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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小傳——孤獨的流浪者

◎孤獨的流浪者

不要問我從那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為了山間輕流的小溪,為了寬闊的草原,流浪遠方。還有還有,為了夢中的橄欖樹。不要問我從那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

——三毛《橄欖樹》

三毛的《橄欖樹》,每當聽到或者唱著這首歌,腦中就會浮現出這樣一幅景象:一望無際的沙漠,一個遠離喧囂的女子,和一個叫荷西的大鬍子男人,騎著駱駝,向遠方流浪……她,就是三毛,一個孤獨的流浪者。

三毛的一生是在流浪中度過的。

先是逃學,後隨父母去了台灣,到文化大學當旁聽生,1967年隻身遠赴西班牙。在其後三年間,前後就讀於西班牙馬德里大學、德國哥德書院,又去美國伊諾大學法學圖書館工作。1970年回國,受聘在文大德文系、哲學系任教。後因未婚夫猝逝,她在哀痛之餘,再次離開台灣,又到西班牙,與苦戀她6年的荷西重逢,並在西屬撒哈拉沙漠與荷西結婚。1979年夫婿荷西因潛水意外喪生,回到台灣。1981年,三毛結束流浪異國14年的生活,在國內定居。同年1月,《聯合報》贊助她往中南美洲旅行半年,回來後作環島演講。1984年,因健康原因,辭卸教職,而以寫作、演講為生活重心。1989後4月首次回大陸家鄉,專程拜訪以漫畫《三毛流浪記》馳名的張樂平先生,後又拜訪西部歌王王洛濱。她到處流浪,一生走過了許多國家,過著漂泊的生活。

如果說身體的流浪是她的「自願」、是她的「愛好」的話,那麼,心的流浪則是她的無奈,孤獨與痛苦相伴她一生。

三毛,原名陳平,祖籍浙江,1943年3月26日生於重慶。中國文化大學哲學系肄業,曾留學歐洲,婚後定居西屬撒哈拉沙漠迦納利島,並以當地的生活為背景,寫出一連串膾炙人口的作品。她的足跡遍及世界各地,她的作品也在全球的華人社會廣為流傳。她自幼酷愛文學。把讀書當成「玩」。三歲時,就對張樂平的《三毛流浪記》、《三毛從軍記》著迷,一邊猜一邊向父母兄弟姐問字,就這樣既弄懂了內容又認了字,學齡前「玩」了《木偶奇遇記》、《苦兒尋母記》、《愛的教育》、《安徒生童話集》、《格林兄弟童話》等書。1948年,三毛隨父母來到台灣,當時她只有六歲,剛上小學,對太淺的語文課不感興趣,卻特別愛讀《國語日報》、《東方少年人》、《學友》等報刊。有時還偷讀魯迅、冰心、郁達夫、巴金、老捨等人的「禁書」,尤其喜歡魯迅的《風箏》。小學五年級時,迷上了《紅樓夢》,在中學裡,也因沉迷於《水滸》、《今古傳奇》、《復活》、《死魂靈》、《獵人日記》、《莎士比亞全集》等「閒書」而不能自拔。

就是因為對課外書太過於沉迷,念初中二年級的時候,第一次月考,三毛就四門課不及格,而數學得零分更是常有的事。到了第二學期的時候,因為害怕被留級,她就硬是把數學習題一道道背下來,結果數學考試竟一連得了六個滿分,這引起了數學老師對她的懷疑,於是就拿另外的習題考她,三毛當然不會做。數學老師即用墨汁將她的兩個眼睛畫成兩個零鴨蛋,還讓她罰站並且繞操場一周來羞辱她,這種做法嚴重傷害了她的自尊心。回家後她不肯吃飯,躺在床上蒙著被子大哭。

第二天三毛痛苦地去上學,站在校門口,她感到一陣暈眩,數學老師陰沉的臉和手拿沾滿濃濃墨汁的大毛筆在她眼前晃來晃去,耳邊全都是同學們的哄笑聲。她的雙腿頓時變得異常沉重,她害怕得不敢踏進校門。為了躲避老師的羞辱和同學的嘲笑,三毛開始了逃學生活。她每天背著書包按時離家,去六犁公墓,到那裡讀自己喜歡的書。就這樣,她把自己和外面的世界分割開來,甚至不和姐姐弟弟說話,不和全家人一起吃飯。後來,這種情況愈演愈烈,她看到姐姐和弟弟的成績非常優異,而自己卻如此地無能,自卑心理促使她選擇了割腕自殺。這個數學老師就這樣殘暴地摧毀了三毛的自尊與自信,使她成了一個「軌外」的孩子。

◎文壇初露鋒芒

「這兒沒有麥田,沒有陽光,沒有快樂的流浪,我們正走在雨濕的季節裡。」

——三毛《雨季不再來》

為了讓女兒走出自閉症的陰影,三毛的父親不僅親自教她古典文學和英語,還請人教她學鋼琴,學山水畫,習花鳥。可是,那時的三毛只對書感興趣。後來,她在姐姐二十歲的生日會上認識了畫油畫的陳濤,油畫的「立體」讓她感到很驚奇,問明了陳濤的老師是顧福生後,她馬上決定也要拜顧福生為師學習油畫。也正是顧福生,讓三毛慢慢地從自閉症中解脫出來。

