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何必等來生 > 第八章 說也說不完的往事 >

第八章 說也說不完的往事

最好的人生,從來都不是沒有傷口的人生,而是帶著傷口,依然勇敢前行的人生。時間可以把一切融化成最好最溫暖的樣子。

露茲蓮娜

在聖托裡尼島上住的酒店,是家很小的家庭旅館。在網上預訂的時候,說是一線海景,我懷著美好的憧憬到了一看,果然是一線海景,只能看到一條線。還好,店主親切熱情,氣氛被弄得像借住在誰的家裡,彌補了地段上的不完美,也就住了下來。

店主養了一隻戴藍項圈的狗,長得不算好看,明顯上了年紀。皮都鬆鬆褲褲地搭在身上,毛色也沒什麼光澤,看人的時候都是瞄來瞄去,不威風。它每天都在房間門口等我們起床,我們也會把吃不下的早餐帶出來餵它。同行的姑娘發現它的耳朵生了蟲子,專門拿了棉簽給它掏耳朵。狗真是最有靈性的動物,自打那之後就愛在我們腳邊呼呼大睡。我們一直喊它「狗狗」「汪汪」「小傢伙」,想到什麼喊什麼,什麼順口喊什麼。離開的前一天,我突然想起來,跑到大堂問主人狗的名字。她說它叫露茲蓮娜。聽到回答的一瞬間,我差點兒當場笑出來,這傢伙竟有這樣「那個」的名字。

我最愛這樣的瑣碎故事,因為我一直明白,唯有這樣的橋段,將比那些藍天澈海的美景更生動清楚地印在腦袋裡。也許有一天,我會記不起來聖托裡尼的藍白房子,它們細細縮縮地在長久回憶裡變成一張明信片,可我們遇到的約翰,傑克,瑪麗,露茜……露茲蓮娜是永遠生動的故事。

歐洲的食物實在是難以下嚥,海鮮也根本不像攻略書裡寫的那樣入口即化。美食的登峰造極之地還是咱們自己那旮旯。瞅著那些硬麵包上放著大塊奶酪的怪咖食物,我心裡老是泛起對歐洲人民味蕾的同情,陽光西斜之前,都是曬曬曬曬曬曬曬。沒幾天,就曬脫了皮,整個臉紅得像被開水燙過一樣。大片白房子,雖美卻反光。眼睛被晃得睜不開,瞇得極不舒服。防曬霜塗得厚厚一層,一流汗就漬進眼睛裡。大名鼎鼎看夕陽的地方,站滿了遊客,擠條縫看幾眼都得開動腦筋左右迂迴。晚上在酒店泳池邊聊天,突然刮起的狂風還捲走了我們的一張面額不小的歐元,槽點多到可以專門開一篇博客來寫。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我不覺得一趟完美的旅行是真正意義上的完美,把手機隨手丟在酒店床上不用背包就出門才能擁有自在的心。那些在海面上飛來飛去的海鷗,那個我們無意中發現的看夕陽更美妙的無人的斷崖,長長的公路上突然出現的賣可樂和冰橘子水的小店,裡面的小桌子上還趴著一個正在寫作業長滿小雀斑的姑娘。

這些,都是旅行記憶裡的「露茲蓮娜」,這才是永永遠遠不會忘記的完美瞬間。

看到多寬廣的世界,就有多寬廣的自由之心。

慢慢來

我特別喜歡美人兒,又大概是因為職業的原因。我身邊知心的姑娘都是個頂個的美人兒。識別是不是美人的最好方法就是一起通宵喝酒。清晨,宿醉,殘妝,窗簾一拉,小白光刷地溜進來。漂亮仍舊是漂亮,美人還算是美人,那可就真是美了。這樣說了,大家都說有道理,但其實又不一定。天生有天使面孔的女人,簡直算是上帝恩賜。可讓人忍不住喜歡的卻是純淨、完整的女人心。

小的時候,我也對身邊天生麗質的小女朋友心懷忌妒。我媽現在都老拿我小時候的事埋汰我,說我有一天放學回家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嘟著嘴埋怨她把我生得不夠好看,不肯吃飯也不肯睡覺。那些唇紅齒白,高挑纖細,眼眸閃動的女孩子們,簡直時時讓跟我一樣這些模樣平凡的女孩子們坐立不安。怎麼人家那麼好看,吃個飯好看,喝個水好看,笑起來好看,哭起來也好看。

可時光沉澱,性情養成,上天公平,沒給你太好的容顏卻給了你吸收的能力。吸收得多了,不知道是否心理作用,覺得眉目都變得順眼起來。這時候,大概就是自己開始喜歡自己的時候。我常常跟不夠自信的姑娘們分享一個經驗,那就是笑容是可以生生練出來的。小的時候我很不愛笑,覺得自己眼睛細小,一笑更是完全看不到。後來被朋友拍到一張笑得很誇張的照片,他拿給我看的時候,一直不停地說,你看,多好看。笑容好看?好,那就笑。於是我每天早上刷牙的時候,都對著鏡子笑,慢慢笑成了習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所有的照片裡都是笑著的了。

