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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克維爾的那場旅行(1)

1835年,法國青年托克維爾在參觀了一圈美國之後,寫了一本書叫《美國的*》,其中有一段話是這樣的:"我考察美國,並不僅僅是為了滿足一種合理的好奇心,我的願望是找到一些我們自己能夠從中受益的啟示……我承認,在美國,我看到的不僅僅是美國。在那裡,我尋找*的形象本身,它的傾向、特點、偏見和激情,從而瞭解它的發展能給我們帶來什麼樣的恐懼或希望。"

近200年後,把這段話放在我這本書的開篇,仍然恰如其分。

我2000年去美國,2007年離開,期間在哥大、哈佛兩所大學學習過。但是在此期間我從中受益最多的卻不是這兩所大學,而是第三所大學:美國的政治和社會動態本身。

截然不同的制度、文化、語言背景,使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中國人很難徹底融入美國社會,但是,這個障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卻可能是好事----它有益於我保持觀察美國社會時的新鮮感。就像如果一個外星人來到地球,可能會對電視、汽車、電梯、男人打領帶卻不穿裙子、女人穿裙子卻不打領帶感到奇異一樣,來自中國的我,會對發生在美國政治、社會中的諸多現象感到奇異。

我對美國的電視節目天天在罵總統感到奇異、對美國的前司法部長跑去給薩達姆做辯護律師感到奇異、對一些老百姓自發掏錢買偏貴的咖啡以支持巴西的咖啡農感到奇異、對大學生為了一個萬里之外叫做蘇丹的國家給本州的政治家建立打分制度感到奇異、對美國人至今還在譴責30多年前的"竊聽總統"尼克松感到奇異、對美國首富巴菲特抱怨自己的收入稅交得太少了感到奇異……總之,對一切以前在自己的國家沒有見過的現象感到奇異。

當年法國青年托克維爾參觀美國時也頗感奇異。令他最感奇異的,是美國政治中的平等觀念。他寫道:"在所有美國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新鮮事物中,沒有什麼比平等給我帶來更大的衝擊力了。我很快就發現了這個基本事實對整個社會無與倫比的影響力,它給公共輿論帶來一定的方向,給法律帶來一定的基調,給統治機構傳輸新的公理,給被統治者帶去特殊的習慣……對美國社會瞭解越深入,我就越意識到平等是所有其他事物滋生的基本事實,也是我所有觀察所抵達的核心要點。"

然而,讀過《美國的*》的人都知道,托克維爾寫上述這段話時,與其說是抱著讚賞的心情,不如說是哀歎的心情。作為一個外公在法國大革命中被砍頭、爸爸被囚禁的法國貴族遺少,托克維爾對*----這種在美洲大陸剛剛生長起來的"奇花異草"-----抱有複雜的心情。一方面,他意識到*的崛起是勢不可擋的歷史必然趨勢,而且他也相信*可以消除專制制度的一些弊端;另一方面,他又非常憂慮*可能的危害----他憂慮*會造成"多數*",憂慮*會使人們偏好"做奴隸的平等"甚於"自由下的不平等",尤其憂慮*會導致整個社會智識的平庸化,"吸乾詩意的源泉"。

這並不只是一個貴族遺少對失去特權而發出的哀鳴。托克維爾只是諸多前仆後繼的"質疑*派"思想家中的一個,無數優秀的思想家----上至古希臘時代的柏拉圖、下至20世紀的哈耶克-----都表達過類似的想法。更耐人尋味的是,那些親手搭建起美國*制度框架的"美國國父們",很多恰恰是質疑*的"托克維爾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