顧福生太瞭解她的過去和性格了,他知道,三毛沒有繪畫的天賦,所以他就開始引導三毛走上文學的道路。顧福生把《筆匯》的合訂本借給了三毛,在讀了陳映真的《我的弟弟康雄》後,三毛才發現,原來世界上寂寞的人不止她一個:「世界上有那麼多似曾相識的靈魂啊!」再見到顧福生的時候,她不再了沉默,而是「說了又說,講了又講,問了又問,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都在那一霎那間有了曙光」。

在老師顧福生的幫助下,三毛的處女作《惑》,在《現代文學》雜誌上發表了,當時的署名是「陳平」,那是1962年12月的事。對於三毛,顧福生是她走上文學之路的引路人,而《現代文學》的主編白先勇則是她的伯樂,也是改變她生命的第二個人。顧福生和白先勇幫助三毛從自卑走向自信,這一點,是三毛永遠記得的。

後來,三毛又相繼在《中央日報》發表了《異國之戀》,在《皇冠》發表了《月河》等小說。經過顧福生的介紹,三毛還和當時剛從台大外文系畢業的陳秀美(即後來成為著名作家的陳若曦)成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在陳秀美的勸說下,三毛給文化學院的創辦人張其昀先生寫了封要求上學的信,張先生接納她成為了選讀生。三毛學過油畫,又有文學天才,成為文化學院的選讀生後,她本來可以選擇藝術系或中文系,但是,她卻選擇了哲學系。她將解答人生問題的希望寄托在了這門學科上,可結果是,哲學的蒼白教條並沒有讓她找到生命的答案,也解決不了她的人生問題,三毛很迷茫,這時的她又想到了自殺。

在文化學院,三毛曾經和戲劇系的學長舒凡熱戀,但二人卻又苦於不能結合,三毛為此在感情上受到了重創。為了擺脫精神上的苦悶和感情上的失落,三毛決定去西班牙馬德里大學留學,在那裡,她認識了少年荷西。後來,她又轉入德國歌德學院學德語,畢業後前往美國芝加哥伊利諾法律圖書館工作,但終因不能忍受「洋鬼子」的「不識相」,於兩年後返回了台灣,在台灣文化學院、家專、政治干校教授德語。在這期間,她和一名德國男子相戀,可不幸的是,就在結婚前夕,三毛的未婚夫突然犯心臟病猝死。看到釘子釘閉棺材,那聲音重重敲打在她的心上,她不想再活下去了,於是,三毛再次選擇了自殺,這次,又是父母救了她。

◎流浪在撒哈拉

「撒哈拉沙漠,在我內心的深處,多年來是我夢裡的情人啊!」

——三毛《白手成家》

為了能夠逃離舉目皆傷心的場景,三毛又以「人生苦短,不喜平淡」為理由,辭去了教書的工作,再次選擇了流浪。這一次,她終於來到了曾經日思夜想的撒哈拉大沙漠,並在這裡,經歷了各種艱苦的考驗。

也是在撒哈拉大沙漠,三毛和那位愛了她六年,等了她六年的西班牙青年荷西結了婚。正因為有了荷西從精神到物質的方方面面的有力支持,三毛才開始了全新的生活。她下定決心,一定要和沙漠土著沙哈拉威人打成一片。他們怎麼吃,她就怎麼吃;他們怎麼住,她就怎麼住,三毛是真的決定成為他們中的一份子,慢慢地,三毛的個性裡也摻雜進了他們的個性。

在文明的地方,照相對於人,尤其是女人來說,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但是,對於身拖藍袍、長年住在帳篷裡的沙哈拉威人,卻很討厭照相機,他們把相機看做是某種收魂的邪器。

一天,三毛走進一個家庭裡,想給幾個沙哈拉威女人拍照。突然,一個男人闖了進來。他是她們的丈夫。他認為,三毛收走了他妻子們的靈魂,所以他追著三毛咒罵,要把她的相機砸掉。三毛很害怕,只好把相機打開,拿曝了光的白色膠片給那個男人看,說明裡面什麼也沒有,更沒有他妻子們的靈魂。

像三毛這樣好勝心極強的女子,成名的慾望總是頗為強烈。在文化學院上學的時候,她曾對一位名人朋友說:「像你那麼早就成名,一定很過癮!」

又說:「我也要成名,像你一樣,不枉少年。」

當她坐在沙漠的家中時,四周靜可聽針,往日的文學夢重新湧上了她的心頭。

三毛在十一歲的時候便和文學結緣,十七歲以「陳平」的真名發表作品。儘管不乏才氣,但文學的時運不濟,她一直沒有在文壇有一番大作為。

在沙漠,決定重新開始創作的她起用了一個新名字——三毛,作為筆名。「三毛」,是一個很普通的中國男孩子們常用的名字,也是三毛讀的第一本書——《三毛流浪記》中的小主人公。

「寫稿的時候還不知道該用什麼名字,我從來不叫三毛,文章寫好後,就想,我不是十年前的我了,改變了很多,我不喜歡用一個文文縐縐的筆名,我覺得那太做,想了很多,想到自己只是一個小人物,乾脆就叫『三毛』好了。」

