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白麥村，原本晴朗的天空下起了雨，這就是西藏雨季的8月，也只有七八月，草地才會開滿野花。蓮花生修行洞瓊倉扎布（意為大鵬洞），面對著的就是這一大片的野花與青稞，開闊而寧靜。我暗自感歎：這修行的人真是會選地方。據說這裡曾是蓮花生的修行洞，也是大譯經師白若雜納的修行洞，而白若是赤松德贊最初奉命受戒出家的「預試七人」之一。
景色雖然如此之世外桃源，卻也沒妨礙我回歸凡間塵世。想到扎西平措的大孫女乖巧懂事，我便問次仁結婚了沒，他回答得很乾脆：我結婚。結婚是什麼意思？我想了一想：結婚就是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以前不認識，後來他們住在一個屋裡，一起吃飯、睡覺、幹活，然後生孩子，這就是結婚。
「噢，那我沒有女的，我沒有結婚。」我也搞不清次仁這是假裝不懂還是真不懂，起碼他也是20出頭的初中畢業生啊。
以前，他們的父親次仁多布吉一直在做藏紙，而且據說更早以前這裡有十幾戶人家在做藏紙，但因為藏紙所用的最主要的原料「狼毒草」有毒性，除採集狼毒草外，藏紙製作有六道工藝，加起來要七八個小時，上了年紀之後眼睛和胃都會出現問題，現在做藏紙的就只有兄弟倆了。普通的藏紙獨自一人就能完成，要是做花紙，就得兩個人配合。先做一層紙漿，再把院子外面採集的野花、小草擺在上面，兩個人展開一張干紙鋪在上面，再拿去曬乾。
次多阿爸不會講漢語，阿媽也不會講，見到人只笑著表示歡迎。走進他們的家門，就知道什麼是心靈手巧了，很多東西都是手工製作完成的，巧妙之處令人歎絕。犛牛捻繩染色再編出各種圖案的毯子，掛牛鈴的頸圈編出來的圖案極其好看，讓我站在原地看了半天，丹增轉述爸爸說的，這是他女兒結婚前編的，現在掛在家裡做紀念。
站在平台上，看著阿媽餵過牛之後走上梯子，牛抬著頭站在她的身後細細觀察，幾乎所有被圈養的動物見到主人都會產生食物臆想症吧，除了吃，他們的眼神難得會那麼突發光彩。我常常歎服藏族女人的克勤克儉，她們從早一直忙到晚，臉上時時掛著發自內心的笑容。與她們迎面相遇，我們彼此微笑，有時甚至拉拉手，不用說話，已是最好的交流。
這一天晚上我住在了尼木縣城。因為感謝次仁的熱情與友善，我請他與我共進晚餐，吃到一半進來了一位年輕人，次仁轉過頭去熱情地與他招呼，我以為是他的朋友，所以力邀他過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我發現他們之前根本沒見過。嘿！
常有人會問我：西藏吸引你的是什麼？我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我胡亂玩的，哪有什麼吸引。因為我一直覺得關於西藏的評價很容易變得矯情。其實，能真正吸引人的，就在看似平常，卻讓人感覺鮮活生動的細節。
以前，雪拉的藏紙主要供貴族練習書法，或供給嘎廈政府及各個寺廟寫公文。三十多年前，村裡生產的藏紙還送到各個學校去。次仁家的藏紙主要靠的是政府的訂單，還有就是逐漸多起的遊人購買，第一次去一張普通的藏紙每張是7元，帶花的是10元，後來就一直在漲，最近的一次買一張普通的藏紙已經是10元，還是丹增認出了是我才給的優惠價。
幾年前格桑丹增做紙，是在他家院外的一個挖出來的水塘裡，池邊長滿青草，他們的幾個孩子抱只超大的貓，在池邊的青稞田里跑著玩。後來，池塘平了，放了一個大鐵水箱做紙。最後一次，看到縣城裡建起了一個手工藝中心，跑進去一看，格桑和他弟弟居然在，他們一邊做紙一邊賣，儼然已經產業鏈，他的漢語說得也越來越好。民間手工進城商業化，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真高興。反正，還是挺高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