼裡卡多會被自己人折磨虐待之後又將他殺死呢?因為他搞丟了這個女孩子。難道她「那麼」重要嗎?更使他煩惱的是……巴克羅的情報似乎顯示:到紐約來擔任集團組織的執行者的那個哥倫比亞人,身上帶著好幾張艾迪。盧科把那阿帕奇人從人行道底下拉上來之後,好不容易在他偷竊來的一大堆錢包等東西裡搜出來的照片,再加以翻拍的照片。
  如果集團組織有管道能夠進得到紐約警察局的機密情報,那就意味著盧科不能信賴任何人,除非等到這個消息來源被確認,並使其失去功能之後。
  這同時也意味著他不能透露他在確認姓名不詳者的身份中的進展程度,否則就會危及她的父親。他想不出來最後這種感覺的邏輯何在,但他作為探員的直覺,在碰到這種事情時往往相當準確。
  地凝視著伍迪。艾倫和米亞。法羅,在南希捧腹大笑時,他也親切地微微一笑。
  一定是曼尼。舒爾曼。
  或者是他的夥伴,名字叫傑克的那個人。在他紐約警察局情報處照片電腦室工作。那一定是他們兩個人其中的一個。
  或者是兩人都有份。
  艾迪。盧科鬆了一口氣,伸手去拿爆米花。這就是他為什喜歡伍迪。艾倫的電影,因為這些電影讓他有充裕的時間思考。
  第二天早晨,他把夾克擱在椅子靠背上,跑到第十四分局的九樓找科維克孿生兄弟——喬伊和阿爾比聊天。這兩位法醫老練地把阿帕奇人放在紐約成衣業區人行道底下的老巢裡的所有東西清理出來,拍照並加以分類歸檔。
  他們所找到的一些護照,盧科已經詢問了無數次。其中許多已無法辯認,因為那些護照擱置在那裡太久了。但是沒有一份護照有任何跡象顯示出它可能屬於他的「姓名不詳者」,由此可以鑒定出她的身份的。
  「老兄,要是真的在那裡,我們一定可以查出來了……」喬伊抱怨了一句。
  「是啊,」盧科抓抓頭,從阿爾比手中接過塑膠杯溫熱的咖啡。「我想她的男朋友裡卡多」定拿走她的護照,當他們吵架後他將她鎖在旅館房間裡,從她那裡奪走的。「
  「據說,他們從河裡撈起來的那個無頭無手的屍首就是裡卡多。」阿爾比說道。
  目此,他所有的東西現在可能都被拿回到哥倫比亞了,「喬伊。科維克想了片刻又繼續說道,」包括姓名不詳者的護照在
  內。「
  艾迪。盧科從積滿污垢的窗戶眺望著街對面辦公室裡的兩位速記員。其中一位在修她的指甲,另一位談笑風生,比手劃腳。他在想,那個姓名不評者,是不是也像她們一樣是一名秘書或打字員。「沒錯……」
  「也就代表我們的查證沒有任何進展。」
  「你說對了。」
  「不過,」阿爾比邊說邊用懷疑的眼光看著盧科。「我聽說你們查出了她的名字……」
  「只是個名字,沒有姓,」盧科小心謹慎地說道。
  「叫什麼?」阿爾比。科維克是這個單位當中最值得信賴的警察,這就是對一個偏執旺所產生的影響。你不能連像這對雙胞胎這種人也開始懷疑起來。
  「西芬。西芬妮。我查了所有的名單也找不到另一個類似這樣的名字。」艾迪。盧科老有所思地看著科維克兄弟。「這不像波蘭名字,是不是……?」
  「不是。西芬妮……這不是豬玀穆羅尼妻子的名字嗎?他的道編。她還參加了他的葬禮。」
  盧科看著喬伊。科維克。是啊。「穆羅尼夫人。她會不會也是愛爾蘭人呢……?」
  「誰知道,但聽起來倒挺像的。西芬妮。對了,這個姓名不詳者會不會是個愛爾蘭佬?」這是一位波蘭裔的美國探員所說的話,他並沒有任何惡意。艾迪是意大利佬。他們兩個人是波蘭佬。瓦戈斯是美籍西班牙倍,而愛爾蘭同事都被稱呼為愛爾蘭佬或愛爾蘭老鄉。這種稱呼只限於相當親密的同事,本來的用意是要顯示不出同種族傳神的情感。然而,這種叫法有時也很危險,因為如果對方哪天心情不好,你可能會被打得臉青鼻腫。