後來,人們問她,為什麼要選這樣一個怪筆名?她便把原來的動機幽默地發揮一番,說這是因為自己的作品只值三毛錢。

中國民間的卜卦算命,把取名看得很重。姓名繫於命運。三毛對算卦一類的東西極感興趣。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三毛」二字,藏著《易經》卦中乾坤二字。

「三毛」這個名字,真的給她帶來了新乾坤。

1974年5月,三毛在沙漠的家中寫了第一篇作品——《沙漠中的飯店》。作品的內容非常普通,寫她給荷西煮飯的事情。儘管三毛對內容不是很滿意,但文章在台灣《聯合日報》發表以後,她和丈夫還是很高興。

「十天後,我接到寄至撒哈拉沙漠的《聯合日報》航空版,看見文章登出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實在是太快了。我拿了這張報紙就走,那時我和荷西還沒有車子,可是我實在是等不及了,手拿報紙就往沙漠上一直走,打算走到工地去告訴他,我走到他的交通車會經過的路上,後來,交通車過來了,他看見我就叫司機停車,我向他跑過去,他說:不得了,你已經投中了!我說:是,是,就在這裡。他問:你怎麼證明那就是你的呢?我說:你看那個筆名的字嘛!那真是很快樂的一天,到現在都不能忘記,十年以後,第一次寫文章;在沙漠裡,只有一個人可以分享,而這個人是看不懂我的文章的人,可是還很高興,像孩子一樣在沙漠裡跳舞。」

在沙漠的時間長了,三毛終於愛上了這兒的人,愛上了這個她視為第二故鄉的「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1979年9月,三毛陪著父母離開了拉芭瑪島,去歐洲旅行。但沒想到,幾天以後,從遙遠的拉芭瑪傳來了令她心碎的噩耗。

9月30日那天,荷西像往常一樣,到海邊捕魚散心。但是,他潛入海底之後就再也沒有浮出水面。三毛和父母知道這個消息後,火速回到了拉芭瑪。

三毛一邊請人幫忙在海裡尋找荷西,一邊整夜整夜地禱告,祈求上帝能讓她的丈夫平安歸來。然而,大海寂寞的濤聲徹底打碎了她的願望。

兩天之後,荷西的屍體被人撈了上來。因為已經在水中泡了兩天,荷西的肢體都變得僵硬了,臉也被泡得看不出樣子。三毛的父親極力阻止女兒看到荷西的遺容,但倔強的三毛還是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她淒慘地叫著荷西的名字,放聲大哭。從此,三毛便失去了她深深愛著的伴侶。

荷西葬禮的前一天,三毛獨自來到墓園。她一定要親手為丈夫挖墳。

「我要獨自把墳挖好,一鏟一鏟的泥土和著我的淚水,我心裡想,荷西死在他另一個情人的懷抱裡——大海,應也無憾了。」

第二天,荷西被放進朋友們為他合買的棺材裡,他將被安葬在浸滿了他的愛人汗水、淚水和血跡的黃土裡。他去世的時候僅僅只有三十歲,正是應該盡情享受青春、幸福和愛情的好時候。

朋友們爭著為荷西抬棺。下葬的時候,三毛不停地慟哭狂叫,她像瘋了一樣完全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三毛的父母死死地拖住她,被她弄得筋疲力盡。好不容易,葬禮才順利地進行下去。

荷西走了,他的離開留給三毛的,是無盡的哀傷與思念。

從那以後,三毛幾乎每天都要到墓園去,她要去陪伴她長眠在地下的丈夫。小的時候,一度很孤僻的她也常去墓園,在那裡汲取安慰;現在,她又像小時候一樣孤獨了,再也不會有人像荷西那樣陪著她了。

她總是癡癡地一直坐到黃昏,坐到幽暗的夜慢慢地給周圍帶來死亡的陰影。那個時候,墓園總是顯得非常溫柔。最讓三毛感到無奈的,是她作為荷西的妻子,不得不去做一些善後事宜。比如去葬儀社結賬,去警察局上交荷西的身份證和駕駛執照,去法院申請死亡證明,向馬德里總公司索要荷西的工作合同證明……每一件事,都會讓三毛感到刺心般的疼痛。而語言不通的父母,卻什麼也幫不了她。

最後,她來到木匠店裡,請一位工人為荷西的墳做一個十字架,老人用上好的木料,為她做好了一切。墓誌銘上,刻著三毛親自寫的銘文:

「荷西·馬利安·葛羅。安息。你的妻子記念你。」

她不要別人的幫助,一個人把沉重的十字架和木柵欄搬到了荷西的墓地。她用手挖開黃土,搬來石塊,釘好木欄……這一切,三毛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去做。黃土裡,木欄上,都沾上了她的血和淚,是她親手築好了愛人的墓園。

◎離開荷西的生活

「我是選擇的做了暫時的不死鳥,雖然我的翅膀斷了,我的羽毛脫了,我已沒有另一半可以比翼。」

——三毛《不死鳥》

為了讓女兒走出喪偶的悲痛生活,三毛的父母取消了繼續到歐洲旅行的計劃,他們極力勸說三毛跟他們一起回到台灣生活,也是希望這樣能給女兒換一個相對輕鬆的環境。三毛終於決定要離開拉芭瑪,離開長眠地下的荷西,她的心裡充滿了苦楚。

