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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碑大多是一種垂直物件,它象徵性地背離存在那常態下的水平線,是空間之單調的對立面。紀念碑實際上從未真正離開這一水平線,——說實話,其他任何東西也均未真正離開過,——而只是矗立其上,與此同時又像一個驚歎號那樣打破了它。總的說來,紀念碑就是一個矛盾。就這一意義而言,它近似於其最常見的表現對象,即人類——人類同樣具有垂直和水平兩種特性,但最終要歸於水平。建造紀念碑通常使用的材料——大理石、青銅、越來越多的鑄鐵,如今甚至用到了混凝土——其耐久性反而更加凸顯了這類工程的矛盾特徵,尤其當這座紀念碑的紀念對像為一場大戰、革命或自然災害,亦即一個造成巨大損失且轉瞬即逝的事件時。即便紀念碑的紀念對象是一個抽像的思想或一個重大事件之後果,兩者在存在的時間和存在的韌性方面的衝撞仍顯而易見,更不用說材質的衝撞了。考慮到材料對耐久性的追求,紀念碑的最佳表現對像或許的確就是毀滅。這會讓人立即想到查德金為被炸毀的鹿特丹而建的那座雕塑[18],其垂直狀態具有功能意義,因為它恰好指向那場災難之來源。此外,還有什麼能比荷蘭更接近水平呢[19]?人們還不禁會想到,這座紀念碑的譜系可以追溯至大平原,追溯至某種遠遠望見某物的想法,不論是空間意義上的遙遠,還是時間意義上的遙遠。人們還會想到,這座紀念碑的源頭是遊牧性質的,因為至少就時間意義而言,我們全都是遊牧民。一個人若是能像我們這位哲學家國王一樣意識到一切人類努力之枉然,他自然會首先拒絕變成一座城市雕塑。但另一方面,二十年裡馬不停蹄地征戰於邊疆各地,這實際上也足以將他變成一位遊牧民。更何況,這裡還有一匹他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