不用羨左慕右,做不了紅玫瑰時時散髮香氛,誘惑人心,那就做清淺小雛菊,無味無色但清爽怡人,也一定有好這口的覺得你美不勝收。芸芸眾生相,都有無可取代的獨有可愛。

我還特別喜歡美食,這恐怕是句廢話,誰不喜歡,恐怕沒有。吃烤肉的時候一定要用新鮮紫蘇葉子,少了它吃不出味道,特有的草本味道一入口,舌頭都可以一起嚥下去。吃草莓的時候得配香草冰激凌,化到五分的時候,厚厚澆上一整層,米其林師傅做的頂級甜食也比不了。吃小龍蝦一定要喝新鮮有沫的扎啤,一整杯冒著泡就大口灌。香鮮爽口加上濃醇好酒,還一定得去人密的小夜市,小馬扎兒一坐,小路邊兒一待。車水馬龍,全是吃貨的好心情。不然,來了心情還可以試試無厘頭的,咖啡就大餅,豆漿配蛋糕,都是小挑戰,細碎小感受讓生活慢慢豐滿。人生在世最平凡的吃喝拉撒也湧得出很多大滋味兒。心靈雞湯算什麼,自我治癒才是好本事。

生活裡的小細處,慢慢琢磨起來都是學問,一點一滴,何來無所事事。

還討厭逆境,又說了句超級大廢話,誰又喜歡。有沒有發現,人總有隱隱約約的第六感。大太陽的一天,突然覺得要下雨,出門順手就抄了把傘,果不其然,就漸漸滂沱起來。最喜歡的東西覺得不好,可能會丟,不出幾天,就不知所蹤了。人對自己的人生都總是多少有數,心裡明白,面上糊塗。人生漫長,總會遇上黑暗的一天。這世上那麼多人遭遇痛苦不幸,也都顫顫悠悠地站起來了。我們都有復原的好本事,應該好好守護自己的心。

大家都喜歡謙和活潑、總有好笑容的人,卻也並不討厭稜角分明、敢愛敢恨的小勇者。

大家都喜歡新鮮爽朗、走路邁大步的人,卻也不反感深重含蓄、沉默是金的修行人。

大家都喜歡聲線柔和、嗓音亮麗的人,卻也照樣會被荒腔走音、歌不成歌的人逗樂。

大家都喜歡肌膚如雪、秀麗明艷的人,卻也一樣覺得模樣不過不失、端莊平和的人舒服。

人情練達向來都是大學問,但性情尷尬也是一種純真。人有百樣,自己先喜歡自己的這一樣,別人的情緒被感染,也就逐漸地愛起你來。

人生往前走,都想抓住些什麼,抓住的當然不會全是美好記憶。慢慢來別著急,才瀟灑。人生說短卻也長,「慢慢」這兩字箴言像是溫柔咒語。慢慢來,慢慢來,這生活裡的滋味原來就應該慢慢體味,才品得出上帝給你的菜不是殘羹冷飯,卻是上品佳餚。

生命就是一場狂歡,任你放什麼音樂,都跳出大方寬爽好舞蹈。

養貓的那些事兒

在北京,我認識好多個養貓的人。

和一個滿臉絡腮鬍子騎哈雷的哥們兒聊起來,他說,以前混得不好的時候,每到太陽下去、華燈初上,他就一個人背著包,往家裡走。想著,一推門還有一隻貓,喵嗚喵嗚地就從窗台上蹦下來,心裡就覺得,總還有溫情脈脈的時候,也沒覺得那麼淒涼。

我特能理解他說的感覺。我和導演大學畢業剛來北京的時候,帶著所有的家當,當然也包括我的兩隻貓。那會兒也沒房子,就住在工作室裡。每天晚上,所有活兒都結束了,給自己倒杯熱牛奶,往大窗戶邊一坐,再放點兒音樂。那兩隻貓就湊上來,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追來追去的,有時候碰到點兒什麼東西,有的時候抓抓我新買回來的沙發。看著外面的車流和霓虹,我突然覺得其實這樣就挺好。

有的時候心情不好,要是哭了,它們一定有反應。就蹲在離我半米的距離,一直盯著我。沒事叫兩聲,偶爾走過來蹭兩下,再回去盯著我。很多不養貓的人會說,這完全是自我陶醉式的臆想。但我卻肯定地說,這是它們說不出來的平靜的安慰。

有的時候,很多事物之間會產生微妙的化學作用。我們往往覺得我們養著它們,是它們的衣食父母。但常常,慰寂寥暖人心的,也是它們。

騎哈雷的哥們兒,我第一次看到他慌張得像個小孩兒,就是他的貓丟了。

他半夜打電話過來,語無倫次的。「你們倆上回說的那什麼剪刀大法,是不是有用,算了,管它有用沒用,快給我說,我使使。」其實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有沒有用,無外乎是貓友裡傳來傳去的段子,真找不到的時候也算是個心理安慰。第二天我去他家,他看起來那麼混不吝的一個人,竟然規規矩矩地收拾出一小塊乾淨地方,照著那老法子擺了一個陣。說了幾句,眼眶就紅了,一直幻聽硬說聽到他家貓在門口叫,這樣往復著走來走去開門關門不知道多少回。到最後,那貓也沒能找回來。但是他倒是養成了往小區裡定時定點放點兒貓糧放點兒水的習慣,倒也變成了流浪貓們的一件好事。

