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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聽生命的聲音

「生命」是一個美麗的詞,但它的美被瑣碎的日常生活掩蓋住了。我們活著,可是我們並不是時時對生命有所體驗的。相反,這樣的時候很少。大多數時候,我們倒是像無生命的機械一樣活著。

人們追求幸福,其實,還有什麼時刻比那些對生命的體驗最強烈最鮮明的時刻更幸福呢?當我感覺到自己的肢體和血管裡佈滿了新鮮的、活躍的生命之時,我的確認為,此時此刻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生命是最基本的價值。一個最簡單的事實是,每個人只有一條命。在無限的時空中,再也不會有同樣的機會,所有因素都恰好組合在一起,來產生這一個特定的個體了。一旦失去了生命,沒有人能夠活第二次。同時,生命又是人生其他一切價值的前提,沒有了生命,其他一切都無從談起。

因此,對於自己的生命,我們當知珍惜,對於他人的生命,我們當知關愛。

這個道理似乎是不言而喻的。可是,仔細想一想,有多少人一輩子只把自己當作了賺錢的機器,何嘗把自己真正當作生命來珍惜;又有多少人只用利害關係的眼光估量他人的價值,何嘗把他人真正當作生命去關愛。

生命是我們最珍愛的東西,它是我們所擁有的一切的前提,失去了它,我們就失去了一切。生命又是我們最忽略的東西,我們對於自己擁有它實在太習以為常了,而一切習慣了的東西都容易被我們忘記。因此,人們在道理上都知道生命的寶貴,實際上卻常常做一些損害生命的事情——抽煙,酗酒,縱慾,不講衛生,超負荷工作,等等。因此,人們為虛名浮利而忙碌,卻捨不得花時間來讓生命本身感到愉快,來做一些實現生命本身的價值的事情。

往往是當我們的生命真正受到威脅的時候,我們才幡然醒悟,生命的不可替代的價值才凸現在我們的眼前。但是,有時候醒悟已經為時太晚,損失已經不可挽回。

讓我們記住,每一個人對於自己的生命,第一有愛護它的責任,第二有享受它的權利,而這兩方面是統一的。世上有兩種人對自己的生命最不知愛護也最不善享受,其一是工作狂,其二是縱慾者,他們其實是在以不同的方式透支和搾取生命。

生命原是人的最珍貴的價值。可是,在當今的時代,其他種種次要的價值取代生命成了人生的主要目標乃至唯一目標,人們耗盡畢生精力追逐金錢、權力、名聲、地位等等,從來不問一下這些東西是否使生命獲得了真正的滿足,生命真正的需要是什麼。

生命原是一個內容豐富的組合體,包含著多種多樣的需要、能力、衝動,其中每一種都有獨立的存在和價值,都應該得到實現和滿足。可是,現實的情形是,多少人的內在潛能沒有得到開發,他們的生命早早地就納入了一條狹窄而固定的軌道,並且以同樣的方式把自己的子女也培養成片面的人。

我們不可避免地生活在一個功利的世界上,人人必須為生存而奮鬥,這一點決定了生命本身的要求在一定程度上遭到忽視的必然性。然而,我們可以也應當減輕這個程度,為生命爭取盡可能大的空間。

在市聲塵囂之中,生命的聲音已經久被遮蔽,無人理會。現在,讓我們都安靜下來,每個人都傾聽自己身體和心靈的內部,聽一聽自己的生命在說什麼,想一想自己的生命究竟需要什麼。

在中國傳統哲學中,最重視生命價值的學派應是道家。《淮南王書》把這方面的思想概括為「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莊子也一再強調要「不失其性命之情」「任其性命之情」,相反的情形則是「喪己於物,失性於俗者,謂之倒置之民」。在莊子看來,物慾與生命是相敵對的,被物慾控制住的人是與生命的本性背道而馳的,因而是顛倒的人。

自然賦予人的一切生命慾望皆無罪,禁慾主義最沒有道理。我們既然擁有了生命,當然有權享受它。但是,生命慾望和物慾是兩回事。一方面,生命本身對於物質資料的需要是有限的,物慾絕非生命本身之需,而是社會刺激起來的。另一方面,生命享受的疆域無比寬廣,相比之下,物慾的滿足就太狹窄了。因此,那些只把生命用來追求物質的人,實際上既怠慢了自己生命的真正需要,也剝奪了自己生命享受的廣闊疆域。

生命是宇宙間的奇跡,它的來源神秘莫測。是進化的產物,還是上帝的創造,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用你的心去感受這奇跡。於是,你便會懂得欣賞大自然中的生命現象,用它們的千姿百態豐富你的心胸。於是,你便會善待一切生命,從每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到一頭羚羊、一隻昆蟲、一棵樹,從心底裡產生萬物同源的親近感。於是,你便會懷有一種敬畏之心,敬畏生命,也敬畏創造生命的造物主,不管人們把它稱作神還是大自然。

人生的意義,在世俗層次上即幸福,在社會層次上即道德,在超越層次上即信仰,皆取決於對生命的態度。

在事物上有太多理性的堆積物:語詞、概念、意見、評價等等。在生命上也有太多社會的堆積物:財富、權力、地位、名聲等等。天長日久,堆積物取代本體,組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虛假的世界。

從生命的觀點看,現代人的生活有兩個弊病。一方面,文明為我們創造了越來越優裕的物質條件,遠超出維持生命之所需,那超出的部分固然提供了享受,但同時也使我們的生活方式變得複雜,離生命在自然界的本來狀態越來越遠。另一方面,優裕的物質條件也使我們容易沉湎於安逸,喪失面對巨大危險的勇氣和堅強,在精神上變得平庸。我們的生命遠離兩個方向上的極限狀態,向下沒有承受匱乏的忍耐力,向上沒有挑戰危險的爆發力,躲在舒適安全的中間地帶,其感覺日趨麻木。