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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了,快到了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和死,而是從神山的卓瑪拉山口到塔欽村口。

當我們第二天回首卓瑪拉山口時,不禁大吃一驚,幾乎垂直的角度,我們昨天晚上居然就是從那裡翻過來的!我很難想像,如果翻越山口時天是亮的,或者說我看到這麼驚險,我還會不會、能不能翻越?

而另一件讓我大吃一驚也讓我愧疚的是,我的上師居然在帳篷外度過了最難熬的一晚。當我走出帳篷的一刻,上師正在打坐,我才意識到,當帳篷裡再也無法多裝一個人的時候,是上師主動走了出去。上師的慈悲讓我感動萬分。

過了卓瑪拉山口,離終點還有20多公里的路。上路時,我問那兩個藏民:這段路不會有危險了吧?

毫無希望可言,每走出一步,彷彿在走向絕望,而你又不得不走。

兩個藏民笑起來,真誠地說:沒有,一點都沒有。

我的心放了下來,居然稍有點興奮地上路了。

前方一片坦途,眼界無限寬闊,可能正是如此,所以你看不到盡頭,看不到盡頭,自然就激不起鬥志,於是,慢慢地,疲憊、沮喪襲上來。人生恐怕也是如此,我們能在驚濤駭浪中奮勇向前,克服一切困難,但往往在平坦的路上喪失鬥志,最後活生生地被看上去平穩的生活所擊敗。

走了大概一小時,眼前的景物幾乎沒有任何改變,一望無際的路,周圍還是一小時前的那些山、那些水。

那種感覺就像是走在太空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你也不知道你走了多久,甚至不知道你是否在走,因為每當你問身邊的藏民時,他都告訴你,快到了。你問10遍,他給你的答案就是10次“快到了”。

毫無希望可言,每走出一步,彷彿在走向絕望,而你又不得不走。那個渺茫的目的地似乎永遠都到不了,可你還是要向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更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我們終於看到了村口。

這是快要到了嗎?

未必,因為當你問藏民時,他還是那三個字:快到了。

我們看著村口向前走,可村口像是會移動一樣,我們走一步,它就向後退一步。眼睜睜地看著它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睏倦、疲憊和鑽進身體的風乾擾著我們的步伐,於是在每個人的心裡,就有了下面氣急敗壞地質問:怎麼還不到?

怎麼還不到?!

“快到了!”藏民在我們發出質問的聲音時,總是這句乾淨利落的回答。

太陽攀到高峰,開始向西方滑落,村口還在那裡,遠遠地看著我們,對我們不離不棄。最後一點力氣,已經用盡,我的頭是在腦震盪和宿醉之間的感覺,全憑最原始的本能,身不由己地向前走。

怎麼還不到?!

不是說只有十幾公里嗎,怎麼還不到?!

“快到了。”藏民回答,在整個轉山途中,“快到了”是我聽到的次數最多的話。

直到那時,我想明白了兩件事。第一,轉山中最艱難的就是這段看似最容易的路;第二,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和死,而是從神山的卓瑪拉山口到塔欽村口。

大概五個小時後,我們終於挪到村口,已經沒有呼出一口長氣的力氣。我暈頭轉向,走進旅店後,倒在床上,在閉上眼睛之前,我發誓:就是狼來了,我也不起來。

自進西藏以來,我的睡眠質量奇差無比,幾分鐘就會被缺氧憋醒,但那天,我睡得很香甜,這是神山給我的獎賞。第二天醒來時,我頭痛欲裂,渾身酸麻,特別是腳上,磨起了兩個晶瑩剔透的水皰,如同水晶。我這才想起,腳並沒有食言,它雖然沒有去死,可用水皰報復了我。

第二天離開時,我望著神山,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襲上心頭。轉山過程中所有的痛苦和崩潰,我一點都記不起來,我所能記得的就是平靜和祥和。我看著神山,莫名其妙地流下眼淚,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卻只有我和神山才能懂得的眼淚。

金剛兄弟坐在車裡,嘀咕著:死都不來了。

然後扭頭看向我:你呢?

我看著神山,什麼都沒說。

風馬旗別稱五彩經幡,是青藏高原上的一道獨特的風景。行走在高原上,人們隨處都能見到一串串、一叢叢色彩斑斕的風馬旗。這些旗幟上印有八字真言或六字真言等經咒圖像,因畫有風馬一隻,故得名“風馬旗”。風馬旗寓意把禱文藉風馬傳播各處,故有信仰之人路過這些地方時,都要磕頭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