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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制韓流與消費型民族主義

韓劇《大長今》掃蕩香港之後,如今正猛烈吹襲中國內地。結果就有很多人看不過去要出來說話,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大哥」成龍要中國演藝界「團結」,別再動輒引進韓國明星,「清宮戲大腕」張國立怒斥熱捧韓流的媒體為「漢奸」。這種事我們大可以引為茶餘飯後的閒談話題,一笑置之。但是我們也可以認真思索,為什麼社會上的知名人士可以這麼輕易地把愛韓劇就等於漢奸,看國產片就等於愛國的邏輯理直氣壯地宣之於口,而且竟還有市場?

影視紅人之所以能夠不假思索地說出這種話,是因為近年有一股更大的潮流為背景,這股潮流就是「消費型民族主義」。首先,我們要注意它與抵制日貨的理路不盡相同。不管你同意與否,提倡抵制日貨的人至少還試圖搬出一套罷買日貨可以打擊日本商界,然後日本企業會抱怨日本政府外交政策的推理。「消費型民族主義」卻是訴諸感情直覺,要大家以抵制某產品的方式直接表達愛國情懷。當然,實際操作起來,「消費型民族主義」又會和抵制日貨運動相混雜,成為後者的指導精神。

其次,「消費型民族主義」又不是一種經濟政策上的保護主義。奉行保護主義的國家如韓國,會通過硬性規定電影院每年要有一定日數放映韓片,以保證電影生產數量的穩定,以阻擋外來電影帶來的競爭壓力,目的是要扶持自己國家的特定產業。同樣地,保護政策好還是不好,各有各的觀點,但它起碼也是套言之成理的說法。「消費型民族主義」著眼的卻不是這麼深層次的產業發展問題,它只不過是一種浮淺的情緒表達和標籤作用。

「消費型民族主義」的出現,靠的是兩套邏輯。一個是民族主義本身的空洞,另一個是市場營銷的文化轉向。什麼叫做民族主義的空洞呢?難道民族主義不是很強大很澎湃的一種意識形態嗎?的確,它是的。但它之所以強大,之所以能夠把一切事物都納在民族旗號底下,照研究民族主義的人類學家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的說法,正是因為它的內涵是空的。舉個例子,由於沒有人能夠肯定到底某民族的民族性是什麼,所以我們才能把一件衣服說成是很有民族性的,一部汽車是很民族的,甚至連一種動物也是很能代表某民族的(儘管他在血統上和這一民族無關,也不是這一民族培育出來的品種),沒有什麼不可以被命名為很民族的。

也要注意如今的市場營銷越來越強調感性和文化,怎樣把一件產品從市場上芸芸競爭者中區分出來,靠的不一定是價廉,也未必是物美,而是它帶給你的體驗與文化印象。所以廣告和設計等創意產業才會變得日愈吃重,所以一雙外國名牌運動鞋要比同廠生產的本地雜牌貴得多。訴諸正統的國家印象正是產品行銷的手段之一,某個服裝品牌標榜自己來自法國,讓人穿了就變得很高檔很浪漫,與某位明星標榜自己是土產中國人,讓人看了就證明自己很愛國,其實是同一回事。

「消費型民族主義」建立在這兩種邏輯之上,幾乎可以運用於所有商品而無往不利。它總是呼喚大家的身份認同,要求大家「團結」,叫大家「是中國人就得看中國片」,「是中國人就抽中國煙」,「是中國人就要穿中國內褲」,彷彿電影、香煙與內褲和人一樣都是有國籍的。但說到底,「消費型民族主義」只不過是商人們促銷的借口,經不起嚴格分析,純粹是種循環論證:我是中國人因為我看張國立投資的電視劇,我看張國立投資的電視劇因為我是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