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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韓松落:如果這都不算愛

好幾年前的一天,坐公共汽車進城,經過科學院那站,一群中年人上了車,形貌、口音、裝扮,都提示著他們是科學院的科技工作者,怎麼看都不像是傳娛樂八卦的人。他們一落座,卻急急

忙忙地開始討論新近曝光的明星感情糾葛,一個人說,另外幾個還在糾正和補充。我悶笑著不敢回頭,怕一看到他們那種認真到近乎學術討論的表情,會發展成為爆笑。

從那時起,我就在想,明星的生活,當真與我們無關麼?他們真的只是轉動在遠處的毫無意義的星球麼?

直到黃佟佟老師跟我說起她樂於寫這些紅顏舊事的因由和取向。她說,某次去香港採訪,雜誌的編輯想要她順帶著採訪另一個明星,她拒絕了。編輯問她,為什麼你可以採訪這個,卻不想採訪那個?她說:「我更感興趣的是人,是人的際遇,就算是明星,也只限於我們這一代人的明星。」

這解開了我一直以來的疑問,為什麼布蘭妮「從無底洞裡升起來」,我並無太多感觸,帕麗斯·希爾頓的視頻到處流傳,我甚至也沒有想起來找個下載鏈接。即便是國產明星,如果是生於上世紀80年代中後期,別說攜毒嗑藥,即便他們在山裡辟出一個小型金三角,我們也至多「哦」一聲。我們傾情關注的是林青霞、梅艷芳、周慧敏、李嘉欣、孟庭葦、劉德華、張學友、郭富城,至多延伸到阿嬌、張柏芝。我們關心的是我們懵懂青春的參與者——儘管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參與,是我們成長歷史的見證人——儘管他們從不曾親身到場。他們有無瑕疵不重要,形象大於真身也無所謂,他們與我們無關也有關,我們不愛他們也得愛,因為他們已經生生嵌入我們的生活,成為背景、記憶、話語,水乳交融,再也剔除不出去。

所以黃佟佟在這些文章裡盡情評說明星們的事,以她「理智+情感」的觀看方式,用痛快、酣暢、明澈的筆觸,而字裡行間,都看不出一絲刻薄,更遠離了惡毒。因為,她是有選擇的。她願意評說的,是那些被我們傾注過思慕,投射過慾望,醞釀過關懷的明星;她願意著墨的,是那些與我們一起成長的人。對他們,她永遠下不去狠手,她也從來沒有這種下狠手的心腸;對他們,她有一種對參與了自己生活的人的寬厚,不知不覺的寬厚,無處不在的眷顧。

所以,與其說這是一本關於娛樂和明星的書,倒不如說這是一本懷舊的書,關注女性命運的書,一本與愛有關的書,與我們的記憶、過往、成長、命運有關的書,就像她喜歡葉芝那句詩:「我們曾經相愛卻渾然不知」——我們其實是愛他們的,只是,因為我們過分強烈的自尊心,讓我們不承認對他們的感情是愛。

——但還有什麼比這更像愛呢?日日掛念,遙遙注目,連篇累牘地談論,甜言蜜語地讚美,恨鐵不成鋼地惋惜,就算是咒罵和唾棄,也是建立在銘記的基礎上,並有強烈的感情作為動力——如果這都不算愛,那還有誰可以提供一個更像愛的樣本?

這本書雖小,卻寫了六十二個女人的命運,完全可以當做一封寫給過往時光和舊日生活的情書來讀。

我們見過海嘯,卻也見過你的微笑,我們動盪流離,卻也有人與我們始終同台,在交會時,互放光亮。

避不了的情(1)一生有幾段月亮背面

張艾嘉很帥。

小藍條紋襯衣,半新不舊的黑色小馬甲,深藍色齊膝短褲,蹬一雙黑色坡跟長筒靴,格外利落大方。「我的衣服都比較簡單,蕾絲、透視裝我都是有的,比較沒有那種很可愛很女孩氣的衣服。衣櫃、衣服都很簡潔,但是我還是會留下很多有紀念意義的衣服,有時間會把過去的衣服拿出來,搭配出不同的造型,這是我生活中的樂趣之一。穿衣我蠻忠於我自己,我不太會跟潮流,從小就是。我這個人表面上看是很隨和的人,但是我有很多固執的東西,我知道什麼東西適合我。」所以當她看到為她準備的那件皮長裙之後婉轉地提醒「其實我的膚色不適合土黃色」。但後來還是穿上了,穿上之後,披上了她自己帶來的白底小藍花的圍巾。「脖子上很空,我覺得這樣更合適一點。」圍巾很漂亮,她輕輕一笑,「上海買的,很便宜。」