那些生活裡太過冷靜,內向,或猶豫,並沒有安全感的人,常常在面對自己的貓的時候,呈現出完全不同的一面。童真,有趣,溫柔又好奇。我一直覺得,這就是一隻貓最奇妙的地方,它驕傲又自立,討好也絕不狼狽。它讓你覺得,一隻貓且能活成這種姿態,更何況我們。它讓你覺得,你被這樣柔軟的一團毛茸茸如此信任,在再大的城市裡也不會孤單。

工作室搬了家,到了一個別墅區,有很多流浪貓。下午三點的時候,就會有一隻暗底灰花的貓,出現在後院的小樓梯上。我們擺了一些貓糧和水出去。第一天,它看了很久,畏畏縮縮的,藏在一根鐵柵欄後面,裝成小媳婦兒,大概還是不信任,猶豫來猶豫去轉頭跑了。第二天,第三天都如此。第四天的時候,它開始很謹慎地上來吃一點兒,喝一點兒,也不貪心。個把月的時間裡,它開始安心地吃喝,吃飽喝足就蜷在陽台上曬太陽。但人還是碰不得,誰若是想要去摸一把,它馬上掉頭就跑。整個工作室的人都在面對它的時候,展現了絕無僅有的一把好耐心。又是個把月的時間,你安靜地走過去,裝作無意地摸一把,倒也不會讓它炸毛了。越是這樣,反倒人的心態也變好了,誰也不想著,我餵你一回,竟也得不到什麼討好的回報。半年下來,卻真正成了夥伴。它沒事就溜進工作室裡來,直接蹦上沙發一覺睡到快黃昏,再伸個懶腰,慢慢踱出去。

動筆之前,我想了很多。是應該寫寫它們的可愛還是傲嬌,寫寫它們的獨立還是黏人,寫寫它們的姿態還是淘氣。腦子裡養貓這許多年的小事兒,一件一件走馬燈一樣地翻篇兒。卻發現,最想寫的,竟然是它們有意無意的陪伴帶給人的無限溫暖。

我的第一隻貓,是一隻流浪貓。我們在學校的草叢裡發現它,毛都掉得一塊一塊,膽子很小,所以起名叫小膽。髒兮兮的毛打著綹兒,臉上很多地方都結著淚痂,眼神閃閃躲躲,完全沒有什麼美貌可言。拿回去洗了澡出來,雖然還是不精神,但十足是只小美貓。帶它去寵物醫院打針,醫生很鄭重地和我說,一隻貓大概能活十五年,如果準備養它就要做好時間久遠的準備。完全是愛心一時氾濫的我,當下裡有點兒懵,還完全沒能反應過來負擔一個生命十五年的滋味。思前想後,下定決心,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已經有近十隻貓的我,早就已經把負擔它們的生命這樣的事兒,當成了義務與責任。它們各有各的脾氣,各有各的習性,各有各的好習慣與壞毛病。我常常說,我就喜歡這種住在動物園裡的感覺。這個碰倒杯子了,那個又抓花我裙子,這個把衛生紙從廁所裡偷出來了,沒有時間傷春悲秋,全都是人間煙火氣裡的生活小樂事。我從不鼓動別人養貓,因為它們不是玩具,是生命,有情感,自然帶來的就不會全然是逗你開心哄你高興。家裡的老貓生了小貓之後,性情大變,原來最黏我最小氣同時也最讓我反依賴的它成了冷靜的大貓。放了最喜歡的罐頭,它也生忍著一口不動,就蹲在旁邊看小貓們幸福地邊喵嗚邊享用。有一段時間,我無法接受最可愛的它突然就成長了,心裡很不是滋味。就帶著某種微妙的心理,總是把小貓從窩裡拿出來,放到床上,看著它很著急地坐在床尾盯著我,又擔心小貓又不忍心凶我的樣子,就覺得很得意。現在想起來,簡直為那時候的幼稚要笑出聲來。後來也慢慢釋然,這原就是生命。我們都在同步長大,我們都從小孩變成少女,從少女變成女人。我們原本單純的只有彼此的世界裡,自然地卻又不得不湧進更多的人、更多的貓。這讓整個世界更豐富,讓我們更溫柔也更豁達。

我不得不說,養著這些貓的過程裡,它們讓某一些成長的瞬間變得很深重,讓某一些需要更長時間去接受並理解的道理變得淺顯和通俗。

處得久了,你會發現它們與我們有驚人的相似,它們嚮往自由,也留戀溫暖。天真純潔卻也充滿力量,冷漠孤獨有時候莫名抑鬱,歡樂跳動像個神經病。它們長大也渴望愛情,生兒育女後也會充滿濃濃母愛。它們的細膩,有時候超出我們的想像。

