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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七圈到九圈

晨光熹微時,我長出一口氣,一夜的心馳讓我如釋重負。

在紛亂的俗世,我很少有機會能去審視自己的弱點和本性。而在神山這片淨土,安靜到能夠聽到自己聲音的地方,我好像突然聽到有人對自己說,“你想要的太多”。難道不是嗎?我做什麼事情都希望能夠盡量完美,什麼都希望達到理想中的最佳,包括因為別人無法達到自己要求而容易引爆的脾氣,究其根源難道不是自己想要的太多?

我一面走,一面這樣想著,似乎要驗證我的想法是對的,頭痛湧上來,意識開始模糊。我在心裡無可奈何地苦笑,高反,我永遠無法擺脫的噩夢!縱然用盡千般計,它卻只用一計就讓我敗下陣來:它就在西藏、在神山等著我,折磨著我的同時也提醒我,這是修行的最好時刻。

在神山面前發願,是不能更改的。

那天已過午夜,我們才身心疲憊地回到神山腳下的旅館,之前回來的幾個同伴仍然在床上昏睡,時不時會劇烈地咳嗽,這是在睡夢中被憋醒的表現之一。

第二天,我讓人立刻把高反症狀嚴重的同伴送走,送出阿里,送出拉薩,一直送出西藏。在休整時,一個隊友找到我,對我說,佛家講戒貪,您覺不覺得轉七圈,已經違背了佛家的教誨?

我考慮了一下,但沒有回答他。他看著湛藍如洗的天,慢悠悠地說,有次攀珠峰,一個高血壓隊友,靠藥物著壓住高血壓,吸著氧氣上去了,結果一下山,人就走了。

他總結說:人依賴藥物改變自己的身體狀況去做極限運動後,如果突然回到原來的環境,很容易猝死。

我知道他在擔心我,直到那一時刻,我的內心深處才有了諸多擔心。如果真的發生意外,我真的能放下那份打拼了十幾年的事業嗎?能放下一直跟著我的幾千名員工,放下我的父母、家人和朋友嗎?

我想,事業也許可以放棄,但父母卻絕不能放棄,因為在我的生命中,他們是重中之重,比我的生命還要重要。

那麼,我還轉嗎?

當天晚上,我做完功課後,久久不能入眠,於是我在房間裡踱步。我想了很多,該想的不該想的、好的壞的、現實的虛幻的,像萬馬奔騰衝進我的腦海。

我最先想到的當然是高血壓和猝死,然後想到父母,思維向極端邁進:想到白髮人送黑髮人……我沒有勇氣再想下去,從這個思路繞出來,我想到來之前許下的宏願,我想到在佛龕面前信誓旦旦地許願轉神山七圈的情景,想到許宏願前,上師對我說的話,一旦在佛祖面前許下諾言就不要更改。

我不能對不起父母,也不能違反我的信仰。人生,真是處處充滿矛盾。我胡思亂想,任憑思路馳騁,我不干涉它,晨光熹微時,我長出一口氣,一夜的心馳讓我如釋重負。

早飯時,我對同伴們說,大家如果轉不下去,隨時可以走。我決定轉下來,我要堅持到最後。

初次來轉山的人經過一天的休息,終於有了驚愕的力量:七圈啊,我轉一圈都崩潰了,你還要堅持轉七圈?

從下向上看,陡峭的轉山路彷彿要與天齊了。

我搖頭,誰說我要轉七圈?我改變計劃了。

大家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們看到了提前和我一起下山的希望。我看到他們眼中的希望,真不忍心澆上一盆冷水,因為這盆冷水對他們而言,簡直就是災難。我說:我不轉七圈了,因為我要轉九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