這是1979年的秋天。三毛一襲黑衣,懷著悲痛的心情,跟隨父母回到了故鄉台灣。就在一個月前,荷西還曾和岳父岳母約定,要在第二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和三毛一起到台灣去看他們。荷西從少年時代就對東方充滿了神往和愛,儘管東方的讀者早就通過三毛的生花妙筆瞭解了他的名字和形象。但是,他的東方之行終於還是沒有實現。

剛回到台灣的時候,丈夫死亡的悲痛,幾乎把這個看似很堅強的女人壓垮了。三毛想到了死。一天深夜,她和父母談話的時候,吞吞吐吐中,露出了自殺的念頭。

母親聽罷,無比傷心地哭了。父親也顯得非常激動,講話的語氣都失去了控制。他說:「你說這樣無情的話,就是叫父親生活在地獄裡,因為你今天既然已經說了出來,使我日日生活在恐懼裡,不知道哪一天,我會突然失去我的女兒。如果你敢做出這樣毀滅自己生命的事情,那麼你就是我的仇人,我不但今生與你為仇,我世世代代都要與你為仇,因為是——你,殺死了我最最心愛的女兒——」

三毛聽罷,淚如雨下。

荷西遇難後,許多朋友和讀者,都給三毛寫去了慰問的信件,表達他們的關心。其中讓三毛印象最深刻的,是皇冠出版社出版人平鑫濤和作家瓊瑤夫婦的慰問電話。他們得到噩耗後,馬上向拉芭瑪致電:「我們也痛,為你流淚,回來吧,台灣等你,我們愛你。」

其實,三毛早在少年時代,就和瓊瑤結緣了。那個時候,她休學在家,成了一個有輕微自閉傾向的中學生,那段時間,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蹲在家裡,盼望著報紙上《煙雨濛濛》的連載。

這一次,三毛滿懷著一腔悲痛回到台灣,瓊瑤及時向她伸出了救援之手。為了便於深談,三毛來到了瓊瑤的家裡。那時,台灣正值深秋,三毛抱著一束鮮紅的蒼蘭,送給了瓊瑤夫婦。瓊瑤耐心地和她談了七個多小時,目的只有一個——讓三毛打消自殺的念頭。沒有肯定的承諾,就不放她回去。三毛回憶那次夜談的情景:

「自從在一夕間家破人亡之後,不可能吃飯菜,只能因為母親的哀求,喝下不情願的流汁。那時候,在跟你僵持了七個小時之後,體力崩潰了,我只想你放我回家,我覺得你太殘忍,追得我點了一個輕微的頭。」

瓊瑤是個勸人能手。得到三毛的承諾後,她又進一步地逼她,要她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親口對母親說一遍:「我不自殺。」三毛稱瓊瑤為「陳姐姐」,為姐為友,瓊瑤對三毛可謂用心良苦。在父母的深愛和親友的勸說下,三毛決定暫時做一隻不死鳥。

1980年春天,為了放鬆心情,也為了忘記曾經的傷痛,三毛決定前往東南亞及香港旅遊。這次的東南亞之行,確實也減輕了她心頭的一點痛楚。

三毛那時已經是名揚港、台和東南亞的作家。她走到哪裡,哪裡就會出現轟動的場面,就會有簇擁、包圍和簽名。

再回到台北,三毛的應酬活動變得越來越多。名目繁多的飯局、演講、座談會,讓她感覺非常疲倦,她有些應付不了了。原本熱愛寧靜甚至荒寂生活的三毛,喪偶之痛剛剛淡了一點,滾滾紅塵又接踵而至。她再次產生了逃走的念頭。

最終,三毛還是決定回到大加納利去,她要回到那個荒美的孤島上去。也只有在那裡,她才可以重溫與荷西在一起的純淨和安寧。

◎夢中的大加納利島

「火車一站又一站地穿過原野,春天的綠,在細雨中竟也顯得如此寂寞。」

——三毛《不飛的天使》

1980年四月,三毛離開台灣,回到了大加納利島,這是她第四次從台灣來到西班牙。四年前,她從台灣回到加納利島的時候,失業在家的荷西,天天在海邊等待著她。可如今,丈夫已經離開了她,等待她的只剩下空空的屋子和房子外面漂泊的海船。

三毛在前往加納利島的途中,耽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直到五月底,她才結束了這次漫長的行程。期間,她分別在瑞士、意大利、奧地利和馬德里等地逗留了數日,一路旖旎的風光和親朋好友的關心,慢慢撫平了她心中的傷痛。

第一站她選擇了瑞士。三毛登上飛機,經香港,越昆明,到達瑞士;再坐火車到洛桑,一到車站,三毛吃了一驚,這座古典風格的車站,竟然和她惡夢中的車站一模一樣!