在我們已經全然習慣了人與人相處在這現實的都會世界裡的時候,它們讓我們直接又純粹地感受到生命是怎麼一回事,感情是怎麼一回事,好好生活是怎麼一回事。

每當我擁抱它們,就覺得擁抱住了最真切的生命。

給失戀的妹妹的一封信

雖然你找我傾訴,一直微笑,彷彿很不在意。但我也從十九歲二十歲和二十一歲裡走過,知道那些擱飽真心的感情一旦經受坎坷,讓人多灰心。

想對你說些話,其實也不知道說什麼,我想了很久,也只敲出這麼兩行字。你努力想做個堅強的女孩,不想服輸,不想流淚。努力到有點兒強迫症的傾向,真像小時候的我。什麼都必須是好的,什麼都必須是完美的,對得起這場生活裡的每一個自己。可是我想告訴你,那樣不好,那樣不對。

每一個女孩子,準確來說,是女人,心裡總是要有份驕傲的。最應該愛的人是自己,這句話說起來輕飄,做起來卻不容易。關於愛情,不要苛求自己,有的人為了不背叛自己而背叛了愛人,有的人是為了不背叛愛人,而背叛了愛情的初衷。愛情來了或者走了,都是平常的事情,你還有大把的時光,總有一天會復原。愛一個人,很容易便會剎不住車,但相信我,每一個人的愛情裡,都有一部分是悲傷混亂甚至不堪的畫面。這是上帝給我們的PACKAGE,所以不可以只要好的那一部分。愛得太用力,就歇一歇。有人疼你,你且享受,很多人愛你,你記得就好。

一切都會過去,時間是把治癒好手這種話雖說土氣又老套,卻是無數前輩眼淚裡滾出來的經驗之談。有些事情,沒發生前是事故,發生了就讓它變成故事。所有人的愛情都應該有那麼一兩段單調不一樣的插曲。沒失過戀,你哪裡好意思說你有過青春。

希望下一次你來我家,不是只藏著眼淚對我強顏歡笑,努力做出好像釋然想開的樣子。縱使我最不想看到你傷心,卻也願意陪你一起痛快流把淚。

看男人

女孩兒們長大的一個最鮮明的標誌就是,真正開始看得清男人。

什麼樣的男人算作好男人,什麼樣的男人最好敬而遠之。

什麼樣的男人垃圾都不如,應該呸一聲啐口唾沫,直接丟進廢品站。

愈來愈喜歡那種成熟睿智,卻依然飽含激情的男人。

堅持,勇敢,有擔當,有責任心,同時還沒有丟開敏感內心。

會同情傷感,也會真心喜悅。

珍惜家庭,並期待小生命。

喜歡嘗試新事物,承認失敗,也適度驕傲。

念舊卻不固執,有脾氣卻會控制。

偶爾路見不平,也有膽量拔刀相助。

覺得女人應該保護,卻不會看低女性。

不見得很富有,卻有滿滿上進心,

立志要養得好妻兒家小。

這樣的男人,我的身邊有好幾個。

碰到壞男人又怎麼辦?

這世界千奇百怪,誰都有可能遇人不淑,被背叛被傷害。

腦袋裡可以放開了想像,想像他頭髮全掉光,胖得像頭豬,吃什麼吐什麼,走路都崴腳。

不過現實裡,我們沒法兒揮刀把他砍成兩半,那麼就不要讓這些背叛傷害改變了自己堅持的初衷,扭曲了自己信任的好習慣。

時間是場煉金術,很多故事,經過漫長的時間,就顯露完全不同的面目。

這世上原本就是醜惡與善良,不要讓骯髒風景停緩了步伐。

往前走,總有好風光。

舊貨

幾乎每兩個星期,我都和導演一起去一趟舊貨市場。北京城裡城外的舊貨市場,再到天津塘沽的市場都被我們轉遍,卻還是樂此不疲。逛舊貨市場最有趣,賣什麼的都有,好多東西在生活裡再也不見,重新相逢,覺得很懷念。

幾個常去的攤子的主人都認識了我,回回去都很熱情地打招呼。新收了什麼老物件,也先留著讓我看,如果我不收,再擺出來賣。家裡的老電視擺件,老留聲機,舊大提琴,還有舊皮箱、煤油燈都是一次一次去轉的成果。舊物裡衍生出來的情感,帶著經年累月沉澱下來的歲月的味道,讓人愛不釋手。

每一個舊貨市場也有自己不一樣的氣質。城南舊貨最是瑣碎,賣的都是些細枝末節的東西,也最有市井氣,愛淘換物件的人也最愛往那兒去。買的賣的都操著純正北京腔,特別有看大戲的感受。我最常去光顧的大爺,最愛用兩隻手指提溜著物件,另外一隻手的食指彎成一個圈,拿指關節敲出點兒聲響說,這是真正好東西啊,現在吶您輕易見不著。雙龍舊貨裡大多都賣舊桌子舊椅子舊傢俱,就是實在二手貨,沒有什麼太上年歲的東西,也是囊中羞澀的北漂們的福音。但深往裡走,有一個爺爺,專賣舊樂器。後來認識了,慢慢發現他完全是個老文青,隨手抄起把樂器就能來上一曲。有時候,這賣舊貨的人比舊貨本身還有故事。

