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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江蘇省一座棄屋:理想

偶然的機會,我去了大豐的農場。那裡的風果然很大,筆直的楊樹林,到了林梢處,就朝一邊歪去。大風突然來臨時,人人頭髮直豎,田野中綠浪翻滾。

突然想起,這個農場是我少年時代最好的朋友工作過的農場。她比我大一屆,是家裡的獨生女,本應該留在父母身邊。卻自願去了農場,因為她想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工作,她是個理想主義者。我想起少年時代我們通信,我能背出她的地址,大豐,海豐農場磚瓦廠。我想起她說過,那裡風很大,臉和手都很容易皸裂。她這樣寫,一點不訴苦,而是驕傲。驕傲她自己是一個能吃苦的人。

回想起來,我少年時代的朋友和鄰居中,有不少這樣的理想主義者。她的上一屆同學裡,我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一個男孩,他畢業時,組織了一個小組,自願去了安徽農村。他也是去尋求艱苦而有意義的生活的。

那時正是“文化大革命”的最後兩年,整個社會都很沮喪,熱情已蕩然無存,家家戶戶苟且偷生。但有些少年,並不肯對人人自求多福的生活就範,他們仍在追求向社會奉獻的理想。他們並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不自私苟且的生活,所以,他們斷然離開城市,去農村尋找。

我從未去農場看望過她,好像那是一個虛擬的,精神的世界。等我二十多年後再去探望,她十八歲住過的平房還在,一窗一門,但一排排的宿舍都已廢棄。她屋前高高電線桿上的喇叭寂寂無聲,她說過非常喜歡從高音喇叭裡,向整個田野播撒的音樂聲。原先他們晾滿衣物的屋前空地,現在已是一小片油菜田,此時正開滿油菜花。

這是一片已廢棄了的農場宿舍區。知青們已離開多年。她也在幾年後,因為獨生女的原因回到父母身邊。

現在,我少年時代的夥伴已退休了。

她的生活與這城市裡的大多數人並沒太大的區別。

油菜花黃燦燦,如此熱烈和樸素,讓我好像能重溫到她的少年理想。我仍為她感到慶幸,慶幸她在少年時代曾熱血沸騰。慶幸她曾有過與現實生活全無干係的理想,並實踐過它。

一個人在年輕時代血沒熱過,這個人就從未年輕過。這是一句老話,它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