三毛是一個情感豐富的女性,她夢中的情形如何,一路上的巧合又如何,只有她一個人能夠證實,而對於廣大讀者來說,這則是一段離奇的故事。

當年重慶黃角椏那個在荒墳邊玩耍的女孩,在經過後來的一場婚姻悲劇之後,她孤癖的性格變得更加嚴重了。但是,三毛是那麼地酷愛這份孤獨與寂靜,因為它們,是心靈最安全的城堡。

三毛在加納利島的家有個很大的後院,後院裡有一個細草稈鋪成的涼亭,涼亭裡設有座椅,有的是可坐人的大樹根。

三毛的家是一幢小巧的西班牙式建築,屋子裡被裝飾得很美。客廳正中間有一面大窗,常年掛著米色的窗簾,這使得屋裡的光線顯得有些暗;地上鋪著黃色地毯,老式的碎花沙發上放著許多靠墊;古雅的白色檯布罩著老式茶几,籐做的燈罩吊得很低;一排很大的書架,幾乎佔滿了整整一面牆;一套雕花木餐桌和椅子,擺在沙發對面;房間的右邊,還是一排書架,架邊有一個拱形的圓門,通向另外一間明亮的客廳。客廳完全粉刷成白色,細籐的傢俱,竹簾子。古式的加納利群島的「石水漏」,被放在一個漂亮的高木架上,籐椅上是紅白相間的棉布坐墊,上面還靠著兩個全是碎布湊出來的布娃娃。牆上掛著生銹的一大串牛鈴,非洲的樂器,阿富汗手繪的皮革。屋樑是一道道棕黑色的原木,數不清的盆景,錯落有致地吊著放著。地毯是草編的,一個彩色斑斕的舊畫架靠在牆邊。最引人注目的擺設,是書架上兩張放大的照片:一張是荷西的單人照,另一張是他們夫妻的合照。兩張照片都是黑白的。照片前面,插著幾朵淡紅色的康乃馨。後來,三毛賣掉了這所房子,在附近買了一座兩層小樓的宅院。院內一半是草地,一半是磚。院中有一棵高大的相思樹,枝丫重重疊疊地垂到腰際,柳樹似的纏綿。

站在加納利荒美哀愁的海灘上,目送著遠處漂泊的海船,拉芭瑪島就在對面,它的樣子是那麼清楚。那座離島,是一座死亡之島。深藍的火山和神秘的巫婆,是三毛永遠不能忘掉的苦難記憶。而她的丈夫荷西就長眠在那個島上。

1980年6月,三毛回到拉芭瑪島,為荷西掃墓。雖然距離她上次離開還不到一年的時間,但是墳墓的變化真的很大:

「衝到你的墓前,驚見墓木已拱,十字架舊得有若朽木,你的名字,也淡得看不出是誰了。」

三毛買來了筆和淡棕色的亮光漆,將荷西的墓誌銘,一筆一筆地重新填好:

「荷西·馬利安·葛羅。安息。你的妻子記念你。」

每來一次拉芭瑪島,三毛就好像死過一次似的,傷心的往事總是會將她緊緊裹住,令她不能喘息。隱居的心靈,並不寂寞。對荷西的懷念,已經佔據了她全部的情懷。偶爾,她還獨自出去打獵、旅遊和宿營。只是沒有了荷西,她的興致再也不像以前那樣高了。1980年夏天,三毛和三個男性朋友上山宿營。因為夜裡胃痛,她竟然不辭而別,獨自一人開著車回到了家裡。

◎萬水千山走遍

「望著那片牛羊成群的草原和高高的天空,總使我覺得自己實在是死去了,才落進這個地方來的。」

——三毛《銀湖之濱》

人是非常脆弱的動物。

三毛也一樣。隱居生活在一年之後,便劃上了句號。悲傷和歡樂一樣,都經不起時間的消磨。一年之前,三毛曾下定決心老死在這片海灘上。一年之後,她便打起了回台灣的行裝,她的理由很簡單——思念雙親。

1981年5月,三毛接到了一個長途電話,是台灣新聞局駐馬德里代表打來的。他邀請三毛回台灣,參加台灣1981年廣播電視「金鐘獎」的頒獎典禮。

當時在電話裡,三毛本來是一口回絕了的。但轉而一想,又猶豫了,她馬上給台灣的家裡打了個電話,本來是想和父母商量商量的,但是一聽到母親的聲音從話筒中傳出來,三毛竟然脫口而出:「媽媽,我要回家了。」

父母對她的愛,是三毛結束隱居生活的最重要的原因,作為一位三十八歲的女性,這樣獨自隱居在荒僻的海邊,是孤獨不起很長時間的。三毛說,她在那時才深切地感覺到,父母的愛才是她永生的「鄉愁」。以前,她把撒哈拉當做她的「前世鄉愁」,並在那裡度過了兩年多的時光,後來,三毛又在大西洋海島上生活了將近四年。那時,她並不以思親為苦,而是與荷西過著如詩如畫、神仙眷侶般的生活。儘管黃沙漫漫,海濤渺渺,但只要她守著荷西,就根本不知孤獨為何物。

但是現在,她成為了大西洋上的一隻孤鷗。或許這時的三毛才真正明白,只有家才是她安靜的港灣。三毛這次回台北,在感情里程上依然是三部曲:盡情享受人間親情的溫暖;不堪喧囂,追求片刻安寧;終於奪路而走,逃之夭夭。

