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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比如,你們應該注意到,這裡沒有一個字談及女主人公的美貌,而人們在歌頌一位逝去的女性時卻常常會寫到她的美貌,更何況這位女性還是俄耳甫斯的妻子。但這裡有這麼一句:「她獲得了新的貞潔」(She had attained a new virginity),這行詩的效果勝過無數最有想像力的讚美。此外,與前面提及的關於懷孕的暗示一樣,這也是歐律狄刻完全疏遠她那位詩人的又一徵兆,這顯然是對愛神維納斯形象的借用;像許多神祇一樣,維納斯具有一種令人羨慕的(令某些人羨慕的)能力,能夠不斷地恢復貞潔,這種能力與古人賦予貞潔的那種價值無甚關聯,卻體現了古人的這樣一個觀念,即神並不受制於那些左右凡人的普通因果律。

無論如何,這行詩的隱藏含義就是,我們這位女主人公即便死後也依然很像維納斯。這當然是一個凡人能夠得到的最高讚譽,因為這會讓你們首先想到美貌,由於為數甚多的描繪,女神維納斯早已成為美的同義詞。如果你們繼續想像,還會聯想到維納斯的許多神奇特性,其中就包括她在與神或凡人交媾之後每次都能重新恢復貞潔。

不過,我們這位詩人在這裡所做的事情似乎大於詩意的讚譽本身,因為不然的話,剛才引述的那句詩便已經達到目的。不過,這行詩不是以句號結尾的,而是一處移行[21],我們在此後又讀到了「無法觸摸」(and was intangible)。當然,我們不應該過於拘泥地深究詩句,尤其是翻譯過來的詩句,但通過這樣一個令人浮想聯翩、極具世紀末情感的修飾語,凡人和女神在某種程度上被劃上了等號,女神祇能把這視作一句具有嘲諷意味的恭維。

當然,作為一種較晚文明的產物,作為一位德國人,只要一有機會,我們這位詩人便一準會就愛神和死神大做文章。這就解釋了此處隱藏的一個暗示,即對於女神而言每次交媾的結果都是一次小小的死亡[22]。但是,讓一位凡人感到生離死別的事件,在執掌無窮的不朽者們看來卻不見得如此,他們甚至會覺得這很有趣。愛與死的等同大約就屬於此類事件。

因此到最後,被用作歐律狄刻主題之載體的維納斯也許並不會對此過於在意。而且,這位女神或許會率先讚賞這位詩人欲讓這整個存在的概念、生存的概念滲入詩句的決心,因為神性歸根結底正在於此。於是,他對女主人公的肉體存在,甚或其肉慾的強調便更緊地封閉了這個容器,實際上將歐律狄刻提升到了神的位置,同時將無窮提升為肉體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