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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現在我們來講最後一個片斷。一篇日記:一九九五年七月二十至二十一日。儘管我從不記日記。斯蒂芬則有寫日記的習慣。

夜間酷熱,比紐約還糟。D(他們家的一個朋友)來接我,我們四十五分鐘後到達勞登街。唉,我多麼熟悉這幢樓的樓層和地下室啊!娜塔莎的第一句話:「在所有人當中他最不該死去。」我不能想像她這四天是怎麼過的,今天夜裡她又該怎麼過。一切都寫在她的眼睛裡。兩個孩子——馬修和麗琪——也是一樣。巴裡(麗琪的丈夫)拿來一瓶威士忌,給我倒了一大杯。大家全都面色沉重。我們不知為何談到了南斯拉夫。我之前在飛機上吃不下東西,這時依然吃不下。又喝了杯威士忌,又談了談南斯拉夫,此時他們這裡已是深夜。馬修和麗琪建議我或是在斯蒂芬的書房過夜,或是去麗琪和巴裡的閣樓。可M已為我訂好旅店,他們送我去那裡,只相隔幾個街區。

一大早,D開車送我們大家去帕丁頓綠地中央的聖瑪麗教堂。考慮到我的俄國習慣,娜塔莎讓人敞開斯蒂芬靈柩的蓋,使我能再見他一面。他看上去神情嚴肅,已準備好去迎接前方的任何事情。我吻了吻他的額頭,說道:「謝謝你所做的一切。請向溫斯坦和我的父母問好。永別了。」我記得他的雙腿,在醫院裡,從病號服裡伸出老長,腿上青筋縱橫,與我父親的腿一模一樣,我父親比斯蒂芬大六歲。不,我飛來倫敦的原因並非是他離世時我不在場。雖然這也是個最好不過的理由。不,並非因為這一點。實際上,在敞開的靈柩中看到斯蒂芬之後,我的心情平靜了許多。或許,這個風俗具有某種治療效果。我忽然之間意識到,這似乎是一個溫斯坦式的想法。如果他能來,他此刻一定也在這裡[34]。因此倒不如還是我來吧。儘管我無法安慰娜塔莎和孩子們。我只能起到一種分散他們注意力的作用。馬修此時擰緊了棺蓋上的螺釘。他在與眼淚鬥爭,但後者佔了上風。沒人能幫他,我認為也不必去幫他。這是一個兒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