作為台灣的暢銷書作家,三毛總是逃不開那些熱烈的場面。她曾經自嘲地說,到台北月餘,除了餐館之外,可以說沒有去過別的地方。

「回到台北不過三四天,一本陌生的記事本都因為電話的無孔不入而被填滿到了一個月以後還沒有在家吃一頓飯的空擋。」

人稱三毛是台北的「小太陽」,這其實一點也不誇張。盛名之累,讓三毛開始有點接受不了。她多麼想混入人群當中,真真正正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她最喜歡在薄薄的暮色裡,在國父紀念館的廣場上滑旱冰。三毛多麼渴望那種感覺:埋頭滑旱冰,不知什麼時候,奇異地向前看一眼,驚見那竟然是自己的故鄉,光芒萬丈照亮了漆黑的天空。

這次回來,三毛又認識了許多筆墨同行和知名人士。體育界名人紀政,就是她引為摯友的一個。紀政回憶說:

「我們發現彼此不只年齡相近,並且都是三月出生,最妙的是我鼻子過敏、受了十七年的折磨,每次呼吸困難就得借助一種噴劑解救,而三毛以前的情形竟和我一模一樣。」

紀政得知三毛在很早以前就有去南美旅遊的想法,他便帶她到《聯合報》找負責人王惕吾。王先生非常爽快,不僅答應為三毛承擔所有費用,還派了美籍攝影師米夏同行,做三毛的助手。

三毛再不用置身滾滾紅塵中,躲在家中靜靜地啃指甲了。

自1981年11月起,三毛在《聯合報》的贊助下,從台北起程,經北美,飛抵墨西哥,開始了為期半年多的中南美洲旅行。

第一站就是墨西哥。

三毛對墨西哥城的印象並不是特別好,尤其忍受不了朋友約根的豪華招待。參觀博物館和逛街景,甚至金字塔、爪達路沛教堂,對三毛來說,都是可有可無的行程。闊氣而放蕩的酒宴,更讓三毛覺得非常無聊,她稱之為大蜥蜴之夜:

「這種氣氛仍是邪氣而美麗的,它像是一隻大爬蟲,墨西哥特有的大蜥蜴,咄咄地向我們吮吐著腥濃的喘息。」

唯一使她難忘的,只有「國家人類學博物館」,只因為那裡陳列了一位自殺神。三毛曾經兩次自殺,並且在荷西死後,她還有過自殺的念頭。所以,她非常想知道「自殺神」到底是什麼職位,是特許人去自殺呢?還是接納自殺的人,抑或者是鼓勵人們去自殺?

離開墨西哥,三毛又遊歷了洪都拉斯、哥斯達黎加、巴拿馬、哥倫比亞、厄瓜多爾、秘魯、玻利維亞、智利、阿根廷、烏拉圭、巴西等國。一路上,她為《聯合報》發去一篇篇遊記。後來,這些遊記都收錄在《萬水千山走遍》一書中。

三毛走遍萬水千山。讓她感到最開心的,卻是一個並不起眼的國家——厄瓜多爾。

在厄瓜多爾中部的安第斯山脈,座落著很多純血的印第安人村落。三毛一度曾認為自己的血管裡,流著的是印第安人的血。她支開米夏,獨自一個人,走進了一個印第安人的村落。在村子裡,三毛認識了一位名叫「吉兒」的土著婦女,並且在她家住了下來。和他們一起睡玉米葉堆,汲水,紡線,吃玉米餅,喝麥片湯,餵豬……三毛開始有模有樣地過起了印第安人的生活。村裡的人,以為她是同類,對吉兒家的這位陌生客人不以為怪。

直到米夏放心不下,來找她,三毛才戀戀不捨地與吉兒告別,結束了這段在印第安人家度過的快樂時光。

南美洲之旅,對體弱的三毛來說,可以算是一場苦難之旅。儘管苦難,浪漫的三毛還是走遍了萬水千山。就像在撒哈拉一樣,三毛最喜歡的還是「人」:觀察民俗,訪問親友,購買土著工藝品,品嚐各種各樣的小吃,哪怕是味同抹布,也要細細品一品。

1982年5月,三毛結束了她漫長的、多姿多彩的南美洲之旅,回到了台灣。5月7日,在國父紀念館,《聯合報》為三毛舉行了專題演講會。年輕的讀者把紀念館圍得水洩不通,以至於三毛本人都被阻擋在了門外,最後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她才左衝右突地進入會場。

三毛有聲有色地講述了她精采的旅行故事,期間,她還特意穿上了印第安人的服裝,為讀者做了簡單的表演。這次中南美洲之旅,是三毛一生中為期最長的一次國際旅行。這以後,除了治病療養和短期旅行,她基本上就定居在了台灣。

◎難捨故鄉情

「三毛從樓上奔到樓下,碰見人就叫喊:『我們可以回大陸了。』」

——華家杉《三毛回鄉記》

1987年,台灣當局宣佈,可以准許部分台灣居民回祖國大陸探親。消息一傳出來,全島歡慶,三毛更是表現得欣喜若狂。她告訴記者:她有一位鄰居,是個退伍老兵,聽到這個消息以後,她抱住老兵又喊又哭,叫著:「可以回大陸了!可以回大陸了!」

