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娛樂到底是什麼?

娛樂到底是什麼?當「非典」蔓延,當戰火燃起,當孫志剛慘死之後,誰需要娛樂?娛樂業又做了些什麼事?大眾娛樂是否只是一種資本主義的鴉片?文化工業是否又是一種維持意識形態和霸權的冷血且又可怕的武器?如果我們並置2003年全球政經局勢回顧和娛樂圈的大事記,會看見它們二者之間幾乎沒有任何交疊與呼應的地方。這會不會讓我們更相信,所謂娛樂,就是要遮蔽現實,讓我們覺得一切安好呢?

因此在我年輕的歲月裡,我曾以為只有真正的藝術才是人民需要的。它未必要為工農兵服務,未必要去美化歌頌社會的基層,但它得像一服醒酒劑,刺激我們長期浸泡在甜美娛樂裡的神經,好讓一股冷峻的電流直達腦部末梢,麻痺的手指亦得以稍為活化可動。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樣一份工作(2004年擔任香港商業電台一台總監),結束了十幾年來的自由自在。每天上午9時以前到辦公室,開會、閱讀文件、簽名、再開會,下午6時以後才拖著緩慢的步子走進已然陰暗的天色裡。這是典型香港上班族的生活,一種極其需要被娛樂的生活。我們這樣過日子的人要看《安娜與武林》,以笑聲封閉思考,要關心劉鑾雄和王穎妤的恩怨,好嘲笑名門中人的德行未必就比我輩更高貴。只不過我現在的工作就被認為是娛樂工業的其中一個環節,每天有各大唱片公司的公關人員上來拜訪DJ,好叫他們推廣的新歌更快上榜;歌手演員必須到我們電台裡接受訪問,好增加曝光,公司門口總有一票年輕人等著他們出入垂盼;至於劉鑾雄的恩怨情事,我們很高興王穎妤首度開腔回應是在我們的頻道裡。我現在不只是一個需要被娛樂的人,還是有份製造娛樂的一個機器。

這段經歷使我更清楚地認識到大眾娛樂在某程度上確是自在自為的另一個領域。這個工業也關心非典,但它的關心主要在於進卡拉OK的人會不會少了,大家會不會不敢進電影院。至於中東戰爭,有人或許注意到原來有這麼多的西方民歌源自20世紀的反戰運動,而麥當娜新MV也有暗嘲布什的成分;但伊拉克到底離香港太遠,對準巴格達的導彈炸不垮我們市場的信心。死在廣州的孫志剛?他是誰?我們只知道廣州有不錯的大型演唱會場地。

這個社會不可能,也不應該只有一組備受關心的議題。每個開放的社會都該有多個相對獨立的領域。如果在美伊戰爭期間,電台只播反戰歌曲,學校只教中東史,菜館裡的炸子雞都被易名為「炸賽因」,這肯定是個可怕且不宜人居的鬼域。我如今即便不再相信大眾娛樂純然就是自體繁殖的虛幻烏托邦,但到底還是會為過去一整年裡大眾娛樂界在社會大事裡的缺席感到納悶。當然,我看到了非典時期香港影視圈的「心連心大行動」。可是那首主題曲寫得實在不怎麼樣,歌詞既不深刻更不動人。況且群星合唱的陣式如此老套,他們雙手的心形不只在以前我們見過,而且肯定還會在未來類似的活動中繼續出現。當然,我也看過官方出資五百萬元,十位香港導演各拍一部短片的《1:99》計劃。雖然不乏佳作,但這幾部片大多勵志得單向,對當時社會的迷茫局勢沒有清醒的批判,對人心的震撼怕還不如報章一端抗癌英雄的小故事。

其實,除了達到個別慈善活動的籌款目標之外,香港娛樂工業在過去十年來對社會議題的介入如果不算太少,就是留不下太大的印象。現在的我,大概有幾分之一捲進了這個自行運轉自我感覺良好的娛樂工業,可以做什麼應該怎麼做,還想得不大清楚;但是那種活在社會當中又似乎不在其中的游離與難堪,卻已領會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