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轉山八年 > 拜見神山 >

拜見神山

我轉神山,從頭到尾似乎冥冥中就已注定。

我轉神山,從頭到尾似乎冥冥中就已注定。十四年前,通過朋友的介紹,我認識了我現在的上師澤秀倉活佛。那是個春日融融的上午,上師澤秀倉背對窗戶,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有種神奇的感覺,眼前的場景和上師,我似乎在哪裡見過。而這一次不過是重溫。尤其是上師澤秀倉,用通俗的說法就是,非常有眼緣。不必之後的傾心而談,只是第一面,我就已意識到,我和上師澤秀倉以及他的信仰結下了不解之緣。

上師澤秀倉知識淵博,大慈大悲,在他的引導下,我開始循序漸進地瞭解藏傳佛教,並很快皈依了佛門。

十四年前和今日不可同日而語。那時,內地很少有人瞭解藏傳佛教,皈依者更是少之又少。如果你問我,當年毫不猶豫地皈依藏傳佛教時的想法,或者說動力是什麼,我只能告訴你,我講不清楚,說不明白。

冥冥之中,似乎有種力量先是牽引,後是指引著我,虔敬地皈依佛門。在上師的指引下,我對藏傳佛教從朦朧體悟到漸漸清晰,但總有一種感覺,我的修行體悟總達不到我所希望的境界,似乎走近了,但依然沒有走出朦朧的狀態。直到遇見神山,冒著生命的危險去轉神山,我讀懂藏傳佛教的時刻才真正開始。

有時候我會想,我能去轉神山,除了神秘力量之外,也許和我虔敬地做功課有一點關係,比如磕長頭。

磕長頭,在很多有關西藏題材的影視作品中都能見到。在藏民看來,磕長頭身、口、意三者統一,是最好的修行方法之一。

磕長頭五體投地時,是為“身”敬;口中不斷誦經,是為“口”敬;心中不斷頂禮佛,懺悔自己所累積的業障,是為“意”敬。

磕十萬個長頭,是藏傳佛教裡的必修功課。在三年時間裡,我完成了這門功課,每天磕長頭108個。即使是高燒近40度,即使是凌晨5點之前要趕飛機,即使是出門在外甚至荒郊野嶺之地,無論是生病、高燒,無論在哪裡,無論時間多麼緊迫,我每天都會完成和自己約定的磕長頭數量,雷打不動,風雨不變。

我想,我去轉神山,跟我虔誠的修行有關係。因為轉山,也是虔誠修行的一部分。

2007年夏,北京暑氣逼人,西藏拉薩卻涼爽一片,但它對我而言,絕非避暑勝地。一下飛機,高反症狀就排山倒海般襲來,我頭痛欲裂、心跳加速、呼吸困難,整個人感覺輕飄飄的,身邊人說話的聲音極為空靈,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

在酒店休息時,一個朋友對我說:厚霖,已經到這裡了,要不要去轉神山?

轉山,之前聽上師澤秀倉談起過。藏傳佛教認為,岡仁波齊是佛教聖地,也是眾生修行的必到之地。轉一圈,可洗脫一世罪孽,轉10圈可以在五百輪迴中免除地獄之苦,如果轉山108圈便能立地成佛。每年春夏時分,無數信徒從印度、尼泊爾、不丹等國家和全國各大藏區來到阿里地區的岡仁波齊峰下,繞山徒步或磕長頭,虔誠地修行。

我搖了搖頭。這次來西藏的目的是做慈善,我當時的想法是,看狀態,能否順利完成慈善活動還未知,先全心全意完成這件事再看吧。

慈善活動結束後,我已精疲力竭。每天晚上都要被稀缺的氧氣憋醒,我能清楚地聽到憋醒後自己的哀鳴。那感覺很奇異,如果你從未去過西藏,無論我怎麼說,你都不會有所體會。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快速體驗到:將塑料袋扎幾個孔,套到頭上。

