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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之後[1]

萊納·馬裡亞·裡爾克寫於一九四年的《俄耳甫斯。歐律狄刻。赫爾墨斯》(Orpheus. Eurydice. Hermes)一詩會讓人產生這樣的疑問:這首本世紀最偉大的詩作莫非真的寫於九十年之前?這首德語詩的作者在寫作此詩時二十九歲,正四處浪游,浪游中他首次來到羅馬,在羅馬開始寫作此詩,後於同年又到瑞典,在瑞典完成此詩。關於此詩的誕生情況我們就到此而止,理由十分簡單,此詩的所有內容均與詩人的任何親身經歷無關。

毫無疑問,《俄耳甫斯。歐律狄刻。赫爾墨斯》既與傳記無關,亦與地理無關。它與瑞典的關係至多只有那包裹著整個場景的朦朧暗淡的灰色光澤,而與意大利的關聯則更少,除了詩中曾多次申言,促使裡爾克動筆的是那不勒斯國家博物館裡那幅表現該詩三位主人公的浮雕。

浮雕的確存在,申言也有根有據,但是我想,其效果卻適得其反。因為這件大理石雕像的複製品數不勝數,亦如這則神話擁有許多不同的翻版。能使我們將上述那件浮雕與這首詩、與這位詩人的個人處境聯繫起來的唯一方式,就是去證明我們這位詩人,比如說,認出了雕像中的女性或者與他那身為雕塑家的妻子[2](此刻與他關係疏離),或者,在更為理想的情形下,與他深愛著的露·安德烈亞斯·莎樂美[3](此刻亦與他關係疏離)具有某種面相上的相似性。但關於這一點我們沒有任何證據。即便我們擁有大量證據,它們也毫無用處。因為,一場特定的聯姻(或分手)只有在避免隱喻的表達時方才有趣。隱喻一旦入場,便會反客為主。此外,那件浮雕上的人物形象均過於缺乏特質,難以從中捕捉到某個個體的影子——對於一個在過去三千年間被各種藝術形式大量再現的神話題材而言,這種手法是非常自然的。

另一方面,疏離則是每個人的強項,此詩之主題就某種意義而言就是疏離。此詩經久不衰的魅力就源於此,更何況它探討的正是這種感受的實質,而非在我們這位詩人之窘境中表現出的個性化變體。就整體而言,《俄耳甫斯。歐律狄刻。赫爾墨斯》一詩的內核就是這樣一句稀鬆平常、卻能概括出那種實質的熟語,它大致可表述為:「你若離開我,我就將死去。」從技術上講,我們這位詩人在這首詩中所做的就是一路翻山越嶺,走到了這句套話的最遠端。這就是為什麼在《俄耳甫斯。歐律狄刻。赫爾墨斯》的開頭,我們發現自己已然身在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