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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中剿匪記

導讀:

這文章題目就怪,「口中剿匪」?什麼意思呢?幸好作者開門見山揭開了謎底——原來是把牙齒拔光。

拔牙就拔牙唄,為什麼聳動視聽地稱之為「剿匪」呢?幸好作者接著就又給出了解釋——十七顆牙齒,不但毫無用處,而且常常作祟,使他受苦不淺。名之曰「匪」,正是反映了作者對它們的切「齒」痛恨。

不管怎樣吧,「剿匪」就要有「剿匪」的架勢。作者給我們製造了一幅煙塵滾滾的大戰場面。我們看到,敵方是「不盡責任,而貪贓枉法,作惡為非,以危害國家,蹂躪人民」。我方則是忍無可忍,「文王忽然變了武王,毅然決然地興兵伐紂,代天行道」,並任命牙醫師為「剿匪總司令」。十一天戰役下來,十七名「悍匪」被連根拔起,滿門抄斬。我方大獲全勝,從此天下太平。

本文作於解放戰爭時期,當時正值內戰,國民黨政府政治腐敗、禍國殃民。從這樣的時代背景出發,就不難理解本文的用意所在了。文中作者把自己的牙齒比作「貪贓枉法,作惡為非,以危害國家,蹂躪人民」的貪官污吏,忍無可忍之下,毅然將其全部剿滅(拔光),以此表現了作者對國民黨政府及官員的深惡痛絕;文章末尾作者則表達了期盼國家一換天日、百姓安居樂業的深切希望。

口中剿匪,就是把牙齒拔光。為什麼要這樣說法呢?因為我口中所剩十七顆牙齒,不但毫無用處,而且常常作祟,使我受苦不淺,現在索性把它們拔光,猶如把盤踞要害的群匪剿盡,肅清,從此可以天下太平,安居樂業。這比喻非常確切,所以我要這樣說。

把我的十七顆牙齒,比方一群匪,再像沒有了。不過這匪不是普通所謂「匪」,而是官匪,即貪官污吏。何以言之?因為普通所謂「匪」,是當局明令通緝的,或地方合力嚴防的,直稱為「匪」。而我的牙齒則不然:它們雖然向我作祟,而我非但不通緝它們,嚴防它們,反而袒護它們。我天天洗刷它們;我留心保養它們;吃食物的時候我讓它們先嘗;說話的時候我委屈地遷就它們;我決心不敢冒犯它們。我如此愛護它們,所以我口中這群匪,不是普通所謂「匪」。

怎見得像官匪,即貪官污吏呢?官是政府任命的,人民推戴的。但他們竟不盡責任,而貪贓枉法,作惡為非,以危害國家,蹂躪人民。我的十七顆牙齒,正同這批人物一樣。它們原是我親生的,從小在我口中長大起來的。它們是我身體的一部分,與我痛癢相關的。它們是我吸取營養的第一道關口。它們替我研磨食物,送到我的胃裡去營養我全身。它們站在我的言論機關的要路上,幫助我發表意見。它們真是我的忠僕,我的護衛。詎料它們居心不良,漸漸變壞。起初,有時還替我服務,為我造福,而有時對我虐害,使我苦痛。到後來它們作惡太多,個個變壞,歪斜偏側,吊兒郎當,根本沒有替我服務、為我造福的能力,而一味對我戕害,使我奇癢,使我大痛,使我不能吸煙,使我不得喝酒,使我不能作畫,使我不能作文,使我不得說話,使我不得安眠。這種苦頭是誰給我吃的?便是我親生的,本當替我服務、為我造福的牙齒!因此,我忍氣吞聲,敢怒而不敢言。在這班貪官污吏的苛政之下,我茹苦含辛,已經隱忍了近十年了!不但隱忍,還要不斷地買黑人牙膏、消治龍牙膏來孝敬它們呢!

我以前反對拔牙,一則怕痛,二則我認為此事違背天命,不近人情。現在回想,我那時真有文王之至德,寧可讓商紂方命虐民,而不肯加以誅戮,直到最近,我受了易昭雪牙醫師的一次勸告,文王忽然變了武王,毅然決然地興兵伐紂,代天行道了。而且這一次革命,順利進行,迅速成功。武王伐紂要「血流標杵」,而我的口中剿匪,不見血光,不覺苦痛,比武王高明得多呢。

飲水思源,我得感謝許欽文先生。秋初有一天,他來看我,他滿口金牙,欣然地對我說:「我認識一位牙醫生,就是易昭雪。我勸你也去請教一下。」那時我還有文王之德,不忍誅暴,便反問他:「裝了究竟有什麼好處呢?」他說:「夫妻從此不討相罵了。」我不勝讚歎。並非羨慕夫妻不相罵,卻是佩服許先生說話的幽默。幽默的功用真偉大,後來有一天,我居然自動地走進易醫師的診所裡去,躺在他的椅子上了。經過他的檢查和忠告之後,我恍然大悟,原來我口中的國土內,養了一大批官匪,若不把這批人物殺光,國家永遠不得太平,民生永遠不得幸福。我就下決心,馬上任命易醫師為口中剿匪總司令,次日立即向口中進攻。攻了十一天,連根拔起,滿門抄斬,全部貪官,從此肅清。我方不傷一兵一卒,全無苦痛,順利成功。於是我再托易醫師另行物色一批人才來,要個個方正,個個幹練,個個為國效勞,為民服務。我口中的國土,從此可以天下太平了。

一九四七年冬於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