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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的社會聲音

在我們這個世代,音樂純然是一種商品,不許翻制(儘管我們大部分人都不理這規矩)。我們合法享受音樂的途徑主要有二:一是聽唱片,二是參加音樂會。在這兩種情況下,我們都是被動的消費者,不管你是坐著聽、站著聽,還是躺著聽。於是當我拿到一張香港獨立樂隊「SM混音」的首張唱片,看它封底印著「版權公有,歡迎廣傳」字樣的時候,就感到一種久違的快意。十幾年前,當我年紀還小,第一次聽當年香港最重要的獨立樂隊「黑鳥」,他們出的錄音帶就一定印有類似的字句。那是我首次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麼一批人,付出了智慧與才能,卻認為這種智慧與才能並不屬於他們自己,而是屬於人類。

無論哪個民族哪個文化,音樂都是一種共有的現象,任何一個社會都不會沒有音樂。但是話說回來,音樂在各個文化裡的意義還是不同的。古代儒家與修身禮教相關的「樂」,跟現在流行的商品化了的「音樂」,就是很不一樣的兩個範疇,只是在現代全球化的文化—商業體制底下,那種「樂」已經是一種書上才讀得到的死音樂了。你可以複製編鐘,甚至用它奏出聲音,可你到底只能坐在音響前面聆聽你買回來的編鐘唱片;而那伴隨著編鐘的時代,那套繁複的禮節儀式,那一整套文化觀念,都已逝去久遠。

不過這個世界上還有Ngoma的傳統,這是東非地區對音樂的稱呼。同是音樂,但它的意義卻與我們熟知的大有不同。這個字還有社會活動、聚會和慶祝的意思,它不是一種用來聽的音樂,而是用來促成社會凝結催化社群活力的運動。東非一帶的難民營雖然總被媒體呈現為滿目瘡痍的景象,但難民也是人,他們也會有自己的歡樂時光。例如Ngoma,那是一種在鐵皮搭蓋的大棚底下舉行的音樂聚會,樂手輪番上台彈奏音樂,台下也沒有不會哼唱不會擊掌的觀眾,大伙你回我應,敲出的是難民營裡的痛快和憤怒。他們也喝啤酒,是用援助糧食自釀出來的。肚子會餓,但音樂與酒同樣不可缺少。

聽「SM混音」,我就會想起東非難民營裡的Ngoma。他們唱歌的技巧不怎麼樣,歌喉往往有點勉強;錄音粗糙,樂器彈奏的技術沙石不少。但那又怎麼樣?這原來就不是你買回來坐在沙發上聽的音樂。他們是一隊走進社群的運動家,和爭取居留權的朋友站在一起,向著被拆遷的寮屋居民演奏自己的作品。你聽,「我大大聲,唔代表我無禮貌,我好聲好氣同你講,你就硬系唔聽……今天我們不屈服,繼續上路,不怕路漫長」,這樣的歌不該只是放在唱盤裡的,而是要在街頭聚會裡振奮大家的。和Ngoma一樣,這是社會的聲音,所以「版權公有,歡迎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