最好的女子

一生有幾段避不了的情

她很溫和,但不是容易妥協的人。她愛開玩笑,言語風趣,提到當年幫李翰祥拍《金玉良緣紅樓夢》,「原來李翰祥導演是要我演寶玉的,可是一看,林青霞比我高這麼多,臨時便改成演林黛玉,演黛玉呢,我的嘴巴很大嘛,有一場戲要唱一句黃梅調,你那櫻桃小嘴……導演說趕緊拍她的嘴,攝影師說櫻桃小嘴在哪兒啊……氣得我!」

最近在忙什麼?「我忙著做母親,做太太,做女兒啊!房子要清潔,衣服要燙,哪個司機去接哪個人,很多複雜的事,所以我忙得連林奕華發的郵件都沒辦法看。」

過了一陣,她又主動提起這個話題:「你剛問我在忙什麼?很多人都說我好像這幾年都沒有拍多少戲,雖然現在在家的時間比較長,可是必須應付的事真的太多。媽媽年紀大了,她需要我陪,家裡的東西這裡要修那裡要修,只有我清楚它們各在什麼位置出了什麼毛病。我要讓家裡的每一個人都吃好飯,還有家裡有好多好多的書,好多好多的DVD,再加上我現在又迷上了高爾夫,時間就更不夠用了。」

張艾嘉被人稱為「獨立新女性的典範」,連她都抱怨,可見職業女性不易做。「常常有人問我做女導演有什麼條件,我說做女導演呢最好不要結婚,就算結了婚,你也不要生孩子,因為那樣你就不能太自私。這個事那個事,每件事你都非管不可,要不然你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媽媽、女兒和老婆,最後你只有把你的時間貢獻出來。所以我說職業女性,一定要自私一點,自私一點,多愛自己一點,多給自己一點時間。就像蕭芳芳,她不想拍戲了,她就真的放下一切跑到紐約去唸書,女人都應該有自我的世界。」

停了一會兒,她又笑笑:「其實現在某些時候,我又比較enjoy什麼都不做的狀態,三十多年了,我幾乎沒有停過,那我現在是不是可以停一段。」

張艾嘉的確有資格講這句話,她15歲入行,做足四十年。

做演員,她是最top的演員,得過數屆影后;做導演,她亦是最top的導演,《最愛》《莎莎嘉嘉站起來》《夢醒時分》《新同居時代》《少女小漁》《今天不回家》《心動》《20 30 40》都是歷久彌新的女性電影;而做女人,她亦是最top的女人,這輩子的經歷可能是別的女人的幾倍。

就像她在《一個好爸爸》裡的一句台詞:「一個男人一生中有幾段情是避不了的。」同樣,一個女人一生中有幾段情也是避不了的。她出身書香門第,外祖父與蔣經國熟稔,父親是空軍軍官,在張艾嘉一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張艾嘉長得美,又灑脫,曾經在《康熙來了》裡坦陳當年在美國讀書時與蔣家二公子「彼此互相吸引過,走到後來,回到現實,我自己知道一定要踩剎車」。