城南舊貨要拆遷的前夕,我去轉了最後一次。買了好幾個舊年復古的老皮箱,從前的審美真的是妙啊。所有素色的皮箱裡面的襯布都美得不行,小玫紅的綢子布,還有綠色格子紋的小碎花,一打開箱子就美得讓你倒吸一口氣。我常常在逛舊貨市場的時候,突然就迷惑了,我們的審美是被現代社會抹去了,還是我們自己把它們弄丟了。

有一隻箱子的提手壞了,可是模樣可愛不得不買。出市場口的時候,看到有修鞋的攤子,就提過去修理。看攤子的是一個中年男人,穿著已經很舊但是乾淨的夾克外套,裡面是洗到發白但乾淨的淺綠色襯衫,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

我的要求很簡單,只要找塊皮子將把手連起來讓我能提就好,結果這男人拖出一個大尼龍袋子,裡面有各種各樣的皮料。他選了一塊看起來很結實的,讓我看,示意是真皮。我趕緊點點頭,覺得很可以。結果他自己拿在手裡掂量來掂量去,露出不太滿意的表情,又繼續翻,終於翻出一塊和我的箱子把手顏色一致的薄革料。紮在一起,邊也縫得極為整齊,翻過來,窩成一個很好看的彎。嵌進提手裡縫好,箱子就像從來沒有壞過一樣。

手工完美,無可挑剔。我付了五塊錢,提著箱子離開以後,唏噓不已,手作人的生動固執完美與可愛的挑剔啊,只有文藝小說裡才有。

關於啟程

從前我也有過這樣的困惑。就像,最後一個工作是十二號結束,原定的計劃幾乎是想要十二號晚上就上飛機,出去旅個游。十三號突然有了新的工作邀約,想想也不過耽誤一天,延期到十四號。十四號又有相熟的編輯拜託幫忙,延期到十五號。不用說,十五號肯定又會生出新任務……這樣拖一拖,往外走的熱情慢慢消退下去一點兒,我就開始不斷地給自己發射電波,催眠自己說以後會有機會的,日子長著呢,錯過這麼一次沒什麼的。2010年,我甚至還有一次經歷,人都已經到機場,票都已經拿到手了。那頭電話裡一直煽風點火,說這可是個大活兒,你要是不接,我轉頭就給其他人。我琢磨琢磨又敗給貪心,拖著行李箱灰溜溜地返回來。總覺得有大理想在心裡,又說不清楚到底在追求什麼。什麼說走就走的旅行,當真要說走就走,又談何容易。整個人被自由的生活和未來的追求扯得快要精神分裂……

我的心態發生變化,是從一個冬天的晚上開始的。

當時,我和導演在大望路附近的後現代城租了一個五十平方米的小房子。把所有的東西堆一堆整個屋子就塞得滿滿的,房價貴得離譜。還好,小區樓下佈滿了各式各樣的排檔小食攤和小超市,生活總是方便的。我愛吃麻辣串,當時離我最近的賣麻辣串的是一對小夫妻,二十多歲快三十的模樣。風雨無阻地每天準時出攤,一擺就擺到夜裡十一二點。他們的做飯傢伙什都擦得珵亮,推的小推車也特別乾淨,玻璃都擦得一塵不染,和別的小販都不一樣。工作晚了,一起回來的時候,經過他們的攤子就買上幾串,等著的時候就閒扯上幾句工作忙不忙啊,北京的空氣真是越來越差了之類的話。就這樣住了一年,也習慣了每天下班都能瞅見他們倆,買不買東西都打個照面。到了一月份,突然這倆人就不見了,連著好幾天都沒看著他們,我跟導演說,會不會出了啥事。導演不以為然,興許人家是不幹了呢,又興許人家是租了個店面做得更大了呢。

這樣過了一個月的晚上,我從出租車上下來,一眼就瞅到熟悉的小玻璃罩子三輪車和幾張擦得特別乾淨的方桌,嘿,他們倆又回來了。我過去選了幾串平時常吃的,問他們上一個月去哪兒了,男的有點兒不好意思說,他們去旅遊了。「旅遊了,一個月這麼長時間都去旅遊了?」女的接話過來說:「我們每年就干十一個月,等到最冷的那一個月,就用賺來的錢去旅遊,我們計劃環遊世界。」 「其實也差不多了。」男的又接話。

我當時被結結實實地震撼了一把,回去的路上腦袋都嗡嗡作響。真是世上自有真正的聰明人在過著自在生活,個個都有一把好故事。

打那以後,我就常常在想,究竟什麼樣的人生才算是好人生。羅曼蒂克,隨時隨地會發生的愛情,還是從一而終,相守到老就是最浪漫的事。風聲水起,蛟蛟人中之龍鳳,還是平淡是真,找個四平八穩的小城過日子。

