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張舊照片，十年前在柏林街上拍的。在旅行中，常常會突然拿起照相機來拍照，好像沒什麼目的。十年前我還在用膠片，用膠片的人大多都本能地節省，每按動一次快門，都在心裡知道意義何在。而我，有時只是莫名的衝動，只想留下些什麼。大約，這張照片是為了下午的陽光太好吧，那堆從咖啡館內移出來曬太陽的大學生們，就是陽光好的證明。
多年旅行，留下無數這樣的照片，積了滿滿一樟木箱。它們大部分沒整理過，就留在沖曬店的紙口袋裡。底片都套在透明底片袋裡，散發膠片微酸的氣味，讓我想起中學時代的化學課。
想等以後老了，走不動路了，再慢慢整理成冊。這也是回憶一生的方式。按照年份，每年一本，能放滿整整一隻書架。我朋友家的地下室裡，專門造了一間小房間，放他們夫婦多年旅行的冊子，滿滿一房間。抽濕機日夜不停地嗡嗡作響，好像多年來時鐘的滴答聲壓縮成的。和平而富足的年代，平凡而寧靜的人生，生命的流逝，就在這些照片組成的河道裡。
這張照片裡的大學生們，現在早已畢業了吧。他們不再能這麼自由自在地曬一下午太陽了。那個亞麻色頭髮的女子，也應該成家立業了吧，不得不有時穿得整整齊齊的，坐在辦公室裡當社會棟樑。這些偶爾留在我照片裡的人，讓我強烈地感受著歲月如水般的流逝。
對我來說，他們也像時間般，不知流去了哪裡。如今我再去柏林老城，再也找不到他們。
那些年輕輕鬆的身體，駐留在照片上，卻像征著消失。
我猜想以後老了，等我收拾照片的時候，會有怎樣的心情。
當年偶爾拍的照片，原來意義在這裡。它就像水下的石頭，要等到河流乾涸了，才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