  「那麼她在羅馬他媽的究竟在做什麼呢?」
  「那就是要你去查證的。你是他媽的探員呀……」
  紐約警察局有件怪事,一切事情都發生在離綠島(愛爾蘭的別稱)不遠的地方。艾迪。盧科花了整整八分鐘的時間才發現這個名字通常被寫為西奧班。到了十點十分,也就是歐洲時間四點十分,他當時正在和負責跟羅馬警方聯絡的巴黎國際刑警通電話。他還給丹尼。莫洛伊上尉的表弟發了一則傳真。這個人是他們偵察處駐都柏林重案組的督察。盧科在傳真中詢問道,在過去的十四個星期期間內,有沒有一位名叫西奧班,年齡在十五歲到二十歲之間的女孩子被報案失蹤。或是在意大利或歐洲任何國家度假時失蹤。
  有時候,一宗案子會石沉大海幾個月,然後事情突然又有進展。使盧科少尉稍稍感到吃驚的是,現在並不是那種時候之一。
  可是深夜來臨,當他正要關上電視,從他最喜愛的椅子上站起來去睡覺時,家裡的電話響了起來。
  「喂……?」
  「盧科先生嗎?」
  「我就是。」
  「盧科先生,你最好不要逼我們。」說話口氣很理性又和善,還帶一點西班牙口音。
  「你他媽的到底是誰?」
  「哦,少來這一套,少尉。」一個和善的笑聲。「你他媽的知道我是誰……別再管中央車站的那個女孩子的事情了,對你自己做點好事。」
  「他媽的掛掉電話,你這個混蛋。」
  「你那位妻子南希,長得滿好看的女人。和她的媽媽住在一起,這倒滿明智的,少尉。她媽媽在長島的房子可真不錯。我喜
  歡那門廊和搖椅。喂,老兄,但願她倆都能好端端的活到夏天還能用上這張椅子。你自己也許也可以活著再看一部伍迪。艾倫的電影。「
  「卡嚓」一聲。
  打電話來的人把電話掛了。
  碰,碰,碰!有人在用力地敲著公寓的前門。艾迪。盧科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膛。他很快地抓起他的槍和槍套,當他到達門口——門口的旁邊的時候,因為他知道有許多人曾經被人用槍射穿門口的木板給打死了——皮槍套已經被他丟在旁邊,那支史密斯——韋森造手槍子彈上了膛,雙手舉著準備射去。
  一片寂靜。
  他的心臟仍然在怦怦地撞擊著胸膛。貝爾維醫院的一些記憶又再湧上心頭。
  在皇后區的某個地方,一台消防車的喇叭吼叫著,強大的馬達咆哮,宏亮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夜晚街道裡迴盪。更近的地方,是公寓樓房搖搖欲墜的電梯的吱嘎聲。他豎起耳朵排除這些噪音,想搞清楚就在他的門外所發生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從樓下的大門,傳來電話的鈴聲,他嚇了一跳,因為那個電話剛好就在他的耳朵旁邊。如果他接電話,就會讓任何一個等在門外聰明的傢伙知道他人在什麼位置。
  消防車的聲音逐漸消失了。
  電話的鈴聲又響了起來,接著從樓下的街道上傳來了汽車的隆隆聲,輪胎摩擦的尖叫聲,又是一陣輪胎摩擦的尖叫聲,然後吼聲很快地遠去了。
  一片寂靜。
  艾迪。盧科查了一遍,背面裝有鋼板的大門上所有的螺釘和鎖都牢牢的。然後他又很快地在公寓裡轉了一圈,把燈都關上。
  接著,他打電話給瓦戈斯,要他找幾個幫手立刻趕過來。他還叫瓦戈斯派兩輛巡邏車和穿制服的警察去查看住在她母親的房子裡的南希的狀況。每天二十四小時不停地守在那裡。然後他又打電話到長島總算找到了他的妻子。她睡夢惺忪地接了電話。