三毛是在重慶出生的,1949年才跟隨父母從上海離開,來到台灣。以後,她再也沒有回去過。儘管四年的襁褓和幼童時代的生活,沒有讓三毛對大陸留下太過深刻的印象,但是,三毛總是說:「血濃於水。」她對回大陸的感情,似乎比父親陳嗣慶還要來得更強烈。

1988年春,陳嗣慶當年在南京的老同事倪喜竹先生,從浙江舟山捎信到台北,問訊陳嗣慶。三毛為之大為興奮,並踴躍地代父回信。她在信中告訴倪叔叔:她將於翌年返回大陸,代表父親看望故友鄉親。

1989年,三毛首次返回大陸。她這次的大陸之行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看望「爸爸」張樂平;二是到浙江舟山故鄉和蘇州探親。在故鄉浙江舟山,三毛的首次大陸之行,達到了高潮。

4月20日,她從寧波乘船,前往舟山群島的定海。輪渡船長是個非常熱情的人,他對三毛說:「我們用海員最高規格——拉汽笛歡迎您,您自己拉吧!」三毛抓住把柄,用力一拉。汽笛長鳴,三毛頓時淚流滿面。

下午六點的時候,輪渡終於緩緩靠上了鴨蛋山碼頭。岸上有很多迎接三毛的人,有堂姐陳堅等一些親戚,還有倪竹喜叔叔,三毛下船的第一句話是:「倪竹喜叔叔來了沒有?」她含著淚,擁抱了這位老人,並說:「竹喜叔叔,我三歲時,你抱過我,現在也讓我抱抱你!」

親友們一一和三毛見面,三毛的淚水從上岸起就沒有停止過。

兩天後,三毛來到了小沙鄉陳家村祭祖。在陳家祠堂裡,她照閩南習俗,在供桌前點燃六柱清香,放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然後,合掌舉香至額頭,極鄭重地施以祭禮。

從祠堂裡走出來,三毛便上山給祖父陳宗緒上墳。祭奠完祖父,她從墳頭上撮起一把泥土,放進早在台灣就準備好了的麥稈小盒子裡,她對眾人流著淚說道:「故鄉的土是最珍貴的東西,生病了,只要拿它泡水渴,病就會好。」

戀土戀親之情,三毛吐露得淒淒楚楚,真真切切。她的禮節、情感,猶如一位中國舊式婦女一樣。磕頭、燒香、喚魂……這些原本應屬於她父母一輩的禮行方式,三毛做起來,自自然然,竟然看不出一點做作。

離開家鄉之前,三毛帶著感情對記者說,她熱愛故鄉,特別是喜歡鄉親們稱呼她為「小沙女」。她還說,要用「小沙女」做她的第二個筆名。

一年之後,1990年4月,三毛第二次返回大陸。

與第一次大陸之行的轟轟烈烈相比,這一次三毛要低調得多,她盡量迴避著記者。她到了北京等一些北方地區,參加由她編劇的電影《滾滾紅塵》的攝制錄音。大概是因為這次沒有跑夠,三毛於同年秋天,開始了她的第三次大陸之行,這次大陸行也是她最後一次返回大陸。

三毛早在旅行前就已經制定好了計劃,她可謂是雄心勃勃,這次要去的地方有很多:

廣州——西安——蘭州——敦煌——烏魯木齊——天山——喀什——成都——拉薩——重慶——武漢——上海——杭州。足履絲綢之路,情駐巴山蜀水,登世界屋脊,覽浩浩長江。這一次,她要把祖國夢一次做個夠。

三毛到達大陸後,從廣州直接飛到了祖國西北,遊覽了古都西安和甘肅省府蘭州。隨後,出了嘉峪關,三毛來到了大西北。大西北是一塊神奇的土地,這裡天高地闊,蒼蒼茫茫,它喚起了三毛昔日在撒哈拉沙漠時期的情感。莽莽西北,是中華民族文化的發源生長之地。如果三毛把它稱為「前世鄉愁」,怕比北非的撒哈拉更為貼切些吧!

最讓三毛神往的地方,就是敦煌。在敦煌,她看到了莫高窟,在敦煌,她決定選擇這裡作為自己死後的棲息地。

離開敦煌,她過天山,走喀什,沿中巴公路,她再次來到烏魯木齊。

烏魯木齊有一個讓她不能忘懷的人——王洛賓。

半年前,她初訪老人。離開那座孤清的家,三毛心中,忽然產生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溫柔。然而這次的烏魯木齊之行,三毛跟王洛賓老人最終還是沒能走到一起,生活背景的差異,人生價值觀的不同,讓他們最後還是選擇做了朋友。

四川是三毛的出生地,她對這片土地的情感,比起祖籍浙江定海,更深一些。三毛此次前往成都,不再像定海之行那樣富於戲劇化,前呼後擁,大悲大喜。她恢復了往常的旅行習慣,背著簡單的行囊,在普通街巷裡自由地穿梭:

「喜歡走小街,穿僻巷,看看古老的四合院建築,聽聽鄉音濃重的老太太們坐在屋簷下擺家常,瞧瞧小娃娃們趴在地上彈玻璃珠、拍煙紙盒。」

布衣旅行讓三毛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走渴了,進茶館喝一碗蓋碗茶;熱了,就乾脆脫掉鞋襪,靠在牆上。

三毛離開在成都居住的錦江飯店時,飯店請她留言。三毛寫道:

