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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音樂給誰聽

以前我不懂,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喜歡買電影的原聲唱片(soundtrack),使得稍有規模的唱片行都要開設專櫃,去滿足那些看了電影還要屍骸的迷哥迷姐。屍骸,就是過去電影音樂在我腦子裡的印象。那些唱片猶如親友骸骨,讓悼亡人帶回家去沉思想念,彷彿死者音容宛在。有時候看到一些人在唱片行的詢問處開口要套爛片的原聲唱片,我感覺更噁心,像是看見嫖客回到妓院問老鴇要姑娘的內褲做紀念。

其實我也買這種唱片,骨灰盅和內褲都有。家裡既有基耶斯洛夫斯基(Krzysztof Kieślowski)的老搭檔普萊斯納(Zbigniew Preisner)的全部作品,也有很多樂評人嗤之以鼻的約翰·威廉姆斯(John Williams)為《辛德勒的名單》作的配樂。可是我從不敢正面面對自己買它們的理由,因為我總是不懂該如何看待這些唱片:它們到底是可以獨立聽的音樂,抑或只不過是一部電影的「配樂」?其中當然有聆聽價值極高的作品,但在欣賞的時候又總是無法排除記憶裡的那些動人畫面,這又會不會不夠純粹?如果有些音樂極好,甚至遠勝它原來要陪襯的影片,這是否說明了作曲者和導演的合作有問題?

於是我讀羅展鳳的《電影×音樂》,一本中文世界裡難得專談電影音樂的書。她寫庫布裡克(Stanley Kubrick)與科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實在寫得好,這兩人用古典音樂實在用得出神入化。例如《2001太空漫遊》,誰會想過圓舞曲大王約翰·施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竟可以如此脫俗,在一部科幻電影裡面,為星球和飛行器伴舞,演出一場太空華爾茲?羅展鳳詳細地交代了庫布裡克一直以來對音樂的看法,又把《藍色多瑙河》在《2001太空漫遊》中出現三次的場面一一分析。她的敘述清楚又引人入勝,讀了之後不僅讓一般樂迷更理解施特勞斯的原意,也使影迷更佩服庫布裡克的大師手筆;他對這曲子的深刻認識,令他可以瀟灑地使用它。難怪有人是從看庫布裡克的電影開始,才愛上古典音樂。

羅展鳳這本書叫我驚訝的是,竟有一章專談小津安二郎的電影音樂。或許是我遲鈍,在我的記憶中,小津的電影似乎總是沒有音樂的。一段段平穩細瑣的對話和平常生活,靜靜的鏡頭,怎還容得下多餘的吵耳樂聲?但羅展鳳卻說:「細聽小津電影中的音樂,往往發現其低調簡單的調子見精緻細膩,平淡中充滿了一股懾人的生命力,單獨聽來,更有一種舒緩的淨化之感。與其說小津不在意音樂的好與不好,不如說小津把音樂的角色在電影中淡化,但淡而不薄,平淡中見典雅,不時為電影起到點睛的效用。」這麼說來,小津不是不愛用音樂,而是用得太好,以至於我聽過卻不覺其在。那麼寫作那些單獨聽來也十分美好的曲子的作者又是誰?原來叫齋籐高順。看來我得購回來聽聽了。

但我還是沒搞清楚電影音樂是種什麼類型的音樂。我只能說自己「臭老九」的脾性太深,太喜歡純粹的東西。這世上又有多少純粹屬於聽覺的音樂呢?而電影,本來不就開宗明義是綜合的藝術嗎?其實我什麼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