避不了的情(2)回台灣做演員,之後的戀情也非常生猛,1974年為首任男友金川與嘉禾解約,1979年嫁給大她16歲的劉幼林。「他是個君子,是我不好,是我不成熟,心還未定下來。」結婚半年即傳出婚變,緋聞對象是羅大佑。「那時年少輕狂,覺得能配上自己的男人,似乎只有聲名赫赫的羅大佑了……」接下來還傳出過楊德昌、李宗盛,但都無疾而終。時間轉到1986年,她在一個朋友的聚會上認識了她的第二任丈夫王靖雄,王當時是有婦之夫,一段苦戀,37歲未婚產下兒子奧斯卡,到1991年兩人才終成眷屬。愛情終得圓滿,事業又蒸蒸日上,正春風得意之際,發生愛兒被綁架一案,幸而七天後兒子安全找回。「你瞭解到這世界上有許多事你沒辦法預計到,意外隨時會發生。」經歷了這麼多辛酸苦辣之後,張艾嘉變得更低調更沉靜。慢慢地,她在這個浮華名利場裡淡出了蹤影。

「這半年我每個禮拜都會和朋友去談談《聖經·舊約》,我覺得非常好。你會發現其實很多東西從前就有,歷史和過去就擺在那裡,只是你沒有看到,這個世界和人的關係早就在了,只是你沒有發現。」

「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扎……」當年李宗盛為她寫的這首歌打動了無數人的心,想來,人生的所得所遇也無非就是《愛的代價》。

「我喜歡音樂,但現在只會偶爾哼哼歌,《愛的代價》我唱了差不多二十年了,但近幾年唱得比較少了,我覺得我已經過了唱這首歌的時候。這幾年反倒是李宗盛唱得比較多,可能他到了這個年紀感觸比較深吧,那麼他要唱,就去唱吧。這首歌是他寫的,用的是我的心情,我和他經常聊天,我們是知己。我不是那種很會唱歌的人,比如蔡琴,她的嗓子真好,我唱歌一般都是在講我的人生經歷,更私人吧!」

很多人都記得她在舞台上公開問李宗盛,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可能因為當時氣氛好,」張艾嘉笑嘻嘻地開玩笑,「我當然知道他很愛我,他不愛我就不會替我寫那麼多歌!」

據說李宗盛每監製一個女歌星,就會和她談戀愛?

「是啊,所以他現在不做唱片,改做吉他了。他是這樣的人,就算沒有和他真的談過,腦子裡也是談過一遍的。我叫李宗盛細佬,他叫我大姐,他對我有很深的感情,我對他也很有感情,我們常常通電話,聊心事,我比較硬朗,比他更像男人。」

上個世紀的80年代,台灣民歌運動風起雲湧,專欄作家韓松落有一段這樣的描述:「他們在燈下激動交談,四處奔走開民歌演唱會。『金韻獎』民歌大賽裡永遠有新人湧現,四季都像是春天,每個時辰都有一面戰鼓在心裡敲出『非如此不可』。青春的洪流給每一天鍍了金,即便剝離磨損,也顯得金粉淋漓。」那時,張艾嘉是眾多文藝女青年中的一名,而羅大佑不過是剛剛出名的創作人,楊德昌是新導演,李宗盛白天幫父親送瓦斯,晚上去唱歌。那到底是什麼樣的盛況?

「哇——那個時候——」張艾嘉拖長音,清澈的眼睛裡閃過一點光,「很忙,有參加不完的派對,那時我很壞,因為沒有狗仔隊,所以我在盡情地談戀愛。早期的男生們很單純,早期的事情也很單純,那時我的心中就只有朋友和創作。當時我住在一家coffee shop,叫香頌室,很出名的,天天人來人往,我們在裡面打遊戲機,吃東西,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辦公室,做我的電視劇,拍《十一個女人》。那時候的事如果拍出來,大約可以寫八十個故事吧!」

你會經常回想起那段時間麼?

「那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但是我現在已經不會經常想起了。」

張艾嘉的頭髮很黑,很多。她說這麼多年她都跟一個髮型師:「我很念舊的。」

問她會不會寫*,這麼多精彩的過往不寫出來太可惜了,何況她又愛寫文章。「我要看看自己究竟能夠有多麼誠實,可是如果我的誠實,會讓別的人不舒服,那麼我不如不寫。」

人人都叫她張姐,實際她的小名叫小妹,「還是在1987年、1988年的時候人家就開始叫我張姐啦,因為當時有部戲裡我演老師。小妹是最早認識我的人叫的,胡金銓導演就這麼叫我。前段時間我參加一個活動,碰到徐楓姐和佩佩姐,她們都叫我小妹,我覺得特別高興,因為現在很少有機會被人叫小妹了——那天在座的都叫我小妹。」