  「晦,寶貝,聽我說,做警察的妻子是無窮的喜悅,對吧?」
  「天哪,艾迪,又出什麼倒婚事了?」他那位哈佛大學畢業的檢察官妻子問道。
  「南希,那把槍你有放在手邊嗎?」
  「有啊,可以這麼說吧。在抽屜裡。」
  「現在把它拿出來,握在手裡。有兩輛警車來保護你們。如果他們應答不對,不要讓他們進去。」
  「警車……」『他們又閒聊了幾分鐘。緊接著:「艾迪,我聽到他們的聲音了。」她停了片刻,從床邊來到窗前。
  「別待在窗戶旁邊。」
  「我看見他們了。兩輛巡邏車。一輛停下來了。另一輛正在調頭。現在停到了街的另一邊。兩位穿制服的警員,其中一位是警官。等一等……」
  盧科從電話裡聽到開窗戶的聲音。
  「警官,到底怎麼一回事?」
  一陣寂靜。盧科豎起耳朵聽,可是聽不清楚。他總算可以鬆口氣了,因為南希又回來接電話了。「沒問題,他應答對頭。
  他要我告訴你,他的名字叫卡普蘭,史蒂夫。卡普蘭,來自第一0一分局。他說你在峴港還欠他一杯啤酒呢!「
  艾迪。盧科鬆了口氣。上帝保佑美國。這是他所能祈求的最快反應。警察們總算還能照顧自己的同事,因為他們知道:自
  己隨時隨地都可能需要別人同樣快速的服務。
  「寶貝,我愛你,你想辦法睡一覺。」他們兩人同時苦笑了一下。
  「你自己當心。我沒事。別為我擔心,好嗎?」
  多麼了不起的一位女性。他幾乎可以想像得出她像一八四九年駕著敞篷車前往加利福尼亞州採掘黃金的冒險家,那幅英勇的模樣。
  「我七點鐘左右再打電話給你。」
  「沒關係。艾迪……」
  「什麼事?」
  「你沒事吧?」
  「對,對,我沒事。南希,你想……」
  「放下電話,你這個大笨蛋。」
  「下次再談。」他說完把聽筒放了回去。
  夜靜悄悄的。他有點期待著電話鈴響。結果電話真的響了。這次他沉著地拿起話筒。
  他預料大概不會有人說話。
  對方果然沒有說話。
  只是一陣輕輕的咯咯笑聲。打電話來的人將電話掛掉了。
  他放回話筒,坐在地板上背靠著牆,臉上大汗淋漓,衣服也濕透了。他手裡輕輕地握著那支史密斯一韋森手槍,放在膝蓋上。
  他真希望面前有個可以朝他開槍的人。
  二十七分鐘之後,他聽見三輛汽車小心地在樓下停住的聲音,還有無線電話靜電所發出令人開心的咯咯聲和汽車的關門聲。
  瓦戈斯有一把鑰匙。他們兩個人都有對方的鑰匙,用來防患類似這種時刻。盧科放鬆心情,等著他的夥伴帶著幫手爬上十四樓。
  進門對講機響起了三短、一長、三短的鈴聲。這是他與瓦戈斯互相識別的暗號。盧科走進昏暗的走廊。他的眼睛已適應了微弱的光線。他右手握著那只點三八手槍,另一隻手拿著一把小手電筒,握在離身體約一隻手臂距離的地方,這樣,如果有人朝光線的來源開槍,他不會受到嚴重的傷害。除非開槍的人是個相當差勁的射手。或者是他非常熟悉這種握手電筒的技術。
  腳步聲聽見了,正在爬一層層的樓梯,還有個人無線電話的靜電吱吱作響的聲音。幾分鐘之後,腳步聲到了他門外的走廊上。他聽見了氣喘吁吁的長喘聲。接著是薩姆。瓦戈斯沙啞的聲音,沒有比這聲音更受人歡迎的了。
  「艾迪,你在裡面沒事吧……?」
  「當然。」
  「我們一直查到了頂樓,我想應該沒有人跑進來。晦,艾迪,今天是不是有人會送東西過來給你?」
  「沒有啊。怎麼啦?」
  「你門口有個他媽的盒子。」
  「別碰它。」
