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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一天,我在故鄉城一條空蕩蕩的街道上看到一輛轎車,是輛「雷諾2CV」[12],停在艾爾米塔什博物館外一座女人像圓柱旁邊。它看上去就像一隻弱不禁風,卻又滿懷自信的蝴蝶,翅膀用波紋鋼板製成,二戰時期的飛機庫就用這種鋼材搭建的,如今的法國警車仍用這種鋼板。

我以全然超脫的眼光看著這輛汽車。我當時年僅二十,既無汽車也無開車的抱負。要想在當時的俄國擁有一輛轎車,你就得做一個真正的敗類,或是敗類的孩子,你得是一個黨棍、院士或體育明星。即便如此你的轎車也只能是國產貨,儘管它們的設計和工藝全是偷來的。

它停在那裡,輕盈而又脆弱,完全沒有汽車常常會帶給人的那種危險感。它看上去不會傷害人,反而極易被人傷害。我還從未見過如此柔弱的金屬製品。它比自一旁走過的某些人更具人性,它那令人讚歎的簡潔會令人想起至今仍擺在我家窗台上的那些二戰時期的牛肉罐頭盒。它沒有任何秘密可言。我想鑽進車裡,飛馳而去,倒不是因為我想移居國外,而是因為一旦置身車中,便像是穿上一件上衣,不,是穿上一件雨衣,然後便可出去散步了。它的側窗泛出微光,就像是一位豎著衣領、戴著近視眼鏡的人。如若我的記憶沒有出錯,我在盯著這輛轎車看的時候,心裡感覺到的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