其實,人活著如果能找到自己想過的人生,大概就是這天底下最好的事了。

追星年代

都是追過星的人,誰還沒有年輕過。

我們那時候表達喜愛的方式又古樸又可愛,就是拿本子抄歌詞。把歌詞當詩來抄,一筆一畫寫得要多認真就有多認真。其實長久地喜歡歌手的感覺很妙,你的很多人生小事和青春時段,都和某一首歌粘連在一起。因為有了確切的回憶圖騰,很多東西就變得不易忘記。這就像時間流逝,卻永遠不會帶走一些故事一樣。它們配合著一些話中有話的歌詞,永遠凝固在腦海中。

高中在宿舍裡半夜偷偷聽電台,聽到涅槃樂隊的歌。全宿舍的四個姑娘都喜歡,第二天體育課和班裡喜歡搖滾的男生聊起來。平日裡學習不咋樣的人,聊起自己喜歡的東西,特別十拿九穩。那男生把汗透了的籃球背心一脫,跟我們說,挺好的,可惜你們啊,喜歡得晚了。

「怎麼說?」「柯特科本死了,自殺。」

這件事的前幾天,宿舍裡的一個女孩向高年級的師哥表白。那個我們一起對涅槃感興趣的第二天,知道科本死的第一天,她收了拒絕的回復,回信裡的字字句句都充滿了不屑讓人下不來台,不鹹不淡地就把她的身高相貌冷嘲熱諷了一番。晚上去打開水的路上,她提著暖水壺一直在哭,我們仨完全沒有戀愛經驗,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就跟在後面默默地走。有人問她哭什麼,她就說,我喜歡的歌手死了。因為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她一路從教室哭到了開水房,又從開水房哭到了宿舍。

那天晚上,我們四個人往被子塞了各種衣服裝假人,偷偷蹲在陽台上吹風聊天,聽她說情竇初開的各種心事。這件早就應該被忘記的小事因為跟一個樂隊奇妙的重合,變成我高中裡很清晰的一次回憶。每次聽到涅槃的歌,就很不應景地想起我們年輕的歲月裡那些朦朧的情緒。

前陣子看一則新聞,是關於徐懷鈺深陷公司官司現在生活窘迫之類的花邊新聞。心裡突然有點兒難過,初高中的時候,她的歌實在是紅。整個滾石唱片最紅的就是穿著花裙子喝快歌的她。雖然我不算是她的忠實歌迷,但就像看到了實在清楚的物是人非,讓人心裡一直陰鬱難平息。新聞裡的她剪了短髮,有些憔悴,一直流淚。時光像一把溫柔的刀,慢慢地捅,把很完整的一件事捅得面目全非。我找了她的歌聽了一個下午,就像回到兩排高聳白樺樹的校園。我們穿著藍白相間的運動服,騎著自行車,書包放在車筐裡……

有一個很老牌的歌手,我一直很喜歡,就是老狼。其實他並不算是我那個時代的歌手,我喜歡上他的時候,他已經淡出了大多數人的視線,早就不再當紅。可我就是喜歡他的聲音,很溫存很厚毫不單薄。從那把聲音裡總是能聽出點兒情懷,他那個年代的人往往都純情一些。一度我對彈著吉他留著長髮的男生都絲毫沒有抵抗力。後來,我在日記裡寫,一定要找個會唱歌的男孩做老公。以至於後來五音不全的導演在我家過年,翻到我的日記,纏了我好幾天硬是要問我找了他後不後悔。

數不清楚的聽過的歌,喜歡過的歌手,讓記憶豐富並透徹,讓一個個已經過去的時代,變成最迷人的浪漫年代。

去學新的東西

我是個特別喜歡學東西的人,也是個特別願意半途而廢的人。不過我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開始學一樣新鮮事的快樂感,幾乎可以沖淡這世上百分之六十的不愉快。

每一個到我家的看到我的鋼琴的人,都在心裡默認我是從小被父母逼著學琴的那種孩子。都會感慨一句,從小會彈鋼琴真不錯。其實鋼琴是我大學畢業後才學起來的標準愛好。時間過去太久,都忘了是什麼事情做的引子,突然就覺得會彈琴真好。我還打了個電話過去埋怨我媽,為什麼小時候不逼著我學鋼琴,我媽正在那邊做飯,鍋在火上十萬火急,聽了我沒頭沒尾的一句抱怨連話都沒接就把電話直接給扣了。

我羨慕得實在心癢癢,於是開始學琴。長大了練琴的唯一好處就是你不再覺得枯燥無味,漸漸聽著一些流暢的旋律從指間被自己親自彈出來的感覺,真是不能再好了。教我彈琴的老師大約是教慣了小朋友,跟我說話的調調總是跟哄小孩一樣,每節課就教一點點,我又急功近利嫌棄太慢。於是就賠著笑臉跟教我彈琴的老師商量,你看,我已然不是什麼祖國的花朵,身上也沒有背負著什麼殷切期望,況且我自己呢也不想成為什麼大師,就是想估計也沒戲了,我就想彈自己喜歡的曲子給自己聽,我可不可以跨過指法之類無聊的課程,直接就學彈歌。年輕的男老師微微一笑,說,沒戲。

