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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你只能放大郵票,卻難以將它縮小。這就是說,你可以縮小它,可這樣做卻無意義。這便是小東西的自我防衛,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把這一點稱為它們的存在意義[42]。它們只能被放大。如果你在一家出身不夠光彩、靠破壞罷工發家的文學報紙的攝影部工作,情況更是如此。「把它放大。」編輯說,於是你便高高興興地跑進工作間。你無法縮小它,不是嗎?你根本不會產生這個念頭。如今只需按一下按鈕,那東西便會被放大或縮小。放大到真人大小,或是縮小成一隻跳蚤。再點一次,那跳蚤便會消失。滅絕了。但這不是那位編輯想要的。他要的是真人大小,大幅圖片。要與他的想像一樣大,如果不是與他的兩難困境一樣大的話。「你是給這個人買酒呢,還是與他握手?」這是一種老派的英式兩難,不過此刻它卻顯得很別緻,帶有某種懷舊情調。唉,如今你只要按一下按鈕,整個思想的沼澤便會翻騰起來,從加來海峽直到白令海峽,從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直到現今。因為,對於當今活躍的那一代人而言——墮落的天主教徒、報刊主編,諸如此類的人——這就是歷史。因為,如今每一件事都是別緻的,懷舊的:世紀之末[43]可不是平白無故來臨的。

如今,我們對於未來已經很難有什麼期盼了,除了你的銀行對賬單。當今,如果你掌握了某些秘密情報,如果你依舊渴望挑戰你的階級或你的國家,你又能為哪些人而工作呢?為阿拉伯人工作?為日本人工作?你能成為誰的特工呢?更不用說成為誰的鼴鼠了。世界真的成了一座村莊,不再有忠誠,不再有親情。唉,你不再有機會向亞洲出賣歐洲,在我看來,反過來也一樣。別了,信念!別了,可愛的、老式的、無神論的共產主義!如今,你這個老小伙子,就只有懷舊了。從你寬鬆的短褲到暗黑色的錄音機、立體聲收音機或發出槍管般幽幽冷光的汽車儀表盤。如今一切都很理性,一切都很別緻,在歐洲是這樣,在亞洲亦如此。因此,讓我們來放大這只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跳蚤,因為如果將它縮小,這便會奪去你的情感歷史。如果沒有這段歷史,如果在你的往事中不曾有過這個從未被抓、也從未懺悔的一流賣國賊,你又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呢?只會是稅務報表上的一個零,與那個老惡棍當年領取英鎊薪水時填的並無二致。讓我們來放大它,遺憾的是不能做成一張三維圖像。同樣遺憾的是,你在按下「放大」按鈕的時候還沒有想到,不出三個星期,這個人為之奉獻出全部生命的那個國家就將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