  「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幹嘛,當然是火雞警官。」這兩句對話把他們帶回到他們曾經坐在一起看完五部卡通影片的一段經歷。那是他們兩個人一塊跟蹤一名黑手黨暴徒的事。這傢伙每天下午在時代廣場旁邊的電影院裡,看那些沒完沒了的兔寶寶影集和盧尼。圖恩斯其他的滑稽卡通影片。
  「艾迪,躲開點,到另外一個房間去,好嗎?我打無線電話請他們派一隻嗅探警犬來看看有什麼問題。」
  「一隻嗅探警犬。」
  「你認為怎麼樣?」
  「你是說讓警犬嗅一嗅。」
  「對,非常好玩。」接著瓦戈斯顯然是在對站在走廊和樓梯上的人說話。「夥計們,我們現在先離開這附近一會兒。傑克、蕭恩,誰都不難留在走廊上和電梯裡;趕緊離開。」
  狗來了,是條嗅探擎犬。結果盒子裡不是炸彈,是顆人的頭顱,是辛巴。帕特裡斯的頭顱。當艾迪。盧科和薩姆。瓦戈斯兩個人從冰箱裡拿出兩罐啤酒,仔細觀察著現在已經放在廚房桌子上的那個人頭時,艾迪一科對薩姆。瓦戈斯說道:「薩姆,那天在莫塔。達。帕斯塔酒吧的時候,他看起來真的是嚇壞了,不過和現在他臉上的表情比起來,那種害怕的程度連一半都不到。」
  你這鐵石心腸的混蛋,艾迪暗忖著,心裡祈禱著法醫能趕快來到這裡,將這個會使人做惡夢的東西從他的廚房裡拿走。天哪,感謝上帝南希還在她母親那裡。她對廚房的整潔可是特別講究。
  他嗅了嗅,鼻子抽搐了一下。他將涼涼的啤酒罐貼著臉頰,輕輕地對瓦戈斯說:「薩姆,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薩姆。瓦戈斯問道,他看起來臉都發綠了。
  「我覺得這頭顱已經超過了可以出售的日期了。」
  他和瓦戈斯面面相覷,兩人都開始笑了出來,臉上冷汗直流。
  安蒂奧基亞省的聖大菲城西面山脈起伏綿延,樹林茂密,最高的地方大約可達八千英尺。河流和山間小溪星羅棋布,從陡坡山谷直瀉下面的大江和裡奧誇卡河。聖大菲這座一五八一年由喬治。羅布爾多建立的古西班牙殖民城市就座落在河邊:這是個小鎮,人口只有八千左右。要不是因為古柯鹼紛爭,和受古巴影響的游擊隊運動、民族解放軍以及信奉毛澤東主義的人民解放陣線的革命戰士,還有一大群已經習慣於過無法無天生活的其他男女強盜土匪,這裡會像哥倫比亞許多別的地方一樣,是個觀光客的天堂。
  小鎮的建築令人歎為觀止,石板屋頂,白灰牆,有四座設計簡樸雅致,具有西班牙傳統風格的教堂。鎮上還有一個警察局和一小隊駐軍,大多數都是從安蒂奧基亞地區徵募來的,但是為了他們個人本身的安危,那些代表法律和秩序的人土保持一種小心謹慎的低姿態。
  從小鎮往西的拉克魯茲山脈深處,是一座三萬英畝的大牧場和莊園,由一大群心滿意足、受到良好照顧的農民在那裡種植康乃馨和古柯。這牧場在當地被稱作「元帥之床」或「夫妻之床」,因為據說是一位西班牙征服者、元帥建造了原來的那片牧場,作為他自己和他那十五歲的新娘伊莎貝拉的秘密藏嬌的金屋所在。伊莎貝拉是當時殖民總督的女兒,而她的父親不同意這件婚事。這位征服者和他的年輕妻子,在稠密的山間叢林裡度過了他們的餘生,而且得到聖大菲城的創造人喬冶。羅布爾多的嚴密保護。
  這個浪漫的故事沒有歷史根據。牧場的位置在這個地區的地圖或圖表上也都沒有標出。甚至那裡的農民和牧童對外人都矢口否認有這牧場的存在。如果有人對牧場的位置再三追問的話,可要當心他自己的性命安危。
  斜瓦屋頂下面是一個長陽台和幾乎是英國式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有高有低層次分明。從那裡眺望,壯觀的景色盡收眼底:河谷曲曲彎彎直下幾千尺,在遠處消失於一片銹跡斑斑的粉瓦屋頂和聖大菲的教堂的高塔之中。