讓我自己都沒想到的是,我竟然就靠著以後可以顯擺的這一單純執念,把學鋼琴這事,不太正經地半持續不持續地一直堅持了下來。現在要說,夢想也基本實現了,不會彈琴的朋友到家裡做客,都會慫恿我彈一彈,彈完了就全是「哇真沒想到你還會彈琴」這樣的稱讚,但會彈琴的往往一下子也能聽出錯音和倉促。我現在常在彈琴的時候忽然就覺得滿足,滿足於自己還好沒有把對於彈琴的心願停留在羨慕上,不然,哪裡還有這樣的逍遙時刻。

學習真是讓人達到快樂的最積極方法,歲月流轉,逐漸驗證這句話的可靠。

第一次學潛水,我克服了心理恐怖,跟著教練開始往下游,慢慢潛到十米以下,又潛到二十米左右,看到了七彩的魚兒和漂亮的珊瑚。冬天的時候,去學滑雪,雖然不會什麼漂亮動作,但就是單純從中級區往下俯衝的速度感,和耳邊飛過來的呼呼的風聲,就覺得自己酷斃了。學著做飯店裡吃回來的菜餚,學著在膠片上動手腳,學著看心理書籍,學著跳搖擺舞,學著讓生活主動豐富。我甚至還買過木工教材,想要給自己做個櫃子,也為了省錢研究過面膜。時光沒有虛度,也許東一錘子西一棒子總也成就不了什麼偉大事業,但是那些跌跌撞撞的過程,讓人克服孤獨,變得勇敢。也讓自己,變成更好的自己。

陌上花開

我最怕那些大公無私的人,一片恆心向太陽,像座大山橫在路上。拿著放大鏡也遍尋不著缺點,多嚇人。其實自私點兒,無知點兒,衝動點兒,愚蠢點兒好。哪裡有真正永恆的東西,與其相信週而復始,倒不如冷暖自知。在反覆無常裡使把勁兒把純真保持得盡可能多些,反而才踏實。

張愛玲說出名要趁早,出不出名倒無所謂,但趁不趁早卻是頭等大事。看一些青春電影的時候,我常常陷入真心的惆悵裡。什麼也不為,真就是為了那些逝去了就再也追不回來的青春。我還記得,高考看榜後,我顧不上跑回家,在校門口的公共電話享裡就直接打電話給我媽。我說我真不敢相信,我要開始完全不一樣的新生活了。心臟突突跳著,想要馬上飛奔回去的感覺。夏天裡的烈日曬著,遠處熱氣升騰的軟柏油路沒有一個人,樹頂全是蟬鳴聲。那時候,覺得青春彭彭地往外脹,就快跳出胸膛。我當時就有先知先覺的玻璃心,在同班同學忙不迭燒卷子砸水壺的時候,一個人很傷感地往教室樓裡溜了一圈。教室都已經鎖門了,我扒在門口那一小塊玻璃上愣了大半響。想起,以前上課最怕在玻璃小窗上看到班主任的臉。現在想想以後恐怕再也見不著了,竟一下子悵然起來。就跟分手似的,心裡一陣陣地酸,覺得有什麼東西辟里啪啦地就飛走了。

我心裡一直有個錯覺,覺得我好像從來沒有和女生吵過架。那天仔細地回憶了一下,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我好像和高一的同桌、高二的同桌都冷戰過,就是一周接一周地不說話。不知道為啥吵成這樣,後來也忘記為什麼又和好如初,大約青春期裡本來也就不需要那麼多為什麼。我特別崇敬小時候的自己,敢表示惡,也不覺得稍微惡一點兒有什麼不妥。再怎麼覺得現在自己仍然可以敢怒敢言,卻恁地再也沒有了少時的那股子關於惡並不自覺的厚臉皮。其實,正是因為那時心裡真正沒有惡,才不覺得做什麼事情竟是惡的。

倒是長大了,頂著愛的幌子,卻干了好多不怎麼樣的事兒。我愛你,所以要佔你為己有,你憑什麼不樂意,我明明就是因為愛你。我愛我自己,所以我要變得完美,不能做這些,不可以做那些,因為好女人從來不這樣。我們在冷靜和冷漠裡分不清楚,在熱情和放浪裡搞不明白。於是,我們在二十歲浪蕩的年紀,格外想念十幾歲的自己。

以前的你說不定偷過東西,打過架,泡過姑娘,也罵過髒話,摳了鼻屎抹在桌子底下過。但那是你的青春,你的愚蠢也不愚蠢了,愚蠢只配和青春待在一起。是不是懷念小時候那個充滿了稜角,渾身是缺點,天天耍矯情卻真的一點兒也不矯情的自己。這就是青春啊,山花爛漫裡一點一點被漏出去的珍貴的青春。