事實上,張艾嘉依然是小妹。她愛笑,配上新剪的短短童花頭,兩個永不消逝的大酒窩,又年輕又俏皮。資料上記載張艾嘉生於1953年,可是連我們的美女攝影師看著都發了陣呆:天哪,她怎麼這麼年輕,她跟我媽一樣大哎!她靠著林奕華拍照的時候,那麼小鳥依人,我開始明白為什麼那些男人會愛上她——她原來真的是永遠的小妹。

和所有的八卦粉絲一樣,我追問:「咦,當年羅大佑不是寫過一首歌叫《小妹》,是專為你寫的吧?張宇還翻唱過。」她笑著把頭扭開,林奕華貼心地替她回答:「哇,又來了!」

是的是的,都已經過去,其實我只是想說那歌詞真寫得不錯。

「小妹,小妹,我們有溫暖的過去,我們有迷惑的現在與未知的將來。小妹,小妹,該去的會去該來的會來,命運不能更改……」

單純的人最有福(1)一

夏日清晨的灣仔,沒有幾個行人。

拐到軒尼詩道一棟小小的不起眼的寫字樓,守更的兩個老頭在閒聊六合彩,漫不經心地指給你要搭哪部電梯,到十一樓,叮的一聲,停住,出來,發現右手邊赫然出現一個白框小門,透明玻璃上只有一個小小的單詞:bless,襯著裡面一屋暖黃的燈光,盡頭一張粉紅色的小豬畫像——呵,這就是傳說中麥兜誕生的地方。

麥兜是誰?它是一隻漫畫小豬,有點慢有點弱,右眼上還有一塊醜醜的胎記,講話總是含糊不清,傻傻地說一些港式的無厘頭傻話,最著名的一句台詞是:「我有個名叫做麥兜兜,我阿媽叫做麥太太,我最喜歡吃麻油雞,我最喜愛吃雞屁屁。」而他的媽媽麥太太是單親媽媽,養家餬口之餘,天天希望麥兜成才,每天早晨在樓頂宣讀奮鬥宣言,還時常嚇唬麥兜:「從前有一個小孩,他不聽媽媽話,結果,他死了。」就是這樣一個有著這樣那樣缺點的媽媽,說出的話卻常常成為最催淚的一幕:「在外面媽媽也不是一隻成功的豬,很多事我應付不來還得應付下去,但對我至愛的豬,我會最細心、最愉快、最盡心地去做。要是你不幫我擺放筷子,要是你小便亂滴,要是你再不愛我的擔擔面,我便完了!」

單純的人最有福

麥兜借幼兒園的殼,但講的卻是普通香港上班族的生活:大包、滷肉飯、茶餐廳、電線桿上的小廣告、叮叮車,還有香港式的冷笑話。這些使麥兜成為香港icon,2001年,《麥兜故事》一推出即獲得金馬獎,而2009年新片《麥兜響噹噹》在香港、內地一推出便賣了個滿堂紅。這一切都源於1988年,一個叫麥家碧的女孩子遇上了一個叫謝立文的男孩,一個負責寫故事,一個負責畫畫,小小一個麥兜紅足二十年。

採訪的這天只有麥家碧,她比想像中更小更瘦,穿杏黃色長衫,內襯白色背心,煙管藍牛仔,坡跟鞋,短髮,臉上一點妝也沒有,真正的素面朝天。問什麼都答,對人毫無防範,很容易就哈哈大笑,也很容易輕輕歎息,像一泓清澈見底的溪水。

很少有成功的女性像你這樣單純的?