八年前,我跟師父還都很年輕。

同行的朋友仍然保持著剛來的興奮,其實平原去的人都有高反,只是強弱不同。他慫恿我、鼓勵我:應該去轉神山。

我不好拂他的意,有氣無力地回答,問問我上師吧。上師看著我說:“如果你身體還能承受,去,當然更好了。”我從上師的眼神裡看到了擔心和期許,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我站起來說,那就去。

就這樣,我和岡仁波齊的緣分開始了。

從拉薩到岡仁波齊,1200公里,拉薩海拔3650米,路上有幾處地方海拔已過5000米。隨著海拔的忽高忽低,我的高反症狀也深不可測。忽然腦袋裡像要爆炸一樣,忽然眼珠被擠壓得要奪眶而出,忽然胃裡一陣翻騰,忽然一口氣沒有上來,馬上要大張嘴巴,急促地來幾下深呼吸。

以我多年的經驗,在西藏高原上,海拔在3000米之內時,高度每差1000米,你才會有感覺;海拔3000米到4000米之間的時候,每差300米就會有感覺;海拔過了4000米,每差100米就有感覺了;海拔過了5000米,可能每差10米就會有感覺,你就會感覺含氧量差了很多很多。

經過三天的艱苦跋涉,我們進入了阿里地區普蘭縣境。今天從拉薩去神山腳下,是非常幸福的,因為一條柏油路從頭走到尾。可在當年,從拉薩到神山腳下的路大部分是河床和戈壁灘,雨雪頻繁,所以道路泥濘不堪,速度起不來,人在車裡坐著,就像是在風猛浪急的海上乘船一樣,顛簸和高反聯合作用,簡直讓人生不如死。

在兩列山脈之間橫空出世一個大湖,這就是藏民們說的聖湖——美麗的瑪旁雍錯。聖湖背後,喜馬拉雅山脈推出一座高大的雪峰——海拔7694米的納木那尼峰,湖中倒映著它莊重的身軀。

再向前不久,我在昏昏沉沉中突然聽到司機用藏式漢語說了兩個字:神山。

這兩個字如同咒語,我的精神突然振奮起來。我睜開眼,看向車窗外,周圍高山林立,山頂白雪皚皚,青雲裊裊。司機用下巴指向我的左前方:那裡,神山。

我順著司機的指引看過去,我看到了神山:它在兩山之間卓然而立,狀似金字塔,頭頂冰雪,正對我的這面呈暗紫色,如一面巨大的石鏡,平滑而溫和。那股傲視一切,君臨天下的派頭讓我驚呆了。在它南面的納木那尼峰雖然比它高了1000多米,高大、壯實,還很英俊,可在岡仁波齊的神性光輝照耀下,它看起來就像個不成熟的大孩子。

沒過幾年,我在《崗底斯山海志》中看到這樣精彩的片段:“岡仁波齊形如橄欖,山尖如刺、直插雲霄,天邊的藍天都刺破了。山峰南面朵朵白雲,似向山峰匍匐朝拜,山身如水晶砌成,透亮發光。當日月的光芒照射到岡仁波齊,就會反射出奇異的光芒,並從山的頸項流出清泉,如仙樂般動聽。而山腳下的綠草繁花也如同彩裙一般美麗。在高大的岡仁波齊身邊,有大小不等的雪峰環繞,如同婀娜的白衣少女鼎立致意。”

這種描述是我所不能的,因為只是瞬間,我身邊的一切變得模糊起來。我彷彿進入夢境,在千山萬壑中,佛光普照,天女散花,梵音裊裊。似乎有種聲音從神山的最深處傳來,聲音是歡迎,是興奮的召喚。又似乎是從我內心裡傳出,我有種放肆和不敬的感覺:我來,是因為神山一直在召喚我;我來,是千百世的注定;我來,是因為我有福緣。

在西藏路上遇到的藏族小女孩,我與西藏的緣分就是從這樣的笑臉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