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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變的東西和不變的東西

我最近在琢磨:時間過得真快!

我這樣說,似乎有人會問:你要說什麼?

其實,我以前就知道時間確實過得快。

而上了年紀後的感覺和年輕時的感覺有所不同。

明確地說,年輕時覺得快,只是覺得歲月流逝快,並為此困惑。

年高後覺得快,不只是時間過得快,還包括以前關係親密和熟識的人消失得快。

所謂消失,說得具體點兒,就是死亡。

比如說,以前和A君、B君在一起工作。

退休後某一天,突然想和A君見見面,卻得知他已經去世了。再詢問:「B君現在怎麼樣?」回答是:「B君早已經去世了。」

想見變成了懷念,心願已無法滿足。

人在年輕時,則沒有這樣的事情。想起老朋友來,想見面就能見到。

隔了多年再相見,都上了年紀,會互相理解著苦笑:「哎呀,都老啦!」

他們最後會相約時間再見面。

年事已高者,往往會想:「說不定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同樣是見面,份量和深度並不相同。

話已至此,再重複一遍,時間過得真快。

似乎八月過得特別快,也許是因為有八月十五日這個戰敗紀念日的緣故。

有很大一部分人把這一天稱為「終戰紀念日」,這顯然是錯誤的。

這天是戰敗紀念日,而不是終戰紀念日。

多年之前,沖繩被美軍佔領,東京連日遭受空襲差點被大火燃盡,廣島、長崎相繼被投下原子彈,日本全國即將陷入毀滅。

最後是無條件投降。

日本國怎麼都沒有取勝的希望。這也是天皇陛下自己承認戰敗的日子,並說:「無論別人幹了什麼,一概不許發牢騷。」

若把這天稱為終戰紀念日,是明顯的偷梁換柱。

無論誰看,都是戰敗紀念日。

然而,記住這一天的日本人現在已為數不多。

不知是福是禍,我記得很清楚。

昭和二十年八月十五日,我還是小學六年級學生。

當天正午,天皇陛下要親自發表無線電廣播講話,我和媽媽一起坐在鋪著榻榻米的房間裡收聽。

只聽到開頭的「朕深為……」這半句。接下來就是嘯叫和雜音,繼而是完全聽不懂的話語。

原以為是無線電故障,有人則說是故意讓人聽不清。

廣播結束後,也沒有弄懂說的什麼,但心裡卻很明白:日本戰敗了,向美國投降了。

現在來看,當時的詔書十分清楚。這一天,日本向美國無條件投降。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將其解釋為終戰而加以隱瞞,是絕對不能允許的。

話雖如此,還記得那個戰敗日的日本人也減少了很多。

我當時是小學六年級學生,現在卻已經八十歲了,這種情況也是很自然的。

不能找個借口,就可以把戰敗說成是終戰!

回想起來,那個戰敗日正值暑假期間,天氣明亮而平靜。

因為是盛夏的八月十五日,覺得和往日無別。怎麼也想像不出,此前有很多日本人和美軍作戰而陣亡了。

我聽完廣播後,沒跟媽媽說話。

我曾想問媽媽,其實媽媽也不懂,就是懂也沒有什麼意思。

於是,我一個人走向街面,大街上幾乎沒有行人。

這是寂靜的午後時刻,完全沒有戰爭的影子。

我覺得時光與人類社會毫無關係,一天又將過去。

可是,不知為什麼,我撿起路旁的一塊石塊來用力投擲。

石塊落在前面的玉米地裡,僅此而已。

午後的陽光很明亮,靜靜地照射著大地。

從那以後的六十九年,天空、太陽和風沒有任何變化。

每年都經歷春夏秋冬。

在不變的四季中,似乎只有人在變化,語言由「戰敗」變成了「終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