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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枚雌蘿莉

一個人的諜戰

以前,我有一個讓不少朋友很無語的愛好,就是愛看諜戰片、抗戰劇。最初是受幾部比較不錯的片子吸引,覺得既有情節,又有些「民國范兒」的情境可供懷舊。娛樂是安全的代入體驗,可以懸起心重回那勝負未分的年代,重新捏起一把汗,再跟著時代命運賭一次輸贏。後來這類劇不斷上演,我仍不停地追著看。看著看著,那些在幾乎相同的影視城拍的類似模式的故事、重複的演員面孔弄得我連片名、人名、情節都會搞混淆,亂成一鍋粥,因此逐漸厭煩了這一個人的抗戰。

在有些諜戰片中會有一點「民國范兒」的影子,但基本不多。有理想的劇組和演員才會做得講究一些,有民國的趣味、風尚、美感,把觀眾代入基本情境還是可以的。我曾在南京「總統府」參觀,那個時期經濟雖不發達,但好東西還是有的,桌椅、皮箱、衣帽等等的講究的做工還是讓人喜歡。我還特意在網上找過那種綠玻璃罩檯燈,竟然就叫「諜戰檯燈」,只需幾十元的價格,想買,又怕被那樣的燈照耀著的人生會更懸疑不定。想必那燈身已不是黃銅的了,不禁又對現代產業化的發達感到悲哀。更遺憾的是,就算擺設外觀做得像,那些演員的對白和眼神都實在是太開化、太現代了,再難有那個時代的氣質,而像穿著舊時代衣服的新時期都市情感劇。類型化的表演雖然俗,但好處是看時不用動腦筋,當作解悶吧。後來我在看諜戰劇時總是手拿一副鼓棒,在橡膠墊上邊敲擊練手邊看,還算不浪費時間。覺得劇差一點也是可以原諒的,就當它給我練打鼓提供了一個有著簡單愛恨情仇的節奏背景。

在相機製造業裡,國外有許多經典傳奇屹立不倒,數十年瀟灑地領受著幾代人的口碑和膜拜。諸多美文也一直持續著對它們的頌揚。諸如,「此款相機是公司競爭白熱化的年代不計成本的產物」、「如果這世界上有兩種事物能體現柔滑感受,那麼一是海浪,二是此款相機的過片扳手」。這些「好東西」總能讓使用者中毒倒地,產生「我必須擁有」的決心,甚至在擁有之後產生「何德何能」的羞愧感。要有對專業的尊敬,並捨得花心思和材料,做出極限級產品,才能換得口碑、贏得尊敬。

利潤最大化,已經成為國人製造天經地義的信條。塑料與瓷磚之類的東西被發明出來後,最大的受害國應該就是本國了。比如你買個塑料小板凳,塑料之薄令人心寒,幾乎讓你不敢落座。還有那些翻修的古城古鎮,用牆體瓷磚遮掩劣質建築,真是欲蓋彌彰,丑到讓人傷心。我住過不少旅館,洗手間裡提供的牙刷往往也是「極品」:那牙刷的柄薄得像紙片,捏在手裡就是彎的。一刷,還能掉上一嘴毛。兩種不同的製造理念分列兩極:一種是豁出去,一種是省到死;一種是誓要抓住回頭客,另一種是對陌生人絕情萬分,哪怕他是上門的顧客。

不是我們做不出好東西,是不再情願。因為,我們把心裡的模板跑丟了。

最讓我受不了的,是在那些漫長的旅途中,打開旅館的電視機,差不多每個台裡蹦出來的女八路、新四軍女戰士都是長長彎彎的睫毛,唇膏又紅又水潤,有的還隱約染了發,絕不會落後當代一絲一毫,就差嘟嘴剪刀手了。以前只知道在敵人單位上班的女特務是可以明目張膽地妖媚的,因為那樣是壞相,是墮落相,欠收拾。革命女兵當年如果真是這個樣子的,那些莽漢戰友們怎麼會吃得消呢?簡直讓革命的難度活活翻了幾倍。演員只想著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給觀眾看,真正的角色被都拋到九霄雲外,他們在經受嚴刑拷打後髮型也不會亂,只顧臉而不講道理。演員就是要表現人物不是嗎?為了維持著自己的「形象」而置角色於不顧,弄出一堆「抗戰芭比」、「蘿莉政委」、「櫻桃小戰士」來,實在不知道是誰批准她「入伍」的。

作品中嵌入時代性可以理解,但總不應丟棄了基本的真實與講究,總不能把端莊打扮成妖冶,把苦難化妝成驕奢。我想,真實的敵軍中可能也有樸素的面容,革命隊伍中也有清麗的面孔,本以為隨著藝術的發展,她們會被呈現得更客觀、更人性,不料雙方竟然達成了共識,一舉統一為蘿莉。

目光聚集的地方,金錢必將追隨。眼球經濟為王的明星產業已毫無廉恥地綁架大眾直奔真正藝術的反方向而去。粉絲們不因偶像有真正的演技、實力而擁戴他,那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賣萌,是因為有人買萌。等到他們與偶像一起容顏老去,才能明白彼此。虛假可以明目張膽地出來賣媚態,如古玩市場裡公開叫賣贗品,這是許多行業共同的病,病得不輕。在這講「范兒」而不講「內核」的時代,你原諒著它的虛假,它蒙蔽著你的內心,就在這種願打願挨的互相迎合中,藝術不由分說地走向墮落。

看得來氣時,我就把聲音關掉,或者不停地快進快進。直到結束時,發現矯情也總能完勝。只剩下我一個人老老實實回到此時此地的現實中來,回到眼前兩條木棍的反覆啪啪抽打。

我們所遺失的

在「造假如假」的年代劇裡找懷舊感覺,已是可憐。更悲催的是見過太多「古跡」的簡介牌上最後寫著一句「『文革』後重修」,甚至不用看就知道不會是原物。對於那些「修舊如舊」的亭台館舍,我心裡這樣想:不管是新是舊了,哪怕它的原位置確在此處,我都會感懷地在那兒多坐上一會兒了。

有一年報社要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專題,派我在春節期間去潮汕地區拍攝關於潮劇的內容。那段時間幾乎每村都搭台請戲班唱戲祭祖,是瞭解戲劇在民間生存的一個好機會,我很樂意地投入到了台前台後的拍攝。可是,很快我就發現,不少戲班竟然是播放影碟的同時在台上假唱!演員們為了省力氣,化好妝在台上比劃著,對著口型,竟然也可以在那兒扶危濟困、伸張正義,直至花好月圓。請注意,這連卡拉OK都不是啊,是戲曲假唱。花錢請戲班來唱戲的東家應該不會不知道,卻對徒有其表的假東西表現出驚人的容忍,並為之買單。

遺忘者爭相簽下他們的名字,宣佈了古典的遲暮。——《土地廟美人圖》,吳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