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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菲捨爾

(1934年)

菲捨爾作為我的出版人已經三十年了,三十年來,我對他的認識日益加深,認識越深,對他也越尊敬,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對他的尊敬逐漸轉變為傾慕。

我們的交往開始於我居住在巴塞爾的時候,當時我正在寫我的第一本小說。有人將我寫的一本薄書《赫爾曼·勞歇爾》給他看。他讀過後,給我來了一張短箋,要我方便時把新寫的東西寄給他看看。我當時是個不知名的年輕作者,受到這樣一位威望甚高的出版人的注意,自然非常高興。等了相當一段時間之後,我終於寫完《彼得·卡門欽得》,就寄給了他。我在菲捨爾出版社出的這第一本小說獲得了成功,這對他對我都是喜事,因此,我們並不太費事就彼此感到滿意了。後來我慢慢獲悉菲捨爾對於收入不豐的作者認真負責的態度。我有幾次同他詳盡地談埃米爾·斯特勞斯,發現他非常憂慮,很認真地想弄明白,為什麼這樣一位被文學評論界看重的重要作家的書與時好不相投,而我們兩人都認為他是深孚眾望的。我推薦給他的一些作者,他總是盡量公正而謹慎地談他的意見,我很樂意聽他談。當時,我不總是贊同他的意見,對他也常有不滿意的時候,我覺得對我的想法和偏好,他的態度過分冷靜,我提出的建議很難引發他的熱情。我們兩人的差別有時似乎比年齡上的差別還大。不過,久經磨煉後我也改掉了一些粗魯脾氣,除了自己的願望也還瞭解了出版人的工作性質。我看得出,菲捨爾對他的出版社的現況和未來發展都有一定的構想,他有極強的責任感和真正的直覺,知道如何按照構想建設他的出版社。我後來也認識別的出版人,其中也有我合意或敬服的,不過,我的書一直交給菲捨爾出,這一點我從未後悔過。你想在氣氛很好時,一邊和他喝著酒,一邊誘使他答應一個大膽的計劃,根本做不到,而阿爾貝特·朗格或密勒則很可能被說服。不過,和菲捨爾交往,其連續性和信用在別家出版社是找不到的。在事務上我從未煩擾過他,我們之間只有過少數幾次暫時的不協調。在一些重要的事情上,菲捨爾出版社的作風真正可嘉可點,絕對可信賴。出版新書或舊書重版時,出版社不但完全尊重我提的意見以及修改,而且,凡是遇到有爭議的字眼和標點,他們都要仔細向我咨詢。我雖從未到過柏林菲捨爾出版社大樓,卻能夠證明,在這大樓裡,工作一絲不苟,工作態度堪稱楷模,在他們那兒決不會發生諸如信件不回、不仔細讀來信、拖延答覆、答覆不確切或不負責等等令人氣惱的現象。

作為年輕的作者,我信任尊敬年長的出版人,滿意出版社有條不紊的工作,當我們有了為數不多幾次私人接觸之後,這種融洽的關係就逐漸帶有友誼的意味了。這位值得尊敬的年長者把我的事完成得那麼出色,為我擔負了不少我自己不願碰的瑣事。而我很遲才發現他不但負責,也是位可親的人,進一步對他溫和而柔弱且易受傷害的天性有所瞭解。最近幾年,有過好些時候,與他談話或只是在他身旁,我就感到高興和溫暖。他晚年友善的微笑有時真令我心動,他那時聽力已經減弱,在聊天中以微笑代替談話,這微笑顯得無助,可能有些憂鬱,但有時也微露調皮狡詐之意,似乎想表示,重聽有時也可能意味著減輕負擔,意味著有避難所。

帶著這微笑,菲捨爾大叔將永遠留在我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