「不肯去,不肯去。」

依戀之情,躍然於紙。

後來,三毛還去了拉薩、重慶,但是都沒有停留太長的時間。而她的大陸之行的最後一站,三毛還是選擇了到上海去看望「爸爸」張樂平。那時候正是1990年的中秋節,三毛與「爸爸」張樂平一家團聚,那也是三毛一生當中最後一個中秋節。本來他們約定,來年的春節還要團聚,但是幾個月後,卻傳來了三毛在台北自殺的消息。她不能來赴約了。

◎茫茫大地真乾淨

「夕陽染紅了這一片無邊無際的沙漠,我對偉文說:『要是有那麼一天,我活著不能回來,灰也是要回來的。偉文,記住了,這也是我埋骨的地方,到時候你得幫幫忙。』」

——三毛《夜半逾城——敦煌記》

1991年1月2日,三毛住進了台北榮民總醫院。對於體弱多病的三毛來說,住院是經常的事。這次的病因是子宮內膜肥厚,影響荷爾蒙分泌。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重病,更不是什麼絕症。

在病床上,三毛告訴母親,她突然產生了一個幻覺:「床邊有好多小孩跳來跳去,有的還長出翅膀來了。」三毛的幻覺經常發生,她是個想像力非常豐富的女人。母親沒有覺察到有什麼不正常。

1月3日,晚上十一點多鐘。榮民總醫院的值夜班工作人員查房,發現三毛病房內的燈還亮著。三毛告訴工作人員,她的睡眠狀況特別不好,希望不要在晚上打擾她。

1月4日,早晨七點零一分,清潔女工走進三毛的病房內準備打掃衛生,卻發現病人在衛生間裡,用一條咖啡色長絲襪,自縊於浴室吊點滴的掛鉤上。

上午十點四十五分,醫院將三毛的遺體移交給三毛的父親。

陳嗣慶夫婦,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父親決定將三毛生前精心佈置好的育達商校附近的公寓,闢為她的紀念館。

香港、台灣各大報紙,均在最顯著的位置,刊出了三毛自縊身亡的消息,一時壓倒當時引人矚目的國際要聞——「海灣戰爭」。

一些知名人士和生前好友,紛紛發表談話,或者撰寫懷念摯友三毛的文章:

「三毛對生命的看法和常人不同,她相信生命有肉體和靈魂兩種形式,我們應該尊重她的選擇,不用太悲哀。三毛選擇自殺,一定有她的道理。

三毛是很有靈性和聰明才智的,也許她是拋下有病的軀體,進入另一形式的生命。三毛的經歷那麼豐富,活了四十多歲就彷彿活了四百歲。」

——瓊瑤

「三毛的死,不但她的朋友感到難過,這也是文化界的損失。三毛曾經說過很羨慕我和秦漢恩愛,她也非常想找一個關心自己、可以談心及工作上的伴侶,可惜一直沒能找到理想的對象。對於死去的丈夫,她仍然十分懷念。

她太不注意保護自己,有一次醉酒從樓梯上摔下來,斷了三根肋骨,還切掉半個肺,而她卻毫不在乎。我曾經勸她不要太過任性,就算自己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也要為父母保養身體。對三毛的死,秦漢也很難過,不知道我們現在還能做什麼,但我們願為她做一切事。」

——林青霞

「三毛沒有子女,沒有寄托,加以近日電影《滾滾紅塵》有褒有貶,對她也產生不小的壓力,才會釀成不幸。

三毛的自殺,與肉身的病痛無關,最大的可能是來自心靈深處的空虛寂寞。三毛一直有自殺的傾向。三毛是一個戲劇性很強、悲劇性很濃的人物,三毛是因失去愛與被愛的力量才離開人世的。」

——倪匡

作家司馬中原曾說過:

「如果生命是一朵雲,它的絢麗,它的光燦,它的變幻和飄流,都是很自然的,只因為它是一朵雲。三毛就是這樣,她用她雲一般的生命,舒展成隨心所欲的形象,無論生命的感受,是甜蜜或是悲淒,她都無意矯飾,行間字裡,處處是無聲的歌吟,我們稍稍用心就可以聽見那種歌聲,美如天籟。被文明捆綁著的人,多慣於世俗的繁瑣,迷失而不自知。」

司馬中原先生的這一段話,足以代表了人們對三毛的評價。三毛就是一朵雲,她輕輕地飄走了;三毛還是一朵花,絢麗而淒美;三毛更是一首歌,你唱著它就會生出許多遐想……

「不要問我從那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遠方到底是什麼?遠方就是「醒來時發覺星星四面八方,是脫去了一層又一層的束縛,身至心到的境界。」三毛追求的正是這種境界。現在,她真正自由了。想起她曾經說過一句話:

「如果選擇了自己結束生命這條路,你們也要想得明白,因為在我,那將是一個幸福的歸宿。」

所以,當我們再次唱起那首《橄欖樹》的時候,請不要為她難過了,我們要為她高興。因為她找到了夢中的橄欖樹。而且,在流浪的路上,她隨手撒下的絲路花語,無時無刻不在治療著一代人的青春困惑,她的傳奇經歷已經成為一代青年的夢,她的作品更是一代青年的情結。她,雖死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