她立即傻傻地說:「所以我常說麥兜就是我,我是那種反應比較慢,超級不能幹的女人。但麥兜是不是像你說的是一個loser呢?我覺得他的性格沒有這麼淺,《麥兜響噹噹》裡校長有一句評語:麥兜他不是低能,他只是善良,大部分人推崇做事要快、要醒、要爭、要搶,其實麥兜提供給我們另一種生活的可能。」

和麥兜很像的麥家碧,也是一個很快樂的人,她出身香港小康家庭,生活幾乎可以算得上一帆風順。「媽媽是老師,生完我之後,一直全職在家照顧我們姐弟三人。我媽媽煮的東西很好吃,但是她本身是一個沒什麼胃口的人。我直到現在才明白一個沒有胃口的人要做出那麼好吃的東西,如果不是因為愛,根本做不到。」

「我從小就住銅鑼灣,上學在山頂,星期天全家去公園。小時候的我,是一個好靜的孩子,傳說中最受忽視的第二個,有哥哥有妹妹,最喜歡的事就是發呆,我們那個時代銅鑼灣有很多日本人開的店,像SOGO、大丸、松板屋,那時我只要有一點零用錢就會去商場買東西,像Hello Kitty啊、十三點美女啊、文具啊、手巾仔等,常常會為一個好看的包裝而把整個東西買下來。我讀的是天主教修女學校,老師以為我是一個好斯文好乖的女孩,但其實我同要好的朋友一起時有很多話要說的。就算是在家裡,我也是一個分裂的人,我可能前幾分鐘還在同哥哥打架,下一分鐘就要和妹妹煮飯仔,我從小就是分裂的人,整體來說我是一個安靜的人,被動的人。

單純的人最有福(2)

「看到白色的地方就忍不住要畫,現在我租的房子牆上也被我畫滿了東西,開始我以為房東會罵我,沒想到房東太太竟然喜歡,說將來收回房子給小女兒住的時候,女兒一定很高興。我愛畫畫是受我哥哥的影響,他大我兩年,現在也做這一行。當年他的教科書上畫滿了公仔,都是《中華英雄》《龍虎門》這些,到處是劍,到處是血,然後他的書會留給我用,我會用橡皮把那些畫擦乾淨,畫少女漫畫,小姐啊丫鬟啊,每一個都有長長的滴水耳環,一直到念預備大學時才正式學畫畫的。高中畢業時我十科成績裡就美術最低分,我心想有沒有搞錯,我這麼喜歡畫畫?於是我一定要考設計學院,最後考上了,大學時我得到一個名額,去英國見了數十個插圖家,這些人過的生活實在太好了,有自己的畫室,有經紀人,不需要見客就有錢拿,從那一次起,我就決心要成為一個插圖畫家。」

她也碰到過挫折,「之前我做過暑期工,出過兩本書,反應不是很好。那時比較興ET,外太空的故事不太適合我,我又不擅長編故事,很悶,我對畫教科書又沒有多大興趣,所以碰到謝立文是我運氣好,如果沒有碰到他,我現在可能還會是一個租著一間屋子,教小朋友畫畫的老師,如果沒有遇到謝立文,可能不能玩得像現在這麼精彩。」

第一次看到謝立文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他很瘦,穿著一件很霉的T恤,對女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知道啦,女生都希望自己的男朋友是白馬王子嘛,所以剛開始沒有任何感覺,當時是因為一份暑期工,他是出版公司的經理,戰戰兢兢畫了一下,被他選中。後來我們成了同事,謝立文大我兩歲,他對人很溫柔,願意去幫人,看很多書,是個很有思想的人,我們心靈的交流是很多的。有一天我突然問他:『喂,你可不可以做我經紀人啊?』他說:『好啊。』便開始幫我賣畫,他寄給一些出版社,後來有雜誌回復,就是一家叫《小明周》的雜誌。」

1992年,麥兜的弟弟麥嘜在《小明周》出現,之後開始畫麥兜,然後是春田花花幼稚園、校長,再後來謝立文寫劇本,就有了電影。「故事都是謝立文一個人寫的,他寫故事很快,躲在一個地方,一個星期就能完工。我負責畫,醞釀的時間會比較久,走來走去弄很久,但可能十來分鐘我就畫好了。開始的時候用水彩,現在用電腦。我們一直這樣合作,那是不是就代表他是主腦,我只是實現他想法的工具呢?又未必,就好像做唱片,他是製作人,寫故事,負責怎麼賣,我呢就負責怎麼唱,唱歌的人也很重要,要投放感情,有唱歌人的用處。」