  正是在第二層草坪上,有兩人坐在設計簡樸的古董木椅上,
  旁邊的桌子上鋪著雪白的亞麻桌布,他們之間放了一罐檸檬水。
  其中一人身穿白襯衫,領口張開處露出一條純金的十字架,他就是帕布羅。恩維加多。另一人身穿黑外套,頭戴耶穌會牧師那種低冠裡圓帽。他年紀很大,或許有八十多歲。年邁的牧師臉上的條條皺紋,深印著智慧一生的操勞。
  他們談吐輕鬆自在,但並不隨便,思維加多對牧師很有禮貌。當僕人走近他們,或帕布羅。恩維加多的親密助手過來時,他們的談話立即中止。這時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在討論著什麼重要話題。因為,這並不是這位年邁教士的第一次秘密來訪問這位在他家鄉無人不曉的帕布羅先生。他們兩個是在幾個星期之前,由自稱雷斯特雷波的人引見的。
  帕布羅。思維加多的密探已通過知他,牧師離開他們進行討論的秘密地點之後,這位老翁便會直接奔赴麥德林,去和新總統任命的麥德林事務顧問,一位聰慧迷人的女性舉行談判。
  帕布羅先生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向提供他情報的人道了聲「謝謝」。牧師的採訪,也繼續不斷。
  在另一片地勢較高的草坪上,也有兩個年齡懸殊的人坐在陽台的陰影下,非常認真地運用著筆墨、印台、木刻模和放大鏡。
  他們的身材和長相像東方人,尤其是越南順化地區的人。他們是祖孫兩代。兩人都戴著高度數的眼鏡,那位老人長者滿腮茂密的山羊鬍子,看上去好像一位佛教高僧。
  他們是阮家族的成員。他們的仿造藝術可追溯到越南曆法的第八世紀。中央情報局曾招聘了五名阮家族的仿造師,將他們安置在西貢的一秘密地點。在整個越南戰爭期間,他們一直在完美無瑕十分精確地仿造著北越、中國和俄國的通行證及文件,當然還有現鈔,因為顛覆一個國家經濟的最快速方式,便是用一文不值的鈔票充斥她的貨幣市場。
  戰爭結束時,阮家族的某些成員悄悄地離開了中央情報局,後來北越政府為他們授勳,獎勵他們作為秘密特工的出色成績。
  另外一些人冒險逃到了美國。這項特殊才能使他們永遠不會失業(或缺乏現金)。
  帕布羅。恩維加多從古柯鹼的生意當中,每年可以得到二十億美元的毛利,簡直可以像一個小國家一樣地經營一切活動。
  他還配備著政治、經濟、安全和情報方面的高級顧問。因此,很自然他要打聽阮家族成員的下落,而且一定會找到他們為他所用,做些實質上與他們過去為中央情報局所做過的同樣工作。
  然而,那一天當帕布羅。恩維加多和那位年老的牧師坐在下面草坪上深談的時候,阮新毅和他的孫子阮禮春兩人正埋頭於一張壓在兩片玻璃中間的寫字紙,用淡藍色的墨水寫著清晰、整齊的英文書法。開頭是「最親愛的媽媽和爸爸……」,結尾是「以世界上所有的愛……」接著是一個龍飛鳳舞的簽名「西奧班」。
  他倆每人面前都放了一疊寫字紙,在上面仿造那位已經死掉的女孩子的筆跡。那年輕人對她的簽名模仿得簡直唯妙唯肖,無懈可擊。
  他們目前最大的問題是,沒有可以信賴的人,能給他們提供確切的忠告:一位來自都柏林的十八歲的學鋼琴的學生,在安第斯山脈的荒郊野嶺中,從一位作曲家的農莊裡會給她的雙親寫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