陌上花開,可緩歸矣。慢慢往回跑跑,找找花叢裡的自己。那些談著戀愛,流著淚,摳著自己的口袋子,憋著好多餿主意的自己。

我真想你。

時間的河

時間就像是一條河,我們都在裡面往前漂流。人慢慢長大,總會歷劫生老病死,成長到一定的歲數,無論是平順還是坎坷,至少總有一個那樣的時刻吧。你覺得人生一片黑暗,所有的路都被堵死,在每一個夜已深天未明的黎明,連霓虹都不再閃爍。路上的每一盞車燈都照得又亮又遠,千變萬化的世界裡,你整個人,卻被狠狠丟進寂寞的最深處。

前一陣子在家的時候,吃完午飯和我媽一起整理老房子裡的書櫃,翻出一個盒子。裡面都是兒童和少年時候存的卡帶,歌詞用膠帶封了面,怕弄折弄濕。另一個盒裡裝的是以前上課時傳過的紙條,有的信封裡還塞了曬乾的花。質地變得很脆,邊緣已經變成褐色,被下午的陽光一曬,蒸得似乎還有香味。那些細細碎碎乾燥真實的回憶,也一起被蒸發在空氣裡。

我是一直個子小小又瘦又黃的那種小孩,一直到初中,身高也只有138厘米。連開大會的時候,都會被年級部主任善意調侃。小時候得過的獎狀裡最常用的評語,就是「人小志氣大」,要麼就是「別看個子矮,成績可不矮」之類。現在翻起來,簡直要逼我笑出來,這是誇人的話嗎?

初中升高中的那個暑假,我像吃了催長劑一樣,個頭一下子躥到一米六。短短一個夏天,所有的衣服裙子都不能穿了,我媽帶著我滿世界地逛商場買新衣服和新文具。高中開學的那一天,我穿著背帶牛仔褲辮著兩條辮子,推著自行車進大門口的時候,第一次特別深重地覺得自己好像是長大了。

也是在那一個夏天,我第一次經歷死亡。從小一起長大一直住一個大院的哥哥,去海裡游泳溺水去世了。大院裡的人都不敢大聲議論這件事,那段時間,樓門口擺了花圈,下水道的井蓋上都蓋了白紙。我想去他家看看,被我爸攔住了。很久沒有看見他媽媽,後來出事後的第一次見就是他們搬家。卡車停在樓道口,大型傢俱都堆在樓道裡,她從我身邊走過,我想上去安慰幾句,結果什麼也沒說出來。她嘴唇動了動,好像也想跟我說點兒什麼,結果也什麼都沒說出口。後來,她按了按我的肩膀,眼淚一下子就衝出來了,流著淚,她就說了一句話:

「你跟他玩得好,你幫我記得他點兒,別忘了他。」

他家搬走後不久,我們家也搬了,再沒來往。每次我想起,我們一起成長玩耍沒心沒肺的那些時光,和他母親穿著起球的綠毛衣,站在卡車邊的背影,就覺得在時間的這條長河裡,有一些人,游著游著就不想游了,留下另外的一些人孤舟前行,多麼悲傷。我常常覺得長大,成熟,老去,這本身從來不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但這也許精彩但注定殘忍的成長裡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有一些人會突然不辭而別,我們有的是時間,有的是耐心,也再也等不回來的那種不辭而別。

以前有個朋友跟我說:「那些怕鬼的都是幸福的小孩,我從來不怕鬼,是因為我想念我的奶奶。我多麼希望這個世上是真的有鬼魂存在的,哪怕給我一點點靈異的暗示,也能慰藉我一直深藏的想念的心。」

還有另一個朋友跟我說起火葬場,他去送朋友的時候,是空無一人的深夜,火葬場裡特別平靜。沒有你可能想像過的可怕和詭秘,就是平常但持久的悲傷。

死亡,我們最怕面對卻總有一天終要面對的死亡。唯有在它的面前,一切才真的微不足道。我們全心全意地只看重生命本身,世界廣闊,我們能飛。這條時間的河,也許死亡是終點。在走到那個終點之前,總會遇見一件事,也許是特別幸福的事,也許是極度悲傷的事。它成為你的路引,燈塔,GREEN LIGHT,領你找到心裡的本質,明白如何把握真正的生命。

高中的時候,我和同桌很愛干的一件事,就是在體育課的時候爬到操場上的雲梯頂上聽著MD,一人一個耳機。看遠處籃球場上打籃球的那撥,還有足球場上踢足球的那撥。女生都三三兩兩地圍著操場繞圈聊天,聊天繞圈。體育課一般都是在下午第三節,太陽慢慢沉下去變成夕陽,天邊的雲一團團地被映成淺紅色。那時候我們就先知先覺地說,以後的哪一天,我們會不會為再也不能用這樣的身份看這樣的風景感到惆悵。你們有沒有細細數過有多少個故事在你們的生命裡來了又走,就像歌裡唱的那樣,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最好的人生,從來都不是沒有傷口的人生,而是帶著傷口,依然勇敢前行的人生。時間可以把一切融化成最好最溫暖的樣子。

我們在純真的浪漫年代裡出生,在繁榮寂寞的和平年代裡長大。我們不知道時間會把我們再推送去一個什麼樣的時代。但無論如何,都不要絕望。人生在時間的河裡短暫卻也漫長,很多人在半路的船上醒來,才看見遠方燈塔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