「我們之間是很坦誠的,其實按道理,本來是應該他去接受採訪的,可是他覺得訪問好麻煩,不去,難道兩個人都不去麼?我耳朵軟,說著說著就變成我去了。是啊,我應該去問問他,為什麼不是他去接受採訪,而是要我去?其實謝立文很會說,他說的東西更深刻。」

麥家碧的辦公室很大,甚至還專門辟了一間很港式的茶餐廳,裝著吊扇,窗外有綠色的樹影,愛人寵她,同事敬她,生活如意。「我確實算很順的那一種人,我的同學會畫各種各樣的風格,但老實講我就那麼一種風格,我沒有什麼能力,很容易受傷,沒有攻擊性,我所有的缺點就是我的優點。我常常覺得無能為力,我不會拿著自己的東西去秀。我怕醜到死,比如說這次電影宣傳,要即時錄影,我的頭上會冒汗,我曾經問謝立文,為什麼宮崎駿不用宣傳,他說因為人家是宮崎駿啊!」

「我和謝立文就是典型的宅男奼女,我們都是待在家裡不願意出去的人。我在家裡從來不會覺得悶,我會騰來騰去,發下呆啊,澆一下花啊,無所事事。比如前幾天我在想,如果我不畫畫,我會幹什麼呢?我很想在地鐵裡做一個維持秩序的人,手裡拿根棍子,很神氣,或者就在街市做一個小販,又或者是的士司機。」

那你給謝立文洗襪子麼?

「我們都是自己管自己,我們是分得很開的,我不管他,他也不管我。」

「每天早上起床,我都要花很多時間做我的早餐,一片小小的多士、一顆車厘子、一塊餅乾、五顆肉丸、幾片水果、一片麵包、一堆雞蛋……總之我希望每樣東西都小小的,但每一口都不一樣。」

那麼有童心,為什麼不生小孩?

「二十歲三十歲的時候曾經有過一段時間有這個嚮往,我比較喜歡小朋友,但是只限朋友的小朋友。有時朋友帶小朋友來我就玩一會兒,我在想自己可不可以負起那麼大的責任,承受那麼多痛苦,再加上我的體質很弱,所以我和謝立文已經有共識,肯定是不生了。其實你發現沒有,我對我最中意的東西都在下意識地保持距離,麥兜是一隻豬,但是我到現在也沒有見過真正的豬,麥兜的理想是去馬爾代夫,可是我到現在也沒有去過馬爾代夫,我想我最喜歡的東西永遠在我的想像裡,那樣更好。」

麥家碧在香港是個異數,她很單純,但也賺到了錢,她很無用,但總算成功,有錢了她也不買樓。「就算很有錢,我的生活依然是這樣。」她的畫室裡掛滿了畫,有一張豐子愷的《月上柳樹梢》,是真跡,算是最值錢的東西。

她是我見過的最清澈的女人,單純而天真,過著異常簡單的生活,和普通香港女孩一樣,買衣服去百德新街,逛、D-MOP,偶爾也去連卡佛。只買韓國牛仔褲,因為碼夠小,買鞋很困難,三十二碼半,希望老的時候是一個留著冬菇頭,細細粒的婆婆仔,能住在杭州西湖邊上,繼續畫畫。

畫畫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方式,因為只懂這種表達。「謝立文說畫畫是一件孤獨的事,其實對我來說,畫畫不一定孤獨。畫畫對我來說就是一個人專心和上帝在一起,是一件好個人的事。謝立文和同事看到我在房間裡面走來走去,看書,笑,歎息,他們就知道我在畫東西。狀態特別不好的時候,我會跪下向上帝祈禱:給我吧,給我吧。我是一個基督徒,最喜歡《聖經》裡這一句:我們愛是因為神先愛我們,這是我們活著的理由。」

麥家碧辦公室門上刻的那個單詞:bless。回來一查,才知道是天賜之福的意思。

原來,單純的人最有福。www.readist.cn讀家TXT書籍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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